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有平时多加努力,考试的时候才会不慌…”祁元道趁机给孙子上思想教育课。

祁思煜只得站起来听训。

杜哲彦这边,可就没有祁思煜那般舒坦了,还能得到祖父的安慰。

此时他正跪在堂屋里,听着杜老太爷的训斥。而在杜老太爷身边,还站着他平生最讨厌的大房堂兄杜哲新。

杜哲新对堂弟一脸同情,还时不时地劝杜老太爷几句。可他那话哪里是劝慰?明明是火上浇油。杜老太爷本想训上几句就算了,毕竟杜哲彦平时也还算用功,去年还给杜家挣了大脸,竟然把他老子弄进衙门里去做官去了。区区一个举人,要是没有门路可做不了官。可见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被杜哲新说几句,他心头的火就又冒了出来,最后越训越火大,直接道:“去廊下给我跪上半个时辰,不到吃饭的时候别起来。”

“是,祖父。”杜哲彦低着头应了,老老实实地去廊下跪着,

看着杜哲彦出去了,杜哲新伸手给杜老太爷捶背,一边劝道:“祖父您也别太生气。虽说咱们家是,您也希望家里出个进士,可三弟他这不是运气不好吗?考了个五十四名,唉。要是能多写对一题律法题或算学题,他这院试没准就能过了。倒是叔祖父家的韵哥儿运气好,比三弟还小一岁呢,这次竟然考了三十四名,他这是连磕巴都不打,连续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呢。唉,运气真是太好了。”

杜老太爷一听就更气了:“这科考,讲的是运气吗?自己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要是那律法书平时多看几眼,或是算学学精一点,这院试就能一次过了,还能被韵哥儿比下去?这么一蹉跎,又是两年。院试就要考四年,乡试再几年,估计都年龄老大了还考不上个举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跪在廊下的杜哲彦听得屋里的对话,面无表情。

反正他们大房与二房不和,整日地斗争不休,今天他给大堂兄挖个坑,明天大堂兄给他挖个坑,大家都斗得不亦乐乎。现在他吃了亏,这个亏迟早是要还回去的。因为院试没过,他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呢,堂兄还来招惹他,这纯粹是找死。

第417章 打算

屋里杜老太爷又在“忆往昔”:“想当初,你太祖父,可不就是比他那位继兄能干,会读书,这才让他那位继兄没脸在家里呆着,自己跑了出去,这才继承了杜家的全部家业?要不然你们这些人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咱们家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呆着,隔壁通判大人家的老太爷能对咱们笑脸相迎,相交甚密,还不是因为咱们是书香世家,门庭不比他低,没准哪时咱们家就出个进士,跟他们平起平坐了?所以你们得多努力,好好读书,别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努力考上举人,再中个进士,就什么都有了。别眼睛只盯着那点子祖产,没出息。”

杜家名下有好几处酒楼,还有一些田地、铺面,虽不至于十分富贵,却也比一般人家殷实,至少能供一家老小男人们读书和锦衣玉食。杜老太爷膝下就得两个儿子,这两房人为了这点祖产,一直都是明争暗斗,杜老太爷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可他并不阻止,有时候两边斗得累了打算先偃旗熄鼓歇息一阵,他还会在中间放一把火,重新挑起战斗。

他觉得家境富贵了,就容易出败家子:一家老小反正不愁吃穿,就不想奋斗了,老想着躺在祖产上混死等死。有安逸日子过,谁愿意去吃苦受累呢?所以他就挑着两房人斗。两房人比着看谁读书厉害,又比谁更能赚钱。就跟那酒楼里的厨子似的,有人觊觎他的位置,他才会更积极的做事,想出新菜品。而他的法子也挺有效果,这不,跟他弟弟家比,他们这一房的子弟就都挺上进,有读书天份的就拼命读书,没读书天份的就管酒楼,大家还各种钻营。总之就没一人是闲着的,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力争上游。

而二房为了压过大房,杜哲彦巴结上了祁家少爷,竟然给他爹弄了个县衙主簿的位置。虽说这官不入流,连九品都不是,但好歹是混了个官身,说出去都倍有面子。这大半年时间来,杜老太爷可在他弟弟炫耀风光了个够。

