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方苓诧异地望着她,她又低下头去,绞着衣襟:“我年纪到了,肯定是要嫁人的。府里的小厮,没有一个我能看上的。可嫁到外面平头百姓家,我这张脸一定会惹祸。所以我思来想去,不如去给齐少爷做妾。”

她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太太和姑娘肯定会说我心大,说我不要脸,但这却是我的真实想法。”

第505章 召见

杜方苓看着江南,久久不语。

不管江南这番话是不是真心,她还是很动容的。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她处在江南这样的境地,是不是也愿意为了报杜家救她的这点恩情,而让自己乃至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们都为奴为婢呢?换作是她,她肯定也跟江南现在一样的想法。报恩并不一定要赔上自己和孩子的几辈子,也可以以后日子过好了,用别的方式来回报杜家。

这几年杜方苓受杜锦宁的影响,来了府城后又打理事务,开阔了视眼,独立意识越来越强,她特别能理解江南的这种想法。

而且母亲也说了,随着江南长大,容貌越来越出众,她暗地里也是很担忧的,她唯恐江南出去被人看见,为杜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杜锦宁虽与齐家交好,但终不是自己有权和势。到头来真有人看中江南要纳她为妾,难道齐家还要为了个婢女去跟人竖敌,与人相对吗?

所以江南自己愿意离开杜家,母亲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的。

她也不说相不相信江南,只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江南摇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你愿不愿意嫁给书院里的学子?如果想,你可以让江北想想办法。”杜方苓出主意道。

那些少年人的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了。

想在漓水县的庄子上,博阅书院的学子时不时跑到庄子上去偷偷看她和杜方蕙。因为她们的美貌,上门来提亲的不乏家境不错的。这世道的婚姻虽然讲究门当户对,却也不是绝对的。儿子看上了个女孩子,死活闹着要娶,只要对方不是那等出身有问题的,疼爱孩子的父母还是会迁就孩子的。

更何况,江南不是一定要作妻,作妾也愿意,这就更容易了。纳妾不需要讲出身门第,江南又不是青楼女子,不犯家长的忌讳。只要哪家少爷看上她,纳进府里作妾还是不难的。

江南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似乎有些意动。

这种事,外人不好多嘴,杜方苓说这一句也已是提点了,她并不欲多说,转了话题道:“你哥哥出去做事,你在家干什么呢?平时要不要上街去买菜?”

江南摇摇头:“我哥哥不放心我去,都是他一早去买好回来让我做的。”她又感激地道,“也是少爷大恩,特意让庄叔把我哥哥安排在离这里比较近的茶庄,他中午得空了还能回来看看我,否则他定是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的。”

一听这话,杜方苓就放心了。

她叮嘱道:“你也知道你这容貌容易惹祸,平时尽量少出去。即便要出门,也戴上帷帽做些掩饰。平时关紧门户,不是熟人不要开门。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你就做得挺好。”

江南站起来给杜方苓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掂记。我对不住你们,你们还这样掂记我们,实在叫我无地自容。”

杜方苓站起来扶住了她:“别这么说,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甘心做奴婢,我很能理解。”她叹了口气,“行吧,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在家里想来也要做些女红贴补家用,我就不多耽搁你时间了。有空我再过来看你。”

江南再三挽留,杜方苓仍然领着丫鬟婆子告辞回去了。

回到家里,杜方苓把江南的情况与说辞跟陈氏一说,陈氏摇摇头:“难。她之所以看上齐少爷,想来也是深思熟虑的。江北因着宁哥儿的关系,没少跟齐少爷接触,她知道齐少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齐家人口又少,她到齐少爷身边做个通房丫鬟,以后齐少爷娶了亲,再把她提成姨娘。只要主母不是那等特别难处的,凭她的容貌和与齐少爷的感情,再生个一男半女,她这辈子过得就不错了。除此之外,还能提携一下她哥哥。”

