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院试的时候杜锦宁用了她两篇文章来阐述了心学理论,那么这首诗也是心学理论的最佳诠释者。

李白又如何?明月又如何?他与它被人仰望又如何?我敬佩他们,并不这妨碍我超越他们。这诗中所阐述的内容,与当初杜锦宁回答如何看待“六经”,何其相似?

第457章 人比人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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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渊看向杜锦宁,满满的赞赏快要从眼里溢出来:“前有和,后有这首,可见杜锦宁你的诗才不比文才差啊。果然不愧是歌和才子的弟子,诗词写得如此之好,有乃师当年在京城的风范。最难得的是,你的诗写得好写得快倒也罢了,你诗里阐述的哲学思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下面的那些学子顿时在心里一片哀嚎:要不要这样啊,他们还没把诗作交上去呢,怎么就给这位杜锦宁这么高的评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心里最苦的就数祁思煜了。

如果是他最先把诗作交上去,陆九渊他们看到他的诗,就不会这样毫无底线地夸赞杜锦宁了…吧?

什么破诗,能有他的诗好吗?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刚才丢脸的事了,庆幸刚才那一跤没把手中的稿纸弄破,他把诗作递到了唐昭面前:“弟子做好诗了,还请教授过目。”

相比起陆九渊,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唐昭一点,至少他不会那么偏心。

唐昭仍没从刚才的愠怒中平复下来呢,对祁思煜便淡淡的:“行,放在这儿吧。”

要是以前,因着祁元道的关系,唐昭对祁思煜总是即便说不上慈爱有加,却也是很和善的,这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冷淡。

祁思煜知道刚才的错误让唐昭不高兴了,而且刚才他出了那么个大丑,此时退下去老实坐着才是上策。但他心有不甘,不愿意让陆九渊他们的眼神一直在杜锦宁那里停留,夸赞的言语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他仗着祖父的面子,仍站在原地,对唐昭道:“还请教授大人评点。”

唐昭听到陆九渊称赞杜锦宁的诗作,本想先品读杜锦宁的诗的,毕竟杜锦宁最先交稿,他总得先评点了杜锦宁的,再到祁思煜的。

可祁思煜竟然站在这里不动,而且颇有你要不评点我的诗,我就不走的架式,想想祁元道对府学做出的贡献,唐昭忍下了心头的气,拿起诗稿看了起来。

说实话,祁思煜的诗才,不光在府学著名,而且还在府城都小有名气,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的诗清新脱俗,灵秀隽永,而且十分善于用典。

比如这一首:“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就用了岑参的诗句与对姑射真人的描写两个典故。而且此词虽是咏物,实即咏自己,很是符合陆九渊那个题目的要求。

唐昭就觉得很不错。

他忍不住表扬道:“这诗写得生动鲜明,让人有清新脱俗、灵秀异常的感觉,不错,很不错。”

祁思煜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效果。

陆九渊几人究竟是新来乍到,论威望肯定比不了唐昭的。杜锦宁先交稿又如何?得陆九渊几人的偏心又如何?唐昭这边几句夸赞的话一说,他后交稿的劣势就扭转过来了。

等一会儿陆九渊看到他的诗稿,发现比杜锦宁的更好,那时候才是他光芒四射、众人瞩目的时候。

陆九渊三人是极护短的。一听唐昭夸赞祁思煜,三人就不服气了。

在他们看来,杜锦宁这首诗写这个题材算是写到了极致,还有什么诗能比这首更好的呢?祁思煜的诗他们在院试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诗是好诗,但斧琢的痕迹太重,并不如杜锦宁的这般清爽自然。

陆九渊便将自己手中的稿子递给唐昭,道:“唐教授不如先看看这个。”

三人中,史修的性子最为谨慎缜密。

他生怕让人看出他们对杜锦宁太过另眼相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连忙补充一句:“这份稿子毕竟是第一个交的。”

唐昭便放下手中的稿子,拿起了杜锦宁的诗作,想了想,他又把祁思煜的稿子递给了陆九渊。

他这举动也没有别的意思。

毕竟杜锦宁写诗的水平他还不清楚,但祁思煜这首诗的水平确实是不错的。他不想让三人看低了自己这个府学,便想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在三人面前。

陆九渊只得接过祁思煜的诗稿。

这一回史修和彭士诚没有凑过去,而是等陆九渊看过了他们再审阅。

可还没等他们看时,唐昭就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好诗,好诗啊。杜锦宁这首诗写得好。”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却发现杜锦宁早已回到座位上坐着了。只有祁思煜还站在那里。

