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在凳子上坐下,正想着,这一次人少,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凑够十个人出去,就听得台阶下有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却是方少华提着前襟正从台阶下走了上来。

方少华走到杜锦宁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是杜锦宁?”

杜锦宁站了起来,点点头,直视着他;“正是。”

“在下方少华。”方少华嘴里称着“在下”两个字,表情却有些倨傲,“我会超过你,拿到县案首的。”

“哦。”杜锦宁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坐了下来。

“…”方少华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他明明对杜锦宁发起了挑战,怎么杜锦宁就这么淡淡地回了一声就完了?

这让方少华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有些不甘,跟过去站到杜锦宁面前:“你不会怂了吧?”

杜锦宁皱着眉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光说不练假把式。做这种口头之争有意思吗?等你拿到县案首的时候再说吧。”

说着她转过头去欣赏种在院子里的花木,理都懒得理方少华。

方少华脸涨得通红。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特别狂妄自大的人,只不过他是从大地方回来的,跟这个偏远小县城的人一比,心里就有了一种优越感。再加上他有一个进士出身的父亲,还拜过多位名师,父亲和老师又总夸他做的文章好,所以他觉得拿个县案首是手到擒来的事。

谁料想第一场考试,头名就被一个明显比他小几岁的小屁孩儿给拿走了,他心里那叫一个不服气啊。这第二场考试,他是憋着一股劲来考的,就想给自己正名。谁曾想杜锦宁也来考了第二场,而且又是第一个交卷。从刚才刘县令的夸赞来看,杜锦宁的试卷明显比他做得要好。

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这才有了刚才的叫板。

杜锦宁不接茬,一副从容淡定的大家风范,倒显得他刚才的叫板咄咄逼人、冒失无礼。

他也不好再跟杜锦宁说什么了,尴尬的走到一边去,不愿意跟杜锦宁再呆在一起。

没过多久,梁先宽也交卷了,走了过来。

“那三道算学题,你的答案是多少?”他问杜锦宁。两人同窗一年,他对杜锦宁的算学水平早已心服口服。

“二十五,八十一,三。”

梁先宽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幸好,我还以为我算错了呢。”

考生们都在屋子里,离这里隔着老远一个院子,他们说话并不需要压低声音,梁先宽和杜锦宁的对话,方少华也听见了。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忍了又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问杜锦宁道:“你说什么?第三道算学题,答案是三?”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对。”

“怎么可能?明明是九盏。”方少华情绪有些焦躁。

梁先宽他自然也认识,刚才是坐在杜锦宁另一边的,是第一场考试的第三名。如果他跟杜锦宁的答案都一样,那么很有可能那道算学题,是自己做错了。

为了确认,他把题目念了一遍:“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然后盯着杜锦宁道,“你们刚才说的是这题吧?答案怎么是三呢?”

杜锦宁见他抓耳挠腮的十分纠结,便解释道:“这题你可以用演绎推理法来算…”说着,用古代的解题思路说了一遍。

这问题在古代确实是十分复杂,花了杜锦宁好一番口舌。但在现代,用等比数列求和公式一算就得出答案了,十分的简单快速。

第271章 放榜了

方少华呆愣在那里好半晌,脸色就耷拉了下来,对杜锦宁道:“对不住,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这第二场考试已不考帖经、墨义题和试帖诗了,就是五题经义题,外加三道算学题。经义题刚才刘县令已当着他的面夸了杜锦宁,说她写得好;而轮到他自己时,刘县令只是说了一句勉励的话。显然杜锦宁的经义题做得比他好。

而现在,明显她的算学也很好,自己却错了一题,那么那句“超过你,拿到县案首”就是一句笑话了。

“没什么。”杜锦宁笑了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梁先宽虽不知道杜锦宁和方少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猜都能猜得出来。

为了不刺激方少华,他不再说考试的事,而是跟杜锦宁聊起别的事来:“县试结束,你有时间么?我们茶山上的茶树可以采一批了。如果你有时间,就去给制茶师傅指点一下;要是没有时间,我就去跟袁先生说,让他们家的制茶师傅过去。不过当初都说好了的,这制茶方子是你的,钱我们一样会付给你的。”

说着他担心杜锦宁会多想,又解释道:“你要备考,时间不宽裕,大家都理解,你不必勉强。”

“不勉强。”杜锦宁笑道,“要备考也不差这点时间。不光是你家,严家那边我也得去。我们家还有个茶山呢,茶量不大,我都准备自己制了。”

杜锦宁妖孽一样的学习能力,梁先宽跟她同窗一年,十分清楚。他刚才那一问,不过是依礼而行罢了。这会子听杜锦宁说不差时间,便也没再客气,点头道:“那行,你看看你哪时有时间,通过知我一声。”

说着他又问:“你怎么打算自己制茶?到明年茶量大了,你总不能一直自己制吧?”

