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先宽第一场的文章虽说写得也不错,但跟方少华、吴语谋等几个相差不大,排在第三名的那位周致写的文章比他还要稍好一点,但周东平却取了梁先宽为第二名。

当时李一同还觉得奇怪呢,不过文人对于文章,各有喜好,反正几篇文章相差不大,周东平觉得梁先宽那篇文章好,或者想向梁家传达点善意,也是有的,所以当时他并没有、也不好询问原因。

现在看来,周东平把梁先宽取为第二名,动机极为不纯,怕是早就打着利用梁先宽来压制杜锦宁的主意。

要知道梁先宽是杜锦宁的同窗。要是他被取为案首,即便杜锦宁心有不服,也不好说什么。他闹腾着总不能把自己的师兄拉下来,自己坐上案首的位置吧?如果他那样做,往后连人都不用做了,必然是走到哪里都被人诟病,更不用说考秀才举人了。要知道读书人最重品行,品行不端传出不好名声者,主考官们是一律不取的。

所以,早在第一场考场结束后,周东平恐怕早就打算好了,准备在第二场考试中出这么多算学题,而且把难度加大了。他正气凛然说的那一番话,标榜自己公正正直,自己竟然还相信了他!自己呆在他身边这么久,竟然完全不了解他的真实性情?

杜锦宁的老师跟他有什么样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竟然让周东平把隐藏了这么久的一面暴露出来了!

这么一想,李一同不寒而栗。

默默地想着心思,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劝解周东平,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杜锦宁身上。

杜锦宁写完两篇文章,没有马上做算学题,而是坐在那里摸着下巴蹙着眉头,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开考的时间是卯时,也就是现代的六点钟。听周东平训话,磨墨抄题,花了一点时间,两篇文章她大概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估计这时候才七八点钟的样子,搁在现代还没上班呢。今天的考试是考到天黑才结束的,现在离考试结束还有十来个小时,她如果用半个时辰把算学题做完,余下的时间做什么呢?

提前交卷,赶回去吃中午饭?

别开玩笑了。前几次交头卷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那抓耳挠腮、望眼欲穿、坐卧不安、心急如焚的等人滋味,实在不好受。

古代的考生,即便像方少华、吴语谋这样喜欢提前交卷的,都得等到离考试结束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会交卷,更何况今天考的是算学题呢?在现代的时候,凡是考数学,她那些同学可总喊着时间不够用的。遇到一道难题,花上好几个小时来解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如果她九点钟交卷,很有可能会在外面等到晚上五六点钟才可以出去。八九个小时,她就在外面这么傻等,估计所有人都觉得她有毛病。关键是她到了外面没饭吃呀。

所以,在这里磨时间,等下午点再出去?要不,先睡一觉?

这么想着,杜锦宁朝上面看了一眼,见周东平面无表情地扫了自己一眼,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吃过中午饭就出去吧。反正外面也有凳子坐,在外面等着,总比坐在这里被周东平盯着好。

打定了主意,她低下头去开始看起算学题来。

而她刚才的这一番举动,让周东平和李一同都误会了,还以为她真被算学题难住了,皱着眉满脸苦恼的样子,似乎连第一道算学题都做不出来。周东平心里暗自得意,李一同则隐隐为杜锦宁担忧。

作为一个理工科的学霸型人物,杜锦宁在现代的时候数学成绩还是挺好的。古代的算学题基本都是小学水平,最多有点初一初二的题,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可看清楚那五道算学题,她轻轻“咦”了一声,朝周东平看了一眼。

他们书铺在科考前都会把往年的题目印出来卖,她作为老板,自然近水楼台,那些题目她都有做过。可今年不光试帖诗和算学题量变化挺大,而且算学的难度怎么加大了许多呢?

她稍稍琢磨了一下这其中的道道,就将其抛在脑后了。反正所有的算计在她的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一戳就是一个洞洞,实在是没什么威胁力。

她提起笔,开始做起算学题来。

五题算学题是从浅到深的。第一二题跟县试时做过的差不多,类似于鸡兔同笼,她刷刷几下就做完了。

比如第二题:“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她稍微思忖片刻,就在纸上写上答案:“梨有六百五十七个,共八百零三文钱;果有三百四十三个,共一百九十六文钱。”

第三题就有点难度了:“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翻译过来就是公鸡每只五文钱,母鸡每只三文钱,小鸡三只一文钱。现在给一百文,必须买回一百只鸡来,问公鸡、母鸡、小鸡各能买几只?

