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题的题目是: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这是出自里的一段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看到这个题目,杜锦宁陷入了沉思。

赵良师从于祁元道祁先生。祁先生作为当世大儒,自然是以学说立世的。十几年前去世的张载提出以“气”为核心的宇宙结构说,这个“气”指的是孟子学说中的浩然之气,阐发了孟子的“民本”思想。祁元道是气学的倡导者,并将气学进一步完善和发扬光大。

这是杜锦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历史上的人物。

而陆九渊这个名字,齐慕远提的时候杜锦宁没感觉,可这会子她想起历史上也有一个陆九渊来。

历史上的陆九渊是南宋人,因讲学于象山书院,被称为“象山先生”或“陆象山”,是心学的代表人物。如果按照历史进程,要是历史不拐弯,现在也应该是南宋的时间段了。那么这个陆九渊会不会就是南宋的那个陆九渊呢?一样是在书院里做先生的,只不过一个是北山书院,一个是象山书院而已。但陆九渊不是从别的地方刚到北山书院吗?没准就是象山书院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投其所好写符合他心意的心学学说,想来应该能取院案首吧?

县案首、府案首的名头,在考前检查中还是挺好用的。要是竞争者只有齐慕远而没有那什么祁思煜,她或许还不好意思这么作弊。但祁思煜的做法实在让她恶心,她可得好好争一争这个院案首才行。

要知道主考官是赵良,赵良可是祁元道的弟子。陆九渊作为被赵良邀请来做阅卷官,于情于理都得给赵良些面子。把院案首的名头给祁思煜,就是他还人情的方法了。反正是陆九渊取的案首,别人也没法说赵良徇私舞弊。

虽说院试是要弥封糊卷的,但初试与覆试过后还得进行综合评定。陆九渊真要把院案首给祁思煜,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所以她得全力以赴,写出挠到陆九渊心痒处的文章来。如此才能在祁思煜手里把案首夺过来。

就算此陆九渊不是彼陆九渊,她把自己的观点提出来,即使不能迎合阅卷官,也能让人耳目一新。毕竟在院试这种层次的考试中能有自己独特见解的学子,还是极少见的。大多学子都是老师怎么教,他们就怎么说,人云亦云。

打定了主意,杜锦宁便提笔写了起来:“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

与县试、府试一样,第一场考试的第一篇文章,十分重要。这篇文章写得好,取中的几率就极大;要是文理不通、词不达意,这份试卷就直接黜落,后面的文章再无需多看了。

时间宽裕,杜锦宁也不急,精雕细琢,写完之后改了又改,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为止。

写这篇文章,花了她大半天的功夫。这是她写文章用的时间最久的一次。

写完之后,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借着去茅厕的机会走动了一下,这才趁着天还没黑的功夫,把文章抄写在了试卷上。

抄完文章写过饭,把东西收拾好睡觉。

坐在她对面的杜哲彦一个晚上没睡觉,再加上前一个晚上就只睡了个半宿就爬起来入考场了,现在又熬一夜,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脑袋就跟装了浆糊似的,坐在那里对着题目,愣是一个字都写出来。

反观杜锦宁,做事有条不紊,生活极有规律,仿佛不是坐在狭窄逼仄臭气熏天的考舍里,而是在自己家舒适的书房中,而且看她提笔写文章的速度与她的表情,似乎她对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十分满意。

杜哲彦见状,越发的心浮气躁。

狗腿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要让祁思煜喜欢,愿意一块儿玩耍,有什么事都能想到使唤他,杜哲彦也有他的本事。除了会哄人,会揣摩别人的心理,他的成绩也很是不错的,在跟祁思煜一起参加的府试中,他也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

现在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对,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最后也学着杜锦宁的样子,把自己的绸缎衣衫的下摆给扯了,蒙在了鼻子上。可绸缎的布料太过轻薄,又能挡得了什么气味?被臭气折磨得已快崩溃的杜哲彦感觉自己鼻子里仍然全是那种味道了,即便是蒙面也还是一样。

他深深地看了对面的杜锦宁一眼,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人能在这处环境下如此的悠然自得?

