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影帝的演技,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杜寅生的心情,由震惊到渐渐相信,由相信到酸楚,这之中的心理历程,真是不一而足。

他朝杜锦宁招了招手,待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嘴里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杜锦宁真不习惯被一个成年男子搂在怀里。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问道:“伯祖父,您不会把我偷看话本和卖话本赚了钱的事告诉我祖父吧?他、他会打死我的。银子,祖母也会要回去的。卖话本的时候我怕他们知道,故意说话本子是您写的。”

杜寅生放开杜锦宁,温和地道:“放心,伯祖父不会告诉他们的。”

第27章 愿意过继吗?

杜锦宁吐了一口气,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杜寅生下意识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怀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眼前这就是一个十岁的天真烂漫的孩子,有一个聪明不凡的大脑,还有一颗不想让母亲姐姐受苦的赤子之心,听了故事看了话本后写下这么一个故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你把那个话本写一段给伯祖父看看。”杜寅生道。

“行。”杜锦宁在屋子里左右看看,正要找笔墨纸砚,就听外面有孩子的声音传来。

她脸色一变,对杜寅生道:“伯祖父,杜锦寿要是看到我写字,一定会回去告诉祖父的,到时候我怕是又要被责打。我能不能晚饭的时候去您家写?”

“行吧。”杜寅生也要重新考虑一下如何安置杜锦宁的问题,没有再强留杜锦宁,由着她去了。

杜锦宁从祠堂出来,就看到杜锦寿提着书包跟一个孩子一路互相追逐着跑过来,看到杜锦宁,他脚下一顿,张嘴想嘲讽杜锦宁几句,可抬头就看到杜寅生站在祠堂门口,目光冷冷地望着这边,他赶紧脖子一缩,拉着那孩子往旁边去了,也不敢进祠堂,只在路边玩着,等着其他同窗过来。

杜锦宁也没理杜锦寿,直接回了家。

杜家院里依然没人,大家都躲在温暖的房子里不出来。杜锦宁回了自己屋里,在墙上敲敲打打一阵,找到另一块松动的砖,故技重演,将那锭银子放了进去,再塞上砖头。

狡兔三窟,她可不敢将钱全都放在一个地方。

藏好钱,她才这爬上了床。屋里没有炭火,只能上床用破被子捂着,否则在屋里根本呆不住。不过走了半日她也累了,躺了没一刻钟,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了。陈氏和杜方菲几人都已回来,正在牛棚那边做饭。

杜寅生家的晚饭,向来是他下了学就能吃上的,这会子估计已吃过饭了。杜锦宁爬了起来,套上破棉袄,梳整齐头发,用冷水抹了一把脸,便跟陈氏说了一声,往大房去了。

杜寅生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后来干脆提早了小半个时辰就放了学,直接去了章家等着章鸿文回来,向他问明了情况,这才回了家。

此时他早已吃过了饭在等杜锦宁,见了她来,先打发了章氏和两个孩子,这才对杜锦宁笑道:“没吃饭吧?我叫你伯祖母给你留了些菜,你先吃了再说。”

蒙氏见了杜锦宁进门,便已去了厨房,这时候端了一个碗进来,却是一碗鸡汤,里面还有些鸡肉和一个鸡腿。她对杜锦宁笑笑:“趁热吃,别客气,看你瘦的,得多补补。”

“伯祖父、伯祖母,这可不成。”杜锦宁也知道大房的日子并不宽裕,难得杀只鸡尝点荤腥味儿,一家六口人,还有杜锦福和杜方苏两个孩子,哪里够吃什么?可即便如此还给她留了一大碗,可真是…

她鼻子酸酸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给你你就吃,客气什么。”杜寅生发话道,“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长大了孝敬伯祖父和伯祖母就是。”

蒙氏拍了杜寅生一下:“这是长辈该说的话吗?”又对杜锦宁道,“你伯祖父这是心疼你,来,吃了,别辜负你伯祖父的一番心意。”

