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赴考的秀才们对于四月份发生的事,知道的不多。

但也不乏消息灵通的,压低声音把三月份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南麓书院的杜锦宁把祁老先生的学说给驳倒了?”考生满脸不可置信。

对方点了点头:“正是。”

这样的对话不停地在各客栈或考生们的聚会上出现。

祁府里,祁思煜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两年前院试时的那股骄浮之气。

被祖父关在家里两年,四月份又眼睁睁看着杜锦宁击败在他心目中高山仰止的祖父,祁思煜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乡试的时候夺得解元,把杜锦宁踩在脚下,以报祖父与他所受的耻辱。

“少爷。”祁府管家走了进来,“主考官名单已经下来了。”说着,他将一张纸放到了祁思煜面前。

乡试的考试官员,包括内帘官和外帘官。

所谓内帘官,即在考场内的主考官和同考官;外帘官,即在考场外的提调官、监试官等官员。主考官负责出试题,审定考生答卷,决定考生的名次及录取与否。同考官辅助主考官出题、阅卷。

朝庭规定,外帘官不许干预帘内之事。所以,对考生来说,内帘官是谁就十分重要了。

而乡试的正副主考官,是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赴各省充任,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四人。

“潘义庭?”祁思煜拿起名单,第一个就看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不由皱眉沉思。

祁府的管家年纪跟祁元道一样大,在祁家做管家已三十几年。因祁元道广收弟子,许多弟子在朝庭里做官的缘故,祁管家对朝庭的事还是十分熟悉的。

他提醒道:“潘义庭是前任知府周东平的老师。”

“哦,原来是他。”祁思煜恍然大悟,旋即大喜,“这么说来,这一次考试要出八股文了?”

他这两年,潜心向学,在八股文上花的心思尤多,写出来的八股文频频受到祁元道和一些老师的称赞。而杜锦宁却没有什么八股文章被传颂。如果比其他,受过许多次打击的祁思煜可能还没信心赢过杜锦宁,但八股文,他却是信心满满。

“这位汪时彬呢,是什么人?学术倾向是什么?”他指着第二个名字问道。

“这位汪时彬是吏部郎中,也是八股文的推崇者。”

“哈哈,好,好。”祁思煜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对于后面的四位同考官便没兴趣再问下去了。

两位主副考官的学术倾向都是八股文,而出题向来是主副考官的事,可见这次八股文是考定了。

看来他这次拿解元有望啊。

“行了,你出去吧,这几日我要再写几篇八股文给先生们看,让他们再指点指点,争取这次乡试拿个好名次。”祁思煜把祁管家往门外赶。

“是是,老奴不打扰少爷念书了。”祁府管家不光没有丝毫反感,反而十分欣慰。

他们家少爷是长大了啊,越来越沉着冷静,知道努力上进了。

齐府里,杜锦宁和齐慕远也拿着主考官和副主考官的名单在看。

齐伯昆则在旁边解释:“主考官潘义庭是东阁大学士,二皇子一派的支持者;副主考汪时彬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大皇子一派的支持者。”

说到这里,他看了杜锦宁一眼。

杜锦宁这些年名声雀起,有多少人想收他做弟子,都被杜锦宁婉拒了,说此生只拜关乐和一个老师。齐伯昆知道杜锦宁主张中立,不愿意加入任何派系之争。所以说起这些主考官,他对杜锦宁是有遗憾的。

屁股决定脑袋,不管杜锦宁的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主考官都只会考虑自己派系的人,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取不是自己阵营的人为解元。所以杜锦宁保持中立的话,想要争取解元,几乎是没有希望的。

齐慕远是齐伯昆的孙子,齐伯昆自然是希望孙子能拿解元。但杜锦宁十分优秀的政治表现和与齐慕远的浓厚情谊,让齐伯昆把他当成自己亲孙子一般看待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道乡试的时候会出现什么强有力的竞争者呢?有杜锦宁加入解元的角逐,就像加了双保险。杜锦宁得解元总比让别人得了强吧?不管这个解元落在他们两人哪一个头上,齐伯昆都会很高兴的。

但杜锦宁这么一中立,优势尽失,双保险就没有了,这怎么不让齐伯昆遗憾?