周致昨晚没睡好,脑袋也是晕乎乎的,但看到杜锦宁的状态,他心里很受触动,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就能以拿到府案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种考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还有毅力与克制力。

想明白这些,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排除一切杂念与纷扰,集中精力写了一篇文章出来。到了晚上,见杜锦宁熄灯睡觉,他也赶紧躺到了横板上。

他决定向杜锦宁看齐,跟他一样的生活节奏,一样放松的心态,如此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考出好成绩来。

杜哲彦盯着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看了一会儿,决定也睡上一觉再说。这样熬着不是办法,睡足了精神才能写出好文章来。

这么想着,他干脆也吹熄了蜡烛睡觉。

第二天,杜锦宁早起洗漱吃早饭写文章,重复头一天的生活节奏。

赵良和祁元道都是世家出生的,跟叫嚣着要以八股取仕的周东平是不一个陈营的,故而他们出的题都比较开放平实。这样的文章好写,但想要出彩,在上千中人出类拔萃并不容易。不过杜锦宁在前一篇文章已定下了基调,第二篇文章仍按着这个思路去写就是了,倒也无需太过纠结。

因此第二篇文章也十分顺利地写了出来。看了一遍后,杜锦宁甚觉满意,直接抄写在了试卷上。

第400章 试帖诗

这期间,赵良与几位副考官都过来巡视过几回,不过这对杜锦宁都没有什么影响。

第三天,剩下最后一首试帖诗。

写诗是杜锦宁的弱项,这方面就跟作曲一般,是极需要天赋的。杜锦宁正好在这方面天赋平平。经过两年的学习,她写一首四平八稳的诗还尚可,但想要出彩就不容易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文章。

杜锦宁这两年看了大量的书籍与文章,对这时代以及同窗们的水平都有所了解。她觉得自己的这两篇文章即便不能获得阅卷者在观念上的认同,通过院试并且高高取中还是没问题的。

但唐宋对诗词的重视程度是明清所不能比拟的。试帖诗虽然放在第三题,且只有一首,但如果阅卷者特别喜欢诗词的话,这一题也能成为是否取之为院案首的一个重要评判。

所以还得把这首诗给写好。

杜锦宁静下心来,看向题目:“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出自于,意思是时间如流水一般不停流逝,感慨人生世事变换之快,亦有惜时之意在其中。

珍惜光阴这种题目,不光是现代,即便古代也是个老话题了。不少人写过这类的诗词。可要写出新意,不容易。

看到这个题目,杜锦宁脑子里就浮现出了杨慎的那首。关于光阴,对于一个死过去又重活到别人身上的她来说,或许这一首词里表达的意思最能体现她的感触。

只是,真的要抄诗吗?

杜锦宁犹豫着。

她倒不是顾忌节操。节操早在她抄袭人家金庸大大的武侠小说换银子时就已掉了一地,没办法捡起来了。此时再抄点诗词,也没什么心理压力。明清诗词的水平虽然比不上唐宋诗词,但好诗好词也有那么一些的,拿来装点门面完全没问题。

只是她自己写诗的水平不高,现在写出一首好诗,以后有人再像祁思煜那样邀请她去参加诗会,让她作诗,而明清诗词里正好没有对景的,那她岂不是要出大丑?

所以直到现在,遇到要做诗词她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写,没敢“一鸣惊人”。

而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要不要抄那首呢?要不要呢?

