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顺着最大的街道走,看到有书店进就是了。”杜锦宁十分淡定。

在现代,比这大几百倍的北上广这种一线城市她都能大街小巷的随意乱窜,这种小县城算什么。纵横交错最多几条街,绕着走上半个时辰就能把所有的街道都逛上一遍。

陈氏也没甚主意,跟着杜锦宁往前走。

“三婶,是杜家三婶吧?”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杜锦宁和陈氏转头望去,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穿着石青色细布长衫、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迟疑在望着他们。

陈氏看到他,顿时脸色一喜,拉着杜锦宁上前道:“你是里正家的文哥儿吧?你怎么在这儿?”说着恍然,“对了,你是在县里念书。”又拉了拉杜锦宁,“叫人啊。”

“鸿文哥。”杜锦宁对少年笑了一下。

她从记忆里得知,这位是杜云昌舅兄的儿子,里正家的孙子章鸿文。杜家跟章家,一个住村东头,一个住村西头,两家人并不常能碰面。不过因着这层姻亲关系,逢年过节有走动,杜锦宁也见过这位章鸿文几次。有一次杜锦宁独自一人回家,在路上被杜锦寿追着打,还是章鸿文把她救下的。原主对于章鸿文的印象十分不错。

章鸿文看看两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氏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杜锦宁,没有说话。

章鸿文在这里念书,肯定知道书店在哪儿。而且如果有他陪着去的话,他们一定能顺利地把话本卖出去。可这话本的来历,就不好解释了,她不知道杜锦宁愿不愿意让章鸿文知道她写话本的事。

杜锦宁已抢先说话了:“前几日我祖父不是打晕我了吗?我这几日耳朵老是耳鸣,说话小声些我就不大听得清楚,我娘便想带我到县里来找郎中看看。”

说着她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章鸿文:“鸿文哥,你能别把今天遇到我们的事说出去吗?我祖母知道我娘不干活带我到县里来,要骂人的。我娘也是因着我这事,去帮人家扛了几天木头才换了几文钱,祖母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闹呢。”

“你们放心,我不会说的。”章鸿文连忙保证。

他犹豫了一下,朝陈氏道:“婶儿,要不我陪你们去看病吧。这县城我熟,有名的药堂和郎中我也知道一些。”

要真是带杜锦宁来看病的,陈氏自然巴不得章鸿文领她们去。但杜锦宁刚才那样说了,表明了不想让章鸿文知道她们来干什么的,忙推脱道,“不用不用,你有事忙,不敢耽误你。”

杜锦宁也点头道:“地方我们也知道,刚才找人问过了,不用麻烦鸿文哥。”

章鸿文见娘儿两个都推脱,他自己也有急事,便不再坚持,伸手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把铜钱,也不数,直接塞给了杜锦宁:“来,这些钱你们拿着。我这两日没回家,身上也没带多少钱,你们看看,要是不够的话,去博阅书院找我。”说着他指了指,“就在那边。”

“不用不用,真不用。”陈氏将铜板抓起,又塞回到章鸿文手里,“你要买笔墨纸砚,还得吃饭,哪哪都要用钱,没钱在身上怎么行呢?我带了宁哥儿看病的钱,不用你的。”

章鸿文还待再给,陈氏却死活不要,他只得作罢,又叮嘱道:“要是钱不够,一定到书院找我。我还有同窗,就算没钱,借他们的吃几顿也无妨,再不济还可以回家拿呢,婶儿可不要因为这几十文钱,耽误了宁哥儿看病。”

陈氏十分感动,点点头道:“好,婶儿知道了。”

挥了挥手,拉着杜锦宁往前走,走到转了弯看不见章鸿文了,她才内疚地道:“咱们这样骗人,实在不好。”又看向杜锦宁,眼里带了审视,“宁哥儿,你刚才怎么想起骗你鸿文哥?”