杜锦宁听到这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于这些毫不在意。

齐伯昆只得继续往下解说:“四位同考中,有两位是四皇子一派的人;一位是五皇子一派的,另有一位萧轶,是保皇派。”

六位内帘官,就有五个政治阵营,可见政治斗争之激烈,这让杜锦宁忍不住摇头。

齐伯昆问她道:“小宁儿,对此你怎么看?”

“尽力去考就是,能中举人就成,我对解元没什么执念。”杜锦宁自然知道自己在乡试中取中解元的几率微乎其微,对此倒是无所谓。

她转头看向齐慕远,笑道:“夺取解元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努力加油吧。”

第518章 入帘与入考

从齐府回到家,姚书棋就担忧地问:“少爷,咱们真的没机会中解元了吗?如果齐少爷的文章写得不好,大皇子那一派的人会选你吧?”毕竟杜锦宁跟齐家相交甚密,即便她没有加入派系,别人也会把她归为大皇子一派。

杜锦宁一笑,摇了摇头:“齐少爷的文章跟我就在伯仲之间,没有他考不中非得取我不可的情况。除非…”

姚书棋眼睛一亮:“除非什么?”

“除非老天开眼,否则没法。”

“…”

见姚书棋的眸子黯淡下去,满脸沮丧,杜锦宁笑道:“我都没执着于解元,你这样子做什么?”

“唉,要是少爷您一路考上去,小三元再加大三元,那该多好。”姚书棋叹道。

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者,谓之大三元。

凭他家少爷的能力,姚书棋坚信如果平等竞争的话,拿个大三元回来还是很有可能的。可偏偏弄这么些党争出来,把好好一个科举搞得乌烟瘴气。

杜锦宁一笑:“你想想,天底下有几个大三元呢?我能顺利通过乡试,再顺利通过会试、殿试,就已是老天眷顾了,哪里敢想什么解元、会元、状元?贪念太过可是要遭雷劈的。”

“那倒也是。”姚书棋也转过弯来了。

杜锦宁今年才十四岁,十四岁就中举人,这在整个大宋都是十分罕见的了。如果三年后再中进士,十七岁的进士,足以傲立群雄,是被老天眷顾的了。有多少人白发苍苍都还在乡试这一关挣扎呢。做人真不可太贪。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凭杜锦宁的能力,顺利通过乡试、会试和殿试,还是不难的。

“少爷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打理家中事务,不让少爷操心的。少爷只管专心备考便是。”姚书棋说道。

见杜锦宁没有别的吩咐,他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担心科场舞弊,主副考官直到到达当地,朝庭才会颁下圣旨,公布他们的姓名;同考官却是隐而不露,不宣布姓名。齐伯昆他们之所以能拿到主考官名单,也是通过特殊渠道打听来的,也不过是比其他人提前知道几日。

因此,杜锦宁得知主考官是谁后,不过才过了几日,考官们就到了府城,并于八月初六这一日举行“入帘”仪式,即考官入考场。

考官们入了考场就不再允许出来,门外有官兵重重擂台赛。考官们在贡院里现场出题并刊刻印制,以免试题外泄。

为了知道考官是谁,许多考生都会去观看入帘仪式。杜锦宁和齐慕远等人虽早已知道考官姓名,但担心别人生疑,还是去凑了一回热闹,到贡院门口挤了半个时辰,观看完“入帘”仪式后方才回来。

分手之前,杜锦宁叮嘱道:“大家考试那日,穿得体面些,这些细布青衫就别穿了。”

尽管府学和南麓书院并不在衣衫上规定一定要朴实,但杜锦宁他们一行人仍然保持着在博阅书院时的习惯,只要去书院,就穿着细布长衫,以此来表明他们的学习态度。因为这个,自打他们进入南麓书院后,南麓书院就兴起了身穿细布衣衫的风潮。谁要是浑身锦锻、衣着华丽,就会被人嘲笑是暴发户,追求享受,不认真学习。

没想到这会子杜锦宁却提出这样的建议。

“为什么?”方少华诧异地问道。

“听我的就是。”杜锦宁却卖上了关子,“只是体面些,也不能太华贵。衣服也不要新的,六七成新就可以了。咱们要低调的奢华,展示的是清贵的气质,懂了吗?”

