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姚氏,便是陈氏母女几人也惊诧莫名,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一眼,最后有志一同地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却道:“娘,您跟大姐去做饭吧,我和三姐、四姐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些木板拼起来。”

陈氏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道:“你们哪里有力气?等我们做好饭再弄那个。”说着转过身,看向牛氏,神色小心地问道,“娘,去哪里做饭?”她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

牛氏指了指杜家那个青砖砌就的厨房,没有说话。

婆媳俩这么些年都没好好相处,这乍一不打骂了,牛氏都觉得别扭。

陈氏拉了杜方菲一把,两人一起进了那个厨房。

牛氏不放心,也跟了进去。虽说陈氏以前的厨艺是三个妯娌里最好的,但这么些年只煮玉米糊糊,她生怕陈氏忘了怎么做饭,把好好的粮食给糟蹋了。

姚氏见状,牙齿咬着下唇,眼里快要淬出毒来。

不过她知道杜辰生虽回了屋里,但院里的一切都能透过窗户看在眼里,不敢阳奉阴为,左瞅右看,寻了个避风的墙角边,挪过去老老实实跪在了那里。

“娘子,这是怎么回事?”杜云年在路上遇见放学后出去玩耍的儿子,父子俩一块儿回来,就看到姚氏凄凄惨惨的模样。

“娘,你干嘛跪在这里?”杜锦寿飞快地跑过去,抹了一把鼻涕,好奇地看着母亲。

他有时候调皮捣蛋,也会被祖父和祖母揪着跪在这里。不过除他之外,就是小三房的人了。他父母从未跪过,所以特别好奇。

“你给我的钱被娘发现了。”姚氏可怜巴巴地望着杜云年,又用眼神示意上房,压低声音道,“赶紧去帮我求求情。”

杜云年不光懒,还是一个没担当的怂货,否则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弟妹一家整日在田里辛苦劳作,他却游手好闲。

他看了上房一眼,缩了一下脑袋,道了声:“我可不敢。”拉着儿子就回房了。

姚氏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声张。在这个家里,她也就只敢对小三房的人发横,面对着敢打老婆的杜云年,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杜锦寿掂记着晚饭,被他爹拉着一摇三晃地往屋里走,一面还回头问他娘:“娘,你在这儿跪着,谁去做饭?”

“你三婶。”姚氏没好气道。

杜锦寿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杜云年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来,朝厨房看去,果然看到杜方菲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盆要洗的青菜,他眉毛一挑,正要向姚氏问话,就见牛氏也跟着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娘,您这是…”他指了指杜方菲,转而问牛氏道。

看到这个整日不着家的儿子,牛氏也没好声气,问他道:“你媳妇手中的银钱,是你给她的?”

第41章 改变(一)

“哦,对。”杜云年大大咧咧地承认。

“你给她多少银钱?”牛氏盯着问道。

杜云年摸了摸脑袋,“也不多吧,有时候给上几个铜板,有时候给个一钱两钱银子。”

见儿子这糊涂模样,牛氏终于忍不住了,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就朝杜云年挥了过去:“你这没成算的糊涂蛋,给了多少钱你都不知道呐?你有多少银钱给她花?给多少都是无底洞,有座金山银山她都能搬回娘家去。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

“娘,哎哟娘,您别打呀,说了没多少钱,真没多少,拢共也就一两钱银子。她说要买衣服水粉,不给她就闹,我也是没法子…”杜云年老大一个人了,被牛氏在院子里追着打,嘴里哇哇乱叫。

姚氏听得杜云年把罪过全都推到她身上,气得脸都白了,可又不敢把杜云年的老底给抖漏出来,只得道:“他给我的银子,我一个子儿都没花,全在墙缝里了。我之所以要钱,也是寿哥儿嘴馋,跟他爹去赶集的时候想买东西吃,他爹不给买,就来跟我闹,我才备着些,真没拿钱回娘家。”