有些东西,需得比较才能看得出好坏来,比如他手中的诗,比如做人。

虽说祁思煜的那首诗不错,但总是格局小了一些,而且结尾还落入了谈道论教的范围;相比起来,杜锦宁这首诗就大气许多,不光十分扣题,而且在末尾来了个让人拍案叫绝的转折,表明了自己高洁的志向。同样的题目,同样想表达的意思,但祁思煜那首跟杜锦宁这首下比,终究是差了许多。

祁思煜正期望唐昭能对杜锦宁那首诗进行批评呢,就听到他的叫好声,而且比读他的诗时叫声还要响,似乎不大声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惊喜似的。他心里简直要崩溃了。

特么的那小子的诗怎么好了?好在哪里了?怎么一个个对着他的诗夸赞不已?

陆九渊听到唐昭也夸杜锦宁的诗写得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自己这些人才来府学,得罪祁思煜不要紧,但得罪祁元道就不明智了。心里把祁思煜的诗评为了目前的第二名,陆九渊碍于祁元道的面子,还是把祁思煜夸了两句:“这诗写得不错,很有灵气。”

如果他多夸赞几句,或许比较显得有诚意。可刚才夸了杜锦宁一大通,到了祁思煜这里却只有这寥寥两句,听在祁思煜耳里就感觉十分没有诚意。

王常致和吴勤虽也同样是先生,但他俩只是举人,无论在身份还是学问上跟陆九渊三人都不能比,早在陆九渊他们来的时候,两人就主动站了起来,把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几人,自己坐到了边上去了。

这会子见祁思煜难堪,他俩忍不住了。王常致年纪大些,都有六十了,此生进学无望,再加上有些才名,这才来府学授课,得些薪俸养家,同时也搏些名声。

因此他对祁元道那是十分巴结的。

这会子见祁思煜脸色不好看,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让唐昭深想,连忙过来从刚刚拿到稿纸、还没来得及看的彭士诚手里拿过祁思煜的稿子,草草看了两眼,就大加赞赏起来。

杜锦宁交了稿,没事可干,便将上面的种种当成一场大戏来看,见到这个情况,她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常致此举,看得她连尴尬症都犯了,就不知道当事人祁思煜感觉如何。

祁思煜感觉如何尚不可知,可唐昭却看不下去了。

唐昭抬头看了祁思煜一眼,沉下脸道:“你先回去吧。你那些师兄们还没写完交稿呢。”

任谁都能听明白唐昭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还没有交稿,你就算再急,吃相再难看,也得等大家都交了稿评阅了之后再说吧?

祁思煜不笨,这意思他自然也听出来了。心下恨恨,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得应了一声,转身打算回座位上去。

却不想差点碰到一个人。

他正要道歉,抬头就撞上了齐慕远那双眼睛。齐慕远看着他那种冰冷的眼眸,让祁思煜只觉心头发寒,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颈脖,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齐慕远根本不理他,绕过他走了过去,将自己的诗稿递到了唐昭面前,然后对着唐昭和陆九渊几人各施了一礼,就干脆利索地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跟杜锦宁这举动,跟祁思煜死皮赖脸想逼着上座的老师们夸赞的行径一比,高下立见。

那些自觉得自己的诗作不行、根本没有竞争之心的学子作诗并不特别专心,自打杜锦宁和祁思煜上台交稿时注意力就在台上。此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下面互相使眼色。

祁思煜仗着他祖父的身份,在府学里称王称霸,他又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以前没少因为别人得罪他而给别人下绊子。不过他做得隐密,且也不是特别过份,再有王常致这样的先生护着他,唐昭他们没有发现,但这些却瞒不过学子们。大家私下里对他也多有诟病。只是怕报复,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这会子看到他吃瘪,大家还是挺开心的。

书院里的先生评卷,一向以考试的评判方式为标准。感觉不错的,会在上面画一个圈,感觉特别特别好的,还会在上面写一句评语。圈得得越多,评语越多,说明这首诗或文章就越好,越能夺得头名。

而台上的座次也没有按照惯例,以中为尊,再两边依次而坐。为了阅卷方便,唐昭坐在了最头一个,过去依次是陆九渊、史修、彭士诚、王常致、吴勤。吴勤最后一个审评完稿子后,会交到斋夫手里进行统计。稿子上的圈越多,评语越多,斋夫就会把那张稿子排在越前面。