“谁知道他嘴紧不紧?他知道了咱们卖话本的事,肯定是不会跟祖父、祖母说,但一定会告诉四叔四婶和伯祖父。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如果有一点风声传到祖父祖母耳里,指定又要闹出一场大风波来。”杜锦宁淡淡道。

她知道陈氏是关心孩子,怕她走错路。但她灵魂已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因为读书和阅历的关系,她比陈氏更成熟。她实在不需要别人教她怎么做人。

陈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娘知道,她知道…”嚅嚅地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终于在街边看到了书铺,而且一下就是两个。这两个铺子也挺有意思,中间隔了一条马路,如果不是隔了一个铺面的话,就是面对面、门对门了。

“去哪个?”陈氏看着书铺问道。

杜锦宁看了看,见离她近的这个叫书香阁的书铺小些,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看书,小二没精打采地站在门口,里面除了书架上摆放的书,空荡荡的没有顾客。另一边那书铺叫博雅阁,面积比较大,装潢得也好些,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出出进进,倒是比书香阁的生意要好很多。

“这家吧。”杜锦宁往书香阁走去。

第22章 吃惊的掌柜

“客官里面请。”耷拉着眼皮的小二示意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可看到杜锦宁两人,眉头一皱,挥手道:“走走走,这里是书铺,不是你们能瞎逛的地方,赶紧走。”

掌柜地抬起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目光又落回到书页上。

杜锦宁的眉头一皱,对陈氏道:“娘,咱们去对面。”拉着陈氏转身就走。

“阿辉…”掌柜忽然扯着嗓子叫了小二一声。

小二赶紧上前,对杜锦宁陪笑道:“这位…小哥儿,你想买什么书?刚才实在是对不住,怠慢了您二位,我给你们陪个不是。”

杜锦宁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看了目光停在书本上的掌柜一眼,问小二道:“我有个话本,想问你们要不要。”

小二一愕:“你们不是来买书的?”脸色变了变,想要翻脸,却又拿不准掌柜的想法,转身朝里面看了一眼。

掌柜也听到了杜锦宁的话,他从书里抬起目光,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眼,皱眉道:“什么话本?谁写的?”

杜锦宁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好的纸,走到掌柜面前,把纸递给他:“您先看看。”

掌柜接过纸,又看了杜锦宁和陈氏一眼,眼里的怀疑丝毫没有掩饰。不过他没再说话,低下头去看起话本来。看了几行,他骤然抬起头来,又看了杜锦宁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看话本。

杜锦宁在现代写小说经验丰富,最是知道如何投稿。她当初誊抄这个故事的时候,便不再像最开始打草稿那样,用簪花小楷把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而是将纸裁成了一本书大小,从左到右一行行竖着把字写得跟杜寅生送她的《三字经》等书上的字一样大,这样一张纸也写不了多少字,等把四千多字抄完,就已成了一本不算薄的书册了。她也不装订,用一块破布把几十页纸按顺序包起,留了第一页到第六页在外面,好拿给书铺的掌柜看。这样就能预防掌柜看完了故事,找借口不买,等她走后再把故事给默写出来。

而把故事断在第六页而不是别的地方,那是因为她前世写小说就断得一手好章,总在故事最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吊人味口。虽说断章狗总被读者骂,但却不失为吸引读者往下翻页的好手段。

这一手,被她用到了古代,那也是绝对有奇效的。

果然,掌柜把手里的六页纸看完,等急于往下翻,想知道下文时,却发现已经没有了。

他抬起头,问杜锦宁:“剩下的呢?”

杜锦宁从他手里抽出纸,掌柜下意识手上一紧,将纸紧紧地抓住,张嘴正要喝斥,抬眼看到杜锦宁沉默如水却又十分冷静的眼眸,那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眼前这个孩童,似乎并不简单。

他松开了手,任由杜锦宁把话本开头拿了回去,不过嘴里仍问:“剩下的呢?不会没写出来吧?”

“故事自然是写完了。不过掌柜得先说说,你们想不想买这话本,能给多少钱,谈好了我才能把剩下的给您过目。”杜锦宁淡淡道。

掌柜神情一滞,带着几分惊愕望着杜锦宁,旋即又上下打量了杜锦宁一番。

杜锦宁也不怕他打量,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神态泰然,眼眸如一汪深潭,沉静而又深邃,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掌柜见状,眉头皱起,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这故事的篇幅有多长?”