她摸了摸下巴。

她倒不是被题目难住了。为了消磨时间,她有意将做题的速度放慢一些,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可这情形,看在周东平和李一同眼里,就是她被题目给难住了。

周东平忍不住又站起了身来,想过来看看杜锦宁是不是一题都没有做出来。李一同比他还挂心呢,见他起身,也立刻站了起来。

第318章 这就是个二百五

周东平也是够拼的,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关注杜锦宁,他同样先是在考场里绕上一圈,顺便查视了一下考场情况。

坐在这个考场的都是前五十名的考生,但现如今大多数考生仍然在为第一题试帖诗在咬笔头,全考场除了杜锦宁不过三刻钟功夫就写了两首诗外,也就只有周致、吴谋语和梁先宽的各写出了一首试帖诗。不过这三人似乎对自己的诗并不满意,仍然在盯着这首诗修改。

李一同特意看了考生们写的诗,哪怕是一两句,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思路。有的显然是知道周东平的偏向的,尝试着写八股诗,但基本上写得四不像。大概连他们自己都看不下去,好多写了一两句就直接做废,直接写起格律诗来。

写好诗的周致、吴谋语、梁先宽都写了八股诗,但跟杜锦宁一比,那就是萤火之于皓月,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等他们走了一圈过来时,周致似乎已把他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八股诗删掉了,正在重新酝酿。

等他俩走到杜锦宁考号前站定时,杜锦宁早已用不定式方程把那道算学题给算出来了,并且将答案写了出来:“购鸡翁四时,鸡母十八,鸡雏七十八;购鸡翁八时,鸡母十一,鸡雏八十一;购鸡翁十二时,鸡母四,鸡雏八十四。”

李一同有点懵:怎么是三个答案?

周东平一写完题目就过来监考了,李一同完全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算学题,只感觉挺难的。这时候杜锦宁把答案写出来了,他才发现这些题目不是一般的难。

他自己不知道这题的答案是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正确与否,只要看看周东平是什么表情就知道了。

只见周东平看到杜锦宁三题算学题的答案时,瞳仁瞬间放大,旋即他抬起头来看了杜锦宁一眼,又低下头去看那答案,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杜锦宁怎么做题做这么快,答案还如此正确完整的。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题目他做过?或者做过类似的题?否则怎么也解释不通,杜锦宁怎么可能只花这么一点点时间,就把这样一道难题做出来了。

要不是这些题都是他亲自出的,出题就在大半个时辰前。这些题目连同算学题都是他亲自想出来的,最多借鉴了一些类似的题目;他出题时身边除了李一同,再没有别人,李一同又一直跟在他身边,而且这人十分地信得过。他真要怀疑题目被泄露出去了。

否则怎么解释杜锦宁拿着题目想都不用想,直接就能写出来?试帖诗如此,现如今连算学也如此?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杜锦宁前世今生都是学霸,智商上碾压着别人,容貌都不俗,向来有着迷之自信。再加上前世跟着教授参加过无数的国际论坛,还发表过讲话,什么场面没见过?因此周东平和李一同这种站在她的考号前,对着她进行“深深的凝视”,除了有点挡她光线之外,对她完全没有丝毫影响。

而且周东平不过来倒也罢了,她可以偷偷懒,消磨一下时间;但周东平既然过来了,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停笔不做呢?要是被误会为胆怯心虚可怎么好?

因此周东平站在这里,杜锦宁更像打了鸡血一样,又开始做起第四题来,而且做题的速度贼快。

“今有善行者行一百步,不善行者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她瞄了一眼题目,用个二元一次方程组在心里转了一圈,手都不打顿地写上了答案:“二百五十步可追之。”

写完之后,她还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周东平出这样的题目,莫非他就是个二百五?

不过旋即她就释然了:要不是个二百五,怎么会为了一个自私自利还对他无情无意的女人,恨了关乐和二十年呢?这特么的是个典型的二百五啊。

难怪会出这样的题目。嗯,这答案跟他很配。

这么想着,余光里她就瞥见周东平微张着嘴,在她与题目之间来回扫视,一副蠢样。

果真是个二百五,没错的。

作为学霸,对于这种智商欠费的人除了同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杜锦宁懒得再看他一眼,继续看下一题:“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这题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一根竹子有一丈长,从中间折断使末端着地,此时末端距离竹子根部有三尺,请问竹子还有多高?