“我娘我姐姐都可以跟着一起学。”杜锦宁笑道,“我现在还不打算买人,先这么着吧。”

她现在家底子不厚,陈氏也没有管理下人的经验。买了下人回来做制茶师傅,要是万一把制茶秘方泄露出去,光是影响她自己还不打紧,影响了几个世家的茶业收益就不好了。毕竟那些世家可是每家花七百两银子来学制茶的。她自己家的下人泄露了秘方,到时候实在不好跟别人交待。

茶山头三年的产茶量都不大,自家人先制着吧。

见杜锦宁有了安排,梁先宽也不好再说什么,又问道:“这个需要多久能学会?”

“一两天吧。”杜锦宁道,“其实教两遍就会了,这东西需要积累经验,得多练练才能把那个‘度’把握得准。这不是我教就能教会的。也要看个人的悟性。”

梁先宽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也学学。”

方少华在一旁听了,心里好奇,想插嘴问吧,又觉得不大合适,只得在旁边走来走去。

好在没隔多久,又有人陆续交卷了。凑够十人,一行人被差役们敲锣打鼓地送了出去。

这场考试参加的人不多,题量又不大,改起来比较容易,只隔了一天,就放榜了,杜锦宁仍然稳稳地是第一名。而第二名换成了梁先宽,方少华第三名。

梁先宽跟杜锦宁约好一起来看榜的,一看到杜锦宁的座号被圈在最中央,便向杜锦宁道喜:“看来这个县案首你是拿稳了。”

杜锦宁也觉得自己稳了。现在方少华排到了第三,即便他后面两场考得好,刘县令也不会把他取为案首了。如果真要取他案首,那就不是拼考试成绩了而是拼家世了。她可没家世跟人家比,所以后两场考不考都无所谓。不过照刘县令头两场都没取方少华为第一名来看,方少华想拿案首的希望很渺茫了。

人家刘县令也得要名声不是?

“你后面两场还考不考?”梁先宽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我先问问山长吧。”

她又问梁先宽:“你呢?”

“我还会参加,至少不让那家伙再将第二名夺去。”梁先宽瞥见方少华的身影朝这边来了,便努了努嘴。

杜锦宁朝方少华看了一眼,笑着对梁先宽道:“加油。”

她不想跟方少华打照面,跟梁先宽说了一声,便转身朝关嘉泽几人走去:“我要去找山长,你们一块儿去么?”

“我们不去了。”齐慕远和章鸿文是陪着杜锦宁来看榜的,这会子自然没兴趣去关家,告辞一声分别离去。

杜锦宁则跟着关嘉泽去了关家。

关乐和早就从下人那里得知爱徒又取了第一名的好消息了,十分高兴。此时见得杜锦宁来询问,便摆手道:“天气不好,剩下两场意义又不大,你可以在家歇着了。过几天在家里等着县衙发榜报喜吧。”

有了关乐和这句话,杜锦宁接下来两场便没有参加。梁先宽倒是不负他的努力,后面两场,把方少华死死在压在了他的身后。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陈氏一大清早起来,就指挥着杜方苓和杜方蕙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

杜锦宁见了,奇怪地问:“娘,您收拾家干什么?”

