《聊斋志异》是最优秀的古代短篇小说,里面的故事曲折离奇,篇幅又短,最适合她用的了。她前世就是个记忆力十分好的人,看过的小说虽说不能把全篇都背下来,但大致的情节还是清楚的。而且,对于这个时代她还不了解,虽说看众人的穿着都不像是清朝,不至于撞车,但小心为上,她不会全部抄下来。把人物名字和情节稍微改一改,再用白话文写出来,想来应该不会出问题。

第16章 《阿宝》

想明白后,她便思索着要拿出哪一篇小说出来。

作为网络小说写手,写文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读者,只有知道读者是什么人,最喜欢看什么样的题材,才能写出大家喜欢的作品来。

杜锦宁习惯性地对她即将面对的读者做了一番分析。

首先,古代识字率不高,能识字的绝大部分是男性,所以,这篇小说得从男性角度去写,而且写男性喜欢看的内容。其次,能买话本小说看的,除了埋头苦读的学子偶尔偷闲喘口气,在念四书五经之余看上一看,其次就是像大伯杜云翼这种识得些字却没有能力科考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处在社会中层,渴望出人头地,期望一举成名天下知…

想到这里,一篇文章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阿宝》,篇幅是《聊斋志异》里比较短的,而且这篇文不涉及和影射官场、舞弊等敏感话题,不会捅漏子。最主要的是这篇小说写了资质一般的读书人孙子楚,因为能离魂而抱得了美人归,而且这个美人还带了丰厚的嫁妆,并善于理财,对他还深情厚谊,见他死了还自杀相随。最后孙子楚又灵异地提前获得了科考题目,一举中了进士,得到了皇帝的召见,获得了封赏。这篇小说简直符合了所有男吊丝们的幻想。把它写出来赚上一笔钱,顺便打名气,想来不会有问题。

这么思索停当,杜锦宁便磨了墨,铺开纸,提笔写了起来。

她在现代也练过毛笔字,字写得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能看得过去。而且因为她记忆力不错,平时写小说查资料也常看繁体版的古籍和资料,所以繁体字对她而言也还好,至少一部分还能写得出来。当然,因为只是看得多,用得少,笔划较多的字少上或多上一两笔也是常有的事,这算是错别字,但至少不妨碍别人阅读。至于不会写的字,她就暂时用简体字代替,等过后再想办法替换。

这时代既然有《三字经》、《大学》、《中庸》,想来定然是中国的哪个时代。她写繁体字,应该是没问题的。

杜寅生只是给了她一迭纸,数量大概有三四十张,纸张的宽度大约是现代的A2纸这么大小。

她不知道以后杜寅生还会不会送她纸,更不知道这篇小说能不能卖出去赚到钱,所以不敢浪费,尽量把字写得极小。好在杜寅生送她的两只笔中,其中一只比较小,适合写簪花小楷,为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繁体字写得别扭,又要尽量不涂改以节省纸墨,还要防止杜方蕙中途跑回来看她,偶尔手腕还要休息一下,因此杜锦宁上午只写了一千多字;中午杜方蕙走后,她又继续写,等到大概四五点钟,估计出去的人都收工回来了,她才收了笔。

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数了一下字数,她叹了口气。

在现代用电脑码字,这样写上四五个小时,不卡文的时候她至少能写七八千字;可今天算是抄袭,脑子里有她要写的内容,即便这样也才写了两千多字。

将纸上的墨汁细细吹干,然后将东西都收起来,放到自己床上的褥子下面压着,杜锦宁就听院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娘,我回来了。”她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蹙,心里升出一股子厌恶。

大概是受姚氏的影响,杜锦寿的性子称得上恶劣。中午放学回来,大概记起了杜锦宁已搬到他隔壁,敲门杜锦宁还不应,他便直接用脚踹。依牛氏那性子,哪里答应他这样对付她家的门,立刻招来牛氏的一顿臭骂。一计不成,杜锦寿便又生了第二计,也不管三房人晚上住着会不会冷,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往里面扔小石头。要不是杜锦宁估量着自己的小身板打不过姚氏,非得出去把这小子给狠揍一顿不可。