“我呸,就你那样儿,有钱有好东西不拿回娘家才怪呢。”

牛氏却是不信这话。姚氏的娘家就在村里,一家子都是懒汉,就指着嫁出去的女儿接济。要不是杜云年也是个懒的,又贪恋姚氏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她才不会把这么个东西娶回来。

想到这里,她方向一转,扫帚直接就落到了姚氏身上。

姚氏可不敢像杜云年那般四处逃窜,只能老老实实跪在那里抱着头挨打,不过嘴里叫唤得比杀猪还要大声,引得过路的村里人又都围过来看热闹。

杜云年和杜锦寿看着姚氏被打,也不理会,直接逃回屋里去了。

杜寅生听得这边闹将得厉害,担心杜锦宁受罪,赶紧过来瞧了一眼,见是姚氏被打,也懒得理会,转身回家去了。

“好了,整日闹个没完,你们烦不烦?老婆子,去厨房看看饭做好了没有。”杜辰生这段时间受够了村里人的议论,见又招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心里气牛氏这老婆子多事,更气姚氏那个惹祸精,恼怒地喝止了牛氏,对姚氏斥道,“多跪半个时辰。”

见姚氏老老实实跪着,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再发出声音,杜辰生这才转脸对门口的王婆子等人道:“儿媳妇太懒,老婆子就管教了她一下,没事了,大家回去吃晚饭吧。”

“你这二儿媳妇,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又懒又馋,还挑三窝四,是个惹祸精。”王婆子曾跟姚氏吵过架,一向看她不顺眼的,这会子便借机上了一回眼药,这才跟着看热闹的一众人散了出去。

姚氏又被气得半死。

小三房的人被责骂惯了,在这个家里恨不得当个隐形人,以免让这些人看见又惹来打骂,所以院子里闹得再厉害,陈氏和杜方菲在厨房,杜锦宁跟着杜方苓、杜方蕙在屋里,都各自忙着自己的活儿,不敢出去看热闹。

杜方苓和杜方蕙别看年纪不大,却很能干,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木板一一排好,再叮叮当当地敲打几下,就敲成了几面木墙,只等着陈氏和杜方菲有空过来,把几根桩子打到地下去,再将它们竖起来了。到时候再将两扇门按好,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吃饭了。”杜方菲从外面进来,唤她们道。

“姐,咱们今晚到哪里吃饭?”刚才外面闹得那样厉害,杜方苓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根本不敢追着杜锦宁询问。这会子见大姐进来,这才悄悄问道。

“在上房吃。”杜方菲也十分疑惑,说完将视线投向杜锦宁。

“下午祖父把我找去了,说要送我念书。”

三姐妹都吃了一惊:“真的?”旋即便是喜悦。

祖父既然都愿意送杜锦宁上学了,这说明他已接受她了。只要接受了杜锦宁,那她们小三房的日子就好过了。

难怪她们背木板回来,牛氏没说什么,反而骂了姚氏一顿;更难怪叫她们去大厨房里做饭,还让她们一起到上房吃饭。

“这下好了,咱们终于不用过这种日子了。”杜方苓说着,转过身搂着杜方菲的腰,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比杜锦宁大三岁多,又早慧,杜锦宁出生时她已记事了。

她清楚的记得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爹爹杜云诚是杜家最有出息的人,又是个疼爱妻女的,那时候她们吃得好住得好,祖父祖母对她们也很疼爱。她记得小时候还有过一条绸缎的裙子,石榴红的,穿出去羡煞了村里人,个个都夸她聪明漂亮;除此之外,她还时常有爹爹从城里带回来的糕点吃。母亲作为秀才夫人,不用下地干活,穿着漂亮的衣裙,只在家里做些绣活,照顾儿女,是村里人人艳羡的有福气的女人。

可这一切,在弟弟出生、父亲离世时全变了。

现在,她们终于苦尽甘来,可以过回以前的日子了。

杜方苓的心理,杜锦宁想都能猜想得到。

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头来她更要怨恨自己这个“弟弟”了。

她忍不住给杜方苓泼上一瓢冷水:“别高兴太早,大伯和二伯是不会同意的。”

杜方苓身子一僵,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是啊,念书花费那么大,大伯怎么会愿意送侄儿去念书?而如果她们不干活,田里的活儿就得二伯去做。像二伯那样游手好闲的懒汉,怎么可能去做农活呢?

