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是月末和月初盘账分红,杜锦宁倒别出心栽,跟别人不同。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茶馆的运作,今日分了红,到下月十六日正好一个月,行事也便宜。

看看其他东家对这提议都没意见,庄越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因三个茶馆每日的收益和支出不少,故而齐慕远派了一个账房先生过来,帮着管账。庄越一吩咐,账房先生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份银钱放到了四位东家面前。

章鸿文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十五两银子,目光都有些呆滞。

虽然他刚才看了账本,可账房先生特意去钱庄兑换的三锭五两的白花花的银锭子摆在眼前,他还是有些恍惚。

他前前后后从家里拿了八十多两银子出来,想着一年能回本就不错了。却不想只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就把赚回了十五两。再想想这仅仅是半个月的收益,往后整月分红,还能是现在的一倍,也就是三十两,他就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过了十几年清贫日子,是不是有点傻?这要是早就窜掇着父亲来城里做买卖,是不是家里就不那么缺钱了?

杜锦宁扫了自己面前的七十多两银子,十分淡定地将它们都扫进了她带来的一个布口袋里。

章鸿文见状,脸色一红,赶紧将银子收了起来。

齐慕远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关嘉泽看着桌面的银子,却有着拿红封银子不一样的兴奋。这可是他自己赚的钱,不是向家里要的,意义格外不同。

分完了钱,杜锦宁便开始说另一件事:“我想开个书铺,大家有没有兴趣一起?”

第185章 话本和程文

“书铺?”除了齐慕远,关嘉泽和章鸿文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两人刚才拿了一笔钱,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对做买卖的兴趣正浓。现在听得要再开个铺子,自然恨不得马上答应下来。

不过章鸿文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银锭,目光黯了下来。

为了开茶馆,他家里的家底基本上掏空了,还欠了杜锦宁二十两银子。虽说杜锦宁刚才分到了七十多两银子,不用再为明日要交的束脩发愁,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自己明日要交束脩。虽也知道今天茶馆要分红,但担心分的钱不是很多,父亲这几日还跑到亲戚家借了些银子,就是为了给他凑束脩。

既如此,哪里还有钱去凑份子合开书铺?

关嘉泽一瞬间的兴奋过后,旋即便想到了他屡次去买书和话本的书铺,兴奋劲儿也稍退了些,皱眉问道:“你为何要开书铺呢?我看那些人开书铺,似乎不怎么赚钱吧?”

有了茶馆这买卖兴隆、日进斗金的生意,那种经营惨淡的书铺生意他已经看不上眼了。

杜锦宁微微一笑:“我打算印我的话本子去卖。”

“话本子?”关嘉泽和章鸿文的眼睛又是一亮。

茶馆里为话本而疯狂的情形,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能想象得到等话本子印出来,城里人是如何为买《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把书铺给挤破的情景了。有了这两部话本,书铺的生意还会不红火吗?

“开,这个书铺一定要开。”关嘉泽兴奋地叫了起来。

章鸿文也为自己想象中的情景而亢奋,也顾不得还钱和交束脩的事了,点头道:“开。”

齐慕远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凉凉地道:“书铺全靠杜锦宁的话本子支撑,我们有什么脸面跟着一起合伙分钱?”

关嘉泽和章鸿文一怔,抬头看了看杜锦宁,脸色都有些发红。

是啊,话本子是杜锦宁的,盘一个小铺子,再把话本印出来卖出去,也费不了多大的本钱。现在杜锦宁再不像原先那般一穷二白了,他手头有钱,自己做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拉大家入伙?还不是看在大家同窗、又合伙做了茶馆生意的份上?

杜锦宁依着情份给他们入股子,他们怎么能仗着这点情份占杜锦宁的便宜?

这不好,不好!

杜锦宁看着关嘉泽和章鸿文红红白白的脸,朝齐慕远看了一眼,心里对他暗暗感激。

有些事,切入点不同,思考、衡量的角度自然不一样。要是没有齐慕远的提点,虽然结果依旧是合伙,但这主次肯定没现在那么明,关嘉泽和章鸿文也感受不到她的心意。

关嘉泽在人情世故上差一些,但性格开朗爽利,家境富足的他对钱财也看得极轻,当即道:“杜锦宁,你还是自己开书铺吧,我们就不合伙了。”

章鸿文也赶紧点头附和:“对对,你自己开就好了。”

杜锦宁将手一挥:“不用多说了,我说合伙就合伙。不过,这书铺我仍然占五成份子。博雅书铺原先想以八两银子的价钱买我一册话本,我现在仍以这个价钱卖给书铺,你们可有异议?”