最后杜锦宁一咬牙:不管了,写吧。

提笔刷刷刷,她把那首写在了草稿纸上,确定无误后抄在了试卷上。

这一下,所有的题目都做完了。

杜锦宁抬起头,看了看天,应该离午时还有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试卷,她决定还是等晚上有许多人交卷的时候她一起交卷。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不知道赵良要是看到她的文章写得好,会不会为了祁思煜动歪心思。虽说这些试卷考上去,是要弥封抄录的,以免阅卷官认出某人的笔迹从而谋私舞弊,但作为一个主考官真要动手脚,还是很容易的。她不得不防。

虽然茅厕的气味经过三天的时间,越发地让人难以忍耐,但杜锦宁此前在书院里饱受摧残,神经已经练得十分粗大了,半天的时间总还是能坚持住的。

对面的杜哲彦此时可没空看杜锦宁要做什么。他第一天耽搁了时间,现在正抓紧写第二题。写完第二题后用半天时间做一首诗,时间紧得很,要是写得不顺,他都不一定能写完。

“快些过来,把这人抬出去。”监视杜锦宁的那个兵卒忽然朝前面招了招手。

一阵脚步声传来,杜锦宁隔壁的考号里发出一阵嘈杂声。不过很快,这些脚步声又步伐整齐地走了出去,隔壁安静了下来。

杜锦宁就知道考生中又倒下了一个,不由叹息一声。

因为天气炎热,狭窄密封的考舍就跟那闷罐子似的,再加上有些人三夜没办法入睡,精神疲惫,还有考试的压力,如果意志力不强,身体不好的,很容易倒下。这已是他们附近被抬出去的第三人了。

因为那人就在杜锦宁考号的隔壁,对面的杜哲彦和周致将这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杜哲彦心有余悸,周致对杜锦宁却满心感激。

要不是有杜锦宁跟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安抚着他的神经,他有可能也会这样倒下。

杜哲彦盯着那个空空的考号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看了杜锦宁两眼,见她一直低着头看横板上的纸,丝毫不受隔壁考号的影响,他也赶紧低下头去,写自己的第二篇文章。

时间永远不紧不慢地走着,终于到了傍晚,交卷的云板被敲响,考棚里四处是考板被架起来的声音。杜锦宁也站了起来,将试卷拿出来再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又装回考卷袋里,然后环视自己的考号一周,确实没什么东西落下了,她打开考板,走了出去。

杜哲彦和周致见状,赶紧将自己斟酌了一下午的试帖诗确定下来,抄在了试卷上。写一首诗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也很快能出去了。

周致还好,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特别好,但抽到臭号,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和诗词来,也算可以了。以这样的状态,院试还是能过的。有杜锦宁在,他可不觉得自己还有获得院案首的希望。再者,往年还有不少没有考过院试的考生,竞争激烈着呢,对于院案首,他根本就没敢奢望。他的目标是院试前十名。

朝庭极重视科考。这次院试,一支近六百人的官兵被调来维持考场纪律,每两个考号前都站着一个兵卒。此时见杜锦宁出来交卷,负责监视她的兵卒跟自己的同伴用眼神打了声招呼,便跟在了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把试卷交给了主考官,主考官也将试卷弥封好存放,他这才回转身,继续回来盯着杜哲彦。

交了卷,杜锦宁默不作声地跟在一众考生后面,排着队等待放行。不一会儿,她就从贡院里出来了。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杜锦宁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考完了。

虽说还有第二场覆试,但因为参加考试的人数少了很多,录取比例降到了二比一,考试时间也没有这么长,相对会轻松很多。再者,覆试时她总不可能再这么倒霉,抽到臭号吧。

所以,她最难的一关已经算过了。

第401章 理学与心学

“少爷,少爷”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却是江北。

“少爷您出来了我扶您过去,姚掌柜和汪叔在那边。”江北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不过没等杜锦宁迈腿,姚书棋也过来了。姚书棋上前扶住杜锦宁,道“少爷,您辛苦了。我让汪福来驾了车来,咱们上车去。”

杜锦宁其实并不累,更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现在每天早上打几趟拳,身体较以前强壮许多。再加上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坐了三天身体有些发僵,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不过她还是由姚书棋扶着,上了汪福来的马车。