方少华看齐慕远嘴角噙着笑,很显然知道杜锦宁此举的用意,他忍不住问齐慕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齐慕远道。

大家也知道齐慕远跟杜锦宁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杜锦宁自己不说,想从齐慕远嘴里知道答案,那是不可能的,干脆也不再问了,各自回家。

考官入帘之后,八月初八很快就到了。

不光是杜锦宁,便是齐慕远、许成源他们都已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为了适应考场,齐慕远还特意叫人在府中弄了个模拟考舍出来让大家进去尝尝那酸爽的味道。杜锦宁、梁先宽、方少华、许成源这一群好友都一起受了几天苦,大家对考舍的适应性增强了不少。

乡试也是贡院提供饭菜、被褥及文房四宝,并不需要带太多东西。大家拿着杜锦宁特制的香,穿着几层衣服去了贡院,接受官兵搜查。

搜查这一关是杜锦宁最担心的,她发现乡试的搜查要比童生试要严,以前可以穿中衣,现在要脱到只有一层亵衣亵裤为止。好在没要求脱光,官兵们也没有侮辱考生的举动。

想想三年后的会试,她就暗暗叹了一口气。

三年后她十七岁了,肯定是发育了,到时候想要蒙混过关,那就太难了。她不可能束着胸来接受检查。脱得只剩一层亵衣的话,一看就能看出里面是不是还穿了一层东西。

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愁,她只想了一下这件事,就将之抛到了脑后。

很快轮到他们这伙人受搜查。

搜查的官兵看到他们一行五人,从杜锦宁的十四岁到许成源的二十岁,都是朝气蓬勃的;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出众容貌就不说了,便是梁先宽、方少华和许成源都是相貌端正、唇红齿白的。

再加上大家今天穿的都是茧绸长衫,或是在腰上垂着玉佩,或是戴着玉冠,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一个个气宇轩昂,那些官兵的态度不自觉的就变好了许多,说话都是轻柔了一些,举止也放缓不少。拱手让几人宽衣解带,客客气气地搜查了一下,就挥手放了行。

大家这时候才知道杜锦宁让大家做清贵打扮的用意。

不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悄悄对杜锦宁竖了个大拇指,便鱼贯着进了贡院,领了考号便各奔东西,各自去寻自己的考舍了。

第519章 奇葩的考题

这一次杜锦宁没有抽到臭号,也没跟祁思煜这些看不顺眼的坐对面,虽说考舍的位置不是很好,但跟前两次比已算是不错的了。

杜锦宁虽说在府城里上学,但原籍仍是漓水县的,要跟着漓水县的考生一起入考场。而漓水县这一次被排在后面入场,等她们进到贡院找到自己的考舍坐下时,天色已不早了。

把考舍收拾一番,坐下歇息没多久,云板就被敲响,胥吏领着差役们开始分发试卷。

拿到空白的试卷,杜锦宁就知道这一次又是当场出题,没有刻印试卷了。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六个人,五个派系,出题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争执多少妥协多么平衡。

虽说出题是主考官和副考官的事,但四个同考官想来也不是吃素的,肯定要防止主考和副主考出他们早已打定主意要出的题。两人虽然不敢泄露考题,但平时教导晚辈的时候偏向于哪些题型,偏向于四书五经中的那一本书,那都是有迹可寻的。如果任由他们出题,解元岂不是很容易就落到他们囊中了吗?

所以出题时互相阻挠下绊子挑刺那是肯定的,不到考试的最后一刻,考试的题目就定不下来,哪里有时间去刻印呢?

可饶是杜锦宁对于题目已很有心理准备了,等衙役举着写着题目的牌子在考舍里走动,看清楚牌子上写的题目时,杜锦宁的表情就变成了:⊙▂⊙

其他考生则是满脸懵逼。

这是什么鬼?