当然,杜老太爷这法子凑效是挺凑效,就是有些负作用。他名下的两个儿子,连同两房儿媳妇和孙子、孙女,整日就跟那乌鸡眼儿似的,不是你捣鬼弄我一下,就是我捣鬼弄你一下,反正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什么兄弟情谊就不说了,那简直是仇人。

可杜老太爷不在乎这个。下面两个儿子不团结,想在以后的财产分割上占个便宜,才会一个个来巴结讨好他。要是他们都一团和气,谁也不把他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他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杜哲新心里对祖父这些老生常谈甚是腻歪,可脸上半点不耐烦都不显,很是受教地认真听着,时不时还附和几句,表示自己不光听进去了,还有一些心得体会。一时间祖孙俩都聊得十分热闹。

杜锦宁可不知道祁家和杜哲彦家发生的事,她对此也不感兴趣。她把近期手头上的事都整理了一下,打算趁这段时间把事情处理了。隔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到傍晚了,她才去了齐府,才知道齐伯昆不光请了她,连带着关嘉泽、梁先宽、许成源都被请来了。

大家都顺利通过了院试,取得的名次也还不错,自然十分高兴。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齐伯昆问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关嘉泽摆摆手:“大家都不用看我,我反正只能去京城。”

“我打算留在府城。”杜锦宁隐约猜到齐伯昆问这话的意思,便把话说得仔细一些,“先打听一下府学如何;不如人意的话,再打听一下南麓书院。”

这个架空的大宋在学制上虽然没有小学、中学、大学的明确划分,但各书院的教学对象也是有侧重的。比如一般的私塾收的都是蒙童;启蒙三五年识得字,并把四书通读一遍过后,有条件、有意向的人家就会送孩子到各书院去读书,目标就是童生或秀才。

考上了秀才,说明你四书五经都读透理解透了,三观已经按要求塑造完成,文化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学者们便认为,这时候学子目光不应该再放在书本,而应该转到了民生、社会上,否则就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子。

也因此,乡试时写的文章就要求有对民生、社会问题有自己的见解;即使涉及到四书五经,也不再考查背诵和理解,而应该是更深层次的独特见解,最好能跟社会问题联系起来。

这也要求考上了秀才的学子们不能一味的死读书,而是多走走看看,深入生活,关注社会。这个时候并不一定需要进书院去读书,自己读书或游学也是可以的。关乐和先前收的那个弟子,这些年就一直在外面游学,杜锦宁拜师两年都没有见过这位大师兄。

虽说自己读书或游学也可以,但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没人引导你对问题进行深入思考,收获也并不大。所以府学、县学,高层次的书院就成了秀才们最理想的去处。

这些书院,也不要求学子必须得坐在那里听先生讲课。他们会定期开办一些讲座,引导大家去发现问题思考问题,展开争论,得出自己的见解;有时候也会几个书院间互相交流,举办学术辩论赛,拓展大家的视野。如果有先生对你另眼相看,也会专门对你进行指导。

“灯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有这些名师做引导,经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自己看问题思考问题的思维已跟以前大不一样,视野更加开阔,想问题也更深入。

所以,名书院、名师的引导,在这个阶段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杜锦宁作为一个学霸,对这时代的各级书院都很感兴趣,有机会自然要进去念书看看,了解一番。

“我跟杜锦宁一样。”梁先宽道。

第418章 领悟

许成源见大家都看向他,顿时紧张起来。他还没跟齐伯昆这种二品大员坐在一起过呢。

“我也跟锦宁一样。”说着,许成源觉得自己口气太大了,忙解释道,“我是进不了府学的,我想去南麓书院看看。如果他们不要我,我再去找找别的书院。”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是打算就留在县里的,毕竟依我的家境,不可能到府学这边来求学。但锦宁劝我,说老呆在一个小地方人会废掉的,就如同那井底之蛙。到府城来才能接触得更多更广,眼界才能更开阔。”