“少爷,去哪儿”姚书棋问道。

杜锦宁想了想,道“回小院吧。”

临近院试前,齐伯昆也来了府城,住进了齐府。虽说他对杜锦宁也很好,一直让她安心地住着,但杜锦宁还是觉得再没有原先那般自在。

现如今她只想回去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不想去齐府应酬。

再者,过几天还要覆试呢,搬来搬去的也是麻烦。

有姚书棋在,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小院里早已烧了热水,做了饭菜,等着杜锦宁回来了。

虽说现在汪福来与江北都同住在这个院子里,但杜锦宁习惯了装男人,倒也没感觉特别不方便。她让江北把热水提到自己房间,拴上门躲在屏风后面,好好地泡了一个澡洗了个头,出来后将脏衣服交给厨娘,吃了饭倒头就睡。

贡院那边,此时正紧张地忙碌着。把试卷一一弥封好后,试卷便被官兵运送到了誊录所,由一批人进行誊录,这是防止阅卷官认出某些笔迹舞弊,同时也直接黜落一部分脏污的试卷。誊录好后,原试卷封存,誊写好的试卷则转到了受卷所,交到了阅卷官手上。

阅卷的自然不止陆九渊一个人,还有他带来的两位好友。三人先初阅,黜落一部分水平不高的试卷,选出文墨流畅、言之有物,据有一定水准的文章,再交叉审阅。

这一届院试最终录取名额是五十人,第一场考试便是五十人的倍数,即取一百人。一千取一百,有九成的试卷要黜落。因此他们也是采取快速阅卷法,直接看第一篇文章,第一篇文章入不了眼的,后面不用再看,直接扔进落卷堆里。

三人阅一千份试卷,分到手上的就只有三百份。每份只看一题,再加上三人都是吃饱睡足来阅卷的,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估计到了第二天晚上这阅卷工作便基本完成了。

三人认真阅卷,有时候看到好文章,虽见猎心喜,但为了不打扰旁人,只在试卷上写个“取优”便罢了,并不敢出声。

可这会子阅卷官之一的彭士诚看到一篇文章,实在忍不住,拍案叫道“好文章,好文章。”说着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写得真是太好了。”

其他两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

陆九渊是山长,但彭士诚与史修并不是他书院里的先生,而是名声与他齐平的两位老友。三人学问相当,志趣相投,陆九渊便邀他们来做阅卷官。

这会儿看到一向稳重的老友这副样子,陆九渊和史修都好奇起来,问道“什么文章,让你这样”

他们也看到几篇好文章,写得着实精彩,但还没精彩到让他们喜形于色的地步。毕竟这仅仅是院试,不是乡试、会试,考生水平有限,即便文章用词和结构巧妙,也有一些自己的观点,但终还是深度不够。

彭士诚便将试卷递给了陆九渊“你看看,看看。”见陆九渊接过试卷,他又叹道,“唉,也不知写这篇文章的是何许人,回头我倒要见见他才行。”

史修被他说得实在忍不住,干脆起身凑到陆九渊身边,一起跟他看了起来。

只见上面写道“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

“嘿,有点意思。”史修忍不住抚了抚胡须,继续往下看。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这一次史修没再感慨,憋着一口气把整篇文章都读了一遍,然后他跟陆九渊一站一坐,盯着那张试卷,久久不语。

彭士诚得意道“如何”

“好文章,确实是好文章啊。”史修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只觉心神十分畅快。

他们三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们推崇的理念是一致的。

现在社会上流行着一种道学,觉得“良知乃出于天,故明心可见性”,强调“理”高于一切。

但陆九渊三人却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们觉得心才是宇宙万物的主宰。只是他们认知还处在朦胧之中,犹如被蒙了一层面纱,无法用明晰的理论来反驳,提出自己的主张。

