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最关心的就是号舍的情况:“号舍破败么?”别真如博阅书院特意布置出来的那样,上面破屋顶,下面虫蚁横行。

“因为朝庭重视科举,每届院试和乡试又有朝庭派下来的主考官与学政,执掌这里的官员自然不敢对贡院太过忽视,表面上看起来除了考舍狭窄一些,其他还好。”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不过被褥他们是收起来了的,并没有放在考舍里。所以我当时无从得见。”

杜锦宁同情地看他一眼。

让有洁癖的人用别人用过的被褥,上面还不定有跳蚤虱子,那真心是痛苦。不说齐慕远了,便是吃过苦的她也受不了。

“明日你记得穿我告诉你的衣服。一大早的没那么热,顶一顶就过去了。”她叮嘱道。

齐慕远点了点头。

“行了,回吧。明日一早再过来。”他道。

“明儿个我要路过你巷子口的,到时候你到巷口等我,咱们一块儿过去。”

“行。”

第二天杜锦宁依然是后半夜起来,吃了早饭提了灯笼到巷子口时,齐慕远已领着观棋在那里等着了。

看看跟在杜锦宁身边的汪福来,齐慕远对杜锦宁道:“咱们走快些,我有话跟你说。”

观棋听得这话,立刻放慢了脚步。见汪福来傻傻地还要跟上去,赶紧拉了他一把:“走慢些。”说着下巴朝前面示意了一下。汪福来意会,赶紧放慢了脚步。

齐慕远见两人离得远了,四周也没人,轻声跟杜锦宁道:“这次的阅卷官名叫陆九渊,湘省北山书院的山长,没有明显的派系倾向,跟祁先生一样是个专心做学问的。因时间紧,他们的行程又保密,昨儿个晚上我们才接到消息,就只知道这么多。”

杜锦宁满心感激,停下脚步对齐慕远拱手作了个揖:“多谢。”

为了避免舞弊,阅卷官是上头临时指派的,通常是在院试开考后才会到达考试地点,便是学政赵良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搭挡是谁。齐家能在这时候打听到阅卷官的名字,已经是手眼通天了。

最重要的是,杜锦宁是府案首,齐慕远也是府案首,平时写文章也各有风格,不相上下。两人可谓是院案首的有力竞争者。饶是如此,齐慕远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仍然肯告诉她,这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要知道,这可是齐伯昆特意为他打听的,他完全没必要拿出来一起分享。

齐慕远摆摆手,示意杜锦宁继续往前走,一边遗憾地道:“可惜这人没什么文章流传出来,没能好好研究一番。”

“可不是。”杜锦宁点头同意。

这是王九渊,作为一介书院的山长,而且是专心做学问的,应该文名远播、写过许多文章才是,可他们完全没有听说过。

不过这时代的文化交流少,传播不广。比如北方里的学者写了什么著名的诗文,除非有参加会试的考生从京中带回来,否则他们就不知道。

如果王九渊以前是在北方呆着的,近期内才到湘省做山长,他们没看过他的文章就很正常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走到贡院附近了。此时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考生们都提着灯笼,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容貌。

“杜锦宁。”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很快一个人窜到了杜锦宁面前。

杜锦宁一看,却是许久没见到的方少华。

方少华也不用杜锦宁开口,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哎呀,幸好遇到你,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们呢。这里人多,又看不清楚谁是谁,到时候非得急死不可。”

杜锦宁正想问他刚才又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就听旁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就是杜锦宁?”说话间,一个灯笼高高的挑起,照到了杜锦宁脸上。

杜锦宁与齐慕远脸色一变。

这种举动,不啻于现代的时候拿电筒直接照人家的脸,是十分没有礼貌的行为。

齐慕远早在灯笼照过来时就拉了杜锦宁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右后方,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的人:“你们是谁?”

之所以用“们”字,是因为对方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站在最前面被大家簇拥着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二十出头的青年。容貌倒是长得还算英俊,只是那双微微有些阴鹜的眼神让齐慕远和杜锦宁都非常不喜欢。

站在这青年旁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道:“这是我们府城的大才子祁思煜祁少爷,莫不是二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吧?”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原来是那位被下了面子的祁思煜!

杜锦宁跟齐慕远对视了一眼。

她抬起手来对祁思煜拱了拱手:“原来是祁兄。前段时间有幸得祁兄相邀,只俗务在身,无空前往,还请祁兄恕罪。”

祁思煜没理会杜锦宁,目光落在了齐慕远身上,语气比刚才问杜锦宁时有温度了许多:“你就是齐慕远齐兄?”