杜锦宁只得接过了碗,在三人的注视下,却有些下不去嘴。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杜寅生:“伯祖父,这是我写的话本。后来抄了一遍,改了许多错字,这个写废的就留下了。”

杜寅生很是激动,接纸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杜云昌也凑了过去,跟杜寅生一起看。

蒙氏不识字,叮嘱杜锦宁道:“赶紧吃,别放凉了闹肚子。”又道,“我去厨房洗碗。”说着就出去了。

杜锦宁这才坐到桌前慢慢吃了起来。

杜寅生的反应跟章鸿文一样,看了两行字,就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杜锦宁:“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点点头:“是。”

杜寅生的手抖得更为厉害,严重影响了杜云昌的阅读。他干脆从杜寅生手里夺过纸张:“我来拿。”又低头看了起来。

杜寅生跟被故事情节吸引的杜云昌不同,他又看了几行字,抬头看看杜锦宁,一下子老泪纵横。

虽说字迹没什么章法,错别字连篇,后来又被改过,整张纸乱七八糟的,不打起精神实在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而且很多文言语法上也有错误。但做私塾先生几十年的杜寅生,却能看出这篇文章的惊世骇俗——谁能几天的功夫,就能把字都学会,甚至写出来,甚至写出一篇文章呢?而且这故事一开头就十分精彩,用词精妙,人物刻画生动,画面感极强,不过数语就把人给深深吸引住。恐怕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功力的书生都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便是杜寅生自己,也自认写不出来。可偏偏,这篇文章出自一个识字没几日还自学成才的稚子之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看来这孩子不是天才,就是妖孽啊!

杜寅生丝毫没往妖孽这上面去想。因为杜锦宁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不凡之处又在这几日渐渐展露,让他形成了一个印象——这孩子天资聪颖,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有杜云诚生前的聪明垫底,杜锦宁再出色一点他也能接受了。

他此时脑子里唯一念头就是:杜家祖坟冒青烟了,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孩子。这是天助我杜家呀!

一向孝顺的杜云昌却完全没有发现老父的情绪。他资质不行,只能百般努力,所以平时很少看话本小说之类的书籍。虽然杜锦宁这几张纸写得乱七八糟,阅读有些困难,但情节精彩紧凑,杜云昌一下子就被深深吸引住了,克服一点困难根本不是个事儿。看到精彩处,他瞳孔张大,神情紧张,表情十分丰富。

杜寅生抹干眼泪,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不用再看也知道后面写得很精彩。看看杜锦宁喝鸡汤吃鸡肉很是香甜,他强抑住心头的激动,跟着杜云昌看了一会儿。待得杜锦宁一放下碗,他才开口道:“宁哥儿,你可愿意过继到伯祖父膝下?”

杜锦宁一愣,抬起头来。

杜寅生满眼期望,等着她的回话。

“可这事…怕是难吧?”杜锦宁眨了眨眼睛,迟疑道。

第28章 叫你娘来

她日思夜想都想离开杜辰生的控制,但杜寅生家,她却是不大愿意来的。

她想也知道要过继,或许只能是她一个人,陈氏和几个姐姐是没法过来的。而她想离开杜家二房,为的大多是陈氏和姐姐们。要是她离开了,陈氏和几个姐姐仍过以前那样的生活,最后杜方菲几姐妹的婚事还得受牛氏的操控,她即便生活得好,也难以心安。

再者,杜寅生想过继她,无非是看中她资质不错,以后能考秀才中举人甚至进士,给杜家光宗耀祖。可她是女儿身,是不可能去科考的。以后要是被戳穿了真实身份,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更何况,她前世也是因为不愿意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才选择了做农业种植研究。今生她更不可能一辈子扮成男子,去朝堂上与人争权夺利。所以,她最后只会辜负杜寅生的期望。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与杜寅生离得远些,至少不做他唯一的寄托。