所以,她们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往后也会过同样的日子?至多不过是不挨打骂了。跟着上房一起吃饭?没了爹爹护着,有好吃的好喝的,到得了她们嘴里么?想过回以前的日子,那简直是做梦!

见杜方苓清醒了,杜锦宁便道:“走吧,去吃饭,别让祖父、祖母等着了,不然又要挨骂。”

几人也不敢耽搁,紧跟着杜锦宁出了门。

第42章 改变(二)

杜方菲见妹妹蔫头蔫脑的,不由轻声安慰了她一句:“总会好起来的。至少现在有了改变,不用住牛棚,也能到上房吃饭了,不是么?”

杜方苓点了点头,脑子也转了过来。

是啊,如果弟弟再能考上秀才,那她们的日子就更好了。

这么一想,她又精神抖擞起来。

很多年了,几姐妹没进过上房,尤其是年纪小的杜方蕙,因为父亲去世时还没记事,对于上房是什么样子,根本没有印象。不过她胆小,进去之后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起头看。倒是杜方苓,知道祖父、祖母既已改变了态度,根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倒是一进去就将屋子的桌案花瓶等摆设好好打量了个遍。

“坐吧,都坐吧。”杜辰生坐在上首一桌前,见小三房的人都拘束地站着,便朝杜锦宁招了招手,“宁哥儿,你是男的,跟祖父一桌。”

听到祖父这话,杜方苓的目光才从那些摆设上收了回来,投了向桌上的菜肴。

一直以来,她都期望着能像小二房的人一样,吃白米饭,还能吃上肉。可眼前这桌上摆的食物,却叫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屋里摆了两个桌子。下首离她们最近的一桌只有两个菜,水煮白菜、炖萝卜,白白的似乎没油没盐,而放在桌边的饭碗里装着的不是大米饭,而是玉米糊糊。

这跟她们平时在牛棚里吃的东西有什么区别?白菜和萝卜是她们自己种的,不值钱,见天儿地吃,可眼前这两盘菜,似乎也没多放两滴油。

杜方苓的目光往上移,落到了上首那桌上面。

那上面也有水煮白菜和炖萝卜,但跟下首桌上的做法明显不一样——水煮白菜上漂着肉沫,萝卜是跟骨头炖在一起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碟子豌豆炒腊肉。而桌旁放着的饭碗里,盛的是白花花的大米饭。

杜锦宁可不像杜方苓,眼睛只盯着摆设,这两桌上区分明显的食物,她早就看见了,不作并没有出声。只是到了此时,杜辰生招呼她坐上首那桌时,她笑了笑:“不了,祖父,我跟我娘、我姐姐她们一桌吧。”

说着,朝陈氏示意了一下,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杜辰生脸色微微一沉,觉得杜锦宁不识好歹,自己抬举她她还推三阻四。可等看到杜锦宁端起的食物时,他骤然变色,转头看向牛氏。

牛氏正伸手准备端碗呢,看到老头子怒视着她,她还莫名其妙:“怎么了?”还以为没把老头子伺候好,直接将自己手里的筷子递给杜辰生。

杜辰生本还想着顾一下老婆子的面子,忍着不发火,等吃过饭后再背后教妻,明日把伙食调成一样的就行。可看到杜锦宁坐在那边桌上,神情自若,似乎并没有因着两桌伙食的不同有什么不满。但她的表情宁静无波,杜辰生却不敢当她真没想法。她坚持要坐在那一桌,是不是心里直接将他们隔离开来,根本没有接收他的好意呢?