“这是六页。”杜锦宁晃了晃手上的纸页,“一共八十九页。”

精彩的故事自然越长越好。掌柜那颗读者的心被高高吊起,恨不得把书册从杜锦宁手里抢过来,把余下的情节看完才好。对于他这样专门靠话本来打发时间的人尚且如此,对其他读书人的吸引力就可想而知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一百文钱。”说着,他眼眸紧紧地盯着杜锦宁和陈氏,生怕漏看了她们脸上的表情。

陈氏原本对卖话本是没什么信心的。虽说她觉得话本写得不错,但好故事多的是,以前她看的话本,人家还写上一两首诗在上面,似乎十分高端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那些话本是落第秀才或童生写的,看在他们的面上,书铺就愿意买。杜锦宁这话本虽说情节离奇,很吸引人,但她们母子两人怕是连书铺的门都进不去,更不用说卖话本了。即便进得了书铺人家想买,看他们这衣衫褴褛的样子,就不可能给高价。能卖出去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这会子听是这位掌柜肯要话本子,而且还给一百文,她的眸子顿时一亮,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杜锦宁却将手里的纸往怀里一塞,对陈氏道:“娘,咱们走,到对面去看看。”

掌柜的把陈氏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原本对杜锦宁的另眼相看又改了回来,以为这母子俩都不是什么见过世面的。

此时见他们要走,他不慌不忙地道:“也就是我做生意厚道,才肯出一百文钱;你要是去对面的书铺,他们估计连门都不让你们进去。你们可想好了,别到时候对面卖不了,又回头来找我,我是不可能再出一百文了的。而这城里,也就我们这两家书铺。”

陈氏听了,越发着急,拉了拉杜锦宁的衣袖,对她猛使眼色。

“娘,你听我的。”杜锦宁也不避讳掌柜和小二,坦坦荡荡地对陈氏道了一句,便拉着她出了门。

掌柜见她出门了,心里便慌张起来。他的生意本就没有对面好,要是这话本能留在他手上,每日吸引一些人来买,带动人气,他的生意就能慢慢好起来。可如果让对面得了这话本去,对方锦上添花,而他就雪上加霜了。

“二百文,二百文,我再给你加一百文,你看如何?”他提高嗓子道。

陈氏因为杜锦宁朝前走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望向杜锦宁。

可杜锦宁跟没听见似的,连脚步的节奏都没变,一步步朝对面书铺走去。

第23章 相帮

她虽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概念,但不懂就问,是她的好习惯。这几日,她也向杜方菲、杜寅生和隔壁王婆子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物价,知道这里的米价是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米,一石米是一百二十斤,古代的一斤,等同于现代的一斤六两,这么算下来,一两银子就相当于现代的五百元左右。

而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钱,这个书香阁的掌柜,给她二百文钱,就相当于现代的一百元。一百元买断一本四千来字的小说,这放在量产丰富的现代网文界都是白菜价,更不用说文字资源稀缺的古代了。一本《三字经》就要卖二百文钱,《百家姓》、《千字文》以及其他的书就更贵,笔墨纸砚也都很贵,读书识字的成本极高。想用一两百文买她的话本,这掌柜的白日里倒是做得一手好梦,只不过欺她们穿着破烂,没有见识罢了。

杜锦宁自打病过一场,做了一场“梦”之后,就极有主意,这几日陈氏已不再把她当孩子看待,而是当成家中的主心骨。此时见她连眼风都没给一个就直接往外走,掌柜的又直接加了一百文,她就意识到这本话本的价钱可能远远不止二百文钱。她赶紧跟上了杜锦宁,一起往对面走去。

“哎哎,我们掌柜的叫你们,小哥儿你是没听见还是咋的?二百文钱,我们掌柜的已给你们加一百文了。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再商议嘛,何必这么急着走?要是对面不让你们进门,你们再想回头,我们掌柜的心情一不好,可能就给不出这个价了。”小二得到掌柜的暗示,急步追了过来,想要去拉杜锦宁的手。