“这你不用操心,你只说愿不愿意。”杜寅生道。

杜锦宁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杜寅生万万没有想到,杜锦宁竟然不愿意过继到大房来。杜云昌也从话本里抬起头来,吃惊地看向杜锦宁。

“我要跟我娘、我姐姐在一起。”杜锦宁道。

杜寅生沉默了。

杜辰生前儿个已说得很明确了,他是不可能把杜云诚过继给他的。如此一来就只能过继杜锦宁一个人。杜寅生刚才也想好了,如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了杜锦宁好,陈氏应该是可以劝得动的。只要陈氏不反对,杜辰生和牛氏巴不得杜锦宁被过继出来呢。

至于克父之事,杜寅生也想过,到时候也不需杜锦宁喊杜云昌做爹爹,只需称他为叔叔即可。虽说杜云昌的大哥杜云青还未成年就夭折了,但杜锦宁仍可以做他的儿子,继承他的香火。虽说这样待他们百年之后,杜锦宁会分走属于杜云昌的一部分财产,但以杜锦宁的资质和以后的远大前程,杜云昌应该是不会计较这一点的得失的。

可杜锦宁提出要跟母亲和姐姐们在一起,这就难办了。杜寅生总不能让陈氏改嫁给自己早夭的大儿子吧?

“宁哥儿啊,你娘你姐姐留在那边,也不过是暂时的。等你考上了秀才,我就作主把你娘和你姐姐们都接过来。以你的资质,考秀才也不过是三四年的事情,你看如何?”杜寅生耐心地想要说服杜锦宁。

杜锦宁仍然摇头:“三四年,我大姐哪里等得起?”她抬起眼睛,“伯祖父想您也知道,我能活下来,全靠我娘和我大姐。没有她们,就没有我。我不能撇开她们自己过好日子,留她们在那边受苦。”

杜寅生深觉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孩子确实一片赤诚是个有良心的。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可你留在那边,只会让你祖父和祖母更讨厌你们小三房。没准你离开了,他们对你娘和你姐姐还好些。再说,你留在那边,除了跟她们一起吃苦,还有什么用呢?一直这样下去,她们只有绝望。倒不如你暂时离开,只要你念书念得好,你的前程能看得见,你祖父顾忌着你,也不敢太过苛待她们。中了秀才,她们就能脱离苦海了,这不比你们一起在那里苦熬着强?再说你大姐的婚事,我虽说管得名不正言不顺,但为了你,我也会插手管一管的,定不会让你祖母再像这回一样把她卖了就是。”

他话说到这份上,而且虽有点子私心,但大致还是为了杜锦宁好,如果杜锦宁一味的拒绝,反倒显得不知好歹。她低着头,默然不言,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见杜锦宁这样,杜寅生无奈道:“这样,你先回去,把你娘叫来,我跟她聊聊。”

杜锦宁仍不吭声,只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杜云昌早在杜寅生劝杜锦宁的时候,就已从话本里抬起头来了,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谈话。杜锦宁一走,他就迫切地道:“爹,您一定要说服宁哥儿。他写的话本太厉害了,简直没法想像这是一个刚刚识得几个字的十岁孩子写的。这样的孩子要是不能念书,我真觉得老天就太不开眼了,咱们杜家能出这样的孩子却不好好对待,也是要…要对不起列祖列宗的。”

他本来想说“要遭天谴”,可觉得这样说不吉利,连忙改了口。

杜寅生点点头,十分赞同儿子的话。

二房那边,陈氏做好了饭,正要叫杜方蕙去唤杜锦宁吃饭,就见他从外面跑了进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娘,伯祖父叫您过去,说有事跟你商量。”

陈氏一听就紧张起来,以为是杜寅生知道她们以他的名义卖话本,不高兴了。她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吩咐杜方菲道:“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原先几姐妹听说是伯祖父有请,表情还很轻松。可看陈氏这表情,她们的心顿时提起来。

杜方苓立刻对杜锦宁怒目而视,冷声道:“你又闯了什么祸事,让咱娘去受教训?”