第458章 我又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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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王常致和吴勤是坐在末席的,所以前面几位先生是否画圈,写了什么评语,他们都能看到。

也不知是给祁元道和府学面子,还是祁思煜那首诗真的写得好,前面所有的人都给他的稿子画了圈。可除了他得了全圈,目前还有杜锦宁和齐慕远也都得了全圈。不同的是,杜锦宁那张稿子上,每个先生都写了评论,以至于稿子的空白之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跟祁思煜那只有寥寥几个评论差别就大了。

再考虑到杜锦宁是比祁思煜早交卷的,今天诗会的第一名是谁,即便还没有完全把学子们的诗稿审阅完,王常致和吴勤也知道了。

凭着良心说,他们也觉得杜锦宁的那首诗好。

那么,要不要在他的稿子上写评语呢?

这些诗稿,在诗会结束后是会张贴到礼堂外面的墙上,让府学所有学子来学习与欣赏的。如果前面的教授与先生都对这诗大大夸赞,他们这两个举人先生却一语不发;祁思煜那张稿子上他们的表现却截然相反,猛夸祁思煜写得好。

全府学的师生又不是没有眼睛,更不缺乏判断力,杜锦宁和祁思煜的诗孰高孰低,大家都能看出。

他们这样做,岂不是向全府学的师生表明,他们想巴结祁家?作为一个读书人,府学的先生,表现得太过附炎趋势,他们还要不要脸,以后还有没有脸坐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

王常致年纪大,做事老成。他拿着杜锦宁那张稿子思忖良久,还是在上面写了一句评语;而在祁思煜那张稿子上写的评语比杜锦宁这一张稍微好些,但相差并不大。

吴勤见状,自然也有样学样,写上了差不多的评语。

这边唐昭可不知道坐在最末端的王常致和吴勤的纠结。他见齐慕远的诗写得也极好,面有得色地将其递到了陆九渊手上。

唉,杜锦宁和齐慕远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难怪院试的时候能考到第一、第二名。幸好自己听了赵大人的话,亲自去把他们请进了府学。要是让他们去了南麓书院,估计自己这个教授也做到头了。

要是以前还罢了,可现在不是陆九渊来了吗?要是陆九渊以后就呆在这里不走了,赵良还舍得让他只做这个先生吗?那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把他这个无能的教授换下,给陆九渊让位的。自己跟陆九渊相比,除了占个先机把这个位置占了,其他什么都比不了啊。

他看了陆九渊一眼,暗暗下定决心要做得更好,让赵良找不到借口把他换下去。

很快香就燃到下端了,看着香的斋夫发出警示,学子们纷纷把自己的诗稿交了上来。

因学子不多,台上的人都是阅卷经验很丰富的,诗词的字数也不多,批阅一张稿子费不了多少时间,没一会儿的功夫,稿子就审阅完了,而斋夫也将结果统计了出来,递到了唐昭手上。

“本次诗会,第一名:杜锦宁;第二名:祁思煜;第三名:齐慕远。”

听到唐昭宣读的名次,下面的学子都纷纷看向了杜锦宁和齐慕远。

并不是所有院试前十名的学子都会来府学念书。比如周致,因家中经济以及他已娶妻生儿,父母年纪又大了,他选择了回县学念书,没有进府学。因为这些原因,以及名额所限,所以这里绝大多数学子都是往届的秀才,都比杜锦宁等人多读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书,是他们的前辈,这些人里,虽然没有小三元,但墙头上掉下一块砖,也能砸着个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的。

所以这些人并不觉得杜锦宁有多了不起。见面的时候夸赞一句“小三元”,内心里还有些轻视,毕竟他们吃盐走的路看的书都比杜锦宁多,这小屁孩子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写的文章入了陆九渊的眼,或者干脆就是外界传言的那般,赵良为了避嫌所以不让祁思煜得院案首,让杜锦宁捡了个大便宜。

可会子大家看杜锦宁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祁思煜这人确实有些毛病,但不可否认他在作诗上确实是比较有天赋的。当初他以府案首童生的身份进府学来念书,府学里并没人说闲话,那是因为祁思煜以诗才在府城闻名。他这所谓的“闻名”,不是自己吹出来的,而是在各种诗会上真刀真枪地比出来的。

另外在文章方面,凭着祁元道在学问上的建树,祁思煜就算只在文章里复述他祖父的观点,那也是带着思辩性质的文章,完全不是那些没有自己观点与灵魂的文章能比的。

所以他的才学,是府学大多数学子服气的。

这会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唐照和陆九渊等人的表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即便还没有读到杜锦宁的诗词,也可以想见他这诗定然是非常不错的,完全能够碾压祁思煜。