如果这样,他掏钱供她念书还要什么意义?

他在心里打了下算盘,就觉得收伏杜锦宁,比老婆子那点面子重要很多。

当即他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向牛氏瞪眼道:“我既叫宁哥儿他们过来一道吃饭,就是往后咱们一家人、吃食一个样儿的意思。你是怎么搞的?难道我刚说的还不明白?”

牛氏有些懵,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杜辰生给她分析过利弊,她自然知道杜辰生的意思。

她瞧了瞧端坐在那桌上的五口人,虽然心疼粮食,最后还是道:“你又没说清楚。行了,那打明儿起,就跟咱们一样。”

杜辰生见老妻把责任都担了起来,心下满意了,指着那盘子豌豆炒腊肉道:“这盘拿去那桌。”

陈氏原先听牛氏说要来这屋一块儿吃饭,心里就已盘旋着各种念头,猜想着是不是因着杜锦宁的聪明,公公准备改变态度了。可这想法实在太美好,美好到这十年来成了一种不可实现的美梦,她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这会儿子听到公公和婆婆的话,她才切切实实地确定下来,她的美梦成真了。

能让女儿们不那么辛苦,在亲事上别只管利益不顾她们的死活,她就已念阿弥托佛了,至于吃什么,她还真不在意。

只是这念书的事…她看了看杜锦宁,心里顿时又一阵发苦。

杜辰生决定的事,她也改变不了,现在也不是暴露杜锦宁身份的时候。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等三个女儿都嫁了,大不了她带着杜锦宁逃到别的地方去。总之,她这辈子是愧对这孩子了。

见牛氏板着脸把菜端到她们这桌来,她忙推辞:“不用不用,这菜自然是老人吃。我们吃啥都行。”愣是又把那盘菜端回去了。

杜辰生很满意陈氏的大方得体,这比那眼里只有吃的就不管不顾的姚氏可强太多了;牛氏则很满意陈氏的识趣。

最后,杜辰生作主把这盘菜留下来了,却又叫牛氏把骨头炖萝卜跟陈氏那桌的清水炖萝卜换了一下,陈氏不敢再多推辞,接受了公公婆婆的好意。

杜锦宁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就好像吃什么她都不介意的样子,这让杜辰生下意识里舒了一口气。

杜云年看到这一情形,脸上若有所思,但也没说什么,默然地吃完了饭。

吃过饭,陈氏领着女儿们收拾了桌子,杜锦宁也跟着一块儿出去了,杜辰生这才对杜锦寿道:“往后你可不能再欺负宁哥儿了。要是让我看到,你就跟你娘一样跪在那里不许吃饭。”

杜锦寿平时是挺熊的,但在严肃的杜辰生面前就跟耗子见了猫一般,气儿都不敢大喘。听得这话,他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行了,回去吧。”杜辰生扫了儿子一眼,挥手道。

杜云年领着儿子出了门。

杜辰生这才对牛氏道:“我不是叫你做一样的饭吗?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是想着,反正宁哥儿是在男桌吃饭的,那桌只有她们母女四人,所以才做那样的饭食的吗?”

第43章 起罅隙

不过,因着男桌的菜向来比女桌丰盛,牛氏又自恃在这个家里劳苦功高,地位尊崇,自然不甘坐女桌,自打从媳妇熬成了婆婆,就上了男桌吃饭。杜辰生知道妻子的秉性,如果不让她在这桌吃,他也吃不到什么好菜,便也默认了。此后便成了惯例。

也因此,在小大房不回来的日子里,杜家上房里在女桌上吃饭的就只有姚氏一个人,她又是管做饭的,以她那浑不吝的性子,如果让她做了好菜却不让她吃,区别对待,她绝对干得出往菜里偷偷吐唾沫的事情来。所以每次吃饭都是直接在饭菜里她分出一人的份来,自己坐到旁边去吃,不用上桌,但饭菜却是一样的。