他每日迎来送往的,甚是有眼色,也知道这母子二人,做主的是杜锦宁,且男女授受不亲,他也只敢去拉杜锦宁。

却不想杜锦宁表面上是男的,芯子却是女子,陈氏对这个女儿心存内疚,向来对她的名声十分着紧。此时见小二竟然去拉杜锦宁,她脸色大变,大喝一声:“你要干嘛?”冲上前去一把将小二推开。小二一个不备,踉跄一下,差点没摔倒。

小二本就看不起这母子二人,见陈氏竟然敢推他,勃然大怒,指着陈氏骂道:“你做什么?这城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敢打人…”他转过头去便四处寻找,似乎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朝站在街头看热闹的一个小孩子招了招手,对他道,“你去,把官差刘大哥找来,就说这里有人打人。”

陈氏的脸色骤然一变。

乡下人,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司。这城里人沾亲带故的,一旦惹了官司,乡下人肯定吃亏。而且事情传到乡里去,一家子名声就坏了。更何况她们的情况还特殊,杜辰生和牛氏要知道她们不干活跑县里来,还惹了麻烦,那真的会死得很惨。

“呵…”杜锦宁上前一步,拦在陈氏面前,冲着小二冷笑道,“怎的?买卖不成,就想明抢?我伯祖父行路不便,叫我来卖他写的话本,你们出一百钱不卖,现如今就想明抢不成?”

她们此时已站到了大路中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对面的书铺离得又近。她这话嚷得十分大声,不光是路上的人,便是书铺里的顾客和掌柜都听到了这话,大家都好奇地朝这边望来。

“哪里是一百钱,明明我家掌柜的出到了两百文…”小二下意识就想反驳,可这话一说出口,就暗叫不好,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自家掌柜阴沉着脸站在他的身后。

他强咽了一口唾沫,正想解释两句,就听对面出来个五十来岁的胖老头儿,笑眯眯地道:“一两百文钱就想买个话本,人家不卖就想用官差来吓唬人?你们书香阁做事,还真是坑蒙拐骗无不用其极。难怪大家都不敢去你那店里买东西。”

“你…你胡说八道。”书香阁的掌柜一下涨红了脸,怒道,“张日善,你用不正当手段抢了我诸多生意,我还没说你呢,你倒血口喷人,倒打一耙!这位小兄弟拿来的话本字数不多,故事也一般,我看他可怜,给他两百文的买价,已是十分公道。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完全变了味呢?果然是心中有鬼,看什么东西都是鬼。”

杜锦宁眼看这俩老头儿吵起来了,而且似乎宿怨颇深,吵起来估计没完没了。她赶紧在博雅阁的胖老头儿张日善开口前道:“什么字数不多、故事也一般,我把话本给这位掌柜看,看他怎么说。”说着,她把那六页纸掏出来,塞到张日善手上,又自信满满地对有些怔愣的他道,“这个故事,看过的没有说不好看的,除了这位掌柜…”她抬起下巴,朝书香阁的瘦掌柜示意了一下。

张日善的眉头皱了一下,虽没把那几张纸扔掉,但也没看它们一眼,任由它们呆在自己手上,冷笑一声对瘦掌柜王耀道:“凭你再逞口舌之能,也改变不了你失了信誉,导致门可罗雀的事实。谁心里才有鬼,这是明摆着的事。”

见张日善只顾着吵嘴,看也不看手中的话本,杜锦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很显然张日善也没把她和这个话本当回事。

她正要伸手去将话本拿回来,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指节修长的男人的手,将那几张纸拿了过去:“我看看这话本。”

杜锦宁一愣,抬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她身边这个穿了石青色长衫、身材高瘦的少年,不正是章鸿文吗?他不是要回书院上课吗?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他手中拿的话本,杜锦宁心里一惊,转头看了陈氏一眼。陈氏也是满脸惊愕和呆滞,旋即脸上便露出慌乱的神情,求救似的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回过头来,看到章鸿文正认真地低头看话本,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她眨了眨眼,张嘴欲出的招呼声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

第24章 争相竞价

书香阁和博雅阁是老竞争对手了,几年来总想把对方彻底挤兑走,好自己一家书铺独占这县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如今张日善的博雅阁占了上风,店里客人又多,他也不好站在店门口跟这闲得发慌的老对手吵架,这样太掉份儿,让会店里的书生们心生反感,所以他跟王耀呛呛了两句,便鸣金收兵,转身准备回自己的书铺。

“啊呀,这话本太好看了。”章鸿文忽然惊呼出声,抬起头来,用十分热切地目光看向杜锦宁,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小兄弟,这本话本你打算卖多少钱?卖给我行不?剩下的在哪儿,能不能先给我看看?”