“一会儿有人来报喜,我不得把家里好好拾掇一番啊?”陈氏喜洋洋地道,又推推杜方苓,“你们俩赶紧回房换上新衣服,我也去。”说着急急忙忙地回了房。

杜锦宁无语,摇摇头出了门,往县学那头去。

“杜少爷,去看榜呐?你一定能金榜提名,提前恭喜你了。”庄子上的一个老汉远远地看到杜锦宁,高声大喊道。

杜锦宁拱手笑道:“谢王大爷您的吉言。”

书院的庄子自是跟一般的村子不同,庄子里的人都是很关心科考的,尤其是今年庄子上还有一个杜锦宁参加科考,所以这几天陈氏和杜方苓等人一出门就会遇到有人询问情况。也因此,杜锦宁前两场取得第一名的消息早已传开了,此时见到杜锦宁,大家的好话自然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杜锦宁一路应承着大家的吉祥话,好不容易出了庄子,到了县学门口,就见关嘉泽、齐慕远、章鸿文等人都在那里等着她了。梁先宽则跟几位同窗站在另一边。

看到她来,关嘉泽做怪地摇了摇头,叹道:“唉,我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我们不参加县试都早早来了,你倒好,这时候才到。”

“对不住对不住,庄子上遇到不少人,说话就耽误了些时间。”杜锦宁笑着朝大家作了个揖,又朝县学门口看了看,“还没放榜吗?”

“没有。”章鸿文回答道,脸上带着羡慕,“你不急是对的,反正是能取中,有什么好急的。”

关嘉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四人,就差你一个了,你明年可得加油啊。”

章鸿文点了点头。

关嘉泽和齐慕远比他进甲班早,他们先他一步倒没什么,可杜锦宁起步比他晚那么多,又是跟他一起进的甲班,现在不光能过县试,而且很有希望拿案首,他却连参加县试的资格都没有。虽说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他不能跟杜锦宁这样的妖孽比,但这件事对他的刺激还是挺大的。

他现在学习比以前更刻苦了,在学习的时候也更专注。他希望明年不光能来参加县试,而且也跟关嘉泽、齐慕远和杜锦宁这样,一举考过。

杜锦宁又去跟梁先宽那几个同窗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话,就听得有人喊:“放榜了,放榜了。”

她抬眼一看,就见县学的教谕带着两个差役走了过来,所有人见了他们,都蜂拥着往县学门口挤去。

跟她说话的几个同窗顾不得打招呼,也跟着朝那边跑去。

梁先宽见杜锦宁站在原地不动,不由笑问道:“你怎么不去?”

杜锦宁摇摇头:“去年看他们挤的那样,我就害怕。反正中与不中,中多少名都已是确定了的,并不因为早点看到就有变化。不如等大家都看过、不那么拥挤了再去。”

“得了吧你。”关嘉泽远远地听到她这话,不由撇嘴,扬声道,“你是胸有成竹,才不慌不忙。要是不知自己是否能取中,就是挤掉了鞋子,也得心急火燎地要去看。”

“这话说的是。”杜锦宁倒不否认。

杜锦宁这里气定神闲,关嘉泽却是沉不住气,见杜锦宁站在那里不动弹,他忍不住又道:“要不,我派小厮去看看?”

杜锦宁同情地看了关嘉泽的小厮一眼,摇摇头:“不用,一会儿李从扬出来,肯定会把我们的名次一块儿记出来的,没必要再派个人去挤。”

关嘉泽拿杜锦宁没办法,就开始对梁先宽开起炮来:“喂,梁先宽,人家杜锦宁是因为两场都考了第一,才不着急。你怎么也稳稳地站在这儿?莫不是梁家的下人你一个都使唤不动了吧?”

梁先宽自己不去,总该派个小厮去看看吧?可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今儿根本就没带小厮。

“我一场第三,三场第二,案首是拿不到的,但总不能连圈内都不能取中吧?所以我也没啥着急的。”梁先宽笑道,“倒是你,去年你挺急的哈,我记得你小厮的鞋都挤掉了。”

第272章 县案首

“你比我多学一年,也好意思来跟我比。要不,咱们就比院试谁的名次靠前?”关嘉泽不服气地道。

“比就比,谁怕谁。”梁先宽一副淡定的样子。

“那你好好考哈,别府试就倒下了,连院试的资格都没有,那我得笑你一辈子,见一次笑一次。”

“绝对不会,放心。你好好学吧,别院试的时候被我比下去,我也会笑你一辈子的。”

杜锦宁失笑,对齐慕远道:“我怎么觉得他俩比我还小?”

齐慕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你、你们…”关嘉泽气得指着他俩,“谁是小孩儿了?你们还是不是我哥儿们?”