陈氏昨晚大概是担心白日杜锦宁一个人在家时被牛氏看见,无端招来她的打骂,所以将她的床和桌子都安排在了面对大房的那一边。如今她的窗子外面是一个条狭长的通道,隔着三米远就是大房跟二房相隔的围墙。大房那边院里如果说话声大一些,这边就能听见。

这时她就听蒙氏在那边问道:“老头子你路过家门不进来,准备去哪里?”

隐隐地就听见杜寅生道:“我去看看宁哥儿。”

听到这话,杜锦宁就是一乐。

她环视了一下屋子,见笔墨纸砚都已被她藏好,屋子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衣襟和袖子也没沾上墨汁,便跑到门前,把门栓去了,将门打开。

杜锦寿正是“三六九,嫌死狗”的年纪,哪里在屋里呆得住?平时把书包往屋里一甩就要出去玩的,这会子正准备往外跑,就听隔壁的门开了,他顿时大喜,一转身就冲了过来,对着杜锦宁道:“好你个杜小四,现如今你倒能耐了你,中午我叫门不给我开,昨日还敢打我娘,我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着拳头就挥了过来。

“你干嘛,你干嘛呀。”杜锦宁直往旁边躲,嘴里哭叫道,“三哥别打我,别打我…”

这些年姚氏管着做饭,好吃的没少往杜锦寿嘴里塞。他们伙食本就好,再加上小灶,杜锦寿倒比一般年纪的孩子长得高。杜锦宁却正好相反,三房被虐待,即便陈氏和三个姐姐从嘴里省下些吃的给她,她仍瘦瘦小小,一副豆芽菜的模样。不过她是成年人的思维,又有前世的武功底子,躲避孩子那无章法的拳头还是可以的。因此她嘴里叫得厉害,杜锦寿的拳头却连她的身子都没碰上。

姚氏听得声音,从灶间出来,丝毫没有喝止自家儿子的意思,反而在一旁喝彩:“对,这拳打得好。快,往她肚子上打…”被杜辰生警告她短时间内不敢招惹小三房的人,但杜锦寿一个孩子不懂事,不是很正常的么?

杜锦宁的目光一直盯着大门口,此时见杜寅生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那里,这一拳便有意没避开,让杜锦寿打了个正着,不过她避了些力道,那拳头也只是捶在了她肚皮上。

“停手!”一声熟悉的暴喝在院门口响起。

姚氏和杜锦寿一僵,转过头来,果然看到杜寅生站在那里,一脸怒气。

第17章 逼迫

“呃,我做饭去。”姚氏很没义气地丢下儿子,便想往灶间里钻。

“站住!”

要是平时,杜寅生是懒得跟妇人计较的,尤其这还是隔房的侄媳妇,他更不方便管教。可今天他亲眼看到娘儿两个欺负瘦瘦小小的杜锦宁,想起昨日的事,他就心头火起,指着姚氏就道:“古人说,‘娶妻娶贤’,‘贤妻管三代’,果真没错。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才教出了寿哥儿这样的孩子。平日里你是怎么对待宁哥儿的?她是你侄子,你不好好待她倒也罢了,还时常欺负她。你好歹也是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知道疼爱,看到别人的孩子就非打即骂,你就不怕寿哥儿也学你,往后随即欺凌弱小,为家族惹来大祸么?”

姚氏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回嘴道:“昨天可是宁哥儿打我…”

杜寅生不待她说下去就打断她,冷笑道:“那他为何不打我,就打你?还不是你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你要是不去打蕙姐儿,他会打你?我告诉你,坏事做多了,迟早会有报应。”

说着,他转头瞥了杜锦寿一眼;“杜锦寿今天在学堂里,书不背字不练,打了同窗,挑唆同桌欺负别人,这回家来无缘无故又打堂弟。这样的孩子,我教不了,往后你也别让他上学了。跟着你整天的游手好闲,然后挑三窝四,做个村里小混混吧。”

说着,他袖子一甩,拉着杜锦宁就往屋里走:“走,咱们进去。”说着,往屋里扫了一眼,“你们昨晚搬过来了?”