“没异议,没异议。”关嘉泽顿时高兴了。

他不是为了能入股书铺赚钱而高兴,而是觉得杜锦宁有钱同赚有福共享,十分讲义气,这是真心把他们当兄弟看待呢,他自然打心眼里高兴。

章鸿文自然也高兴,不过…

想到要要拿钱入股,他就犹豫了,问道:“那要多少钱入股呢?”

杜锦宁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早在打算开书铺的时候,她就已打算好了,转头对庄越道:“庄掌柜,如果咱们不买铺面,只租铺子,面积也不用太大,有这茶馆的一半大小也就够了,后头也不需要带院子。地段嘛,就这附近。你觉得大概需要多少租金?”

庄越做了那么久掌柜,对于这些自然是门儿清的:“一个月大概也就七八钱银子左右。”

这个茶馆,买下来也才一百八十两,面积还挺大。这片地段也不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租个小些的铺面,还真不需要多少钱。

“就算这铺面押一付三,也不过几两银子,这一块的支出并不大。”杜锦宁看着众人道,“在成本里占大头的,还是印刷话本的成本,无论是印刷的人工还是纸张,都不便宜。尤其为了防止盗版,我们需要一次性印刷较多的书册,也降低一些印刷的成本。如此一来,在这方面投入可能大一些。我这两日算了一下成本,需得前期投入五十两银子才能做起来。”

因为有开书铺的打算,她自打搬到城里以后,有空便会去打听一下这时代的印刷技术和方式。活字印刷早已有了,这时代用得还算不错。城里印刷书籍的作坊也有两家,其中一家叫曹记书印的作坊口碑比较好,印出来的书册质量不错,速度也能跟上。

不过现在仍然采用人工操作,纸张又贵,故而印刷的成本极高。

章鸿文一听这个价钱,就松了一口气。

五十两银子,一成的话也就五两银子,他还出得起。

“行,一切按你说的算。”关嘉泽对于这些,并不十分在意。他看重的是情谊。只要杜锦宁不撇下他们吃独食,他就很高兴。

“你占五成份子是不是太少?我们每人各要一成就行了,剩下的七成都归你吧。”齐慕远道。

“对对,你占七成。”关嘉泽又毫无原则地附和起来。

杜锦宁摇摇头:“这书铺不仅卖我的话本,我还打算印些程文出来卖。到时候,这些可得劳烦关大哥你们。”

关嘉泽和齐慕远一呆:“程文?”

“是啊,最舍得买书的人是谁?是要考功名的书生。他们最需要的书是什么?除了四书五经以外,就是程文了。四书五经有别的书铺出售,咱们虽可顺带卖一卖,但赚不了大钱。赚大钱的就在程文上头,这可是独家生意,往后书院的书生们非得盯着咱们书铺买书不可。”

第186章 会心一击

所谓的程文,就是考官拟做的范例文,或是科场应试者写出来的优秀文章。在杜锦宁看来,这就是后世老师的范例文和学生高考时的满分作文。想想后世每个学生人手一本的《满分作文》,在这科举为唯一出路的古代,程文会不好卖吗?

杜锦宁这段时间跟着关乐和在书院里混,因为目标不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所以的目光并没有死盯在四书五经上,而是在完成关乐和布置的课业之余,关注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时刻为赚钱大业做准备。

这段时间,她就曾打听过程文,结果发现,书院里每年会有一些科场的应试程文流传出来,但正儿八经地把这些程文印成书出售的,几乎没有。

古代的科考改卷可不像现代,那是主观性很强的,也因此,主考官的偏好就十分重要。主考官偏好语言朴素而言之有物的文风,你却写得词藻华美、内容空洞,他必然不会取你;反之,主考官欣赏如骈文一般华丽的文章,你却写得朴实无华,自然也入不了考官的眼。

因此,主考官做出来的示范性程文就很重要了。如果你能找到他写的程文来研究一番,针对他的喜好写出适合其风格的文风,考中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至于考生的优秀程文,自然是让学子们知道自己写的文章跟人家的差距在哪里,从来学习别人的长处,把文章写好。《满分作文》所起到的示范作用,那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些程文,就需要关嘉泽和齐慕远动用他们的关系才能拿到了,可不是像杜锦宁、章鸿文这些寒门学子能够得上的。