杜锦宁正要说话,就见李从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头上的帽子不见了,衣服皱巴巴的,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哪里说得出话?“呼哧呼哧”地光顾着喘气。

“别急别急,慢慢说。”杜锦宁见状,忙安抚道。

关嘉泽却是个急性子,在一边问道;“李从扬,你中了吗?县案首是不是杜锦宁?”

李从扬虽说不出话,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你中了,还是杜锦宁得了县案首?”关嘉泽又问。

李从扬又用力地点头:“都、都是。我、我中了,他…”他指指杜锦宁,“县案首。”

“啊!”关嘉泽高兴地大叫一声,朝杜锦宁就扑了过来。

“别,别激动。”杜锦宁避开了关嘉泽的熊抱,指着梁先宽问李从杨,“那梁先宽呢?”

李从扬这会子已喘匀了气,说话顺畅多了:“梁先宽第二名。”

梁先宽顿时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

“其他几位同窗呢?”杜锦宁又问。

李从扬摇了摇头:“我就记得你们两个的座号,而且你们的座号就在最中间,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我没特意去找。”

虽然从第二场起杜锦宁就坐在了一号座位上,但她的座号一直以第一场的那个座位号为准。因她次次是头名,李从扬即便不特意去记,也把这座位号给记住了。而杜锦宁不考之后,梁先宽的座号就牢牢占据了中央位置,李从扬也记住了。

一起考县试的同窗里,并没有李从扬特别要好的朋友,因此他看到自己中了,再顺眼瞄到杜锦宁和梁先宽被取中了第一第二,就兴奋地挤出来报喜了。

不过他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因为很快就有两个同窗回来了,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陆续回来了。有的兴奋,有的沮丧,不用说话,光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中了没中。

杜锦宁他们这一批参加考试的人中,十个中了七个,取中率还是挺高的。

“可惜了,以严崆平时的成绩,今年应该能取中的,偏他倒霉,把试卷也弄脏污了。”一个同窗摇头叹息道。

另一个立刻反驳:“他倒什么霉?他第一场的座位可是在屋子里,人家梁先宽还在院子里淋着雨考的呢,杜锦宁也在走廊上。梁先宽和杜锦宁都没把试卷弄脏,他却弄脏了。他去年还考过一次已有了经验呢。无非是得失心太重,举止不稳当。”

其他人都点头赞成:“有道理,确实如此。”

“其实刘江与沈清辉两人也是如此。”那人又继续道,“以他们的成绩,是可以中县试的,但就是因为考试太过紧张,发挥失常。”

严崆第一场污了卷,发榜时直接就没有他的座号,连参加第二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县试没戏了,今天自然没来看榜。刘江跟他情况差不多,不过不是脏污了试卷,而是发挥不好,第一场就直接落了榜。

沈清辉第一场是中了外圈,勉强有资格参加第二场考试,但他越考越慌,第三场就没资格参加了。

这几个今天都不在这里,大家议论起来才没什么顾忌。

“我们引以为戒吧,府试的时候放松心态,以平常心对之。”大家互相勉励了一番,各自散去。

城里住得近的,还能赶上回家接待报喜的差役们。

“你是回去还是怎的?”关嘉泽问杜锦宁,“你要不急着回去,咱们去醉仙楼聚一聚,就当给你贺喜了。”

齐慕远不待杜锦宁说话,就道:“自然得回去。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差役去报喜他不在家不好。”说着他催促杜锦宁,“你赶紧回去吧,最好雇辆骡车回去,免得耽搁了。”

县试毕竟还只是科考的第一关,即便考过了,也还连童生都不是。所以差役们报喜也只报前十名的。他们又是分头去报喜,所以即便是从第十名开始倒着报,报到杜锦宁家也不用多少时间。

杜锦宁想想家里也不放心,跟大家告辞,便雇了一辆骡车匆匆回了家。

骡车进了庄子,远远地就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而且听声音的方向,应该就是杜家。

骡车车夫在前面喊道:“前面人较多,客官是不是在这里下车?”