张日善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章鸿文手里的那几页纸。

开始杜锦宁说她的话本如何好,他是不以为意的。杜锦宁太小,陈氏又是个妇人,就算有人要托人来卖话本,也不应当托这样两个不大识字又没甚见识的人,可见这话本还不知是这两人从哪里捡来的。因为这个,杜锦宁叫他看话本的时候他根本就懒得看。王耀都那样说了,要是这话本确实不怎么样,只值一两百文钱,那他不就得给王耀做脸,自己服软了吗?这会子听得有书生说话本好看,竟然还想掏钱买下来,他就觉得可以看一看。

可没等他问章鸿文要那几张纸,旁边就有一个书生伸手过来,把那几张纸拿了过去:“给我看看。”有与他相熟的书生也凑了脑袋过来,大家看起话本来。

章鸿文的嘴角便翘了一翘,暗示地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自然知道章鸿文在帮她,连忙配合地从怀里把剩下的拿了出来,却没递给章鸿文,只在空中扬了扬,道:“兄台看的不过是个开头,精彩的还在后面。”

对于价格问题,她却是没有回答。

她本想到书铺里逛逛,问问那些话本的价钱,再给自己的话本定价的,谁知道那势利的掌柜和小二根本就没让她进门。她对于这古代话本的价钱实在没有概念,要是开的价低了,那岂不是吃大亏?反正现在有人在看这开头,等他们看完了,出个价钱再考虑。

章鸿文看到她手中的书稿,眼睛顿时一亮。

他父亲虽是里正,但家境也比杜家强不了多少,有那么二三十亩田地而已,送他念书已很不易,他是没有闲钱买话本的。平时念书累了想要消遣消遣,也不过是借同窗的来看看。他之所以问价钱,也是给杜锦宁做个托,帮帮她而已。却不想看了个开头,他就忍不住想看下去,有了买下这本话本的冲动。

“这个…需得买下来才能看吧?”他问道。

杜锦宁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担心章鸿文误会,她朝章鸿文眨了两下眼。

章鸿文心里很是诧异。这位杜家小四弟,他逢年过节去杜家走亲的时候也见过几面的,平时看她总是畏缩在一旁,沉默寡言的,似乎胆小得很。可今天的言行,跟他平时的表现真是大相径庭,胆子大,做事也机灵,比一般的孩子都还强上许多,可见她在家里是藏拙了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书生拿着的书稿上,心里的的疑惑和诧异又增多了几分。

“好,写得太好了。”这会子那些书生已看完了那点书稿,抬起头来大声叫好起来。

“小兄弟,你这话本怎么卖?”那个最先问杜锦宁要书稿的书生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多少合适。”杜锦宁为难道,“我这是第一次来卖。”

“一两银子,行不行?”那书生道。

陈氏闻言一喜,不过她却不敢出声,怕坏了杜锦宁的盘算,只拿眼睛盯着杜锦宁。

“这…”杜锦宁犹豫了一下,露出为难的表情。

“平日里我们在书铺里买话本,都五六百文一本,我给你一两银子,已是翻了一倍了,够有诚意了。”那书生有些不满。

原先张日善看那几个书生凑着脑袋看那几页书稿,看得津津有味,他便忍不住也上去瞅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就移不开眼睛了。这时候见书生出价一两,杜锦宁似乎有些意动,他赶紧叫道:“且慢,我给这位小兄弟一两五钱银子。”

说着,他对那出价的书生一拱手,陪笑道:“这位公子,待我把话本印出来,你只需花五六百文即可买到。而且书印出来可供大家一起欣赏,想来喜欢话本的众位公子也会感激公子的。”