杜锦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姚氏哀嚎一声,就哭了起来:“大伯,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村东头的二狗子,上次也打了同窗,您不过是教训了他几句,怎么到寿哥儿这里就直接撵人了呢?他还是您亲侄孙呢,有您这样不帮着自家人,还埋汰上的吗?更何况,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哪有说不许念就不许念了的?”

杜寅生冷笑一声:“你那三百钱,我明日送到府上来,正好你婆婆还说钱都交了束脩,家里病死了人都没钱看病。人命比念书重要,我可不敢耽搁你们家人的性命。”

姚氏一噎,不过她惯会胡搅蛮缠,拉着杜锦寿跟进来,一面哭道:“哪有您这样对自家亲侄孙子的,一言不合就撵人?别人见了,该如何笑话咱们杜家?况且孩子年纪小小,要是犯了错您跟他说就行,有哪个先生动不动就撵人回家的?伯祖父您这样,莫不是只针对我们小二房不成?云年他平日里也没少孝敬您,伯父长伯父短的,您倒好,直接把我们寿哥儿给撵了。反正我不管,明儿个寿哥儿还得上学去。”只字不提杜锦寿欺负杜锦宁的事。

杜寅生可不愿意跟个妇人吵嘴,提高嗓子叫道:“杜辰生,你是死人呐?出来。”

其实院子就这么点大,古代的木结构建筑又不隔音,院子里说话这么大声,杜辰生和牛氏早在屋子里听见了,只是不愿意出来。此时听到大哥叫唤,杜辰生才不情不愿地出来,走过来道:“大哥,什么事?”

“我前天说了什么话,你不会忘记了吧?”杜寅生冷笑道。

“我不是照你的吩咐,给他们换了屋子,又送了粮食吗?”

“送那两斤米,够谁吃的?我问你,菲姐儿的婚事呢?还有,这是什么?你就这么放任寿哥儿欺负宁哥儿?”

说起这事,杜辰生便有些心虚,不过仍腆着笑道:“小孩子玩闹…”

“玩闹,那我小时候又不这样跟你玩闹?你要真这样,我也不跟你多说。”他转头对杜锦宁道,“宁哥儿,你收拾你们屋里的东西,跟我走。打今儿起,你跟你娘你姐姐就搬到我那边去,我明儿个去找里正把户籍改了。”

杜辰生一愣,旋即就反应了过来,怒道:“哥,你要说别的还好,想要过继我家云诚到你膝下,休想!”

“我倒是不想把他过继过去呢。可你是怎么对待他留下的孤儿寡母的?云诚地下有知,不知多怨恨你这个当爹的,巴不得过继到我名下呢。村里别的孤寡,里正还总叮嘱村里人好好对待,你倒好,还是亲祖父呢,把他们往死里整。你要是不信,你烧个纸钱问问云诚在地下肯不肯?”

杜辰生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他嘴唇抖了几下,一扭头:“反正我不会把云诚过继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杜寅生也料到事情没那么容易,杜辰生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他冷道:“既如此,你就好好对待他们母子几人,别让那些祸家娘们作贱他们。否则,我也不用跟你打招呼,直接去里正那里把户籍改了,你也无可奈何。”

杜辰生哑口无言。

杜寅生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他的。

桃花村里正章光义的女儿,正是杜云昌的妻子章氏,章光义跟杜寅生的私交也甚好,章光义的儿子章鸿文跟杜云昌拜在一个先生名下,这先生还是杜云冒给章鸿文引见的。杜寅生真要硬来,这事还真能做成,而他却是根本没法子阻拦。即便闹到县衙去,有他虐待小三房母子在前,他也不占理,更何况县衙里还有杜寅生和杜云昌认识的人呢?