杜锦宁掀开门帘,朝前面看了一眼,看到许多人听到锣鼓声,正往她家去。小孩子在路上打打闹闹的,骡车也不容易过得去。

她只得道:“行吧,你就在这停下来。”

下了车,她正要付车钱,就听有人叫她:“杜少爷,你回来了?赶紧回家看看吧,报喜的来了。恭喜恭喜,你可是有大出息了,考了个秀才回来。”

杜锦宁一边将铜钱放到车夫手上,一边对那位大爷笑道:“刘大爷,还不是秀才呢,仅仅只通过了县试。要考完府试和院试,才能是秀才。”

那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已有些糊涂了,耳朵还有些背,笑呵呵地摆手道:“一样一样。”

“刘大爷,我先回去了啊。”杜锦宁朝他喊了一声,便往自己家去。

一路上,庄子人看到她,都齐齐朝她贺喜。

杜家门前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见得杜锦宁进来,大家大喜,忙朝里面喊道:“秀才公回来了,秀才公回来了。”说着将杜锦宁一路推了进去。

“哎哟,宁哥儿回来了。”院子里出来了个人,亲热地将杜锦宁拉了进去。这人却是张氏。

杜锦宁正奇怪张氏为何在此,一进厅堂就看到杜寅生、杜辰生和牛氏、蒙氏四人坐在了上首,旁边还坐着两个差役打扮的人。

大家看到杜锦宁进来,都纷纷站了起来。杜寅生尤其激动,上前拉住杜锦宁的手,颤抖着嘴唇道:“好,好样的,你给咱们杜家争光了。你曾祖父地下有知,不知有多高兴。”说着,他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按理说,前有杜云诚,后有杜云昌,两人都考中了秀才;杜锦宁这仅仅是过了县试,童生都还不是。杜寅生的情绪不应该这么激动才对。

但县案首啊,年仅十二岁的县案首,漓水县上百年来都没出现过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县案首。即便是去年的齐慕远,祖父、父亲都是进士,也是十三岁才拿的县案首。他们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却出了这么一个史上都没有的县案首,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足以载入县志,怎不叫杜寅生激动?

再者,县案首只要不在府试和院试出现大的失误,是一定会被取中为秀才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科场规矩。也就是说,只要杜锦宁在今年的府试和院试不出意外,秀才功名稳稳地在手里了。

到时候,杜锦宁还不满十三岁呢。

十二岁的秀才啊!想一想就知道他前程有多远大了。杜云诚二十多岁考中秀才,杜云昌更是三四十来岁了才中秀才。这两个人,能跟杜锦宁比么?

当着两位官差的面,杜辰生自然也想上来摆一摆自己祖父的架子,让人高看他一眼。但他知道杜锦宁是不买他的账的,到时候给他个没脸,他这脸就丢大发了。因此踌躇着不敢上前。他不光自己没上,还拉了牛氏一把,将她即将要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两位官差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好不容易见到了正主,当即上来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杜锦宁嘴里应付着官差,眼睛却望向了陈氏,用眼神询问她是否给了赏钱。

陈氏赶紧上前凑到她耳边说道:“每人给了一两银子的红封。”

一两银子,已算是比较丰厚的赏钱了。杜锦宁便放下心来,跟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亲自送了他们离去。

而院子里,杜云翼夫妇俩带着自家的儿子和女儿,杜云昌带着杜方苓、杜方蕙两姐妹,都忙着拿瓜果糖水来招待来贺喜的乡亲们。

见得官差被送走了,董大成便走了进来,问杜锦宁道:“大伙儿问你,要不要摆酒呢,都等着喝你的喜酒。”

“宁哥儿,这么大的喜事,这个酒得摆。”杜寅生道。

杜辰生也点了点头:“对,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必须得摆酒。”

“伯祖父、祖父。”杜锦宁先唤了两人一声,这才道,“我这不过是过了个县试,连个童生都还不是。这时候摆酒,传到书院里,先生们非得说我轻狂不可。想要喝酒,且等我拿到秀才功名再说吧。”

第273章 贺喜

杜方菲嫁人的时候,家里就摆了流水席。这古代摆酒可不像现代,到饭店里交了钱,自有地方吃饭,吃过饭后大家就散伙了,主家最多是花点钱,然后招呼招呼客人,再累也累不到哪里去。

可古代则不然。摆个酒,你得到处去借碗筷借桌椅,再请人来帮忙。家里得杀猪杀羊杀鸡,请手艺好的几个婶子来整治菜肴,再请人上菜招呼客人,客人走过后还得收拾,洗碗洗桌子。作为主家,总不能你家摆酒你啥事都不做,只叫人做吧?这么一做,陈氏和杜方苓两姐妹就跟那陀螺一般,忙里忙外得忙上四五天,等把东西都收拾好还给人家,整个人都能累得几天起不来床。

她可不想花了钱还让家里人受罪,图什么呢?