直到这时,大家才开始正视起杜锦宁来,觉得他是凭真本事拿的小三元,而不仅仅只是运气而已。

要是往时,杜哲彦为了拍祁思煜的马屁,这会子可能就要在下面起哄,让唐昭把杜锦宁的诗念出来给大家听听了。可这会子他完全不敢作声。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杜锦宁不是个好惹的,更不用说杜锦宁背后的齐慕远等人了。

杜哲彦原先跟着祁思煜也混了些才名,并且凭着祁元道的举荐进了府学。如果这一次院试他考中了秀才,那还好说;可现在祁思煜成了秀才,他仍还是个童生,虽凭原来府学学子的名头留在此处,但他不得不夹着尾巴作人了,就生怕别人想起他,拿他的身份来说事。要是被赶出府学,那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他都不用在府城里作人了。

所以这会子他什么都不敢说,默默地看着祁思煜的脸色变来变去,暗自咬牙切齿。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人打了脸,那是什么滋味?祁思煜会告诉你,那是又酸又苦又痛,以及压抑不住的怒火。

可这还不算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在诗会结束的时候,许多他昔日的同窗、以前在诗会上对他大加赞赏的人,在看了张贴出来的诗稿后,都开始到杜锦宁跟前去自我介绍,顺便夸赞杜锦宁几句。说得简单些就是跟杜锦宁套近乎。倒是到他身前来说夸赞话的,寥寥无几。

他气得差点吐血,也顾不得有几人对他说话,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杜哲彦赶紧跟上。

“咦,祁师弟这是怎么了?咱们没得罪他吧?”被他冷脸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的同窗不悦地道。

另一个同窗朝杜锦宁那边努了努嘴:“没看到那边吗?以前那种风光都是属于祁师弟的,现在却归了别人,他心里能好受吗?”

那位心有些大的同窗这才恍然,不过就更不理解了:“这不很正常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到一个比自己强的就这样,那咱们这样的还要不要活了?”

“你能跟天之骄子比吗?他们那种人一生下来就被人抬得高高的,一路顺风顺水,半点挫折都没受过。咱们这种糙养着长大的,别的能耐没有,最经得起摔打。”

“哈哈,你说的对。走,回去回去,有这闲功夫不如多看几页书,争取早日考上举人。”

且说祁思煜不愿意留在府学里看这些人的嘴脸,也不想回家去被祖父训,直接上了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杜哲彦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

因为他知道,苍白的安慰是最没用的,除非他能有什么好的建议,否则喋喋不休的无用之言只会让祁思煜更烦躁。

他看着街上一个个店铺,忽然拉住了祁思煜的胳膊:“祁师兄,我有好办法了。”

祁思煜知道他向来鬼主意多,闻言精神好了一些,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杜哲彦道:“你也知道,因为博悦茶馆的生意比较火爆,所以我开了两家茶馆,请了人来写武侠类的话本。”

这件事祁思煜当然知道。

杜家大房与二房这些年一直在明争暗斗,杜哲彦这人脑子还算活,趁着他父亲去兴宁县做主簿、二房在杜家话语权比较高的时候,偷偷挪了一点钱出来,放在他母亲名下开了这么两家茶馆。茶馆开业时还请他去坐过,便是写话本的那两个秀才也是他给介绍的。

所以他有些耐烦地道:“你想说什么?”

“本来不过是一家茶馆,我也不大在意,都是让管事去打理的。谁知昨日我家管家告诉我,他在杜锦宁家看到博悦茶馆以前的那个掌柜了。他派人去观察了好几天,发现那个掌柜现在在杜锦宁家做管家,而博悦茶馆现在来了个新掌柜。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祁思煜停住了脚步,想了想,转脸问杜哲彦:“你的意思是,那家博悦茶馆是杜锦宁开的?”