齐慕远对祁思煜无视杜锦宁的行为十分恼怒。

他也没理祁思煜,对杜锦宁道:“走,别让关嘉泽他们久等了。”说着拉着杜锦宁的胳膊就从祁思煜身旁绕了过去。

祁思煜没发话,跟随他的那些人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杜锦宁一行三人离开。

祁思煜的眼神更加阴鹜,不过语气却是不变,淡淡道:“走吧。”说着率先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介绍祁思煜的那人对着杜锦宁他们的背景用力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第396章 院试

方少华跟两人走了一阵,等离得远些了,才问杜锦宁:“刚才怎么回事?你们得罪他们了?”

这事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杜锦宁便将他们拒绝祁思煜邀他们参加诗会的事说了。

方少华别看性子有点逗比,但作为官二代,政治敏锐性还是不缺的,一语道破了真相:“他这是让你们去给他抬轿子呢。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杜锦宁拍拍他的肩:“不错嘛,一眼就看穿了他。少年,有前途哦。”

此时他们已走到约定地点了,关嘉泽看到他们来了,立刻埋怨道:“杜锦宁,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是那么勤快的人吗?不到最后一刻你就不会起床。要不是你的院子离我们近,你保准比我们来得迟。”杜锦宁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这种世家大族每年或是每隔两年就会有人参加科考,所以在府学和贡院附近都是有宅子的。关家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因为他们买得早,所以无论是关宅还是齐宅,都比杜锦宁的离贡院近。

“唉,人艰不拆啊。”关嘉泽哀号一声。

方少华好奇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出自何典?”

关嘉泽指指杜锦宁:“出自他口。”又把这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此时,住在县馆的许成源他们也到了。

“梁先宽呢?”杜锦宁担心地问道。

无论是县试还是府试,梁先宽家里都出了妖蛾子,她真担心梁先宽这次不能按时到。

“我在这儿。”人群后面冒出一个声音。

原来梁先宽早就到了,此时正被一个学子缠着问事情,没有过来。

杜锦宁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衣冠整齐,精神饱满,便放下心来。

说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卯时刚到,云板和锣声就相继响起,有吏胥在门口喊:“入场了。”

大家都闭上了嘴,朝贡院入口看去,竖着耳朵听兵卒们喊县名。

这次并不是按大县小县的顺序来入考的,而是打乱进入。

第一个是寿县。

杜锦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入场门口。院试可是一定意义上的第一次大考,她生怕检查得比县试和府城更严格。

不过离得有点远,再加上中间有人遮挡,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感觉到考生进入的速度并不慢,猜想到检查并不会太仔细。

等轮到漓水县入场的时候,她特意排在了后面,就近观察了一番,确定虽跟县试与府试比稍微严格一些,却没叫大家脱光了衣服检查,兵卒们也没有在考生身上乱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轮到杜锦宁的时候,兵卒看着她脱下来的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皱着眉问她:“你穿这么多衣服做什么?”

方少华因为跟她说话,排在了她后面,看着杜锦宁那脱下来的有厚有薄的三层外衣,再回头打量关嘉泽和齐慕远也穿着厚厚的衣服,即便额上冒汗也舍不得穿下,十分无语。

现在可是八月初,南方天气最热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只穿一件无袖的单衣才好,这些人竟然还在里衣外面套了这么多层。这是什么意思?

“我体弱,怕冷。”杜锦宁一副胆怯的样子。

这样子看得方少华更加无语。

兵卒看看杜锦宁,发现她确实挺瘦,虽说唇红齿白的,并不像那种生病体弱的样子,但她也就是穿得多,这衣服里里外外他都检查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外。

而且杜锦宁带的东西还奇奇怪怪的。

比如考篮里放了两块布,一块粗麻布,一块细棉布。担心她在布上用什么东西写了小抄,兵卒还将两块布放到水里浸了浸。布上自然没有显示出字来。

最后他拿着杜锦宁自制的几支灰绿的香看了看,皱着眉头道:“里面有蚊香,你不必带进去。”

“我这效果更好,我要带。”杜锦宁态度十分坚持。这家伙参加过两回考试,知道这些兵卒或差役并不敢对他们怎么的,胆儿也肥了许多,敢跟兵卒们讲道理了。

方少华站在后面看着这些东西,再回头看看齐慕远、关嘉泽手里也提着同样的东西,表情更加古怪。

那位兵卒也看到齐慕远和关嘉泽考篮里一模一样的东西了,他表情有些烦躁。

这些东西并不违禁,但总让他感觉到古怪。

“怎么回事?”一个人走了过来,问道。

兵卒一看到他,忙笑着把事情跟他说了。

那人看看杜锦宁,问道:“你是府案首杜锦宁?”