今天正好姚氏被罚了不许吃晚饭,如果杜锦宁去了男桌,这女桌就只剩小三房母女四人。牛氏自然就舍不得米粮肉食,还是叫她们做了跟平时一样的吃食。

“你啊你,我跟你说那么多,就白费了?”杜辰生白她一眼,“宁哥儿亲近她娘、她姐姐,你这样做,她能高兴?她要是不高兴,咱们做这些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一开始啥也别做,免得咱老了老了,腆下脸来讨好她,还拿了钱来供她念书,到最后却吃力不讨好,供出个白眼狼来。”

牛氏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道:“好吧,明天我注意。”

杜辰生这才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话:“我去大哥那边。”

杜家大房吃饭早,此时杜寅生用热水烫了脚,都打算歇息了,就听杜云昌来报说二叔来了。他只得抹干了脚穿上鞋袜出去。

“坐吧。”杜寅生招呼弟弟,瞅了瞅他,“怎么了?”

杜辰生却不说话,只闷声坐在那里,一副闷闷不久的样子。

杜寅生知道弟弟有这习惯,只要遇上了事,就会过来找他,然后也不说话,非得等他问了才说。以往他都会主动问,也帮弟弟排解排解,可这段时间杜辰生的做法让他心冷,他既不说,杜寅生也懒得问,提起套了棉套的暖壶,给他和杜辰生各自倒一杯茶,便端起自己那一杯慢慢喝起茶来。

杜辰生本是等着大哥问自己,自己再出演一场苦情戏的,偏杜寅生不按套路出牌,他只得自己找台阶下:“唉…”长叹了一口气。

杜寅生瞅瞅他,仍不理会。

杜辰生只得主动出声:“大哥,你劝我的话,我这两日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觉得甚有道理。咱爹,多盼着咱们两房能出个举人、进士,好光明正大的回家乡去,也让老家那些人看看咱们这一支也是有出息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厉害。可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要是以往,杜寅生是比较沉得住气的,可事涉杜锦宁,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可是什么?”

“唉,就是那个牛氏,你也知道她那爱钱贪财的性子。她要是乐意,我虽可以打她骂她,但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可以把她给休了。而且她那牛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就算送了宁哥儿去,依她的性子,指定要闹上几场。这么一闹,我就算花了钱,想来在宁哥儿心里也落不得好。所以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杜寅生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几十年的兄弟,杜辰生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牛氏是吝啬,可杜辰生也不是什么大方人。或许是做了多年账房,凡事都喜欢计算,尤其是钱财方面,老两口都一个德性,否则也干不出把小三房母女当牛使唤、却不让人吃饱吃好的事儿来。

对于杜辰生方才的话,杜寅生是半个字都不信的。牛氏脾气急且坏,但杜辰生心思深沉、老奸巨猾,家里的事无论牛氏同意不同意,最后还是会按着杜辰生的意思去办,多年来,牛氏也就养成了发牢骚归发牢骚,但最后还是听杜辰生的习惯。

所以这番话,杜辰生也就能哄哄外人罢了。在亲哥面前演戏,还真是不够看的。

不过杜寅生没有戳穿杜辰生那点小心思。

杜辰生为何要唱这一出戏,他心里门儿清。不过是想省点束脩罢了。

杜寅生对于这个弟弟,又心寒了几分。

他淡淡道:“这三百文钱的束脩既让弟妹为难,那就当是我这伯祖父送给宁哥儿的礼物吧。不过很快就过年了,打后日起,孩子们也不上学了。等过了年,你再把宁哥儿送过来。”

杜辰生点了点头,十分感激地道:“多谢大哥。”

“你放心,以宁哥儿的资质,不出几年就能拿到功名。你虽有付出,但宁哥儿会带给你百倍千倍的回报的,相信我。”杜寅生生怕他回去又改变主意,赶紧拿个胡萝卜吊到他面前。

“但愿如此。”

“行了,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杜寅生也懒得再理会他,直接了下逐客令。

杜云昌代父亲送了叔叔出去,回到屋里问杜寅生:“爹,二叔来做什么?”