另外,杜寅生嫉妒他家云诚会念书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可惜他家云诚没福,年纪轻轻就没了命…

想到这里,他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充满了厌恶,不过嘴里仍应道:“行,我知道了。”

“现在就去,把菲姐儿这门亲事给退了。”杜寅生又道。

杜辰生嘴里动了动,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那寿哥儿的事…”

“先让他在家里呆两天,反省反省。要是他和他娘要是再这么欺负宁哥儿几个,你就花大价钱送他去县里念吧。我没本事教这样欺凌兄弟辱骂婶娘的孩子。”

“是,待会儿我好好教训他。”听到杜寅生话里有退让的意思,杜辰生便放下心来。

“你赶紧去退亲。不退亲,寿哥儿就不用再送来了,你这个弟弟我也不会再认。”杜寅生又道。

他也看出弟弟并不是真的悔改,但儿子、孙子都是杜辰生的,兄弟俩又分了家,他手再长也伸不到二房来。硬抢别人的儿子、孙子这种损名声的事,他也不好去做。见杜辰生点头答应,他低头对杜锦宁道:“宁哥儿,请伯祖父进你屋里坐坐吧。”

第18章 终于退了亲

杜锦宁听得杜辰生答应退亲,心里欢喜。她抬起头朝杜寅生一笑,甜甜地道:“伯祖父您请进。”

杜寅生摸了摸她的头,一步跨进了屋里。

屋里东西简陋,一目了然。本来,杜寅生作为男长辈,是不应该进侄儿媳妇的屋子的。但他有话要跟杜锦宁说,怕杜辰生多想,也不好叫杜锦宁去他那里,只得过来。况且农家之人,本就这么几间屋舍,实在讲究不了太多,陈氏几人也不在家中,倒也不必避讳。

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向杜锦宁的目光很是慈和:“今天怎么不去学堂?”

杜锦宁诧异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来,道:“我娘说我身子还没好,叫我别往外跑。”

“哦。”杜寅生尴尬地轻咳一声,又问,“身子怎么样了?”

杜锦宁点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急,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再去也不迟。”杜寅生说着,从平日去学堂时装杂物的一个布袋里掏出一块用荷叶包裹着的肉,递给杜锦宁,“这是我托村里屠夫去邻村买的羊肉,最是滋补,你叫你娘切碎了混在粥里熬给你吃。大冬天的肉也不容易坏,你分个几餐吃,慢慢调养。”

“这…”杜锦宁站了起来,面上颇有些惶恐。

她来这里也有七八日功夫了,也算得知晓这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好。杜辰生家在村里条件算是好的了,也不过是十天半月才吃一次荤腥。杜寅生家里只他做先生一个进项,村里收的束脩又不高,杜云昌读书花费又大,还常吃药,就算连上佃给别人种的田地的收入,也不过是维持收支平衡,日子过得比杜辰生还不如,哪里好叫他破费?

“拿着吧。”杜寅生笑道,“别担心,你要是觉得不想欠伯祖父人情,你现在把身子养好,等以后长大了再买块肉来孝敬伯祖父就是。莫不是以后你不打算理伯祖父了不成?”

“不是不是。”杜锦宁连忙摆手,最后还是接过了那块肉,朝杜寅生躬身行了一礼,“多谢伯祖父。”

眼看着天色将晚,陈氏她们就要回来了,杜寅生也不好多呆,站起来道:“那你好好养身子,等身子养好了,就去学堂看看。”说着点点头,就要出门。

“伯祖父。”杜锦宁忙拉住他的衣襟,“我能不能、能不能借您的书看一看?”