杜锦宁记忆力好,一眼就认出这人来了。这人是学政大人赵良身边的下属,她在府试结束后拜见学政时曾跟这人见过一面。

“正是。”她忙拱手行礼。

“这些东西有问题吗?”那人问兵卒道。

“没问题没问题。”一听杜锦宁是府案首,兵卒连忙摇头。本来就没问题,只不过是多穿了两层衣服、多带了些古怪东西罢了。府案首,想来不会冒大风险作弊,就为了考得更好一点儿吧?

“没问题就赶紧吧,后面还有不少人呢。”

兵卒便给杜锦宁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多谢。”杜锦宁将衣服又一层层穿上,拱了拱手对两人道谢,进了贡院大门。

既然放了杜锦宁的行,关嘉泽和齐慕远虽没像她那般弱不经风,但衣服和东西没检查出什么来,便也被放了行。

贡院门口不许停留,杜锦宁没等他们,由三个廪膳生作保,她拿到自己的考号牌就迅速走了进去。

因院试的试卷是弥封的,可没有府案首、县案首这些特殊待遇。考生都得按抽到的这些考号就座。而这考号与县试和府试时又不同,是按千字文来编排的,上头小小的标了“东”或是“西”。一千个考舍,对应千字文,简直不要太合适,杜锦宁都要佩服设这考号者的脑子了。

杜锦宁拿到的考号牌上写着大大的“曜”字,上头还小小地写了个“西”,她便知道是西边靠后的考舍。当下不耽搁,一路往西边走去,便看到一排排的考号相对而立,每两排之间留了一条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

她看了看手上的号,再看看上面标注的号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第397章

她可听书院里的廩膳生们说过,每一排巷道的最尾端,就是茅厕。

看看手中的牌子,再看看巷道上面的标注,她估计自己的考号就是传说中的臭号了。

抱着侥幸的心理,她朝甬道走去,只见这些个号舍低矮狭小,整齐密布在甬道的两侧,一直往后延伸而去。看着左右两边考舍头上的标注,杜锦宁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最后她在巷道末端停了下来。

那里果然对面而立地建着两个茅厕。她的考舍,则紧挨着茅厕。

这运气,真不知怎么说了,倒霉催的。

杜锦宁深深叹了口气,比了比考号门的高度,只到自己的鼻子。出进时还得弯腰,否则就得被撞头。

好在这段时间在书院里饱受臭号的摧残,意志坚定、久经考验的杜锦宁同志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击倒,弯着腰正打算进去,就听“啊”地一声惨叫,吓得她差点被撞着头。

她钻进考号站定,转过头朝外看去,就见一个穿宝蓝丝绸长衫的人正望着她对面的考号。不用说,这位就是跟她一样倒霉的难兄难弟了。不过这人的背影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

那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似乎想找到个同盟军,好互相吐槽一下惨状,但这么一打照面,两人就同时惊叫起来:“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入场前跟在祁思煜身边的那位狗腿子。

看清楚是杜锦宁,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心里暗叫倒霉。

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不光抽了个臭号,还跟这位不识抬举的乡巴佬坐对面。

杜锦宁亦是同样的想法。狗腿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懒得理会对方,动手开始收拾考舍。

她先将考号里看不清颜色的铺盖卷卷起来放到了门口。现在天气热,她完全用不着这东西。一会儿兵卒来了会把这东西给收走。

那人听到响声,转过头,便看到杜锦宁考舍外面的铺盖卷。他转头看看自己考舍里的铺盖卷,皱着眉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学着杜锦宁把它扔出去,就听“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就见甬道上走来了一个人,到了他旁边的考号前站定,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子,再看看考舍上的标注,哀号了一声:“天哪,怎么这么倒霉。”

狗腿子看样子也是个忍不住话的,一听此言顿时找到了宣泄口,抬手朝那人道:“这位兄台,你还不是最倒霉的,我才是最倒霉的。你那还好些,起码隔了一个考舍。”

新来的那人正要答话,视线扫过杜锦宁,想说的话立刻忘到了脑后,惊喜地叫道:“啊,你是杜锦宁?这么巧。”

杜锦宁也觉得巧,直起身来拱了拱手:“周兄,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府试时坐她隔壁的周致。

“可不是有缘。”周致看看自己的考号,再看看杜锦宁的,苦笑一声,“都抽到臭号。”

虽说他这个号比杜锦宁那个好一些,毕竟中间还隔了一个考舍。但这可是八月初三,南方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茅厕的气味能传到附近的六七个考号。他这个考舍跟杜锦宁那个,并无太大的区别。