她叹了口气:“可别的男人怎么样的,那就难说了。就算去打听,也都是道听途说,谁知道内里是什么样的呢?一个不好,就是落入火炕。而且她又怎么知道她看中的那人不是跟齐少爷一样,是个不念美色的呢?这一个两个不成,传扬出去,她的名声也就毁了。总之,她这情况就是难。”

说着,她看着杜方苓:“你们几姐妹的容貌虽比不上江南,却也不差了。你们之所以没有这种烦恼,还多亏了宁哥儿。要不是宁哥儿努力念书,又与齐少爷、关少爷他们交好,借了他们的势,你们的下场如何,还是两说呢。”

杜方苓笑了起来:“娘,哪有你这么夸自己女儿的?我们哪里比得上江南?就算比一般人稍好些,也不过如此。也就是你是我娘,才看我们怎么都觉得好。”

她敛了敛笑容:“不过娘您说的对,没有宁哥儿,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对不起宁哥儿的。”

陈氏满意地点点头。

她就是想借机敲打一下女儿,免得她们出了嫁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杜锦宁的好。

杜锦宁可没有精力去管什么江南和江北,她这段时间除了日常的功课外,就埋头写文章。

在祁元道的讲学上如果辨论成功,她就得发表几篇文章出来,以确定自己在学术上的地位。现在既有时间,她自然得对文章进行精雕细琢。

眼看着过两日就到祁元道开讲堂的日子了,这天杜锦宁正如往常一样上完课,在自己房里练字,就听自己的房间被敲响。

转头看到是齐慕远,她问:“什么事?”

“我祖父派了人来唤,让咱们回去一趟。”

想起齐伯昆说五皇子要来,杜锦宁心里“咯噔”一下。不过旋即她就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排除了。

就算五皇子要来,会去拜见齐伯昆,想来齐伯昆也不会把她一块儿叫上,在五皇子面前露脸的。能让齐慕远这个孙子上去拜见拜见,就已是极限了。毕竟皇子这等身份的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你祖父派人来,是叫你回去,还是叫你和我?”她一边洗笔,一边确认道。

“叫你和我。”

杜锦宁点点头,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好,起身跟齐慕远出门。

第506章 忽悠大法

杜锦宁跟着齐慕远走到葫芦巷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齐慕远整个人都不对了,嘴唇紧抿,神经紧绷,脸虽不动,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在打量着四周。要不是杜锦宁跟齐慕远特别熟悉,而且她自己也是个敏感的人,她都不会发现齐慕远的异样。

齐慕远这两年有时候会跟着杨云涛去办案,自身武功又高强,警觉性特别高,稍有不对他都能发现。杜锦宁自己虽没感觉有到这巷子有什么异样,但看齐慕远这样她就知道有情况了。

杜锦宁的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

不过两人配合默契,她虽神经紧绷,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异样来,更不会转过头去东张西望。她觉得应该是五皇子到齐府了,这巷子被暗卫们所监视,恐怕飞进一只苍蝇来都能被人所辨认分析,她现在的一言一行想来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袁先生的功课你交了没有?”她貌似闲聊似的问齐慕远。

齐慕远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虽没放松警惕,神色却越发平静闲适,回道:“没有。一会儿吃过饭就回书院写。”说着他又问,“你呢?”

“我写了,还没交。等你呢。”

“你那字,上回袁先生就说写得不错,有进步…”

两人说着闲话,已走到齐府门口了。齐慕远敲了门,开门的依然是沈老头儿和沈明,进了门也没见什么异样,但不光是齐慕远,便是杜锦宁都有所感觉,寒毛根根竖起,显然这院子里的警卫比外面巷子的还要厉害。

但齐府依然如故,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齐慕远和杜锦宁一路走去,直到进了正院,这才看到厅堂门口的廊下立着两个不属于齐府的人,一个护院打扮,一个则是管家打扮。听到脚步声,两人都朝齐慕远和杜锦宁看来。

陪着齐慕远两人进来的沈明对所有的异状一无所觉,到了台阶下就停住了脚步,对着厅堂里通禀道:“老太爷,少爷和杜少爷回来了。”

“进来吧。”齐伯昆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齐慕远和杜锦宁这才上了台阶,从那两人面前走过,进了厅堂。

厅堂的上首,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圆脸,眉目清秀,长相和善而讨喜,十分有亲和力,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齐伯昆见了两人进来,笑呵呵地对少年道:“赵公子你跟我家小远小时候也见过一面,看看现在还能认得出来没有?”