话说到这份上,那位书生也不好再出价了。他把书稿往张日善面前一递;“那好吧。”神情里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且慢。”杜锦宁伸出手去,将书稿拿在手里,“这话本是我伯祖父托我来卖的。他老人家说了,没有二两银子不卖。”他十分真诚地对张日善拱了拱手,“不是我要抬价,实是写这本话本,我伯祖父花了大量的心血。卖的价低了,我回去不好跟他老人家交待。”

说着,他又对那书生道:“如果公子能出二两银子,这本话本就是你的了。”

那个书生虽跟其他书生一样,穿的是石青色儒服,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身上的衣料虽与细布比较接近,不如绸缎那般闪亮,但面料表面有一层十分柔和的光,可见面料的纺织工艺很不一般。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更是晶莹剔透,质地上佳。杜锦宁一眼过去,就知道这是个低调的土豪,不差钱。想来花二两银子买一本喜欢的话本,于他而言不在话下。

其实她本心是想把话本卖给书铺掌柜的,哪怕是价钱低些。毕竟她不可能只写一本,肚子里还有无数的故事写出来换成钱呢,第一二本价钱低些没关系,名声打出去了,后面的价钱自然能提上来。

但无论是王耀,还是张日善,都不是个厚道之人。王耀且不说了,张日善对这个书生进行道德绑架,让他不要再跟自己竞争话本,损害的可是她杜锦宁的利益,偏张日善当着她的面说,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真把她气着了。她要是任由张日善这样做,张日善就会觉得她好欺,往后只会更加把价钱压得更低。反正是卖话本,怎么卖不是卖?银子到手才是正理。

第25章 高价卖出

书生闻言,脸上一喜,转头问张日善道:“张掌柜,你怎么说?”

“我…”张日善只觉嘴里发苦。他不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来买一本话本,但又舍不得放弃这么一个赚钱的机会。他眼珠一转,对杜锦宁道:“你这话本,开头写得不错,但我怎么知道后面会不会写崩?我得把后面看一遍,才能给你银子。”

杜锦宁还没说话,王耀就在一旁道:“这位小哥儿,可别听他的。他这人最不可信。你要是把话本全都给他看了,他到时候只说太贵不买了,把情节记下来,回去后自己写出来,你这话本可就卖不出去了。”

张日善气得吐血,怒道:“王老头儿,你自己是这样的人,别把别人想的也这般龌龊。我张日善从来都是诚信待客,书铺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哪像你,投机取巧,坑蒙拐骗,大家才不去你那书铺买书。”

王耀本就是来搅浑水的,这会子看张日善接招,正中下怀,又说了几句挑衅的话,引得张日善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

杜锦宁看向那书生:“公子可还要这话本?”

“要,要。”书生本来就不差钱,又深深被话本所吸引,此时也懒得理会张日善,掏出二两银子给杜锦宁。

杜锦宁把书稿都交给了他,又问:“如果再有这样的话本,不知公子要不要?”

书生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要,要。不过,需得写得跟这本一样好。”

“那是自然。”杜锦宁笑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我到时候去哪里寻公子?”

“城东大槐树那里有个关宅,你一问便知。我是关家七少爷。”

“娘,我们回家。”杜锦宁将银子往怀里一塞,招呼陈氏就往外走。

张日善一看急了,一把揪住杜锦宁的胳膊:“哎,你怎么把话本卖给他了?”

杜锦宁翻个白眼:“你不要,我当然就卖给别人了。”将胳膊一抽,拉着陈氏就走。

陈氏还想回头感谢一下章鸿文,杜锦宁赶紧低声道:“别跟章大哥说话,否则他的同窗肯定对他有看法。”

陈氏赶紧住了嘴,心里又担心杜锦宁那二两银子招了贼,脚下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还四处张望。

杜锦宁原本想在书铺里看看别人写的话本,顺便买上一点纸。但古代的法制不健全,街上的混混小偷极多,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赚了钱露了财,两人又是妇孺,着实不安全。好在来的路上她就看到了一个车马行,过去雇了一辆骡车,挑了个面相忠厚的车夫,直接叫他把她们送回桃花村。

“这…这也太贵了吧?咱们不坐了,走回去好不好?你要走不动,娘背你。”

陈氏听说车费要二十文钱,心疼得不得了。想当初杜锦宁生病,她跪在地上求了牛氏半天,牛氏都舍不得掏一文钱,最后杜方菲答应了婚事,牛氏才这请了郎中来。最后连看病和抓药,统共也才花了三十五文钱。三十五文钱,就把她如花似玉跟命根子似的女儿的终身给毁了,她怎么舍得花二十文钱来坐车?