衙役手里拿着的牌子,上面就画了个圈:“0”。

这年头可没有英文,也没有阿拉伯数字,这么个圈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那胆子大一些的考生实在忍不住,拱手对衙役道:“这位差爷,请问您是不是拿错牌子了?”

衙役能来贡院举牌子,那也是识字的,念过几年书。刚才他从副主考官手上接过牌子时,也是满心不解的,还僭越地问了副主考官一句,却被副主考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他板着一张严肃脸,回道:“没错。”说着也不理会这些人,径直朝前面走去。

没错?

那个圈圈,就是今年乡试的策论题?

要不要这么坑?

众考生的心理是崩溃的。

杜锦宁惊愕之后,倒是很快淡定下来。

她纵横考场两辈子,什么奇葩的题目没见过?做个脑筋急转弯的现代人,思维天马行空,还怕跟这些读四书五经读得脑袋僵化了的古人比解题么?

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圈圈,她都能扯出几千上万字的说法来。

她提起笔,在草稿纸上端端正正地画了一个圈。

有三天的时间,做两篇策论题,一首试帖诗,时间对她来说绰绰有余,她倒是不急着解题。一会儿等把题目抄完,再慢慢思考如何来写这道题。

不一会儿,另一个举牌子的衙役走到了她面前。

他举的是第二道策论题。

“君夫人阳货欲。”

看清楚牌子上的字,杜锦宁挑了一下眉,一脸淡定地把题目给抄了下来。

隔壁考舍的考生看着这几个字,却是一脸懵逼。

这是啥?

这六个字他都认识,六个字凑在一起是什么个意思,他似乎、好像…怎么看不明白呢?

说不明白,也不是。只是吧,这难道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如果真是那个意思,这些出题的主考官难道脑袋被门夹了吗?这种题也敢出?他们不怕回到京城去被皇上责怪吗?再者,这贡院里关着一千号男人,你叫大家洋洋洒洒写上几百上千字,对这位“君夫人”表现“阳货欲”,这是想干嘛?

这个题目太过那啥,而且有了前面一个奇葩题目打底,这个题目他也不敢问是不是出题出错了,浑身颤抖地把题目给抄下来。

为啥浑身颤抖?

要知道这是科举考试啊。他这些年多少个日夜的寒窗苦读,多少个日夜的灯下发奋!家人省吃捡用地从牙缝中省出钱财来供他念书,就期盼着他能考上举人,过上好日子。况且三年一考的乡试,这是在熬生命啊。他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如果这一届能考上举人,就还有可能继续努力考中进士。可这次考试一耽搁,他可能一辈子就止步在秀才,再也没时间去参加会试、殿试了。他参加乡试的机会如此宝贵,这次主考官和副主考官的脑袋却集体被门夹了,出这样坑爹的题目,不是夭拿他的希望,拿他的生命开玩笑吗?

他颤抖着手抄完题目之后,就彻底崩溃了,坐在那里抹着眼泪,哽咽得难以自抑。

第520章 破题

两个考舍之间就隔了一层薄木板,杜锦宁的听觉又敏锐,尽管隔壁考生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哭声,还是传到了杜锦宁耳里。

杜锦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第一道题,对于古代这些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书生来说,可能觉得考官故意为难他们。但杜锦宁觉得,这题目除了坑爹一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这题目不僵化,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考生的想象,挖掘他们的潜力,让他们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

这比出一个固定的题目让大家写有意思多了。

就像后面的高考作文,不再出全命题作文,而是通过一两则材料,让大家从中得到感悟,写出自己心中最想说的话,表达内心深处的思想,而不是千篇一律地写官样文章。

以这样的题目来选拔人才,就能选出思维敏捷,头脑灵活的人。这对于整个国家是有利的。

就是第二题坑爹了一点,有点莫名其妙。截搭题不好好截搭,藏头露尾,让人费解。

这次考试是三题策论题,一首诗帖诗。

大概是主考官们也知道前面两道题出的有些过份,第三题策论题和试帖诗出得倒是很平常。

杜锦宁把题目抄完,并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挑灯夜战。她点了香把考舍熏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一只蚊子,便睡下了。