而这篇文章却说良知是心之本体,无善无恶就是没有私心物欲的遮蔽的心,是天理。在未发之中,是无善无恶的;可当人们产生意念活动的时候,把这种意念加在事物上,这种意念就有了好恶。善恶的差别,就在于“已发”。

就比如孝顺父母,心中有这个意念还不能算作孝,必须在实际行动中有所体现,并且在孝顺父母的过程中,奉养得宜,让父母舒适满意,这才是孝。这是本心的作用,万物皆在本心。

这篇文章,就像掀开了蒙在他们眼前的面纱,让他们的理论一下子明晰起来,有如醍醐光顶,叫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这种理论,简直是骚到了他们的痒处,说出了塞在他们心间却无法用明确的言语表述的东西,让他们只觉得酣畅淋漓。

“再看看下一篇文章。”他对陆九渊道。

陆九渊已经在看了。听得此话,他将试卷挪过来了些。

彭士诚刚才也只看了第一篇文章呢,后面没看,此时便也凑了过来,三个花白头发的脑袋顿时挤在了一起。

第402章 取他为第一

第二题的题目,出自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只见这张试卷的考生写道:“凡看经书,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学而已,则千经万典,颠倒纵横,皆为我之所用。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所缚,虽或特见妙诣开发之益,一时不无,而意必之见,流注潜伏,盖有反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觉者矣。”

“好啊,说得好啊。”史修忍不住又大赞。

这段话,岂不正与孟子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异曲同工,一脉相通?现如今有些读书人对于儒家经典迷信到奉为圭臬的地步,他们拿儒家经典来作自己行为的尺度,一切按照经典来行事。这是史修几人十分不赞成的,他们觉得,这已是失去了“自我”,即本心。

圣人之言自是不错,但如何理解,因人而异;如何运用,也同样是因人而异。这篇文章所说“皆为我之所用”的观点,正是他们平时之的所思所想。他们觉得,读书的“我”,才是最重要的;而“儒家典籍”,却仅仅是外物而已。

这种说法,跟前面那篇理论是一脉相承的,更深入地阐述了“本心”地重要性。

“好文章,好文章。”陆九渊也拍案叫绝。

“快看看试帖诗。”见陆九渊因为激动,试卷都合拢了,彭士诚顿时急了,抢过试卷展开来看。

几人都很好奇:能写出这两篇文章的考生,试帖诗又该写得如何呢?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好好,好好好。”陆九渊连说了六个好字,才觉得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出尽了。

他们都已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人生走了大半,对于功名利禄最是看得透彻明白。可不就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只见“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首诗,完全是他们心境的写照。即便没有前面的两篇文章,就算为了这首试帖诗,他们都得斟酌着让这份试卷给个好名次。

陆九渊实在无法表达自己对这份试卷的喜爱了,一拍案台,“我要取他为第一名。”说着提起笔在试卷上画了个圈,写上“取优”两个字。这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犹如他此刻飞扬的心情。

史修是三人中最理智的。看到陆九渊写完字,他的头脑就清醒了过来。

他问陆九渊道:“你拿定主意了?要知道这一次参加院试的还有祁元道的孙子。如果他的文章也同样出彩,取这人为案首怕是不妥。”

桂省的学政是赵良,赵良是祁元道的弟子。他之所以能邀请陆九渊来做阅卷官,那是他觉得陆九渊无论学问与人品都能担当阅卷官,是对陆九渊在为人与学问上的一种肯定。一般名师与大儒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他有没有屡次被邀为科举考试的阅卷官。陆九渊能被邀请为阅卷官,算是一脚跨入了大儒行列。

陆九渊如今在声望上跟祁元道还不能比肩,他不能无视这份邀请,他得承赵良的大情。也因此,要是陆九渊不能取祁元道的孙子为案首,将完全不能跟赵良交待。

陆九渊闻言,也有一丝的犹豫。不过只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就取这个。”