“咱们这也叫做臭味相投了,哈哈。”杜锦宁幽了个默。

“哈哈,果然是臭味相投。”周致笑着摇了摇头。

狗腿子没想到周致是杜锦宁的熟人,且还不理他,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挂不往,沉下脸来,转身打算钻进考舍里去。

周致看到他不高兴,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礼貌。他连忙对狗腿子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兄台。在下兴宁县周致,幸会幸会。”

听到是兴宁县人,跟杜锦宁不是一伙的,而且周致的态度很好,狗腿子这才脸色稍霁,不冷不淡地抬了抬手:“府城杜哲彦。”

周致看了看杜哲彦,再看看杜锦宁,直觉里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不对,不过还是活跃气氛地开了句玩笑:“你俩都信杜,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哼,谁跟他是家!”杜哲彦冷哼一声。

杜锦宁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人三番两次挑衅自己,她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闹事,也就忍了。

此时见杜哲彦还没完没,她皱着眉歪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马上说话。

杜哲彦自以为杜锦宁怕了自己,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低头弯腰正要往考舍里钻,杜锦宁忽然笑着对周致道:“他确实不跟我一个姓。认了主子的奴才,怎么还能有姓,不都统一姓‘奴’吗?”

“你…”杜哲彦没想到杜锦宁敢还嘴,话还说得那么难听,他顿时气绝,转身就想大骂,却不想“咚”地一响,脑袋撞在考舍门头的横梁上,好家伙真叫一个地动山摇,一排七八间考舍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早些进去的考生被落了满头满脸的灰。也幸亏房梁结实,否则就不是落灰那么简单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搞什么?”

此时虽还没开考,但考舍里还是有兵卒巡逻的,听到响声赶紧跑了过来。

此时有考生灰头土脸从考舍时钻出来,满腹怨念,开口就告状:“官爷,有人用力撞考舍。”

因这里是考场,不能大声喧哗,周杜他们说话都压了些声音,那人离的又有些远,并没听到杜锦宁与杜哲彦的口角。离得近的或许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并没有出声。

考场闹事是要赶出去的,情节严重的还要惩罚。周致自觉是自己多嘴开玩笑才引来两杜这番口角,忙指着还一脸懵逼两眼蚊香圈、没回过神来的杜哲彦道:“是他不小心撞了头,不是有意的。”

杜哲彦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那滋味可想而知,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没准还有点轻微脑震荡,直到现在回不过神来。

兵卒见他捂着额头眼眶都红了,便知他不是有意的了——除了练铁头功,谁有意拿脑袋往房梁上撞呢,除非有病。

他脸色稍霁,不过语气仍十分严厉:“出进看着点。幸好房梁结实,否则撞倒了,不管你有意无意,统统以扰乱科考罪论处。”

说着他两眼一瞪:“进来了的赶紧进考号里去,不许在外面闲逛说话。”

几个出来看热闹的顿时作鸟兽散。

第398章 全力以赴

周致的面色十分古怪。

他看了杜锦宁一眼,心里发誓以后决不能与杜锦宁为敌,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绝对不相杜锦宁说那话的时机不是捏准的,而是无意中凑巧。

这小子蔫坏蔫坏的。

当然,光是使这点小心机还不至于叫周致觉得可怕。可怕是杜锦宁心思的缜密与对人心的把握。

她肯定是知道考舍的房梁是结实的,否则绝不敢让杜哲彦去撞——她可是府案首,不可能为了惩罚一下杜哲彦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她要这点都想不到,也拿不到府案首。

其次,她也一定知道他、杜哲彦,甚至附近考号的考生,都会息事宁人,不敢把事情闹大的。这种对人心理的把握,就比较可怕。

最可怕的是,这所有的思忖与算计就只在那一瞬间。

杜锦宁早在杜哲彦撞头的时候就进了考舍坐下了——不坐不行,考舍太矮站不起来,此时正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要不说颜即正义呢。那个二十来岁的兵卒看到杜锦宁长得好,年纪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乖宝宝模样,忍不住就夸奖了一句:“看看人家这位小相公,就老老实实地不给人添乱,大家都学着点。”

杜哲彦此时己缓过劲儿来了。他知道攀咬出杜锦宁来,杜锦宁得不着好,他也跑不掉,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正弯腰进考舍呢,没想到就听到了兵卒这句话,他差点又撞着了头。