齐伯昆听了这话,对杜锦宁越发的赞赏,点头道:“这话是对的。锦宁年纪最小,但看问题的透彻是你们这些人所比不了的。他的话,便是我都要听取几分。你们万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对他的话不在意。”

大家都点了点头。

这是大家都深有体会的,不说远,当说覆试前的提点,就让他们的名次或多或少的上升了一些。这可全拜杜锦宁所赐。

齐伯昆指了指关嘉泽:“关小子要去京城,就不说他了;你们几个…”他指了指梁先宽、齐慕远和杜锦宁,“是不用愁的,依你们院试的名次,去哪个书院都没问题。”

他转头看向许成源:“以你的名次,进府学可能有点困难,但进南麓书院还是没问题的。你先想想,先决定好去哪个书院。要是想去而不能进,到时候可以来找我。无论是府学的唐教授,还是南麓书院的潘山长,我都能说得上话。到时候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齐大人。”许成源站了起来,感激地给齐伯昆敬了一杯酒。

他知道齐伯昆能说这话,不是因为对他如何欣赏,而是看在杜锦宁的面上。他心里对杜锦宁越发的敬佩与感激。

拿着果酿酒跟大家干了几杯,齐伯昆便起身:“行了,有我在,你们也不自在。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们慢慢吃。”

大家都起身恭送齐伯昆。

重新落座,关嘉泽举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以后别忘了我。”说着,不待大家举杯,便一仰脖子,一口干了杯里的果酒。杯子放下时,一行眼泪从他眼里滑落。

饶是杜锦宁这等见多了悲欢离合的人,看到他这样心里也难受。

她端起果酒也一饮而尽,把杯底朝关嘉泽亮了亮,然后拍拍他的肩,笑道:“不就是分开一两年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没出息。两年后,你得回来参加乡试;乡试完了,我们就得上京去参加会试,咱们多的是时间相聚。不过到时候你成了京城阔少,可别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土包子啊。你要那样,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你才没出息,你才是狗腿。”关嘉泽的眼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呢,下意识的就跟杜锦宁拌嘴。刚刚营造出来的那点伤感情绪一下子就不见了。

“关嘉泽,咱俩一向不对付。你敢不敢跟我打赌?两年后乡试,咱们都一举考过。谁要是考不中,谁就是孙子。”梁先宽双手抱胸,斜睨着眼睛看着关嘉泽。那一副挑剔的姿态,让人怎么看怎么想扁他。

关嘉泽性子冲动,最受不得激。

一见梁先宽那样子,他热血就冲上了头,昂着脖子道:“比就比,谁怕谁?别以为你这次考了个第九名,老子就怕了你。”

“来,干杯。”梁先宽举起杯子,凑到关嘉泽面前,又指了指其他三人,“大家都作证啊,两年后的乡试,要是关嘉泽考不上举人,他就得叫我一声爷爷。”

“去你的,到时候谁是谁孙子还不一定呢。”关嘉泽也知道梁先宽这么激自己是为自己好。他跟梁先宽碰了一下杯,也斜睨着眼睛看他:“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好好保重自己,别不是被人烧死就是被水淹死。你得活着参加乡试,知道不?”

梁先宽心里一暖:“放心,我会比谁都活得长久。”

“那是。”杜锦宁悠闲坐在一旁看戏,就差拿点小瓜子来嗑了。此时她凉凉的接了一句:“俗话不是说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梁先宽保准能活个上千年。”

“哈哈哈哈哈…”关嘉泽捧腹大笑起来。

“喂喂喂,杜锦宁,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梁先宽气极败坏地放下酒杯,撸起袖子就想过来打人,却被齐慕远一伸手就拎住了后衣领:“想打人?你经过我同意了没有?”