杜寅生诧异地转身低头,看着杜锦宁,正要说“你又不识字”,可忽然想到杜锦宁当初被打,正是因为她伸手摸了一下杜锦寿的书。想必这孩子对于书籍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渴望,这让他十分欣喜。

杜寅生立刻点点头:“这没问题。”他开私塾,手头上自然不会缺少蒙童们用的教材,送一本《三字经》给杜锦宁,还是没问题的。

“我听、听村里的哥哥们说,他们学《三字经》、《百家姓》,还学《千字文》,伯祖父能不能把这三本书借给我?我不会弄皱弄坏,也不会让人看到的。过一阵,我就还您。”杜锦宁还不满足,又开始点单。

杜寅生笑了起来,道:“不用你还,就当伯祖父送给你的。”

“真的?”杜锦宁抬起亮晶晶地眼眸望着杜寅生,眼里满是惊喜。

看着这孩子那渴求的目光,杜寅生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杜锦宁:“这些钱,你留着急用。以后有要用钱的地方,尽管跟伯祖父说,别硬顶着。”

杜锦宁看看那串铜钱,再看看杜寅生,深深给他躹了一躬:“谢谢伯祖父。锦宁以后有出息,定然十倍百倍地回报伯祖父的恩情。”

听得这话,杜寅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心思纯正,知道感恩的孩子,要是杜辰生一开始能对她好,那该多好啊。他们倾两房之力供养她念书,以后她有了出息,能不好好孝顺长辈、关爱兄妹么?杜家的兴盛,完全可以看得见。

可偏偏给一个偏见给毁了。

他把铜钱塞进杜锦宁手里,叮嘱道:“吃过晚饭,你过来拿书。”说着,转身回了家。

杜锦宁把那串铜板数了数,整整一百文钱。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又在墙上敲敲打打,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砖头。她把砖头抽出来,敲掉一截,先把铜钱放进去,再把余下的那半截砖放进去,看看跟原来一样,瞧不出有什么不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陈氏她们就回来了。因为第二天是集日,陈氏她们担子里挑了许多白菜、萝卜等蔬菜,好让杜云年拿去卖。

这时,正屋那边也开饭了,杜锦宁趁着陈氏她们在灶间忙活的时候,一溜烟去了大房那边,找杜寅生拿了书回来,藏在棉袄下面便跑了回来。

她刚把书放到枕头下,杜方苓就进来了,板着脸问道:“你刚去哪儿了?”

杜锦宁缩了缩脖子:“没、没去哪儿。”

“还敢撒谎!”杜方苓走到床边,促不及防地掀起枕头,“这是什么。”

“呀,你…”杜锦宁防备地看了看门外,飞快地用枕头再一次罩住那三本书,压低声音道,“这是伯祖父送我的,他叫我别让人看见。”她倒不是想隐瞒陈氏等人,只是怕她们嘴上没把门给说出去。

杜方苓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转头扭头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可下一刻,她就又把门给推开了,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喜悦:“宁哥儿,刚才祖母来说,大姐的亲事退掉了。”

“真的?”杜锦宁正忙着把拿出来的书藏到被子里去,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来。

杜方苓点点头:“真的。我们回来的时候,正遇上祖母和二伯、二伯母沉着脸拿东西出去。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聘礼。”说着,她高兴地在原地跳了一下,“太好了,伯祖父果然有办法。”

杜锦宁心下一松,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19章 去县里吧

杜方菲的婚事得以解决,陈氏和杜方菲几人的脸上都带了喜色,晚上的晚餐也丰盛了一些。虽说没有大米饭可吃,也没有荤腥,吃的依然是玉米糊糊,但萝卜白菜却是多煮了两样,也算得是庆贺此事了。

牛氏却是气不顺,又被姚氏挑唆几句,跑来三房骂了一通。但三房之人都是被她骂惯了的,多骂几句也无关痛痒,丝毫没有影响她们的心情。

第二日,陈氏见杜锦宁没有大碍了,便想把她带到田里去。可杜锦宁还要在家里写小说呢,哪里愿意跟着去?而且她因为身体瘦小,没什么力气,就算跟着去田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断然拒绝了。