要是杜锦宁说别的理由还好,杜寅生和杜辰生还能有一大堆的理由劝她。可她搬出书院里的先生,两人便哑了火。

杜云昌走进来正好听到杜锦宁这话,便笑道:“宁哥儿这话说的在理。这拿个县案首要摆酒,那府试拿个府案首要不要摆?院试再拿个院案首呢?这一年摆三次酒,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折腾。宁哥儿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要花一大笔钱呢,哪里能这样浪费?”

这乡下摆酒可不比城里,乡下人吃酒那都是一家老小齐上阵的,而送的东西不过是三瓜两枣,送十几个鸡蛋,或是两尺粗布,那就已是十分体面的贺礼了。有那脸皮厚的,送个十文钱红封,能带着一家老小来吃你三天流水席,大喜的日子,你又不好意思跟人翻脸,还得笑脸相迎。总而言之,乡下摆酒就是花钱讨个喜庆。

听得这话,杜寅生和杜辰生都老脸一红。

两人作为杜锦宁的伯祖父、祖父,这摆酒的钱本应该是他们出的,毕竟杜锦宁这是为杜家光耀了门楣么?那是给他们脸上添光彩。但杜寅生原先供杜云昌读书,一直都是省吃俭用,并没有什么积蓄;杜辰生现在也是靠大儿子养活,更有牛氏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当家,一文钱都不舍得往外掏。两人都拿不出钱来给杜锦宁摆酒,却还瞎嚷嚷摆酒,让杜锦宁为难,给他添乱,两人都觉得无地自容。

杜锦宁向杜云昌苦笑道:“四叔,您可真敢想。什么府案首、院案首,那是那么容易拿的吗?这话传出去,别人非得笑话你侄儿我不可。”

杜云昌拍拍杜锦宁的肩:“好好考,四叔对你有信心。到时候就拿个小三元回来。”

他也看出了老父和杜辰生的尴尬,想尽量地说话来缓和气氛,所以跟杜锦宁说完那话,他又转头对陈氏道:“三嫂,四月份就是府试。这两个月你可得让宁哥儿安心读书,家里的事尽量别让他操心。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对对对。”杜寅生此时也从尴尬中缓过来了,闻言连连附和道,“你伯母、你四弟妹在家里闲着都没什么事,云昌回村里的私塾做先生了,我现在也歇在家里,你这里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张口。宁哥儿要是拿了府案首、院案首,可是我们老杜家整体的荣耀,不光是你们小三房的事,你可不要客气。”

张氏刚才在厨房烧了些姜糖茶,正用个茶盘端了来给大家喝,一进门就听到杜寅生这话。

她连忙接口道:“可不是,宁哥儿能进学,是我们整个杜家的荣耀,有什么事,三弟妹你尽管说。我们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看着一张张奉承的笑脸,听着一句句亲热的话,陈氏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情形,似曾相识。杜云诚考上秀才时,这些人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同样说着这样亲热的话。

只是后来,杜云诚一死,这些人就变了,脸色变得冷漠、嫌恶、狰狞…同样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一声比一声难听。

要是有一天,宁哥儿变成了宁姐儿,期盼中的秀才、举人、进士没有了,这些人的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呢?会不会嚷嚷着要绑着她们母女两人沉塘?

这么一想,陈氏的心就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隐隐作痛。

“娘,你怎么了?”杜锦宁见陈氏脸色发白,连忙上前问道。

“我…我没事。”陈氏摆摆手,脸色仍十分难看。

陈氏的心思,杜锦宁隐隐能猜到几分。

“大家慢坐,我送我娘回房歇息。”杜锦宁上前扶起陈氏。

张氏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走过来道:“我去吧,你在这里陪着长辈。”

“不劳烦大伯母。”杜锦宁避开张氏的手,“劳烦大伯母叫我三姐去请个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