少年看看杜锦宁,再看看齐慕远,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齐伯昆脸上,似乎想看看两人里哪个跟齐伯昆更为相像。

齐慕远跟齐伯昆并不相像。他长得像他娘。

在长相上没看出来,大概是想起齐慕远小时候的遭遇,少年指着气质冷清的齐慕远道:“你是小远。”

齐伯昆“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夸赞道:“赵公子果然目光如炬。”

“齐慕远见过赵公子。”齐慕远便知道眼前这人是五皇子了。既然祖父唤他赵公子,他自然不会捅破他的身份,不光跟着唤对方赵公子,他也没有行大礼,只是作揖施了一礼。

五皇子作揖回了一礼,目光好奇地落到了杜锦宁身上。

齐伯昆指着杜锦宁道:“这位是小远的好朋友杜锦宁。”

五皇子见杜锦宁行礼,也回了一礼,笑道:“刚才老尚书总是夸赞你,我心生好奇,便让把你一块儿叫过来见一见。杜公子果然卓尔不凡,难怪老尚书赞不绝口。”

杜锦宁一笑:“是齐爷爷谬赞了,锦宁愧不敢当。”

齐伯昆在一旁道:“小宁年纪虽小,对于儒家学说却是有自己的想法。赵公子对儒学感兴趣,可以多跟小宁交流交流。倒是我家孙子小远,痴迷于律法刑统,对儒学也只是泛泛,不曾有自己的思想。”

“哦?”五皇子顿时兴趣盎然起来,看向杜锦宁的眼眸瞬间变亮。

他道:“杜公子何时有空?不如我们探讨探讨。”

“能向赵公子讨教,荣幸之极。”杜锦宁笑道。

现在她算是彻底明白齐伯昆的用意了。

这位五皇子不说心眼子如何吧,但至少为人敦厚,且真心喜欢儒学。如果她今天能在五皇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不光对明日在讲学上的辩论有利,让五皇子不觉得她太过狂妄,从而心生不喜;如果能勾起五皇子对“心学”的喜爱,从而改弦易张,从喜欢气学改变为喜欢心学,即便她明日辩不赢祁元道,收获也是大大的。而齐伯昆,则算是把五皇子的心收笼了过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虽说杜锦宁不愿意在朝堂争斗中站队,但能帮一帮齐伯昆,同时帮一帮自己,她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交好在夺嫡之争中立场不明显的五皇子,这对她来说好处是大大的。

见五皇子迫不及待地开始跟自己讨论起学问来,杜锦宁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誓要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五皇子给忽悠瘸了,让他改换门庭,从而弃祁元道而就自己。

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倒。

见得杜锦宁小脸上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眼眸闪亮,嘴里妙语连珠,把五皇子说得一愣一愣的,旋即听得入迷,齐伯昆跟齐慕远对视一眼,心情大畅。

他就知道杜锦宁这孩子最是灵醒,一点就通,完全能明白自己的用意与苦心。

虽说把五皇子从祁元道的学说里争取过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今天能种下一颗种子,明天或许就能生根发芽。

杜锦宁智商和情商都在线,忽悠人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她并不像古代的先生那般,硬把知识都灌进对方的脑子里,态度强硬,不管对方感受如何。她不是。她完全是在引诱五皇子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去启发,进而亲自得出结论。

人总是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的。自己亲自得出来的结论,比任何信念都要坚固,尤其像五皇子这种心居高位、自信心极强的人,更是如此。