杜锦宁开这个书铺,仍然把关嘉泽、齐慕远拉来入伙,也是存有私心的。

关嘉泽和齐慕远从五六岁起就开始念书,两人都已到了可以下场科考的地步了,自然知道程文的重要性;便是章鸿文作为乙班的学子,也早已开始看着程文学习做文章了。杜锦宁一说这个,他们就领悟了杜锦宁的做法,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你别说,这买卖还真做得。”关嘉泽拍着桌子,兴奋地道。

“可…可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书院啊?”章鸿文结结巴巴地道。

博阅书院之所以有名,考中的学子之所以多,关乐和每年从各处淘弄来的程文占了很大的功劳,这是博阅书院的优势。一旦他们几个把程文印出来卖,让所有的考生人手一本,那博阅书院的优势岂不是被毁掉了吗?无端地增加了博阅书院学子们竞争对手的实力,这必然是关乐和等人所不喜的。

为了赚点钱,把书院的利益给卖掉,山长知道了,非打死他们不可。

杜锦宁便望向了关嘉泽。

其实对于这个,她已经试探过关乐和了,关乐和不是一个狭隘的人。要知道虽说县试的时候博阅书院的人跟本县其他的学子比,但到了府试和乡试、殿试,那就要跟全省乃至全国的人竞争了。作为一个目光长远、心胸开阔的人,关乐和自然希望漓水县能考中进士的人越多越好,怎么可能因为书院的一点点利益,就阻止本县其他学子学识进步呢?

不过这些话她不好说。关嘉泽跟关乐和的叔侄关系比她这个师徒关系要近,这些话还是从关嘉泽嘴里说出来比较好。

章鸿文提起这个,关嘉泽就犹豫起来,道:“我先回去问过我叔叔再说吧。”

杜锦宁点了点头:“你可以跟山长说,那些程文咱们花钱买,考生的程文一两银子一篇,主考官的三两银子一篇,看看山长愿不愿意。”

“这、这…这怎么行?”章鸿文听得这话,不由感觉心惊肉跳的。

跟山长这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先生谈钱,不是找死么?再说,拿主考官的文章卖钱,这个…真的好么?

杜锦宁望他一眼,默默地摆出一个凝重的表情:“书院里现在很缺钱,前段时间我还听山长他们说,要找人募捐修缮教舍呢。”

“…”

原来先生们也不只是风光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们也会为钱而发愁的呀?

单纯的章鸿文世界观有些坍塌。

“对,我听我叔叔说过缺钱募捐这件事。”关嘉泽肯定了杜锦宁的消息。

他看向杜锦宁:“程文这事我一会儿回去问一下我叔叔,明日给你答复。”

“好。”杜锦宁看向庄越,“那就烦请庄掌柜留意一下这附近有没有铺面出租。”

“这没问题。”庄越道,“不过小人管着三个茶馆,书铺那边估计忙不过来。我听崔掌柜说他有个做掌柜的朋友想找新东家,不如杜少爷你去问问这个人?”

“行。”杜锦宁点头,顺理成章地把书铺掌柜的位置扒拉到自己手掌里。

程文的事不问清楚,书铺股份的事自然不好再谈,齐慕远避过这话题,望着杜锦宁问道:“明日你就正式入书院上课了吧?山长可有跟你说过,让你进哪个班?”

关嘉泽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能不能来甲班?我跟齐慕远都在这里,你也好有个伴儿。”

章鸿文不敢跟关嘉泽、齐慕远争,但仍希望杜锦宁来跟他作伴儿,壮着胆子弱弱地插了一句嘴:“乙班也有我。”

“山长说,我年纪尚小,基础不稳,让我先进乙班。”杜锦宁道。

其实这“年纪尚小,基础不稳”是她自己说的,好争取不去甲班。要知道,甲班的人都是可以下场考科考了的。她要是进了甲班,再表现出色一些,岂不马上要被关乐和赶到考场上去了?

她还想穿着男装再混几年,过几年逍遥日子呢。这时代的女子太不自由,还是做男人好。再说,她现在年纪还小,手上的钱又不多。死遁的话,陈氏舍不得,她也不大好做后续安排。

再在书院里混两三年,等她攒够了钱再说吧。

章鸿文一下子笑了起来:“太好了。”

关嘉泽则有些沮丧:“你可快些学啊,好跟我们一起下场去科考。”

杜锦宁看他一眼:“我要跟你们一起,案首可没你的份了。”

“…”真是会心一击!