许成源看着这几人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样子,忽然十分佩服和羡慕杜锦宁。

关嘉泽、梁先宽、齐慕远,都是世家子弟。家世显赫,父辈官居高位;他们本身也是人中龙凤,以后前程无量。杜锦宁身为农家子,与他们在身份地位上相差甚远。可他,愣是不光让这些人把他当成知己,更是把他当成了核心般的存在。他们打心眼里敬佩他、亲近他,他们甚至担心被他所疏离。

便是二品大员的齐伯昆都对他另眼相看。

这不是脑子聪不聪明所决定的,而是一种本事,是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

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博阅书院里,因为所谓的“骨气”,就刻意地与那些家境优渥的同窗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许成源就觉得自己的行径太过可笑。

那是自傲,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

“行了,大家赶紧吃,吃饱就散了吧,果酒别喝了。明日还要去拜见座师呢。”杜锦宁道。

大家一听便不敢玩闹了,扒拉了两碗饭,便各自散去。

第二日,大家都穿了崭新的青衫,头戴秀才才能佩戴的文生巾,到贡院门口来汇合,一起拜会座师赵良及陆九渊等人。

漓水县此次进学的考生不少,大家自然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一见面就互道恭喜,再打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里是贡院门口,座师眼皮子底下,即便是祁思煜等人也不敢出妖蛾子,否则学政是有权利剥夺他们的生员身份的。因此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一派和睦。

第419章 震惊

到了时辰,大家根据院试名次排着队鱼贯而入,进到大公堂。

待大家一排排依次站定,便有衙门的胥吏高喊:“新晋秀才五十名,向座师赵大人、陆山长,行礼!”

大家朝坐在上首的赵良、陆九渊深深作揖行礼。

赵良还好,脸上挂着笑容,眼里满是欣慰与鼓励。

可陆九渊自打杜锦宁进门,整个人就处在呆愣状态,望着杜锦宁两眼发直。要不是在考生们还没进门时,陆九渊曾迫切地朝赵良打听过杜锦宁的情况,赵良还以为他看到杜锦宁长得太过漂亮而生出了歪心思呢。

当时陆九渊在言语里对杜锦宁的文章满满都是推崇,赵良还从他眼里看到了仰慕之意,他便起了个促狭心思,愣是没说杜锦宁的真实年纪,只满口称赞杜锦宁在府试时的优异表现,引得陆九渊对杜锦宁越发好奇。

此时看到陆九渊盯着杜锦宁的目光两眼发直,身后不远的门帘处还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赵良就忍不住想笑。

史修与彭士诚既不是主考官也不是阅卷官,仅仅是陆九渊带来的如同“幕友”一般的存在,他们是没权利进到这里来接受新晋秀才们的拜礼的。本来两位德高望重、颇有才学的老先生也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无奈他们对于新晋的院案首杜锦宁太过仰幕了,想要第一时间看到他。陆九渊没法,只得跟赵良通了个气,让他们在穿堂后的门帘里进行偷窥。

此时很显然,杜锦宁的年幼与漂亮,不光让陆九渊目瞪口呆,更令后面偷窥的两位老先生因为失态而发出了响动。

好在五十个秀才着实不少,大家即便表情肃穆,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却仍免不了有些衣服摩擦声。又因大家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赵良和陆九渊,并没有发现此时已把门帘高高挑起的史修与彭士诚。

待大家行礼完比,赵良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说完,他还特意看了陆九渊一眼。

陆九渊在赵良咳嗽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了,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掩饰了失望的神色,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的局面。

院试不是乡试,是没有鹿鸣宴的。陆九渊训完话,胥吏便示意大家可以退出去了。

可临退散之时,陆九渊出声把杜锦宁留了下来:“杜案首请留步。”

杜锦宁一愣,停下了脚步。

看着杜锦宁稚嫩的脸,陆九渊一阵为难。

他已经认定那两篇文章和那首词不是杜锦宁所写的了。

只是此时案首已张榜出去了,赵良也没有任何怀疑的地方,他真要对这两篇文章的作者提出异议,从而掀起一场大风浪,那显然是十分不明智的。那两篇文章,即便不是杜锦宁做的,也是他的长辈或老师作的吧?要是这位真正的作者卷入舞弊案中,他们在学术上才刚刚生起的一点点希望,岂不是又煙灭了?而且,还是他自己亲手把写这两篇文章的人送去砍头的。

真需要这样做吗?