第507章 错了

由着杜锦宁的引导,祁元道在五皇子心中巩就的信念摇摇欲坠,随时轰塌,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总结归纳出来的学说。谁不想当大儒呢?即便五皇子在政治上已居于高位,这也不妨碍他在学术上竖立自己的地位。随着与杜锦宁的交谈,五皇子越来越兴奋,神采越来越飞扬,只恨不得马上就把杜锦宁引为知己。

眼见着五皇子跟杜锦宁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兴奋,那神情飞扬地就差没有跳出来手舞足蹈,齐伯昆及时叫停:“赵公子,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说要回祁府?你要再不回去,恐怕祁先生就要急着出来寻你了。”

五皇子这才发现天色确实不早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他答应了祁元道要去祁府吃饭的。

他正想叫人进来,去通知祁元道,他不去祁府吃饭了,就听齐伯昆继续道:“书院不许学子在外逗留太久,小宁和小远也要回书院去。我就不留赵公子在府上吃饭了。”

五皇子只得作罢。

他朝杜锦宁拱了拱手:“在下赵昶,有缘与杜公子相识,三生有幸。以后希望还能有机会多跟杜公子讨教,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杜锦宁高兴地道:“在下才是这种感觉。与赵公子论道,锦宁收获匪浅,受益良多。赵公子许多真知灼见如同明灯驱散了我心中的迷茫。锦宁期待与赵公子再一次谈经论道。”

“哈哈哈…”齐伯昆在一旁畅快地笑了起来,“明日祁先生开坛讲学,二位都没空;但过了明日,赵公子可随时与小宁儿探讨学问。只要你还在此地,有的是机会,不急,不急。”

赵昶的眼睛一亮,看向杜锦宁:“明日杜公子也要参加讲学吗?你的观点新颖,与祁先生的大不同,可打算起身辩论一二?”

此时的读书人崇尚“灯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的说法,只要有人开坛讲学,总会有人与之辩驳,从而在儒学上争得一席之地。被驳者,也可以借着驳倒别人从而让自己的声望更高。这是常态,不是要特意与之为敌,所以赵昶才有此一说。

杜锦宁一笑,点点头:“我想借此机会向祁先生讨教讨教。”

“我对你的表现拭目以待。”赵昶很兴奋。

齐伯昆的意思杜锦宁很明白,就是让赵昶在食髓知味的时候戛然而止,让他抓耳挠腮地掂记,以保持他的最大兴趣,她不再多说,拱手告辞。

“打扰老尚书良久,我也该告辞了。”赵昶舍不得杜锦宁,趁机也提出告辞。

齐伯昆对此情形倒也乐见其成:“反正赵公子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有的是机会说话。赵公子有空还请到寒舍一坐。”

“会的,一定。”赵昶满口应承。

听得这话,齐伯昆心里一喜:成了。

赵昶随着杜锦宁、齐慕远出门,正想跟杜锦宁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听一阵吵闹声:“放开我,你们干什么?”

赵昶身份尊贵,齐伯昆自然要送他出来的,听到这话心里一紧,朝吵闹声看去。

杜锦宁却是不用看,一听那声音就皱起了眉头。

江北跟了她两年,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种时候,江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此时江北的两只胳膊被人反按着,正气极败坏的挣扎,就见齐府出来了人,看到杜锦宁几人顿时大喜,忙叫道:“少爷,少爷,快救我,救救我。”

赵昶手下的扩卫一听这称呼,便知这人不是齐府就是杜家的下人。生怕大家误会,忙解释道:“公子,齐老尚书,两位公子,小人刚刚看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这才把他抓住…”

他们在暗处,并不是进这巷子的所有人都抓,免得露出行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眼前这位行迹太过可疑,这才抓了起来。

江北一听既尴尬又委曲:“少爷,我是想见您又不好意思见您,这才犹豫不决,不是要做坏事的。”