田间太冷,陈氏也不勉强,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几个女儿出工去了。

杜锦宁就着咸菜吃了桌上的粥,便将门窗关紧,将杜寅生给她的书拿了出来,翻看上面的文字。很多繁体字她虽不会写,但她能认出来。有了这三本书做参照,她那些不会写的字就能解决掉了。

三本书字数都不多,一会儿就看完了。她又细细看了几遍,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上面的字的写法全部记在心里。等中午杜方蕙回来看过她后,便磨墨继续写起小说来。

知道那些字怎么写,不用一边想情节措辞还要一边想字的结构,杜锦宁的进度就快上不少。不过即便这样,仍过了两日,杜锦宁这才把小说写好再誊抄好。

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阿宝》,也就两千字出头。杜锦宁为了节省纸张和墨汁,也尽量用偏文言的文风去写。她的古文功底深厚,写文言文也不在话下。最终将这篇小说写成了四千多字的篇幅。

这日,陈氏她们回来,杜锦宁便问她:“娘,您去过县里吗?”

“县里?”陈氏的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不过随即黯淡,“以前你爹在的时候常去,他不在了后,就没去过了。”

见杜锦宁引起了陈氏不好的记忆,杜方苓顿时瞪了她一眼,道:“问什么问?娘累了一天了,你就不能让她好生歇着。”

杜锦宁眨了一下眼,不作声了。

陈氏却以为她生气了,忙骂杜方苓:“你瞪你弟弟作什么?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你看看你姐跟你妹,哪个都比你懂事。”

杜方苓噘了噘嘴,一扭头出去了。

陈氏转过头来,正要安慰杜锦宁,杜锦宁便忙笑道:“娘,没事,我知道三姐是心疼你。”

“你都比你三姐懂事。”陈氏笑道,又问,“你问县里做什么?”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门关上,又将两边的窗子都打开一部分,好看得到院子的情况,防止别人偷听。做完这些,她从褥子下面摸出两张纸来,递给陈氏:“娘,我写了个故事,想拿去县里卖给书店。”

去县里如果用脚走,一来一回都得一天的功夫。以陈氏对她的紧张程度,她肯定不能瞒着她。否则杜方蕙中午回来要是见不到她,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而且,如果小说能卖出去,那么钱的来历是肯定要跟陈氏交待的。

在杜锦宁的记忆里,杜家小三房穷得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但陈氏对她们的管教却是十分严厉的。杜方苓小时候因为饥饿偷过人家地里的东西吃,被陈氏知道了狠狠地打了一顿。她要是摸出几两银子给陈氏,没准陈氏就以为她是偷别人的。闹将起来,这事可说不清楚。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瞒着陈氏。

反正她在杜寅生面前露了一手,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凡”,那么再聪明“不凡”一点,也就没什么了。

“什么?”陈氏果然十分吃惊,接过那两张纸看了一眼,抬起头来问杜锦宁道,“这是你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

陈氏望着杜锦宁,仍是不敢相信。杜锦宁没上过学,怎么可能会写字。而且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能编出什么故事来?可杜锦宁的性子,她是清楚的。这孩子向来实诚,从不撒谎,他说这故事是他写的,还真有可能。

杜锦宁见她有怀疑,忙又从褥子下面摸出那三本书来,递给陈氏:“这是伯祖父给我的。我原先去学堂偷听,见过他们学这三本书。他们念的我都会背,上面的字我也会写,不信你问伯祖父,我还背过书给他听呢。我听伯祖父说那些读书人不光喜欢念四书五经,还喜欢看故事,我就编了这个,想去换点钱。”

为了转移陈氏的注意力,她又很煽情地道:“娘,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更不想我生病了就拿大姐的亲事去换。要是咱们手里有了钱,当初我生病的时候大姐的亲事就不会被许出去了。而且,家里缺了油盐或是别的东西,您也不用去山上帮人扛木头了。”

果然,陈氏听了这话,眼泪就禁不住溢了出来。她摸摸杜锦宁的头,哽咽道:“好孩子…”