杜锦宁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转身就出了门。

“你怎么这样对待你弟弟?”陈氏沉下脸来,看了杜方苓一眼,也跟着杜锦宁出了门,出门后就安慰杜锦宁道,“你三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生病的时候,她比谁都着急呢。”

杜锦宁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娘您不说我心里也清楚着呢。”她能理解杜方苓,但让她对杜方苓像对杜方菲和杜方蕙那般,怕是很难。

陈氏见状,叹了口气,不再说了。杜方苓对杜锦宁的怨气,她都清楚,她实不好再要求杜锦宁对杜方苓亲近。

两人出了院门,估摸着院里的人听不到她们说话了,陈氏才问:“你伯祖父是不是责怪你了?”

“不是。”杜锦宁摇摇头,正要跟陈氏通一下气,一抬头就看到章氏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朝这边张望,看样子像是在等他们。

第29章 不肯

陈氏也看到章氏了,忙快走几步上前,笑道:“四弟妹,你怎么在这儿?天怪冷的,可别冻着。”

章氏展颜一笑,迎了出来,拉着陈氏的手道:“三嫂你来了,快请进吧。”又招呼杜锦宁,“宁哥儿快进去,外边冷。”

陈氏便有些受宠若惊。

虽说大房的人对她们小三房向来是客气的,但顾忌着杜辰生和牛氏,蒙氏、章氏也只是暗地里关照一二,平时在路上偶遇也只是点头笑笑。像今天这般的礼遇,她还是平生头一回。

进了院子,便见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站在廊前的台阶上,陈氏见了,惶恐起来,急走几步,对杜寅生和蒙氏行了一礼:“伯父、伯母。”

“来了,快请进吧。”杜寅生和蔼地笑道,转身先进了门。

“来,进去坐。”蒙氏挽了陈氏,也进了门。

杜云昌却叫住杜锦宁:“宁哥儿,你到我屋里来,我这儿有两本话本送给你。”

杜锦宁只得跟了杜云昌去了东厢。

陈氏惴惴不安地进了门,在蒙氏的招呼下坐了下去,可没等屁股挨到凳子,她又站了起来,对着杜寅生和蒙氏行礼:“伯父、伯母,如果宁哥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看在他早年失怙没人教导的份上,原谅他则个。”

“哎,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蒙氏忙上前扶起她。

杜寅生也摆手:“不是这事。她没做错什么。”

陈氏这才放下心来,在蒙氏的礼让下又坐了回去。

杜寅生知道陈氏不方便在这边呆得太久,让牛氏发现了肯定又要被责罚,他直接开口问道:“宁哥儿写话本的事,你知道吧?”

陈氏一惊,又想站起来。她就猜想杜寅生叫她过来是为这个事儿,偏他刚还说不是杜锦宁做错了事。要不是责怪杜锦宁,杜寅生又怎么会叫她们过来?

“坐下坐下。”杜寅生手掌压了压,继续道,“他写的话本,我看了,实在是写得好。实难想像是一个识字没几日的孩子写的。”

陈氏不明白杜寅生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杜寅生见陈氏神情里仍是惴惴的,干脆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道:“他这样的资质,要是不念书,真是可惜了。这几天我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过继。我想让他过继到你云青大哥的名下,你觉得如何?”

陈氏呆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就猛地摇头:“不,这不成,这真不成。”

杜寅生眉头一皱。

蒙氏与牛氏不合,只要涉及二房的事,她向来是不管的。可杜寅生要找陈氏谈话,他虽是长辈,但一男一女在屋子里说话总是不好,被外人看见更要生闲话,所以蒙氏才留了下来。

这会子听得这事,她忍不住劝陈氏道:“老三家的,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宁哥儿想想。他生下来,因为你公公和婆婆对他的偏见,受了多少罪,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为着这个,你跟菲姐儿几个也吃了不少苦。现如今他十岁了,比当初的云诚还要聪明几分,难道你就想让他这样下去,每日跟着你去田里干活,长大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一辈子为那些人当牛做马?过继过来,他名义上虽然成了我们的孙子,但不管怎么的他终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他还是你儿子。等他有了出息考上了秀才,我们就叫他把你接过来养老,菲姐儿几个即便出了嫁,娘家兄弟有了出息,她们也算有了依靠。你不能只盯着眼前,你的目光得放长远一些。”