第187章 开学第一天

想想进了书院后,除了十天一个沐休日,就得过早出晚归的生活了,杜锦宁从茶馆里出来后,直接就去找了崔明史,让他牵线见了他那个做掌柜的朋友姚书棋。她跟姚书棋相谈甚欢,当即签了契书,杜锦宁便将书铺的事交给姚书棋张罗,自己回了家里。

第二日是书院开学的日子,一大早陈氏就做了早饭给杜锦宁吃了,看着她收拾了东西,叮嘱道:“在书院里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山长。”

“谁会没事欺负我呀?”杜锦宁笑道,“我有山长撑腰,又有关嘉泽、齐慕远他们护着,谁敢欺负我?”

“杜锦宁,宁哥儿。”院门外传来一阵叫声,听声音像是章鸿文。

“是章大哥,他跟我一个班,约我一起去上学的。”杜锦宁将手里的布包一抱,跟陈氏说了一声:“我走了。”便跑了出去。

跑到门外,果然看到章鸿文站在那里。他脸色绯红,微微气喘,显然是在书院里下了骡车后跑过来的。

“你怎的来了?”杜锦宁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想着你第一天上学,不认得教舍,便过来唤你一起走。”章鸿文挥了挥手,“走吧,晚了就迟到了。”

杜锦宁想着今天是第一天上学,早早就起来做准备了;章鸿文也比平时早来了许多。两人进了书院,走到乙班教舍时,里面也不过是来了三四个人。

因着上一次比试的缘故,杜锦宁跟甲班的人还熟悉些;乙班的教舍从未来过,除了章鸿文,里面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环顾了教舍一眼,问章鸿文道:“这座位是固定就坐的吗?”

她记忆力很好,清楚地记得章鸿文曾跟她说过,甲班是十七人,乙班二十八人,丙班三十五人,丁班五十六人。这些人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会根据每个月月末的考试成绩,再加上先生们的考核晋级。

而晋级的时间,基本上是春天或是秋天。因为有春闱和秋闱,童生试的时间也是在二月。这时候甲班的学子去参加科考了,如果考中童生或秀才,有些就不会再留在书院里念书,而是会去县学或是府学继续学习,如此一来甲班就空下来了,正好让乙班成绩好的学子顶上。这时候进行晋级考试正合适,同时也有激励学子上进的意思。丁班招新学子,丙班和乙班的晋级也都是这时候。

杜锦宁穿来之前,秋闱的时间已过;现在才刚过完年,无论是童生试还没有开始,故而无论是甲班,还是乙班,除非有人退学,人数都是不变的。

而学子退学,是要报到山长那里去的。她一直在关乐和那里呆着,并没有听他说有人退学。

也就是说,乙班的人数仍然是二十八人。

可眼前的案几,整整齐齐是二十八张,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多增加一张。

“是固定的。”章鸿文开始还不明白杜锦宁问这话的意思,正要找一张案几给她坐,扫了教舍一圈,这才发现教舍里并没有多余的案几。

“这是我的座位,你先坐着,我去找斋夫拿张案几过来。”他指了指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丢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杜锦宁见有人陆续进来了,个个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也不好杵在那里,只得走到章鸿文那位置,坐了下来。

“你…你是不是走错教舍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微胖少年走了过来,坐到隔壁的座位上,看着杜锦宁问道,“你坐的是章鸿文的位置。”

坐在前面的一人也转过头来,问杜锦宁道:“是啊是啊,丙班的人我都认识,却没见过你。你不是丙班升上来的吧?”

杜锦宁摇摇头:“不是丙班升上来的。”其他的话,她就不好说了。总不能跟这些人自报家门,说她是山长的亲传弟子,被照顾着进了这乙班的吧?