杜锦宁对赵昶拱手道:“这是我家曾经的下人江北,前几日说想赎身,我便放了他跟他妹妹自由身。赵公子不必看在我面上,毕竟他来此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江北离开了杜家,就已不再是杜家的人。赵昶身份如此特殊敏感,她要是帮江北说情,最后出了差子,比如江北被人胁迫来刺杀赵昶,她这做保的人就难脱其咎。她还有一家子老小要顾,江北在离开杜家时跟她就已是陌路。她能善待于他们,不过是不想结仇,是她小心谨慎所使然,但要说她跟江北、江南还有什么情谊,那就纯属扯蛋了。

江北一听就傻了眼,眼眶都红了:“少、少爷…”

杜锦宁已不再理他,转过头去跟赵昶:“赵公子,我们要回书院去,往前步行一段就到了,不用乘马车。我们先送您上车吧。”

齐伯昆也道:“恭送赵公子上车。”

赵昶无意于皇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无奈没人相信他,总觉得他是假意,针对他的手段也时有发生,所以他的护卫才如此紧张。

他虽舍不得跟杜锦宁分开,想跟杜锦宁步行一段路,但他也知道不可任性。他没有再推辞,上了马车,由几个护卫护着离开了葫芦巷。

直到马车驶出了巷子,抓着江北的护卫才把他的手放开,转身去追赵昶。齐伯昆、杜锦宁和齐慕远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直到看不到马车了,齐伯昆回了府,齐慕远和杜锦宁则往前去书院。

江北见杜锦宁跟齐慕远抬脚就走,似乎根本就没打算理他,他追上几步,唤了一声:“少爷…”声音之哀伤,闻者落泪。

杜锦宁脚步一顿,皱眉正想说话,齐慕远在一旁发话了:“谁是你少爷?江北,你别忘了你们兄妹已不是杜家人了。他欠你们兄妹什么了?什么都没欠吧?不光没欠你们,当年救了你们两条性命,如今又放了你们自由,这等于是四条命。四条命啊,够不够?你们不光没想着报恩,还理所当然地想再从他身上索取更多?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不知感恩还贪得无厌的人。滚,别有事没事来求他帮忙,他不欠你们的。”

江北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傻了眼。

杜锦宁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拉着齐慕远道:“走吧。”齐慕远的话,就是她刚刚想要说的话。

她不想跟江家兄妹结怨,却也不是个能让人欲予欲取的,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只不过是有自己的道德底限。

否则,真要觉得江南的容貌对她是个隐患,她小小的使个计谋,就能毁了江南的那张脸,这兄妹俩也得好好地呆在杜家做奴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府里嫉妒江南那张脸且跟他们有罅隙的人可不止一两个,她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达到目的。

只不过江北、江南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她的良知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现在江南出去了,这是个隐患,她只能小心看着,防犯着,却不能做什么。

但江北和江南以为她是他们的依靠,那就错了。在不打紧的地方,比如他们经济拮据了,给上点银子,举手之劳她不介意结个善缘;可真要遇上什么麻烦都来找她,那她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直到杜锦宁和齐慕远走出巷子,江北还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等他站得脚麻了想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汪福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汪、汪叔,我真做错了吗?”他喃喃开口。

“错了,很错,非常错。”汪福来用力地点点头。

第508章 讲学

第二天是祁元道讲学的日子,这对于府学来说是大事,府学所有的学子都会在外围对讲学进行围观和学习,但对于南麓书院来说,却是事不关已,唯有几个收到帖子的先生把课调了调,至于学子,都是没资格入场的。

杜锦宁和齐慕远跟着陆九渊等人一起去了讲学地——讲学的地点并没有设在府学里,而是设在了府城附近的一座风景极好的南山的半山腰处。这可能是考虑到了赵昶的安全问题。南方山腰处有一处洼地,声音传得广,四周坡地可坐人,是绝佳的学讲地点。而从山脚到山腰,却只有一条路,典型的易守难攻。