杜寅生点了点头:“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些话。”

蒙氏见陈氏听了这话,一个劲儿地低着头不说话,不由蹙眉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倒是吭声啊。”

陈氏抬起头,却已是满面泪痕。她抹了一把泪,哑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她、为我们一家好,但我真不能把她过继给你们。”说着,她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就冲出了门。

“哎…”蒙氏想把她叫住,却眨眼功夫就没了陈氏的身影,她转头看看杜寅生,苦笑一声道,“这算什么事啊。”

杜寅生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蒙氏怕他闷出病来,开解他道:“这也能理解,当初她拼了命挣扎着生下宁哥儿,却失去了云诚。云诚膝下就宁哥儿这么一根香火。为着亡夫,她又怎么肯将宁哥儿过继过来?这事儿,我看你也别想了。宁哥儿聪明,不用学都比那些在学堂里念书的孩子强,往后你多借些书给她,每天晚上叫她过来讲解讲解,过上两年咱们出钱让她去参加童生试。要是考上了,就不信你那二弟还拦得住。是龙是凤,它总是要展翅高飞的,再拦也拦不住。”

杜寅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想,他起身打开书箱,从里面翻出一本书来,背着手出了门,去杜云昌屋里找到杜锦宁,把书给她:“把这本书背熟了,明日晚饭时分到我这边来,背给我听。如果你能理解它的意思,也试着讲一讲。如有不懂的,我到时候再给你说说。”

杜锦宁听得这话,就知道过继之事没有谈成。她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书一看,却是《诗》。

她答应了一声,道:“我刚回去的时候,我娘正要叫我吃饭。我先过去了,待明晚再过来打扰伯祖父。”

“嗯,去吧。”杜寅生点点头。

看着杜锦宁出了房门,穿过院子从大门出去了,杜云昌问道:“爹,三嫂不肯?”

“嗯。”杜寅生闷闷地应了一声,背着手出去了。

章氏抱着睡眼惺忪的儿子进来,问明情况,倒是松了一口气,对杜云昌道:“你也劝劝爹,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杜云昌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说话。

杜锦宁回了二房,直接进了卧室,准备先把《诗》和杜云昌给她的两本话本藏好再去吃饭,却见陈氏一个人坐在床上流泪。

第30章 大房要回了

“娘,您怎么了?”杜锦宁问道,又安慰她,“您是不是为过继的事伤心?您做得对,我这样的情况,怎么能过继呢?”

陈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呜呜地低哭出声:“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杜锦宁拍拍她的背:“您哪有对不起我?要不是你,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见陈氏仍不停地流泪,她又道:“娘,即便不过继,我也能让你们过好日子的,你且等着吧。看,今儿个咱们不是有了那啥了吗?以后咱们还会有更多的。”

这房子不隔音,她担心隔墙有耳,不敢把“银子”二字说出来。

“娘,你们在干什么呢?饭都热过两道了。”杜方苓推门进来,看到娘儿两个抱头痛哭,不由一惊,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事。”陈氏连忙止住了哭声,抹干了眼泪,拍拍杜锦宁道,“走,吃饭去。”

杜方苓狐疑地看了看陈氏,又盯了杜锦宁几眼,关上门出去了。

等陈氏和杜锦宁去牛棚吃饭的时候,却不见杜方苓的身影。

“苓姐儿去哪儿了?”陈氏问杜方菲。

“她不是去叫你们吗?怎么,没见着她?”杜方菲惊愕,站起来便想去找人。

“不用找,她准是去伯祖父那边了。”杜锦宁道。

陈氏心头一紧,转身准备出去,就见杜方苓从外面进来了。

“你、你去哪儿了?”陈氏怒道。

“没去哪儿。”杜方苓坐下来端起碗就吃,看也不看陈氏。

杜锦宁拉了拉陈氏的袖子,示意她别紧张,又将一个玉米饼子塞到她手里:“娘,吃饭。”