“娘,您放心,我以后会赚更多的钱的。大姐的事,再不会发生。”杜锦宁也知道陈氏的心结所在,抓住着她的手,认真地承诺道。

陈氏也知道这样走回去不安全。虽是青天白日,漓水县治安也还好,但小混混们偷鸡摸狗的事是免不了的。不说远的,就说那孟强,当年也是在街头做这样的事,后来打架伤了脑子才变成了傻子。那话她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不明智,此时杜锦宁这样说,她心里一酸,主动上了骡车。

有骡车就是不一样,娘儿两个花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回到了村里。

“停,就在这儿下。”远远地望着了村子,杜锦宁就叫车夫停了车,跟陈氏下来,把账结了。

陈氏原还没想那么多,这会子见杜锦宁掏出二十文铜钱给车夫,不由愕然,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那一锭二两银子,她是眼看着那个书生给的,杜锦宁塞进了怀里。路上杜锦宁也没去钱庄换铜钱,怎么就有铜钱付车费呢?

“伯祖父先前给的。”杜锦宁道,“走罢。”

陈氏下意识地跟着她走,惊讶之余,旋即又深深地懊恼起来:她原该想到这些的。要不是杜锦宁身上有铜板,现在怎么付车钱?莫不是用牙咬一小块银子出来付账?她是个当家的大人,却思虑不周,还没杜锦宁想得周到。

杜锦宁见陈氏不作声,还以为她对铜钱的事有想法,解释道:“这钱是伯祖父把书给我的时候一块儿给的。他也是担心咱们遇上什么急事,没钱救急,就给了一百文给咱们防身。娘您放心,以后我赚了钱,钱又能过了明路,一定会好好孝敬伯祖父的。不说别的,割上几斤肉扯两块布,也能把这份人情给还上了。”

要是以前,陈氏还会觉得欠这一百文钱压力太大,以她们现在的状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钱还。可刚才眼见得杜锦宁卖话本,轻而易举地就赚了二两银子,而且听那书生话里的意思,只要杜锦宁能再写出这样的故事来,他还会再买,那这赚钱岂不是并不是难事?手里有了钱,想还杜寅生的人情债和金钱债,那就容易多了。

“可咱们这钱,不能让你祖父祖母知道啊。”想到这里,陈氏刚刚松快不到一息的心情又变得沉甸甸的起来。

提起这个,杜锦宁也沉默下来。

她原先的打算,是悄悄地把话本卖了,然后赚的钱谁也不说,等想办法让杜家分了家,再将钱拿出来度过难关。可刚才在县里,无奈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卖了话本,还让同村的章鸿文看到了,这事想要瞒住怕是不容易了。

权衡了一番利弊,她开口道:“我会把事情跟伯祖父说的。反正我当时也说了,是帮伯祖父卖话本。就算祖父祖母知道了此事,也不好拿我怎么样,最多因为你不干活陪我去县里骂你几句,钱他们也没权利去问伯祖父讨要。而伯祖父那里,要是知道我会写话本,高兴还来不及呢,不会责备我的。”

第26章 震惊的杜寅生

陈氏想起这事的严重后果,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似的。可听杜锦宁这么一分析,好像事情还真没什么打紧,而且杜锦宁赚的钱,杜寅生也不可能要,这钱就能保住了。

她顿时高兴起来,道:“往后你有出息了,可一定要好好孝敬你伯祖父。”

“那是自然。”杜锦宁点头。

放下心来,陈氏就急着去田里做事,叮嘱了杜锦宁几句,便往旁边的田梗拐了上去。而杜锦宁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已是午时将过,她便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直接去了祠堂。

这时候的乡里人都是吃两顿饭的,一般巳初,即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吃早饭,然后下地干活,到下午申末酉初即四、五点多钟的时候收工,回家吃晚饭。村里的私塾原先也是这样的作息。但如今冬天寒冷,祠堂里又没有炭火,呆久了不光是孩子,便是杜寅生也受不了。南方的冬天,气温不是很低,但那种侵进骨头里的寒意,会让人很难受。他便中午放了一个时辰的假,各自回家暖暖身子歇息一下。

杜锦宁围着祠堂慢跑了两圈,暖和暖和身子,就见杜寅生提着一个小火笼慢慢地过来了。远远地看到杜锦宁在那里跑动,杜寅生心里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嘴里喊道:“宁哥儿,出什么事了?”