大家各自进了考号装鹌鹑,甬道上很快就安静下来。

杜锦宁这才起身,弯着腰转过身,将粗麻布拿了出来,开始打扫卫生。

这卫生她做得极仔细,不光把那两块板子擦了一遍,还把墙角都清扫了一遍。粗麻布进来时被弄湿了,搞卫生正合适。

战绩自然卓然,在墙角的老鼠洞里赶跑老鼠一只,收获小强三只,虫蚁若干。

茅厕边有清水,杜锦宁趁兵卒不注意,舀了水将抹布洗了,并洗了手。回来之后,她将两块布晾着,然后将两层外衣脱下来,折了两折,铺到了座位上,这才坐了下来。

刚才真是热死她了。

杜哲彦看她害自己脑门上撞个大包,竟然跟个没事人一般,忙出忙进地打扫个卫生还打扫得这么欢快,他心里呕得快要吐血。

可之后看到杜锦宁考舍里跑出来的老鼠,还有蟑螂,他忽然觉得浑身发痒。

本想像杜锦宁这样也搞一下卫生,但一来他打小是奴仆伺侯大的,从没做过这种事,二来也不想较仿杜锦宁,让杜锦宁笑话他,他最后只把铺盖扔出来就完事,剩下的时间就坐在那里发呆。

倒是周致扯了衣摆,学着杜锦宁的样子把卫生搞了一遍。

大家算是进来得早的,外面还有考生陆续进来。杜锦宁搞完卫生,估摸着时间还早,且还有得等,干脆趴在横板上小憩了一会儿,补了补眠。

大半个时辰后,天便已暗了下来,一队队的士兵在甬道里跑动,最后两个站到了杜锦宁和隔壁考号的中间,背靠背站着。

杜锦宁睡不安稳,早在他们跑动的时候就醒了。此时看着这两位兵卒,对他们真是万分同情。

紧接着,卖文房四宝和订饭菜的胥吏也过来了。这次的文房四宝跟府试一样,但质量明显要好一些。除此之外,她还买了火石和几支蜡烛。

周致和杜哲彦除了买这两样,还买了好些蚊香。

不一会儿,学政带着一行人在甬道里走了过来,对考号一一巡视。

巡视过后,举着试题的差役便在甬道中走动起来。

院试的题目是二文一诗。

杜锦宁把题目抄下来,外面的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订好的饭菜也送来了,她吃过晚饭便赶紧去上了个茅厕,回到考号她也没点蜡烛,而是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支香点燃,然后将那块粗麻布挂在门梁上,作了个门帘,隔断了外面的视线。

接着她将一件外衣铺在横板上,另一件厚实拿起来当被子盖在身上,和衣躺下了。

古代没有热岛效应,晚上还是挺凉的,不盖点东西不行。

杜锦宁这种香是特制的,不光驱蚊的效果十分好,而且还有一股十分好闻的清香。在狭窄且封闭的考号里弥漫开来,足够驱散隔壁茅厕的臭味。

大概是吃饱喝足打算睡觉了,渐渐的上茅厕的人多了起来。尽管茅厕与杜锦宁的考号中间并不是共用一层木板,但声音还是能传过来。而原先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的茅厕也开始飘散出臭味来。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从考篮里拿出那块细棉布,将自己的半边脸蒙上,便是连耳朵都遮了个严实,这才重新躺下。

考号里燃着驱蚊逐臭的香,身上盖着薄厚适中的衣服,考号里干净没有虫咬,杜锦宁躺在伸不直脚的考号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对面的杜哲彦却十分苦逼,臭味,拉尿声,还有即便燃了香依然在耳边嗡嗡叫的蚊子,身上似乎还有跳蚤在咬。他把铺盖扔了之后,又没有什么可遮盖的东西,身上有些发冷,辗转了一晚上都睡不着。

如果对面的杜锦宁跟他一样,他心里还好受些。可眼见得对面门帘后没有丝亳动都,显然是睡得很熟了,他心里又妒又恨,就更加烦躁难安,完全没有睡意了。

他干脆爬起来点着蜡烛打算做题,可前天凌晨就起床了,在贡院门口等了半天,进来后又折腾到这时候。在烛光下望着题目,脑子里怎么也想不起该写什么。最后只得吹灭蜡烛,重又躺了下去。

周致的情况比杜哲彦又好很多。他虽也受蚊子骚扰,身上也发冷,但搞过卫生又心中无事,辗转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睡意战胜了蚊子与寒意,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并不安稳。

杜锦宁的睡觉质量一向很好。这一觉一直觉到天色微明,到了生物钟起床的时间了,她这才睁开了眼。

她打开木板,在兵卒的监视下走到水缸边,解开蒙面的布巾,捧着水洗了一把脸,便又将布巾蒙上,憋着呼吸上了个茅厕,回到考号里,开始做题。…

第399章 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