“那你…”大家打量了杜锦宁几眼,有点拿不准她是什么来路。

随着博阅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响,关乐和爱惜羽毛,将进来的门槛也设得越来越高。一般的学子,进来前都得经过层层考试。不管你先前在私塾里念过几年书,或是在别的书院里念过,进来时都得先考一轮试再说,由成绩而决定你念哪个班。

但也有例外,比如资助书院的几个官宦人家的后代,就可以不用一级级考试,而是经先生们口头考核后进入班里念书,比如齐慕远,当初他就经关乐和考核了一下,就进入了甲班。

所以听杜锦宁说不是丙班升上来的,大家才用这样的眼神来打量杜锦宁。

“仁兄你贵姓?”微胖少年说话的口气不像刚才那般随意,态度恭敬了许多。

“免贵姓杜。”

大家蹙着眉头思索起来,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县里哪个大官家是姓杜的。

县里就这么点大,那几个官宦大族,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即便是新考上进士或同进士的新贵人家,这些学子们也都十分清楚,毕竟每年或隔上几年才有一两个。

可这些人里,还真没有哪家是姓杜的。

这时,章鸿文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穿短褐的男子进来了,一进门就指着杜锦宁对那人道:“蒋斋夫,这就是杜锦宁。”

那人就朝杜锦宁拱了拱手,笑道:“对不住,杜小郎君,我并没有接到通知要为乙班增添桌椅。小郎君不如去找先生们问问,看看是不是他们忘记交待了。只要有交待,在下即刻为小郎君搬来桌椅。”

教舍里如今已有大半人到了。听得这话,大家都望向杜锦宁,目光微妙。如果杜锦宁是官宦之后,书院管这块的先生可不会这么轻慢,连桌椅都没给杜锦宁备好。

杜锦宁轻挑了一下眉头,点头道:“行,我去问问。”

她站了起来,便打算去找关乐和。

过年前,关乐和特意交待她到了十六日开学这日,直接到乙班上课即可,他已经跟下面的先生交待过了。因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杜锦宁知道关乐和比较繁忙,便也没有去他那里问安,而是直接到了班上。

却不想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第188章 论尊卑之道

杜锦宁快走到门口时,迎面从外面进来了一个青年男子,这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很瘦,瘦得跟竹竿似的,且表情阴郁,目光冷淡,满满的嘴唇紧抿着,一看就是那种很不好相与之人。

见得他来,教舍里的学子都站了起来,朝青年躬身行礼:“严先生。”

看到杜锦宁,严岑在门口处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杜锦宁几眼,开口问道:“你就是杜锦宁?”声音并不像一般男子那般雄浑,反而带了一点女声的尖细。

杜锦宁抬眸看了他脖子一眼,见他脖子上有个喉结大大凸起,便移开了目光,学着其他学子的样子躬身行礼:“杜锦宁见过严先生。”

严岑没有叫起,冷声道:“我教授的班级不收不从正道考进来的学子,你回去吧。”

教舍里顿时一片寂静,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杜锦宁,同情有之,不屑有之,事不关已的淡漠也有之;但更多的则闪着有热闹可看的兴奋的光芒。

杜锦宁抬眸看望严岑。

虽呆在关乐和身边没多久,但对于书院的一些情况,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个书院是由几方势力一起筹资而建的。关乐和虽做了山长,但书院里并不是只有一种声音。尤其这几年,因为书院的名声渐好,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为自己家族收罗人才,培养势力,几方势力不停角逐,想要从关乐和手里夺下山长之位。只不过袁修竹一直力挺关乐和,这才把这些不同的声音给压下去。

但背地里,总有人是不买关乐和的账的。只看前有梁先宽,后有今天的严岑,就知道了。

说白了,眼前的严岑,针对的不是她杜锦宁,而是关乐和。

她现在要是退缩了,关乐和就得被人所嘲笑,笑他眼瞎,收了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怂包弟子。而“不从正道”几个字,也会成为他们攻讦关乐和的有力借口。

所以,即便会给全书院先生留下“狂放不羁”的印象,这场仗,她依然得打,不能有丝毫退缩。

她站直身体,微微一笑;“敢问先生,何为正道?莫不是山长考核过的学子入学不叫正道,严先生考核过的学子入学才叫正道不成?严先生一介普通先生,竟然如此直接轻视否定山长的决定,所以学子还想请教先生,‘礼逾其制,则尊卑乖;乐失其序,则亲疏乱’,这句话又作何解?”