他们读书人,心中有信仰,最不愿意受世俗权势所束缚。要是为了让赵良高兴就取祁元道的孙子为案首,而舍弃这一篇文章,舍弃自己的理论,舍弃文人的傲骨,他都要鄙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他是书院山长,又不作官,没必要昧着良心取悦官员。再者他虽佩服祁元道的学问,尊他为大儒。可如果祁元道因他没取自己孙子为案首就在诗文界打压他,那么祁元道的为人也为他所不耻。为了这样的人违背自己的道义与良心,他陆九渊还没卑微到那个地步。

而且,如今有了这篇文章,原先蒙在他眼前的迷雾已散去,堵在心头的巨石已被搬开,他此时有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回去写文章。等他写出几篇文章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创造出一个新的学派来,他的地位或许也能跟祁元道比肩,甚至超过祁元道。因为祁元道并不是学派的开创者,他仅仅是张载大儒的跟随者与其学说的倡导者而已。

当然,这学派的开创者并不止他一个人,他不会把写这两篇文章的人的大功劳给抹掉。如果那人有完善的理论,那么他与史修、彭士诚便是他的拥趸,一起将这学说发扬光大;如果那人的理论还不是很完善,那他们四人就一起把这学派给建起来。但不管怎么做,他们三人对于学派的贡献,也是不可抹灭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澎湃,不能自己。

彭士诚也考虑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弊,他担心的不是史修所说的问题,而是另一个:“这篇文章可千万别是祁元道的孙子写的。”

陆九渊一愣,看向那张试卷,眉头皱了起来。

可不是,如果这篇文章是祁元道的孙子写的,那么那耀眼的光芒就不是他们的了,而是祁元道的。虽说他们淡泊名利,但在学问上开宗立派,这种荣誉可不能再让祁元道给夺去了。

史修此时也转过弯来了,脸色变了两变,他最后摇头道:“不可能。祁元道的孙子我听说过,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虽说家学渊源,人也聪明,但为人浮躁,喜欢沽名钓誉,立志要拿小三元。本来上一届他就是童生,可以参加院试了,但赵良当时还不是学政,派下来的阅卷官与祁元道在学问上一向不和,曾写文打过骂战,祁小子当即装病退出了考试。”

也正是他知道这个,所以刚才才出言提醒陆九渊,生怕好友因为不知情而得罪人。

可现在他脑子转过弯来了,恨不得祈祷这篇文章不是祁元道的孙子写的才好。能做开宗立派的大儒,谁还怕祁家呢。

第403章 我家少爷最厉害

陆九渊道:“不管它。不管这篇文章是谁写的,我都会取它为第一名。”

“自然如此。”彭士诚点头赞同。

“我没意见。”史修也道。

确定了案首,彭士诚犹豫片刻,问道:“那祁思煜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取他为第二名?”

虽说院试是弥封糊名的,但想要判断出哪份试卷是祁思煜的,还是不难的。

因为祁元道在学问上的主张十分鲜明,祁思煜作为他的孙子,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思想不光跟祁元道一脉相承,而且还多处引用了祁元道的观点。

这也是祁思煜在院试时搞的小动作了。要是杜锦宁这篇文章没骚到陆九渊几人的痒处,祁思煜这种小动作就会十分有效,让陆九渊他们一眼能从众多试卷里把他的卷子挑出来。

史修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了陆九渊。

这一次主阅卷官是陆九渊,这件事自然得陆九渊拿主意。

陆九渊想了想,伸手拿过另一张试卷:“把这份试卷取为第二。”他指了指祁思煜的那份,“这份取为第三吧。”

只要不取祁思煜为第一名,就是把祁家给大大的得罪了。如果把祁思煜取为第二,不光讨不了好,反而让祁家看轻了。还不如做得更彻底一点,把祁思煜取为第三。反正排第二的这份卷子,文章和试帖诗也是写得极好的,丝毫不亚于祁思煜。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初审之后,又将过审的试卷互相审阅了一遍,抽出了录取的一百名试卷,并排出了名次,交给领了士卒来监考的那位都尉,都尉命副手将原始试卷拆封,找出那一百份卷子,将姓名一一抄录出来。