杜锦宁一看就乐了。

可以啊,没想到到了古代还能玩几何呢?

竹子跟地面是垂直的,折一段斜搭在离根部有三尺远的地方,那不就是一个直角三角形吗?用勾股定理,即古代叫做商高定理的公式一算…

四尺五寸五。

周东平和李一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杜锦宁扫一眼题目写个答案,扫一眼题目又写一个答案,两人都呈呆滞状。

待杜锦宁放下了笔,一副乖宝宝模样时,周东平就在心里不停咆哮:“作弊,这绝逼是作弊!”

李一同则开始怀疑起人生来——他他他,他真有那么笨么?难怪他考了多少年都没中进士,原来是智商问题么?

待转脸看着周致和梁先宽各在杜锦宁考号两边啃笔头,愁眉苦脸地写第一题试帖诗时,李一同这才缓过劲来:原来不是他太笨,而是这孩子太妖孽。

“周大人。”一个还没变声的嗓音将李一同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低头一看,就见杜锦宁仰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见两人的瞳孔都聚焦了,杜锦宁这才又低声问:“周大人,如果一会儿我就交卷了,能不能先放我出去?”

李一同一呆,望向周东平。

周东平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跟石头一样扔出两个字:“不可。”说着用力一拂衣袖,回到主考官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李一同深深看了杜锦宁一眼,也跟着走了回去。

杜锦宁无力地耷拉下脑袋,将下巴顶在桌面上,眉头微蹙,神色忧愁,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诗这么短,算学的答案更是寥寥几个字,她就算抄得再慢,不用十分钟就能写完。剩下的时间,她怎么打发呢?

跟条咸鱼一般趴在桌面上发了一会儿呆,杜锦宁的眼睛猛的一亮。

有了,她有可以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第319章 考校

杜锦宁是个思维极慎密的人,否则当初县试的时候她就不会那样细致,不出纰漏了。只这短短的半个多时辰,她就已感受到周东平对她的浓浓的敌意了。她当然不会为了消磨时间,让周东平来抓她把柄。

所以尽管在这考号里呆着更舒服一些,她也没打算在这里多呆。她重新将墨磨了一遍,待其磨得又细又浓时,她将两首诗和算学题,连同题目仔仔细细地抄在了试卷上。

抄完这些,她坐在位置上将近来看过的书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背完书,她又将即将要写的的内容在心里过一遍。是的,她想出的消磨时间的办法,就是一会儿吃过午饭后交了卷,到外面去写话本去。

为了满足说书先生们的进度,她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写话本。这段时间因为府试,写话本的活动已停了。她原是打算把府试考完再加紧时间把缺失的部分补起来的,否则说书先生们就得炒旧饭了,现在干脆就利用这点时间写话本。

心平气和之下,时间过得倒也不慢,不知不觉间就听外面的云板响了起来。

杜锦宁第一时间就拉了铃,动作快得让周东平和李一同的嘴角一阵抽搐。

三百个考生的饭可比六七千人好做多了。杜锦宁拉铃没多久,饭菜就送来了,吃的仍跟昨天一样。

杜锦宁细嚼慢咽地吃过了饭,拉了铃让差役把碗筷收走,看到周东平和李一同也吃过午饭回来了,她便将早就收拾好的东西拿了起来,拉铃跟差役报告:“交卷。”

考场里顿时一阵耸动。

因为题目难,很多人尝试写八股诗失败转向别的类型,所以很多人现在才写完两首诗。有那一开始就放弃八股诗,而且做诗的速度比较快的,现在也被卡在了算学题上。

此时却听到有人交卷,大家心里顿时慌了起来,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早交卷,这人是做完了试卷还是出了什么状况,恨不得纷纷伸头出来看个究竟。

差役打开横板,放杜锦宁出来,就见她一手拿着试卷,另一只手拿着文房四宝,不由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杜锦宁连忙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些可以拿出去的吧?”