严岑望着杜锦宁,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他之所以这样为难杜锦宁,是因为早就查清楚了杜锦宁的身份地位,这就是一个乡下穷小子,连私塾都没有上过,只是因为记忆力卓绝,才被关乐和收为亲传弟子。

像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只要他表情森冷地看他一眼,再说上两句为难的话,他必会被吓破胆子,畏缩战粟,怯怯而退。如此一来,关乐和私收没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入书院、不从正道的名声也就坐实了。他们以此为借口攻讦一阵,没准就能把关乐和从山长的位置上给拉下来。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只到他胸口这么高的一个小孩子,竟然有这样的胆子,面对他的为难,毫不慌张与怯懦,挺直了腰杆,从从容容地回击了他一番,还说得有理有据,叫他辩驳不得。

怎么辩驳?君是尊,臣是卑;父是尊,子是卑;在一间书院里,自然是山长为尊,先生为卑。他否定山长的决定,那就是忘记了尊卑,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这个道理,说到哪里都是他错。

教舍里面和被堵在外面的学子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的小孩儿,竟然敢直视冷面阎王——因为严岑正好姓严,严与阎同音,又整日冷着一张脸,对学子十分严厉,动辄重罚,所以学子们就私底下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外号——还把冷面阎王怼得哑口无言,这简直是太厉害了有没有?

这小孩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半天,严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指着杜锦宁,气得手指颤抖:“我是先生,你是学子,你如此说话,跟我讲什么尊卑?烂泥一样的存在,你有资格跟我讲尊卑么?”

大家听到这话,都担心地看向杜锦宁。

可不是?山长对于严岑来说是尊,但严岑对于杜锦宁来说也同样是尊。既然是尊,对对方的言论进行大声驳斥,岂不是推翻了杜锦宁刚才所说的尊卑秩序?

杜锦宁却不慌不忙,神色依然从容淡定,声音不急不徐,却充满了自信:“《道德经》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她直视着严岑:“所以,真正有道理之人无我,了知一切无分别。你我现在在论理,那么就应该摈弃一切只论你对山长的决定否定之事,无关其他。”

教舍里的学子们顿时兴奋转头去看严岑,想看看他如何驳斥杜锦宁。虽然他们也尊重先生,但看到有人怒怼先生,他们依然全身细胞都叫嚣着欢乐是怎么一回事?

“你…”严岑气得浑身发抖。

杜锦宁拿《道德经》来反驳他,说他们谈论的是“理”,应该摈弃一切遵从尊卑来论这个“理”。他要反驳,自然也可以找出无论的典籍来回击过去。但看眼前这小子,似乎有恃无恐。他过目不忘,不知背了多少典籍在肚子里,三言两语肯定是驳倒不了他的。

而他继续跟他论理下去,那还真是摈弃身份地位,“无我”地只跟他辨理了。如果赢了还好;可要是输了,或许赢得不那么干脆利索,当着这么多学子的面,他这个先生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了。

本来是为难这小子,让他知难而退的;到头来却是自己灰溜溜退出书院。到时候不用自己羞愧欲死,严家家主都会骂死他。

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跟这小子辩论下去,否则,他就立于了败落之地。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论理?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学生,滚出教舍去!”严岑干脆就不讲理了,侧开身子让开门,指着门外对杜锦宁厉声喝道。

第189章 碰瓷

“等下这课是严先生上的?”杜锦宁转过脸去,问向早已看傻了的章鸿文。

章鸿文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是。”但严先生是他们的教管先生。

所谓教管先生,相当于后世学校里的班主任或辅导员。

严岑并不是因为学问好才进了书院做的先生,只是因为他是严家的旁支,中了秀才后又屡次考试不第,生活无着,这才求了严家本家,到这里来做一个比斋夫地位高一些的教管先生。

平时他除了给学生们解决生活琐事、处理矛盾纠纷,督促上进,也会辅助类似于袁修竹这种有名望的先生上课,批改课业,偶尔这些先生有事或是不愿意上课,他也会被派遣来上个一次两次课。

就比如杜锦宁这次进班,当由关乐和或是管晋级的先生交待下来,严岑安排斋夫搬来桌椅,安顿杜锦宁入座,并且还要写批条让斋夫带杜锦宁去领书院所发的课本和文房四宝。

因要进乙班念书,对于这些杜锦宁早已打听了清楚,她也知道严岑是教管先生,是没有资格给他们上课的,故而才有此一问。

听得章鸿文的话,她便对严岑道:“学生再问严先生,这教舍可是你们严家的房产?”

这个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以她不待严岑说话,便又紧接着道:“既不是你上课,这里又不是你家的房产,你有什么资格不允许我在此听课?山长既说我能进乙班,那我便有资格在此听课。”

说着,她回转身去,走到章鸿文的座位处坐了下来,还将她所带来的布包打开,将里面的课本和笔墨纸砚都拿了出来,一副打算长驻于此的模样。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