杜哲彦点点头:“即便不是他开的,跟他也脱离不了关系。我正派人去衙门里查呢,打算查出结果来再告诉你。”

“那还等什么?现在咱们就去衙门。”祁思煜一挥手。

第459章 背个黑锅

祁思煜之所以能安排杜哲彦的父亲去县里做主簿,自然不会只有祁元道这么一个靠山和他远在京城的父亲。祁家世代居于此,由于联姻、收徒而盘下的盘根错杂的关系网才是他们的依仗和根基。府衙里不光是小胥,便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都有祁家的姻亲在里面。

因此祁思煜往衙门走了一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查出了茶馆东家的名字:杜陈氏。

“不是杜锦宁?”祁思煜兴致勃勃而来,没想到看到这样一个名字,不由大失所望。不过…

“等等,这杜陈氏也姓杜?”祁思煜对管户籍的小吏道,“查查这是什么人。”

小吏得了上司的吩咐,不敢怠慢,拿起卷宗翻了翻,道:“这个茶馆原先写的名字是杜锦宁,最近才改换到了杜陈氏名下。他们是母子,漓水县人…”

“我就知道。”杜哲彦轻拍了一下桌子,“我就知道是杜锦宁。”

祁思煜却皱起了眉头,看向小吏;“茶馆是什么时候改换到杜陈氏名下的?”

小吏又翻了翻,告诉祁思煜;“三个月前。”

“这茶馆开了多久了?”

“两年前开的。”

“这位杜锦宁或者杜陈氏名下还有什么产业?”祁思煜又问。

“杜锦宁名下还有葫芦巷的一处大宅子,在贡院大街和府学附近还有两处小院子,其他的就没有了。杜陈氏名下除了几家博悦茶馆外,在府城还有好几间书铺。”小吏老老实实地道。

祁思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杜哲彦一眼。

杜哲彦会意,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便同祁思煜一起告辞出来。

出了门,两人干脆就去了杜哲彦新开的茶馆坐下,祁思煜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在他看来,不说杜锦宁十分鸡贼地把几个店铺都挂到了他母亲名下,即便写的是杜锦宁自己的名字,他们拿着这个也做不出什么文章。

毕竟宋朝不是明清。这个时代并不重农抑商,而是农商并举。因此商人并不像明清那般受限制与轻视。商贾之子不得参与科举考试的制度,在这个架空时代是不存在的。所以即便那些茶馆和书铺挂在杜锦宁名下,并且他在农业方面所纳的税少于商业纳税,被划为商户,对他的前程也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

所以他想不明白杜哲彦想干什么。

“你可知道这博悦茶馆和书铺的生意为什么会这么好吗?”杜哲彦问道。

“不知道。”祁思煜被他这打哑谜一般的行径弄得实在不耐烦了,“你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杜哲彦赶紧道:“他们生意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这些话本。”

祁思煜这一回是惊讶了:“这话本我知道。难道是这些话本是他们书铺出的?”

杜哲彦点点头:“是的。”

祁思煜沉默了。

祁元道管束他管束得甚严,不许在外与纨绔们厮混,不许逛勾栏瓦肆,甚至跟杜哲彦他们出来逛逛街吃饭的时间也不能太长。所以祁思煜是没功夫去茶馆听说书的。至于话本,祁元道也不许他看。杜哲彦担心受祁元道责罚,即便自己看话本,也不敢拿给祁思煜看。

祁思煜之所以知道这些话本,还是听府学里的同窗提的。有些同窗是这几部话本的书迷,每到出新书的时候都会热烈的讨论一番,祁思煜或多或少地听到一耳朵,也知道这话本的内容和火爆程度。

可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几部话本是杜锦宁的铺子里出来的。

“是谁写的你知道吗?”祁思煜问道。

如果杜哲彦不提这个,他绝对不会往那处想;可杜锦宁一说这话本是杜锦宁铺子里的,他总忍不住想这话本是不是杜锦宁自己写的。

毕竟这个人很奇怪,小小年纪就十分有才学,听杜哲彦说他还弄了个什么园子,里面景致漂亮得连知府大人都夸赞不已。要是他弄出几本话本来,祁思煜觉得自己也能接受。

他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杜锦宁很厉害”这种认知了,只是自己还没觉察而已。

“哎呀,师兄你太厉害了,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杜哲彦一脸佩服的样子。

“我怎么厉害了?”虽说这马屁拍得舒服,但祁思煜还是被拍得莫名其妙。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杜哲彦满含深意地一笑,不敢卖关子,“咱们不管这话本是谁写的,咱们就把这屎盆子扣到他头上,就说是他写的。反正这茶馆和书铺是他家的产业,这是不争的事实。”

祁思煜想了想,眼睛顿时一亮:“好主意。”

这时代写话本的都是落魄书生,不知不觉的大家一听某人写话本,都会对他产生一种轻视。所以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必然会给杜锦宁的名声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不是牛逼吗?不是拿了院案首拿了小三元吗?不是在诗会上还夺了自己的才子之名吗?祁思煜觉得,让杜锦宁受点小伤住个条件差的宿舍,或是损失些钱财,这些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只有让杜锦宁名声受损,让他从人人尊敬的才子变成人人鄙视的人,自己才能浑身舒坦。