差役点点头。

这些文房四宝是考生们花银子买的。那些家境不好或是十分节俭的,考完之后就会带出去;而情况稍好一点的考生就直接丢弃在了考号里——墨用了大半,纸不是要交的试卷就是草稿纸,都是用过了的,这些已没有了什么利用价值。只有砚台和笔,还可以重复使用,但这些东西质量实在太差,稍微不那么困难的人平时都不会用它,所以大家也就懒得带出去了。

因杜锦宁是案首,又是第一场第一名,还是个交头卷的,差役对她印象很深,知道她这两天吃饭都是点的好饭菜;而且看穿着也不是个家境贫寒的。所以看到杜锦宁把这些廉价东西跟宝贝似的拿在手上,这才很是意外。

杜锦宁跟跟差役走到周东平面前,交了试卷。

周东平看了试卷一眼,见上面没什么脏污,写的都是杜锦宁当着他的面写出来的内容,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杜锦宁一眼,道:“我出一题,你可否能当场做一首八股诗?”

杜锦宁和李一同都是一呆。

离他们比较近、能听得见两人对话的周致和梁先宽等三四位考生都呆住了。

要…要不要这么过份?

一般主考官考校考生,最多问一些知识性的东西,或是对点对子,没有谁要求考生做诗的。要知道试帖诗本就是考试的内容,你这又另外出题目让考生写,而且还要求写八股诗,这要求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他们头发都揪光了,花了半天时间才哼哼唧唧挤出两首诗来,你叫人家即刻做诗?这不是难为人么?

李一同也觉得周东平这做得太出格了,赶紧解围道:“主要是周大人看你写的诗太好了,起了爱才之心,所以才想让你再做一首。要是做不出来也没关系,这不是考试内容。”

他说这话也是一片好心。他知道周东平对杜锦宁生出了疑心,没准还怀疑上他这个师爷泄题给杜锦宁了。要是杜锦宁能当众做出一首堪比“阴阴夏木啭黄鹂”的八股诗来,不光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能逼得周东平不敢不取他为第一。

这大概也是周东平刚才看了一圈情况回来才做的决定。考场上这些考生做的诗不要说没有比杜锦宁那首更好的,便是跟她相差一点的也找不到。周东平自己也是个谨慎的性子,绝对不会为了对付杜锦宁就冒着被人弹劾的风险,取一个比杜锦宁相差太远的学子为第一。即便是梁先宽也不行。相差太远,就容易留下话柄。

所以他才让杜锦宁当众做诗。

要是做不出,那他就有了说法,说怀疑杜锦宁那诗不是他自己所作,所以不取他为第一。想来一会儿做完诗,他还要考杜锦宁算学。

“请大人出题。”杜锦宁拱手道。

周东平微一颔首,念道:“雉逐鹰飞。”

杜锦宁记忆力好,一说她就知道出自哪里,先说出处:“这四字出自庚信之‘惊雉逐鹰飞,腾猿看箭转’。”

说完她这才想了想,然后缓缓念道:“百中虚文囿,苍鹰掠地归。如何惊雉影,翻逐鸷禽飞。色木罹罗避,心偏窜野违…”

她声音不高也不低,周致他们自然也能听见,大家望着自己草稿纸或试卷上写的诗,都深受打击。

为什么自己费老劲儿才写出来的诗如此垃圾,杜锦宁随口念出的就是锦绣文章?

不过大家也就理解杜锦宁为什么能这么早交卷了。

周东平和李一同即便看着杜锦宁写出的那首“阴阴夏木啭黄鹂”,此时听到杜锦宁随口念出的诗句,还是被狠狠地震憾了一把。

周东平缓了缓神,强打起精神又出了一道算学题:“一放羊翁,他有三个儿子。某日,老翁去世,要分老翁留下的十一只羊和一份遗嘱。”

“遗嘱上写道:长子持家有功,可以分得所留羊的半数;次子常代父放羊,可得所留羊的四分之一;三子年幼,无功,只能得所留羊的六分之一。遗嘱还交代,不可将羊杀死,否则老头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安息。”

他盯着杜锦宁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在不杀死羊的情况下,如何把十一只羊按老翁要求分呢?”

“哦,这个容易。”杜锦宁道,“先从邻居家借回来一只羊,凑足十二只。长子一半取六只,次子四分之一取三只,幼子六分之一取两只,剩下一只正好还给邻居。”

周东平望着杜锦宁,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320章 要想不被狗咬

同样竖着耳朵在听,还想跟杜锦宁比一比的几个考生,全都:“…”

算学题,还能这样做?