可不这样做,这件事能瞒得了多久?他们写的与这两篇相应和的文章还要不要发表出来?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查这个源头?

种种思绪在陆九渊脑子里盘旋,让他心如乱麻。

见陆九渊盯着杜锦宁久久不语,赵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杜锦宁笑道:“四月份的时候我们在府试上见过一面,没想到时隔四个月又见到了你。杜锦宁你不简单呐,小小年纪就拿了个小三元。看来两年后的乡试上再拿个解元可也期啊?”

“座师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杜锦宁拱了拱手,满脸谦虚,“学生能取得一点成绩,全靠各位座师提携。学生多谢各位座师提携之恩。”说着,她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陆九渊这才想起,杜锦宁是小三元,府案首、院案首都是在赵良的监督下拿到的。

赵良此人,他还是了解的。这人虽是一名政客,但一身才学也是不容小觑的。而且这人做事极稳,心还算正。他绝对不会做科场舞弊这等蠢事,拿自己和后代的前程来开玩笑的。

只是…

还没等他那股纠结劲儿再起来,赵良又笑道:“陆座师对你初试的那两篇文章和试帖诗可是称赞有加啊,你可有什么要对陆座师说的?”

杜锦宁转向陆九渊,深深作了个揖:“学生多谢陆座师赏识。”

陆九渊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考校杜锦宁一番。即便不把这件事掀露出来,他也能借此给赵良提个醒,以免以后扯出事来时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先问道:“你几岁起开始念书?师从何人?”

闻弦音而知雅意,杜锦宁一听就知道陆九渊对她产生怀疑了。那两篇文章与她这个年龄实在太不相符,是个人都得怀疑一番。

她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回陆座师的话,学生十岁开始念书,老师姓关讳乐和,原漓水县博阅书院山长。”

“十岁?”陆九渊诧异地打量着杜锦宁,问她道,“你今年几岁?”

“过了年就十三了。”

“十三?”陆九渊越发吃惊:“你才念了三年书,就拿了个小三元?”

赵良笑道:“陆山长有所不知,这位小家伙,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他看过的书不光能记住,而且还能融汇贯通。最难得的是还十分勤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就把博阅书院藏书楼的书都通读过了。再加上他的老师关乐和是当年在京城里引起轰动的‘歌和才子’,他能写出好文章来也就不奇怪了。”

低头看着地面的杜锦宁,听得这话睫毛微微颤了颤。

赵良如此仔细地了解过她,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四月的府试,周东平在考场上针对她,从而最后被谪迁,赵良对她不可能不作一番调查。

紧接着又听赵良叹道:“我当年去京中参加会试并留京任职,‘歌和才子’已经离开京城回漓水了,只闻其名,无缘得见,甚是遗憾;现在虽到此主考,但政务冗繁,无空拜访,又是一憾。幸得能看到他学生的锦绣文章,总算是从侧面一睹‘歌和才子’的风采了。”

第420章 再考校

“歌和才子?”陆九渊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他在年轻时跟关乐和在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倒是知道关乐和才华横溢。

莫非,这两篇文章是关乐和写的?即便不是关乐和写的,也是受他的影响吧?

就如同祁思煜的文章里处处有祁元道的影子一样。

这么想着,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有出处,有渊源,师从高才,即便杜锦宁那两篇文章传出去被人质疑,他们也有话说了——名师出高徒么。

心态一放松,他的神色也变得从容起来,抚着胡子道:“我看你文章,颇为赞成孟子之‘万物皆备于我’的说法。那么,对于六经,你待如何去解?”