“娘,要不我把故事念给你听,你听听好不好,能不能卖钱。”杜锦宁说着,就要去接陈氏手中的纸。

陈氏将手一避,抹了一把泪笑道:“你小看娘了,娘可是识字的。”

“娘您识字?”杜锦宁大吃一惊。

“嗯,你爹教的。”陈氏道,神色有些怅然。

杜锦宁沉默下来。

提起亡夫,陈氏本来还有些伤感,可看到杜锦宁那崇敬的目光,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娘可比你差远了,娘可是学了好久,才识得一些字。”说着,她低下头去,看杜锦宁写的小说。

杜锦宁就有些期望。

蒲松龄的小说自然是没话说,绝对够好的,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时代人的看法。

陈氏看了不过几行,就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杜锦宁:“宁哥儿,你跟娘说老实话,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早有准备,十分镇定地点点头,然后面露疑惑之色:“怎么了?娘,是不是不好?还是…”她咬了咬唇,“那些字都不对?”

第20章 卖话本

陈氏一把抓住杜锦宁的胳膊,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力度有点大:“好,写得好,字也写得好,写得一点也没错…”说着,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娘…”陈氏的心情,杜锦宁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她暗叹一声,转移陈氏的注意力,“您抓疼我了。”

“啊?”陈氏忙放开手,“对不住对不住,娘不是故意的。”又把杜锦宁的袖子往上卷,想看看是不是给抓伤了。

“没事。”杜锦宁将胳膊抽回来,又问,“娘,您看我那故事写得怎么样?”

“好,写得真好。”陈氏的思维回到小说上,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就有些怪异,“娘都不敢相信是你写的。”

可不是,虽她才看了几行,但故事一开篇就十分吸引人,而且语言流畅,人物形象生动,遣词造句都极精妙,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个刚刚识字而且还是自学的十岁孩童写成的。

杜锦宁没想到陈氏会识字,而且还能看懂文章,所以以为陈氏好糊弄,把小说拿出来前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此时见陈氏怀疑,她赶紧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娘,我告诉个秘密。”

“什么秘密?”陈氏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将头凑了过来,但心头千回百转,总以为杜锦宁要告诉她什么灵异之事,比如文曲星托梦才有了她手里这篇故事,诸如此类。

“大伯买回来的话本子,我都看过。”杜锦宁道。

杜辰生的大儿子杜云翼,因为没有读书天赋,且家里没财力供养几个读书人,便在杜辰生发现杜云诚有读书天赋后辍了学,跟着杜辰生去县里学做账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话本小说,手里有了余钱就会买上两本来看。他对杜辰生也算孝顺,知道父亲因为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又不屑于跟村里那些无知村民聊天闲话,在家里十分烦闷,便把他看过的话本带了回来,给老父解闷。所以杜锦宁有这一说,也算合理。

陈氏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杜锦宁的安危:“你疯了?那是你能碰的吗?你怎么拿到书的?”

杜锦宁指了指后面的这条通道:“正房的窗户总是大开的,故事书就放在窗户前面。我在傍晚的时候从这里绕过去,偷偷拿上一本,蹲在墙角看完再放回去。那时候你们在厨房里忙活,祖父祖母都在吃饭,没人注意到我。”

“你这皮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陈氏气的不行,却又舍不得打杜锦宁,瞪着她想要说两句狠话,可想到这孩子几天功夫就经历两次生死,又心疼得紧,最后只得警告道,“往后可再不能这样做了,知道不?你就摸了一下你堂哥的书,就被罚跪得丢了半条命。要是让人知道你偷拿你祖父的书,那还有命在?你要死了,娘和你姐姐也活不了…”

说着,她一把将杜锦宁搂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娘您别哭啊。”杜锦宁也慌了。她这人皮实得紧,不怕打骂,却是最见不得亲人的眼泪。

她伸手拍拍陈氏的背:“我不去了,再不去了,娘您别哭。”又不厚道地吓唬陈氏,“二伯母就在隔壁,要是让她听到了,又要招惹麻烦。”

陈氏听了,赶紧止了哭声。她抹干净眼泪,眼睛红红地望向杜锦宁:“真不去了?”