为什么还可以去邻居家借羊?这题要是给他们做,打死他们都想不出还能去借一头羊回来凑数。

这已不是算学水平高不高的问题了,这完全是智商的碾压。

为什么周东平要出这样的题,为什么杜锦宁这小子能想就不想就算出来?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做?这不是不给他们留活路么!

大家看着杜锦宁表情平淡地跟周东平告辞,步履轻快要朝外面走去,都感觉到一种浓浓的绝望。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诗做得好也就算了,算学也能这么牛,这叫他们怎么活?

那几个立志要拿府案首的,低头看看自己写的诗,都有一种想要一把撕碎的冲动。绝望过后,心里就是满满的心灰意冷:府案首不用想了。凭他们案首的名头和第一场靠前的名次,府试是无论如何都能过了的。这些题就随便做吧,好不好也就这样,不是三四名就是七八名,没多大差别,所以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杜锦宁跟着差役出了考生,呼吸着春天清新的空气,心情十分愉悦。周东平刚才的考校不是为难她,而是成全她,至少让她知道,这府案首怕是跑不了了。

不过,这人屡次找自己麻烦,以他的小肚鸡肠,以后针对自己和关乐和的举动估计少不了。光挨打不还击不是杜锦宁的性格,所以,得想个法子让周东平吃点亏才好。

拿定了主意,杜锦宁指着院子里的一片芭蕉树,问差役道:“大叔,我能摘一片芭蕉树垫坐么?”

差役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等候的门庭处是有长条凳的。

不过他跟杜锦宁是老熟人了,杜锦宁第一场交头卷也是他领的路,从刚才考校的情况看,这府案首的名头怕是得落到这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公子身上。且这位小公子为人又和气,对他也尊敬,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自然不会不同意。

差役不光不阻拦,还十分热情地道:“小相公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摘去。”说着不等杜锦宁说话,直接摘了一大片叶子过来,递给杜锦宁。

杜锦宁连声道谢,拿着那片芭蕉叶到了前院门庭处,将芭蕉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扯了一点出来做垫子,放上砚台等物,在凳子上铺上纸,磨了墨开始写起话本来。

守门的差役和领路的差役看得都一愣一愣的。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从容淡定的考生,早早就交了头卷从考场里出来,跑到这里来用功。

两人都是识得字的,好奇地凑上去看杜锦宁写的什么,这么一看,就入了迷。

“咳,你还不赶紧回去?一会儿大人可要发火了。”守门的提醒道。

他的岗位在这里,但领路这个的岗位可是在主考场里面。

领路那个一看,糟糕,他出来似乎有一会儿了。半天不回去,估计周大人要责怪他玩忽职守了。他直起身就想跑。

这位差役大叔对她好,杜锦宁自然要回报,遂提醒道:“你弄壶茶给你们周大人,他就不会责怪你了。”

她为人细致,且刚才又太过无聊,观察周东平就仔细了点。昨日周东平吃过饭后,可是十分惬意地喝了一壶茶。今天刚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喝茶,她就交卷了,现在估计被气得没想到要喝茶。差役端壶茶去,想来能讨他欢心。

差役一听,顿时一喜,转过身来给杜锦宁作了一揖:“多谢小相公提醒。”说着,拔腿往后勤处跑去。

另一个趁机问道:“小相公,这是你写的?”

姚书棋宣传工作做得好,这府城有钱有闲的,即便不能天天去听说话书,也起码都知道那几本话本;没钱没闲但识得几个字的,则都知道茶馆里说的那三部特别好看的武侠话本有书出售,他们或是自己买,或是跟朋友借来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情节。

因此这差役一看杜锦宁写的内容,就知道是哪一部话本了。

“不是。”杜锦宁矢口否认,“这是我前几日刚看过的一本话本,用来练记忆力和练字的。”

以后她没准会到府学来上学,“府案首杜锦宁是三本武侠话本的作者”的消息,可不能传得到处都是。她以前寂寂无名还不打紧,现在成了府案首,这消息不用两天就能传遍整个桂省——考生可是各县都有的,他们把这消息带回去,不要太方便。

这时代对于写话本的人有偏见,关乐和是因为体谅她家境贫寒,写话本也没占用她太多的时间,再加上她这些话本格局比较大,不是那种蛊惑深闺女子春心萌动、与人私奔的,即便以后被人发现这件事,对她的名声也没有太大影响,关乐和这才默许了她继续把话本写下去。