将录取的试卷交给都尉那一刻起,就已没有陆九渊等人什么事了,他们可以去歇息了。可三人愣是一直等着,估摸着那边把名单抄录完毕,三人不顾忌讳地派人去问第一名姓甚名谁。

“你告诉他们,第一名姓杜名锦宁。”都尉说着,吩咐自己的副将,“把名单抄出去张榜公布了。”

陆九渊等人接到传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彭士诚疑惑道:“杜锦宁?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啊。”

史修笑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一介童生,即便他再有才,他的才名也传不到我等耳里。”

不说距离远,双方之间的身份也悬殊,他们没听说过杜锦宁的名字,再正常不过了。

“也不知这人年纪多大。”彭士诚道。

“是啊,这个还得等考试结束了之后咱们才能得知。不过,看他写的文章,起码得三十岁往上了。”陆九渊叹道。

他们进了这个贡院,便是不能再离开的,需得等第二场覆试的试卷改完,并且张榜公布了院试录取名单之后才能离开此地。这也是避免第一场名单张榜出去后,他们会受到外界的骚扰,让他们不能公正评卷。

外面,杜锦宁考完回小院睡了一大觉,中午起来后便继续按步就班的看她的书,对外面的纷纷扰扰全不关心。考试的时候她尽力了,至于结果,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忐忑不安也没用。

姚书棋和汪福来已跟着杜锦宁经历过一次府试了,看到杜锦宁这样还能淡定,可江北就淡定不了了。

他也不敢在杜锦宁面前晃悠,第二天早上一早就跑出去到贡院门口转上几转,想看看发榜了没有,听听别人又是如何议论的,揣摩着自家少爷能不能上榜。晃上几圈再转回来,也不敢拿听来的话去扰杜锦宁的清静,便拉着汪福来嘀嘀咕咕。

汪福来心里也是悬着的,虽还稳得住没去外面晃悠,但也十分乐意听江北带回来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

“…现在外面呼声最高的就是府学的祁思煜了。听说他考完试后把自己的文章默给他家老爷子看,他家老爷子连叫了几声好,说他那篇文章写得相当不错。他家老爷子是谁?当世大儒祁元道祁老先生。祁先生都叫好的文章,那是妥妥的院案首啊。咱们少爷想要拿案首,怕是悬了。”

“祁思煜是府案首吗?咱们少爷可是府案首。他的文章写得再好,能有咱们少爷的好?我跟你说,咱们少爷的文章,那也是被关山长、郑山长和袁先生他们夸了又夸的。祁先生夸了又咋的?咱们少爷的文章也被祁先生夸过,当时祁先生还想收咱们少爷为徒呢。只咱们少爷低调,不爱把这种事往外面说。”汪福来对杜锦宁有着迷之自信。

江北震惊了:“什么?还有这事?你快说说,快跟我说说,那祁先生是怎么夸咱们少爷的?他真想收咱们少爷为徒?那怎么这次来府城少爷不去拜会他呢?要是去拜会他,没准这时候传出这事的就是咱们少爷了。”

汪福来会把上次府试的事吹嘘了一番。

其实杜锦宁去拜见祁先生的时候他又没在身边,并不是亲眼所见,只是后面听各种人说起,才知道这件事。但这不妨碍他展开想象的翅膀,在江北这种小萌新面前给杜锦宁树立一个光辉形象。

“咱们少爷真是太厉害了。祁先生收他为徒他都不为所动,就连学政大人对咱们少爷也另眼相看。这次的主考官可是学政大人,即便那祁思煜是祁先生的孙子,也不一定拼得过咱们少爷。”江北也迅速沦为了杜锦宁的迷弟。

汪福来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啊,年轻人,你得学学少爷那稳当劲儿。你看看那祁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