杜锦宁跟着陆九渊递了帖子,还经过了一番盘查,这才得以入内。到了山腰洼地,便见中间用木头搭了一个离地几尺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张椅子,这是祁元道的座位了;离台子三米远的四周,又设了一些桌椅,把台子团团围住;桌椅后面用木头打了栅栏围了一个圆。栅栏围得很高,足有两米,以防止外面的人爬进来。

这块地方中间低四周高,倒跟现代的体育馆看台十分相像。

此时栅栏外面的坡地上已坐了许多人,杜锦宁一眼望去,还能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府学的学子。

栅栏处只留了一个入口,到了这里又是一通盘查,他们这才得以入内就座。

杜锦宁坐下,就感觉到一道不好友的目光。她抬起头,发现差不多两年没有见过的祁思煜正坐在他们不远处,正满脸阴鹜地看着自己。

这人有病。

杜锦宁对这条疯狗神烦,转过头去跟陆九渊说话,根本懒得理他。一会儿等她把祁元道从神坛上拉下来,祁思煜就知道她的厉害了,此时互瞪,太过掉价,除了让人觉得她德行有亏,没有任何好处,她才不做这样的蠢事。

等了一会儿,祁元道进来了,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赵昶和他的护卫与管家。赵昶进来后,在场中环视了一圈,看到杜锦宁他眼睛一亮,直接朝这边奔来:“杜公子,齐公子。”

“这位是…”陆九渊疑惑地问道。

齐慕远抢先道:“这是京城来的赵公子。”

赵虽国姓,但民间姓赵的百姓很多。不过陆九渊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想起祁元道虽指点过一位皇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他反应很快,连忙遮掩住自己的惊异,拱手笑道:“幸会幸会。”

杜锦宁给彼此作了介绍,见四处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只有自己这边喧哗,她赶紧问赵昶:“赵公子的座位在哪儿?”

“我就坐这儿了。”赵昶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齐慕远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转头对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咱们的椅子搬过来。”

要是从安全性来说,这里四面都没有遮挡,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安全。管家倒是没说什么,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男人过来,那男人左右手各拿一张椅子,管家自己端着一张,放到了这边。

发了多少张帖子,安放多少张椅子,都是有数的,场地就这么大。他这三张椅子一搬过来,这边就显得有些挤了。

陆九渊这人还是挺有眼水的,他也看出来赵昶是冲着杜锦宁来的,他也顾不得他是主,杜锦宁是次了。见场地不够,他赶紧让史修和彭士诚一起,三人的椅子都往旁边挪了挪,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赵昶和杜锦宁他们。

台子中间的祁元道开始看赵昶直奔过来跟杜锦宁和齐慕远说话,还以为是看在齐伯昆的面上过来打声招呼;后来看到管家把椅子都搬了过来,他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祁思煜怨恨的目光恨不得化成实质直接射向杜锦宁的心脏。

杜锦宁暗自摇头。

虽说祁元道和赵昶有一师之谊,赵昶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拿祁元道怎么样,但有时候要对一个人不利,并不需要光明正大的动手脚,还有别的许多方式。赵昶去哪儿,愿意跟谁在一起,是祁家人能左右的么?现在这祖孙俩摆出这样的脸色,赵昶能不暗自生恼?

读书人,还是太耿直了啊。

祁元道和赵昶是最后进来的。他们到了之后,人就算到齐了。

祁元道开始讲起学来。

他主要是宣扬自己的学说与思想。

古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视,连纸质的书籍都是稀缺之物,读书人除了在先生的指引下学习四书五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其他思想。

这会子听到祁元道说“气为天地根”、“变化生于阴阳之推移”,天为自然的天,无主宰意志,认为宇宙是一个无始无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充满浮与沉、升与降、动与静等矛盾的对立运动。这些理论让大家都十分兴奋,就如同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看到了更广袤的世界。

此时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就只有祁元道高亢洪亮的声音在响:“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