但关乐和不反对,并不代表他赞同。他年轻时离经叛道,性格并不古板,都还这样,可以想见其他人知道她是话本作者时是怎样看她的了。比如说前几天见过的祁先生,就有可能对这事有看法。

再者,周东平就跟一条疯狗似的,在科举考试这样的大事上都敢难为她,要是知道那些茶馆和书铺都是她的,还不定怎样下黑手呢。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到时候他也不用做什么,把话风透点出去,就够她和姚书棋等人喝一壶了。

要想不被狗咬,还是绕道走的好。

差役完全没想到杜锦宁会在这问题上撒谎,杜锦宁这么一说,他就深信不疑,只以为这册话本已被印出来了,只是他自己没看到而已。他继续站在杜锦宁身后,看她写话本。

地上有点凉,且这姿势也不对,杜锦宁写上一段时间就会起来走动一下,然后再坐下去写。写到后面纸和墨条已用完时,差役还跑到旁边的小屋里拿了一条墨条和一些纸出来给她用。

第321章 朱砂痣与蚊子血

有过高考经历的人都知道,考数学的时候遇上难题,即便不会做也会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就盼着突然福至心田、灵光乍现,就把难题给解开了。

这一场考试就是这样,直到天黑云板快响了,大家这才绝望地交了卷,陆续从考场里出来。

杜锦宁听得响动,飞快地把最后一张纸吹干,折起来放进了怀里。然后把文房四宝交给差役:“劳烦大叔收走,我不要了。”

差役也不想让人看到他允许杜锦宁在这里写话本,因此不用杜锦宁多说,飞快地把东西拿起来放到小屋里去。

没过多久,梁先宽和方少华、周致、吴语谋等人就一同走了出来。

方少华看到杜锦宁,搞怪地“啊”的叫了一声,跑过来围着她上下打量,像是看什么稀奇玩意似的,那表情和眼神都十分夸张。

杜锦宁一阵无语:“你搞什么?”

“我在看你是不是人?莫不是哪里来的妖怪不成?”方少华就是个戏精,夸张地后退几步,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梁先宽拍拍杜锦宁的肩膀:“你也太厉害了吧?这种题目你竟然交卷那么早。我写诗就写了半天,后面抓破了脑袋,愣是只做出了三道算学题。”

“你还好,还做出了三道,我只做出了两道。”方少华沮丧地道。

不过他自愈能力特别强,不等别人说话,脸色迅速好了起来,问杜锦宁道:“你快说说,那几道算学题是怎么做的?”

如果说,水平差得不多,还有人会不甘嫉妒。但水平相差太大,大家如今对于杜锦宁,除了仰慕佩服,已没有那种嫉妒的心理了。

大家都望着杜锦宁,等着她说答案。

杜锦宁看到从考场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十人早就凑够了,便把答案迅速说了一遍,道:“你要具体方法,到时候我写给你。我看咱们人数到齐,赶紧出去吧,别让大家等。”

有人想知道杜锦宁怎么得出来的答案,怎么跟自己的不一样。但听得她这么一说,也不好耽搁大家,大家排好队便放了头牌,出了门后一哄而散。

杜锦宁知道黄澄明掂记着自己,跟梁先宽先回了一趟县馆,把今天的情形跟黄澄明禀报了一声,这才回了自己小院里。

到小院时,姚书棋已在那里等着了。原来鲁小北在考场外面见了杜锦宁,并没有跟着她去县馆,而是跑了书铺一趟,通知了姚书棋。

姚书棋是已经吃过了饭的,杜锦宁此时饥肠辘辘,也没跟他客气,让鲁小北给他上了一壶茶,自己一边吃饭,一边问姚书棋道:“周知府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姚书棋被派来府城前,杜锦宁就叮嘱过他。做生意,最忌“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每到一地,当地的掌权者及权贵的情况,尽量地打听清楚。不管以后跟他们有没有交集,知彼知已,百战不殆。

所以姚书棋来到府城后,当即就注意着周东平的情况,杜锦宁这时候问起,自然知无不言。

“周知府出身寒门,考举人时被学政大人赏识,举荐到国子监读书,后与京中王家的王四老爷相识,结为知己,最后娶了王四老爷的女儿王氏。夫妻俩只生了一个女儿,现已出嫁到京中一世家为媳。周知府原在西南任过…”

杜锦宁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问道:“京城王家?哪个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