杜锦宁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历史上那个陆九渊的理论,回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六经即是六部儒家经典。因在秦始皇“焚书坑儒”时被坑掉而失传,所以后来就变成了五经。

陆九渊这话就是问她怎么看待圣贤之书,她治学的理论是什么。

杜锦宁用的是历史上那位陆九渊的说法来回答。“六经注我”就是自己继承孔孟之道的方法,“我注六经”即是借六经阐发自己的思想。意思就是说,每个人对于六经的解释都不同,只不过是借此来阐述自己个人的见解。

这种说法,杜锦宁是很赞成的,所以干脆就借用了这么一句话。

陆九渊眼睛一亮,两只眼睛如灯泡一样望着杜锦宁,差点把杜锦宁吓了一跳。因考生们退出去而大大方方走出来的史修和彭士诚,看杜锦宁的目光也如同看一件珍宝一般。

杜锦宁这句话,又重重地击中了他们的心房。

彭士诚性子最急,又紧接着问道:“那么,对于六经,你有何心得?”

这是问她具体如何看待六经了。

杜锦宁略一思忖,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

“好,说得好。”彭士诚用力击了一下掌,两眼放光。

赵良也一脸赞许之色:“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解。”他师从祁元道,推祟的是气学,但这两种学说并不矛盾,有些地方还一脉相承。而且杜锦宁这种说法,他个人也是极赞同的。

陆九渊的眼里也绽放着异样的神采。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作不作假的问题了,心情迫切地问杜锦宁道:“你的这些理论,可是取自你老师关乐和?”

杜锦宁愣了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呃,不是,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

本来把这些理论推给关乐和是比较好的,这样比较容易让人信服。但眼有这三人那狂热的目光让杜锦宁心里发怵。要知道这些学说理论是关乐和提出的,他们定然不会回去,而会立刻收拾行装杀往漓水县。到时候关乐和一问三不知,这事就得穿帮。

古代读书人最重品行,撒谎不是好孩子,到时候她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她还想借这个理论学说在古代立足呢。好不容易提个理论出来,不捞点好处不说,还背负个“不实诚”的坏名声,她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做这样的蠢事。

她可是背负着欺君之罪的人,多一份保障,那就多一个活命的机会。眼前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往外推呢?那自然得臭不要脸地把这些理论归为己有啊。

所以就算这些人不信,她也得说是自己的理论,而非关乐和的。

本来陆九渊已认定这理论是关乐和提出来的了,可杜锦宁这话一出,他顿时就傻了眼。

“你、你说什么?这些理论是‘你’想出来的?”他把这个“你”字咬得特别重。

杜锦宁点了点头,愣愣地看着他,黑白分明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怎么这些人都是满脸震惊的见鬼的表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史修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锦宁啊,你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已是十分了不起了。那祁思煜在文章中推崇祁先生的学说,虽不如你,可我们也是认可的,还给他在次试中点了第三名。你这院案首也是实至名归。只是这理论的提出,是十分严谨而严肃的事,以后你这两篇一经传出,会有无数的读书人跑来跟你辩论。你要是认识不深,不光得不到荣誉,反而会获得个沽名钓誉的名声,你可得想清楚了。”

这话说的…

杜锦宁在心底汗了一个,目光却迷茫地在史修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好像明白了史修的话外音,脸上露出被逼急眼的神色,语调也变得高昂起来:“这真是我自己想的。我老师就在县里,要是我撒谎,你们一问他岂不就戳穿了吗?就这种文章,写了就写了,我有必要去撒这个谎吗?”

说到后面,她满脸的委曲。

“呃。”

史修和陆九渊几人哑然。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有说话。

“那我问你…”赵良在一旁开了口,“你对‘道在器先’这句话作何理解?”

杜锦宁最不怕的就是考校了。她脑子里有一个完整的理论学说,今生又博览群书,对四书五经也吃得透透的,不管别人考她什么她都不打怵。

她当下便说起自己的看法来:“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无其器则无其道…”

为了不让这些人再这样继续怀疑继续考校下去,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说得异常简洁,而是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直说得陆九渊三人两光放光,便是赵良也眼眸发亮,差点就背弃祁元道的学说,掉到心学这个坑里去。

待杜锦宁说完,这屋里能保持理智的,除了几个下人和衙役,就只有赵良了。

赵良想了想,便又出了个题:“你以相思为题,做一首诗词吧。”