“物无孤立之理,非同异、屈伸、终始以发明之,则虽物非物也。事有始卒乃成,非同异、有无相感,则不见其成。不见其成,则虽物非物”。

不说其他读书人,便是陆九渊几人都听住了,赵昶更是听得两眼放光,望向祁元道的目光里满是崇敬,跟昨日看向杜锦宁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有齐伯昆心不在焉,他看到赵昶那样子,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望了杜锦宁一眼。

祁元道宣扬自己的道义,足足讲了一个半时辰才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开口道:“刚才都是某这几十年读书得来的浅见,如有哪位前辈兄台持有不同见解,请予以辩驳指正,某不胜感激。”

听到这话,杜锦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祁元道说的大多是张载的主张,而不是他自己的。他自己在张载理论的基础上拓展深入的内容极少,他不过是个倡导者而不是理论的提出者,哪里来的“浅见”?这老家伙的脸皮不要太厚。

第509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虽说听祁元道论道时大家都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有人借此机会搏一搏声望。尤其是刚才赵昶跟着祁元道一道进场,年纪不大,还是个生面孔,再联想起祁元道的一些事,大家心里都猜测这个少年是不是京中那位贵人?

不管是不是,在这位贵人面前露个脸,那都是有好处没坏处的。因此大家都纷纷起身,向祁元道提出自己的疑问。

仔细听了一会儿,听到这些人虽以辩驳的名义起身的,但因水平关系,问出来的问题更像是“请教”,希望祁元道能“解惑”,而不是把他的理论驳倒。祁元道这十几年来讲学无数,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诘问”驾轻就熟,赵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

他凑到杜锦宁耳边道:“杜公子一会儿不上去说几句吗?”

杜锦宁点了点头,指着正跟祁元道说得起劲的陆九渊几人道:“陆先生他们说完,我就上场。”

陆九渊虽学识渊博,也有自己的理论,但对学说理论的认知还是浅薄了一些;祁元道又是身经百战的,就这么个理论跟人辩论了十几年,已经吃得很透了,即便陆九渊比其他人问的问题更深,最后陆九渊还是不敌祁元道。

彭士诚急了,见陆九渊很快就要败北,连忙叫杜锦宁:“锦宁,快上。”

杜锦宁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在陆九渊被祁元道驳得哑口无言之际,拱了拱手,对祁元道道:“祁先生为世之大儒,我一介小小秀才,本没有资格向先生发出质疑。只是晚辈看祁先生之文章,总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借此机会晚辈欲向祁先生请教几个问题。”

祁元道自然是不把杜锦宁放在眼里的,哪怕是杜锦宁曾经写过两篇文章,阐述过一些观点,但他觉得此子的行为跟他的孙子一样,不过是借用长辈的一些论点来沽名钓誉罢了。此时杜锦宁起身,他也觉得此举不过是为陆九渊找台阶,让陆九渊不至于败得太过难看。

他对杜锦宁有着深深的厌恶,不光是因为他的孙子因为杜锦宁的缘故,不得不在家里闭门思过一年有余;更有五皇子竟然弃他而跑到杜锦宁身边,与杜锦宁行止亲密,这算是犯了祁元道的大忌。

他决定给杜锦宁一个难看,最好让他在读书人面前丢个大脸,把名声搞臭,以后无颜再在人前行走。

他淡淡道:“请说。”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气有聚散而无生天,气聚则有形而见形成万物,气散则无形可见化为太虚’。这些可是祁先生的观点?”

祁元道很不想回答杜锦宁的问题,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必须维持他宽厚仁和、关爱后辈的人设,于是耐着性子点头道:“对。”

“‘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圣者,至诚得天之谓;神者,太虚妙应之目。凡天地法象,皆神化之糟粕尔’。这也是祁先生的观点,对吧?”杜锦宁又问。

祁元道忍不住了,出言微讽道:“这位小朋友,你要是对我的学说不清楚不明白,可以回去多读几遍文章。这里是讲文论道之处,还请不要耽误大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