陈氏无奈只能坐下吃饭。

她对杜方苓这个女儿,还真没什么办法。女儿知道心疼她和姐姐、妹妹,唯独对为三房带来不幸的杜锦宁有意见,这让她十分无奈。

手背手心都是肉,为了杜锦宁,已让女儿受苦了。她不能再为了这个打骂杜方苓。

在杜寅生的逼压下,杜辰生亲自给三房送了二十斤米。现如今三房的人都是白米粥配玉米饼子。虽说吃的仍是青菜萝卜和咸菜,跟正屋那边没法比,但伙食好歹改善了一点。这还是在杜锦宁的威胁下改善的。

即便有二十斤米,陈氏舍不得吃,想都留给杜锦宁,杜锦宁却不肯,“病”好后就跟着众人一起吃饭。陈氏没办法,这才煮了白米粥大家一起吃。这让杜方苓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吃过饭回到屋里,杜锦宁便对陈氏道:“娘,我明儿个跟你们一起去田里。”

“不用。”陈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外面冷飕飕的,你去做什么?听话,就在家里呆着。”

她对杜锦宁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你伯祖父不是给了你一本书吗?你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儿,田里没啥活,不用你做。”

杜锦宁知道陈氏的意思。她是想让她在家里再写一个话本,这比在田里做活强多了。可杜锦宁却有自己的主意。

杜云翼一家就在县里,她们去一趟没遇到,不等于以后不会遇到。即便她们打的是杜寅生的名号卖话本,但陈氏不做活儿跑去县里替隔房的伯父卖话本,这既是个错处又容易让人起疑。再者,卖了话本赚的钱还不敢花,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艰难,那赚这钱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事不是赚钱,而是如何让三房摆脱杜辰生和牛氏的控制。

可在这家族观念极重的古代,要摆脱长辈的控制何其艰难?过继的路走不通,就得想别的法子。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杜锦宁不想在家里游手好闲。看陈氏和杜方菲几姐妹大冷天的在田里干活,她却在家躺着。她于心不安。

“是啊。”杜方菲也道,“你身子单薄,才刚病了一场。如今田里的活计不多,外边又冷,要是再病了如何是好?不如在家歇着,我们还放心些。”

杜方蕙也直点头:“就是。”

“再说,过几日就过年了。我们再干两三天就歇下来不去田里了。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你跟着去干什么?”陈氏又道。

杜锦宁眼睛一亮:“要过年了?那大伯和大伯母他们是不是要回来?”

“是啊。”陈氏转头看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不你以为大伯和大伯母会带什么好吃的给你不成?”杜方苓嗤笑道。

大房的杜云翼和张氏,以及张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村里。回来也是呆在屋里不出门的,跟三房人就像陌路人一般。他们带回来的吃食,也向来到不了三房人的手里。所以他们回不回来,跟三房人根本没什么关系。陈氏和杜方苓实在不知道听到大房人回来,杜锦宁兴奋个什么劲儿。

“哈哈,没什么。”杜锦宁干笑两声,心里计较着事儿,嘴里道,“娘,大伯母最重规矩,要是看到我跟你们住一间屋子,没准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是啊。”一提起这事陈氏就发愁。

张氏自诩自己是城里人,回到杜家那架子总是摆得足足的,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城里人出身似的。杜辰生和牛氏那里她不敢多嘴,但二房和三房人的规矩、穿着各方面,总在被她挑几回刺的。