这么一想,他就十分赞赏地拍了拍杜哲彦的肩膀:“还是你脑子活,想出这么个好办法。行,你尽管去做。只要毁了杜锦宁的名声,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杜哲彦听得这话,满脸惊喜,站起来对祁思煜深深作了个揖:“多谢祁师兄。”

上次也是他帮着祁思煜出了个主意,修理了他看不顺眼的某人一番,祁思煜就给他爹找了个官职。现在这事要是做好了,那他爹是不是就可以升职了?

这么一想,杜哲彦干劲十足,回去就布置了一番。

别说,这小子真不愧是杜家人,脑子还是挺好使的。上次他们家正面扛上杜锦宁,还把曾通判这尊佛搬出来,都没叫杜锦宁吃亏,这次他不敢正面扛了。他们杜家无权无势的,这次又不占理,要是齐家或是梁家看不过眼,伸出一根小指都能把他们灭了。

为了给祁思煜出口气,不值当拿杜家来冒险。

第460章 影响不大

因此这一次他十分小心谨慎,想了个迂回的办法,让一个相貌平凡、让人记不住容貌的下人乔装打扮了一番,去了博悦茶馆,然后在跟茶客闲聊的时候装作不经意中提起,说那几部话本是博悦茶馆的东家杜锦宁写出来的。还把杜锦宁“小三元”的身份给吹嘘了一通。

要是不说后面那句话,茶馆们还不在意。一个陌生人写的话本,即便这话本他们很喜欢,对于那只生蛋的母鸡他们也没多少兴趣去深究。

可“小三元”和“府学才子”的名头一出,大家的兴趣顿时高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们竟然有幸每天能听到“小三元”写出来的话本,坐在“小三元”的茶馆里喝茶,顿时觉得自己都高大上了许多。

这个下人不光在一个茶馆里说这事,还去了其他几个茶馆散布消息,渐渐的,这消息就传开了。

尤其是那些痴迷于这几本武侠话本、却又被父母、老师严令禁止看话本的读书人,这会子得知自己看的话本竟然是“小三元”写的,而且又不是那种才子佳人似的低俗的读物,他们顿时理直气壮起来,觉得自己看的话本跟长辈们说的话本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杜锦宁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现在在茶馆里坐阵的是庄越。庄越这人的能力比姚书棋还强,这个消息还没在茶馆里完全传开,他就知道了。

他匆匆忙忙派人了进府学,把杜锦宁叫了出去,将事情禀报了,问她道:“少爷,现在怎么办?”

杜锦宁想了想,道:“别管,随他。”

“啥?”庄越完全不明白杜锦宁的意思。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我也没有特意去瞒着,县里知道我是这话本的作者的不少。不说别的,光是博阅书院的学子基本都知道。不光县里,知府大人都知道这件事,那日去园子里吃饭还问了我一嘴。所以这件事,咱们否认也没用,不如干脆别管。”杜锦宁道。

“可、可这对少爷您的名声有影响吧?”

杜锦宁摇摇头:“影响不大。”见庄越不解,她耐心解释,“其实写话本的人之所以让人觉得低俗,是因为他们写的话本比较艳俗,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情节俗套、格局低小不说,还影响那些千金小姐的清誉。可你看我写过那样的话本吗?”

庄越摇摇头:“多少人喜欢少爷的话本,就是喜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这样的话本,又岂是那些才子佳人的低俗话本能比的?”

杜锦宁一笑:“可不就是。”

她做事向来谨慎,走一步看十步,即便当初没有打算考科举,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不留心眼。

写小说的谁不披几个马甲呢?鲁迅先生就有差不多一百个马甲。有这样的前辈在,又明知这时代的人对写话本的人有看法,她怎么能不效仿?

再者,她终是做了文抄公,节操可以没有,但做人的底线还是在的。说她矫情也好,说她虚伪也罢,反正她写的时候,署的作者名是蒲松龄;写的时候,署的是凌蒙初;、等几个长篇话本,因为抄的都是查先生的作品,再加上茶馆和书铺对客人粘沾度的需求,她署名金庸。

因此,就算那些人把她写话本的消息放出去,也无非是说署名金庸这的几本。而这几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把所有的民族矛盾和朝堂争斗部分都做了大量的删减,便是有人想借此对她搞个文字狱,那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