“嗯,真不去了,我发誓。”杜锦宁小脸上一脸的严肃,还半举了手。

陈氏这才作罢,又拿过那两张纸,满脸骄傲:“我儿就是比别人聪明,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就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来。”

杜锦宁将这表扬照单全收,问陈氏道:“您说我这故事能卖出去不?”

陈氏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能,一定能。”说着又满脸怅然,“你爹生前,也给我买过两本话本的,你爹还有许多书,可后来全让你祖父拿走了。”

杜锦宁可不敢再让她的思维往那边跑,赶紧拉回来:“娘,那您能带我去县里么?县里识字的人多,愿意花钱买书的人也多。”

陈氏用粗糙的手小心地摩梭着那张纸,心里很是自责。杜锦宁不过才十岁。这么大的孩子,谁不是只管着傻吃傻玩,调皮捣蛋,哪里会几经生死,如今又要殚尽竭虑地偷摸着为家里赚钱?都是她自己没用。

想到杜方菲的婚事,她又拒绝不了杜锦宁的这份心意。她抬起头,朝杜锦宁点了点:“好,等你养好了身子,娘就带你去县里。”

“我已经好了。”杜锦宁从床上蹦了起来,在地上跳了两跳,“娘您看,我真好了。”

“不行,再养两天。”陈氏对于这一点,却很坚持,一把抓住活蹦乱跳地杜锦宁,将她塞回被子里去,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接下来两天,杜锦宁仍在家里歇息,顺便再琢磨一篇小说。如果那篇《阿宝》能卖得出去,回来后她就得再写一篇。

两天很快过去,陈氏一早就叫了杜锦宁起床,借口带她去田里,走出村后便吩咐杜方菲三姐妹:“你们自己去地里,小心着些。我带弟弟去县里一趟。”

大家都十分惊讶。杜方苓抢先问道:“你们去县里做什么?”说着目光往杜锦宁身上转,神色里似有不满。那日她可是听得真真的,杜锦宁打听县里的事,今天陈氏去县里,必然跟杜锦宁有关。

“有事,什么事以后再告诉你们。”陈氏淡淡道,拉着杜锦宁的手就走,“走吧。”

陈氏人虽温柔,却是很有主见的人,杜方苓三姐妹都很服她管教。此时见她不说,杜方苓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嘟了嘟嘴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如果能让咱们知道,娘自然就说了。既然没说,那就是不便让咱们知道。”杜方菲劝道,“行了,赶紧去地里吧。”

县城离桃花村有十二里路,路程不远也不近。坐马车要不了多少功夫,但要是用脚走,尤其是像杜锦宁这样步子小走得还不快、走一阵还需歇息的人来说,却是要花费许多时间。等他们娘儿两人走到县里时,时辰已接近中午了。

第21章 巧遇

陈氏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米饼子来,跟杜锦宁分着吃了,又去旁边的人家讨了两碗水喝,才慢慢进了城。

这座县城似乎不小,城门建得也挺气派。在进城门的时候,杜锦宁看到城墙上写着“漓水”两个大大的繁体字,才知道这里叫做漓水县。

陈氏道:“你爹以前跟我说过,这个县城座落的大洲,直接把一条河从中分成了两半,有分离水域的作用,就被称之离水。又有人觉得‘离’这个字不吉利,便在它边上加了个水旁,变成了漓水。”

杜锦宁点了点头,看着两边鳞次栉比的商铺,还有通向各个街道的路口,对古代的街道和所卖的东西感觉很新奇。

不过这不是逛街的时候,先得把正事办了。她问陈氏:“城里最大的书店在哪边?”

陈氏看了看四周,神色极为茫然:“我十多年没来县城了,这里变得更热闹了,四处都是房子,我不认识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