第421章 随我走吧

杜锦宁才十二岁,想来也没尝过相思滋味。他以此为题,也是想看看这孩子的诗才如何,思变能力如何

不擅长的题目也能写出好诗词来,这才说明诗才之高。

杜锦宁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她知道自己单独被留下,齐慕远和关嘉泽等人定然是不放心她的,他们一定会在外面等着她。

既要人相信那张试卷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她也不打算藏拙。

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她特意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吟道:“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好诗啊,好诗。”赵良此人对学说倒不是特别热衷,他最喜欢诗词。一听杜锦宁这首词,他顿时拍案叫绝起来:“构思精巧,不露斧痕,好,好。”

他以为会用“相思”这个题目难住杜锦宁。要知道诗词就是有感而发,直抒胸臆。你个小屁孩子,情窦都还没有初开,相哪门子的思?可没想到杜锦宁竟然会以天涯羁旅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这个角度来写。这诗词写得十分大气,带着几分沧桑,倒跟她的那首一脉相承。

陆九渊终于从杜锦宁所说的那番理论中清醒了过来。听到这首词作,他也大声叫好起来,看向杜锦宁的眼神更加视若珍宝。

眼前这孩子才十二岁,且才念了两三年书,就能有这样的才学。看他在自己这些人面前,竟然丝毫胆怯畏缩都没有,被自己质问诘难竟然也没有慌张,表情一派从容淡定,言语不急不徐,思维缜密,口齿清晰,而且那些理论能说得顺溜如此透彻,可见他是把这些东西都理解透了的,甚至成了他自己的东西了,陆九渊的爱才之心就抑制不住了。

不管这理论是不是杜锦宁所提,只要杜锦宁愿意跟他们走,那他就一定把这孩子带回湘省去好好培养。

他看向杜锦宁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杜锦宁啊,我北山书院建立百年,有大儒数名,出过进士无数。我有意让你跟随我去北山书院读书,你意下如何?”

杜锦宁对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十分诧异,不过回答却丝毫不见迟疑:“多谢陆座师厚爱。只家父早逝,学生生下来便背负了克父之名,这些年来家母因护我而多受苛待,我念书后境况才好些。我不能为追求功名利禄而背井离乡,让母亲牵肠挂肚。学生只能辜负陆座师的好意了。”

陆九渊犹不死心,游说道:“你可携母亲前往,我赠你小院一座,将你母亲安置在书院附近。你可住在家中,做学问时再行前往书院。”

史修和彭士诚都不解地看了陆九渊一眼。

如果杜锦宁是那个理论的创始人,那么给他这样的待遇,丝毫不为过。可他们还没证实这件事呢。万一那是关乐和的理论,杜锦宁只是传声筒,有什么必要这样招揽他呢?

不过打量了杜锦宁几眼,两人也就明白了陆九渊的意思。

这孩子不错,悉心培养一定能成为一个人才;再说要是这理论真是他提出来的呢?刚才他可是信誓旦旦说跟关乐和无关的。不管怎么样,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再说总没错。不过是暂时给一座小院给杜锦宁住,又不是送,这点钱财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他们掂量着值不值得,可那边杜锦宁可完全没给他们掂量的机会,直接摇头拒绝:“家父葬于此,家母守志不远离。陆座师好意,学生心领。”

“那你以后中了进士入仕怎么办?”陆九渊不赞成道,“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这小地方吧?”

杜锦宁笑笑:“陆座师,学生现在才刚刚取得秀才,离会试还远着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没准到时候家母就想通了呢。”

陆九渊一时语塞。

让杜锦宁跟随他,这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是杜锦宁一口答应,可能他对杜锦宁的感官就会马上差下来了。趋炎附势、轻易改换门庭的人,他是看不起的。可这会子杜锦宁拒绝得如此彻底,他又十分不甘了,想把杜锦宁收归旗下的**越发强烈。

“你也不必一口拒绝。我相信一位母亲,为了孩子能做任何事。你没回去问过你母亲,又如何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没准她就赞同你跟我去北山书院读书。”陆九渊干脆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我是打算把你收为弟子。以后你的念书费用都由我来负责。老师是爱才,不愿你蜗居于此被耽误了。你回去好好跟你母亲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