“哼。”杜寅生冷笑一声,“他想送宁哥儿念书,却又舍不得花钱,来我面前演戏来了。”

杜云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杜寅生顾及兄弟情谊,很少在小辈面前说弟弟的不是。可这段时间杜辰生的做法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也让他心寒不已。他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以免往后儿子在这位二叔手里吃亏。

他让杜云昌坐下,把杜辰生的一些事情,包括小时候杜辰生干了坏事把赃栽到他头上、做了账房后坑东家的事都一一跟杜云昌讲了。然后道:“往后你防犯些二房,少跟他们有利益上的纠葛。”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还活着,你二叔还能有些顾忌。要是我不在了,他们那边没准还会打咱们家财产的主意。你虽中了秀才有个功名,在县太爷面前也能递个帖子说上点话,来明的他们不敢,但怕就怕在他们会来暗的。你没在官场、商场厮混过,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一旦他们动了歪脑筋,那真是防不胜防。”

第44章 敲打

他伸手拍了拍杜云昌的肩膀:“我之所以想把宁哥儿过继过来,也有给你找个帮手的意思。我看那宁哥儿年纪虽小,但心思灵活,很有自己的想法,关键是他心思很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咱们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伸手帮他一把,往后二房那边真打歪主意,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可惜啊…”

还有一点他没说。杜云昌的身体很差,连他这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都比不上,想来也不是个长寿之人。一旦他跟杜云昌父子俩相继离世,杜锦福的年纪又小,这个家业被二房那边侵占,那是早晚的事。如果有杜锦宁在,而且他又能获取功名,那么杜方芷和杜锦福还能顺利长大;可如果没有他帮衬,这个家以后会如何,可就难说了。

杜云昌被父亲说的这些震惊着,久久不语。

他因着身体不好,打小就被父母保护得极好。平时又一心读书,很少理会世事,性格便有些天真,不计较利益得失,极为看重亲情。他实在想不通二叔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见儿子不说话,杜寅生也知道他难以消化这些,摆了摆手:“你去歇息吧。”

“是,爹。”杜云昌听话的站了起来,慢慢走回自己屋里。

杜寅生望着他单薄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杜家西厢里,杜锦宁一进门就被杜方苓拉住了胳膊,期盼地问道:“宁哥儿,祖父既然改变了态度,那我跟娘、姐姐是不是往后就不用做那么多事了?”

杜锦宁望了望陈氏:“祖父没说这些,只问我愿不愿意念书,我说愿意,他就放我回来了。”

陈氏一巴掌拍开杜方苓:“快去洗脸烫脚,别在这儿缠着你弟弟。我们不做事,喝西北风啊?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杜方苓嘟着嘴:“二伯、二伯母又不是没手没脚?尤其是二伯,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不做,倒叫我们这些半大的姑娘累死累活。”

陈氏被唬着直去捂她的嘴,压低声音喝道:“你要死啊,说这些话。要是被你二伯二伯母听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怕啥?现在咱们也跟他们一样了,为啥不能说?”

杜方苓看到姚氏被罚,杜辰生和牛氏很明显站在了她们这一边,而且饭桌上牛氏还被杜辰生喝斥了,胆子顿时大了不少,把平时心头的怨气都发了出来,“你也是儿媳妇,二伯母也是儿媳妇,为啥你在田里累死累活,她倒在家里享福?这不公平。”

不过她这话,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陈氏静静地看她一眼,放开了手,神色淡淡的:“谁叫你爹死得早,没法护着你?”