以往她回来,陈氏都会搬到牛棚的外间去住,把里间留在杜锦宁,张氏又知道她们没别的地方安置,这才没有在这方面挑剔。

可现在三房搬到这里来了,一间屋子雪洞洞的一览无余,杜锦宁和母亲、姐姐住一间屋的事就瞒不住了。张氏是个只会挑刺、却不解决问题的。到头来陈氏被张氏教训一通,还得受姚氏的讥讽,在妯娌间丢尽了脸面,完了牛氏还要骂她多事,骂她不知好歹——有宽大干净的屋子住就不错了,还想挑三拣四,一人一间屋,干脆把他们老的赶出去算了。

也就因着如此,陈氏才想着去山上帮人扛几天木头,换了工叫人帮隔个木板,将屋子隔一下。

“娘,我明天去扛木头吧。”杜方菲道,“家里的油盐也没了,总得做几天工换些东西。”

陈氏正想说她去,就见杜锦宁扯了扯她的衣襟。想起杜锦宁赚的二两银子,她心里顿时踏实起来,摆手道:“不用,木板和油盐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不用去给人扛木头。”

第31章 小心思

杜方苓奇道:“不扛木头,怎么会有木板和油盐?”

陈氏淡淡看她一眼:“不要多问,我有办法就是。”

陈氏在女儿们面前威慑力还是挺足的,见她面露不悦之色,杜方苓顿时不敢问了。

记挂着把钱给陈氏的事,杜锦宁一晚上没睡踏实,天刚刚亮就醒了。饶是如此,陈氏她们都比她起得早,这会子已经洗漱完吃了早饭,准备去上工了。

杜锦宁趁着屋子里没人,从墙洞里掏出那八十文钱,待陈氏要走的时候塞给她。陈氏感觉到手里一大把的铜钱,心里一惊,忙道:“不用那么多,有二十文就行了。”

后山上的树木都是村里的。每家每户想盖个房子刨个床板,都可以到山上去砍树。只要用量不大,又不是那种成材的大树,也不运出去卖,就不会有人管。要花钱的地方就是把木料锯成木板,本村本土的,木匠家的老太太怜悯她,最多只收她十文钱。

剩下十文,可以买些油盐回来。

杜锦宁也知道这铜板挺重,放在口袋里有时候会叮当作响,容易让人发现。别的倒还罢了,牛氏那人对钱财最是敏感,要是让她知道陈氏身上有钱,不定得闹出什么来。

她只得背着几个姐姐,数了二十文钱,再塞给陈氏。

目送陈氏她们离开,杜锦宁正准备将昨晚杜云昌送给她的两个话本拿出来看看,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她赶紧将书塞进了被褥里。

“咚咚”,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杜方苓的声音:“宁哥儿,开门。”

杜锦宁疑惑,下了床将门打开,问杜方苓道:“落了什么了?”

杜方苓也不说话,转身将门关了,逼近杜锦宁,盯着她问道:“你哪来的铜钱?”

杜锦宁一愕,才想起刚才那一幕想来被杜方苓知道了。这个姐姐向来对她怀有敌意,她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写话本卖的事。

她道:“伯祖父给的,他怕我们再遇上前两次的事,所以给了我一百文。这件事,娘也知道的。”

杜锦宁脸色稍霁。

她凝视了杜锦宁一会儿,问道:“伯祖父是不是想把你过继到大房去?”

杜锦宁又一愕,旋即点了点头。

杜方苓的眉毛蹙了蹙,低声道:“别以为过继过去就能过好日子了。你去了那边,做的是大伯父的嗣子,平时念书吃用都得花钱,你这里花多了,福哥儿那里就少了;以后伯祖父他们百年后,你还要分一份家产,你想想四婶娘愿不愿意呢?别傻不拉叽的别人说几句好话就信了。去了那边,以后有的你气受。”

杜锦宁看着杜方苓,眼眸微微眯起:“这是…四婶叫你来跟我说的?”

杜方苓翻了个白眼:“她名声好着呢,哪里会担这个名儿?不过是在我面前抱怨几句,拿我当傻子,好把她的意思传达给娘和你听,阻拦你过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