杜锦宁停住脚步,转头朝杜寅生展颜一笑:“没事。”说着跑过去,替杜寅生提了另一只手的布包,一面道,“我估摸着伯祖父这时候该来了,就在这里等着您。”

杜寅生还以为杜锦宁是来听课的,将火笼也递了给她,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道:“外边冷,你一会儿进屋里来坐吧。我一会儿给你添张桌子和凳子。”

杜锦宁还真没耐心跟一群小屁孩子坐在一起,摇头晃脑的每天也学不了几个字。她摇摇头:“不行的,祖父会不高兴的。伯祖父您可别为了我,跟祖父闹得不愉快。”

说着不待杜寅生说话,她仰起笑吟吟的小脸:“伯祖父,我把你给我的那几本书都学完了。上面的字,我也叫我娘教我写了。我还用您送我的笔墨纸砚写了个故事。您猜怎么着…”

跟着杜寅生进了屋子,她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过声音压得很低:“我拉了我娘去县里卖故事,结果卖了二两银子。”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在杜寅生面前晃了一晃,又道,“本来卖了话本,我打算买些东西孝敬伯祖父和伯祖母,再换了铜钱还您那一百文钱的。但银子被人瞧见了,我跟我娘怕被人盯上,就也没敢买东西,直接用您给的钱雇了骡车回来。等下回去县里,我再还钱和补上给伯祖父和伯祖母的礼物。”

杜寅生眼珠子盯着那锭银子,脑子足足用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把杜锦宁的那前一句话消化了,至于后面的话,他完全没听。消化完之后,他就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把上面的字学会了,还写了个故事,还卖了二两银子?”

杜锦宁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不信您问我娘。”歪了歪脑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章大哥,就是那个叫章鸿文的,您家的亲戚。他今儿个也在书铺那里,看到我卖话本了。”

杜寅生盯着杜锦宁,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他觉得这就是小孩子胡说八道,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杜锦宁说出了陈氏,说出了章鸿文,煞有介事的样子,又由不得他不信。

“那故事你是怎么写的?还记得吧?背出来给伯祖父听听。”他竭力做出淡然的样子,对杜锦宁道。

杜锦宁既把章鸿文说出来了,就知道晚上杜寅生是一定会去找章鸿文求证的,到时候话本写得如何,章鸿文也一定会说。既然瞒不住,她干脆不推辞,声音清脆地背起话本来。

她记忆本就好,话本又是自己写的,一字字一句句,背得连个磕巴都不打,顺溜的不行。杜寅生此时脑袋还打结呢,听她跟筒子倒豆似的吐字极快,不得不叫停:“等会儿等会儿,先等会儿…”

杜锦宁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杜寅生。

杜寅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杜锦宁背的一两百字,眼睛慢慢地瞪得极大,像是不认识似地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不安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嘴里道:“伯祖父,您别这样看我,我害怕。”说着,还一叶障目地抬起胳膊挡住杜寅生的目光。

这孩子气的举动,将杜寅生的神智拉了回来。

“这些,真是你自己写的?”杜寅生仍觉得不可置信。

杜锦宁放下胳膊,点了点头,将她跟陈氏说过的那番鬼话拿出来忽悠杜寅生:“我、我识了字,就偷看了我祖父放在书房里的话本…”

她这话说得怯生生的,一副唯恐杜辰生知道被责打的样子,顿了顿,又找出一个理由:“我娘常给我讲鬼故事,所以,我就胡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我听我娘说,一个话本,很贵的。我不想一生病就拿大姐的婚事去抵…”说着,她低下头,手指用力地绞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