杜方苓看了杜锦宁一眼,没敢说话。

她知道陈氏的心结。要是她敢说这一切都是杜锦宁造成的,要不是她克父,她爹也不会死,她们几姐妹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陈氏非把她赶出门不可。这是陈氏的逆鳞,是谁都不能触碰的。

可她没说话,那一眼却没逃脱陈氏的眼睛。

陈氏立即怒了,指着杜方苓道:“你别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弟造成的。你二伯母挑唆之语,你也信?要不是有你弟弟,你娘我早就被你祖父、祖母休回娘家了,你们也被卖去给人做丫鬟了,还留得你们在这里做杜家姑娘?虽说日子不好过,但好歹生死由自己,不由别人!”

杜方苓虽一向敬重母亲,但很不同意母亲这话。

她反驳道:“娘,你是说反了吧?要不是你拼命护着,祖父、祖母早把宁哥儿给溺死了。”

“哼!”陈氏冷笑,“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真以为你祖父、祖母留着宁哥儿,是因为我的哀求和他们心软?那是因为他们想给你爹留根香火!要不是这样,他管我们这几个的死活?”

杜方苓就不说话了。

杜锦宁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也没有动弹。

她知道陈氏明面上是在骂杜方苓,实则这些话都是讲给她听的。陈氏担心她年纪小,心思单纯,受了杜辰生的蛊惑,以至于杜辰生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感恩戴德,把杜辰生当成慈祥的老人,亲近他、敬重他,被他所利用。

心暖之余,她也心慰。

自立、分家、振兴家业,过好日子,这些光靠她一个人单打独斗那指定是不行的,还得大家一起齐心协力。而有陈氏这样一个性格刚强、心思通透的母亲,她身上的担子也轻不少。

她走过去,握了握陈氏的胳膊,轻声道:“娘,您放心,我明白的。”说完这句,便她放开了手,走过去帮杜方菲敲木桩。

见杜锦宁如此聪慧,一点就通,陈氏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要是杜锦宁真的是男儿身,那该多好。

虽说小三房的地位有所提高,但陈氏依然不敢出事太出格。到歇息时间了再发出响声,那是要被牛氏骂的。她们母女几个只把外面的这面墙立好,就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母女几人仍一大早就起来到田里去了,杜锦宁吃过早饭,便继续写她的话本。

因为心里有了某种想法,她没多写,只写了一千字左右就停住了,然后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昨天和早上写的三千字誊抄了一遍,到陈氏那边找来针线,把那些写好的纸张全摞在一起,装订成册。

看看天色已是中午了,外面也没人,她爬出窗外,从草丛里把昨天藏在那里的银子和铜钱找了出来,再将小册子往怀里一揣,开了门出去。

杜辰生听到响声,看到她出门,本想叫她到上房来,把昨日给那本《孝经》背一背、讲一讲,可杜锦宁跟兔子似的,跑得飞快,还没等他张嘴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作罢。

那日从县里回来,杜锦宁就听陈氏说了,郑仲春和郑桃儿的父亲郑林,就是专门赶车的,每日往返于县城和村里。

桃花村和另一个叫大林村的挨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一条小河。两个村的人口加起来也不少,有人就像章鸿文一样要去县里上学,有人则像杜云年一样要挑菜去县里卖,还有走亲戚买东西的,每日去县里的人倒也不少。

第45章 去书院

郑林家里没有田地,但他有一把子力气,又跟人学了几手功夫,年轻时便在县里镖局做事,后来在运镖的过程中受了伤,差点去了半条命,伤好了后也留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左手也有些不便,不能干农活。他便用镖局送来的银两买了一辆骡车,专门往来运载,赚几个辛苦钱糊口。

郑林收钱公道,每人往县里去的只收五文钱车钱,所以生意也还过得去。

杜锦宁依着原主的记忆,去了村西的桥头旁边,果然看到有一辆骡车停在那里,不过郑林却不在。

她也不急,直接去了旁边那座用泥墙围起来的院子前,大声喊道:“郑叔,在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