而贡院里,绝大多数考生都没有歇息,而是盯着那两道题目在发呆。

其中一个就有祁思煜。

祁元道对自己这个孙子还是十分上心的,他自己又是在学术这个圈子里混的,对于学术倾向的动向了解得比较清楚,知道这两年八股文在科举考试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所以不光提醒祁思煜要多写八股文,还特地请了一个擅长写八股文的人来教授祁思煜。

但祁思煜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写了那么久的八股文,自以为在这方面比其他人都做得好了,对于使解元还挺有信心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破题都做不了。

这两个题目真是太古怪了,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坐在那里对着那个圈,烦躁地直想揪自己的头发。

不要说祁思煜,便是许成源和方少华等人,也都点着蜡烛对着试卷上那两道题在发呆。

祁思煜知道的消息,杜锦宁通过书铺收集到的各地试卷里的试题自然也知道。杜锦宁来自后世,又过目不忘,她又是个爱读书,博览群书的人,即便对八股文没什么研究,但看过明清八股文题目的她,对于八股文的认识还是要超过这个时代的人。

杜锦宁对朋友向来不藏私,更何况许成源和方少华两人,一个是她的大姐夫,一个是她的三姐夫,她自然不会有所保留,不光提醒他们重视八股文,还给他们讲了许多截搭题的破题例子。

但第一道题的奇葩程度,还是超出了许成源他们的想象。

倒是齐慕远,看到这种题目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显得胸有成竹。他并没有因为试卷而影响正常的作息时间,到点吃饭,天黑睡觉。虽然跟杜锦宁隔了几百个考舍,但两人的作息习惯保持了神同步。

杜锦宁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洗了把脸上了个茅厕,这才开始做起题来。

她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第一题的破题:“无方体也。”意思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打算在这篇文章里好好写一写律法的重要性。

要知道来自法律建全后世的她,有多么怀念法制社会。她真心希望大宋能以法制国,而不是谁有权,谁就能无视王法,为所欲为。

尽管知道她写的文章除了阅卷的主考和同考官,可能不会有其他人看到,除非她能考上解元或是在乡试里考上前三名,文章才会被贴出来,但杜锦宁依然尽力去写。反正大家都还被困在破题上,她写文章又快,可以用比别人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精雕细琢这篇文章。

写这篇文章,花了她大半天的时间。

写完之后她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写第二道题:“君夫人阳货欲”。

其实这道题跟小黄文毫无关系,不过是一道截搭题。

“君夫人”三个字出自“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诸候的正妻叫做君夫人。妇人从夫,夫为天子守土之臣,国有大小,职责如一,故礼敬如一,这是守礼有序的做法。

“阳货欲”亦出自“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意思就是有个叫阳货的人想要见孔子,孔子不想见他。而这个阳货是谁?是陪臣。欲什么?见孔子。孔子不见,为什么?阳货陪臣秉政,越礼乱政,这是不守礼的做法。

于是上下两句截搭题连起来,就是圣人守礼,不为非礼。

是读书人熟知的,截搭题也不是新鲜玩意,如果出题人肯好好说话,把话说完:“君夫人阳货欲见孔子”,绝大部分考生都能知道这题目是什么意思。坑就坑在它说话只说半句,再加上上下两句截搭的内容连在一起容易让人想歪,所以才显得破题困难。

杜锦宁把破题写完,看看到了饭点,便要了饭菜吃了,吃过饭还泡了一杯茶,继续写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睡下了。

许成源与方少华等人毕竟是跟杜锦宁混在一起几年,思维比一般的古人要开阔。刚开始时被题目所迷惑,到第二天就反应过来了,顺利破了题,写起文章来。

题目虽奇葩,却也不是无解。尤其是第一题,奇怪是奇怪,但它却给了考生最大的发挥余地与想象空间。除了那些读书读迂了、思想僵化得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考生,其他脑筋灵活一些的还是能从这个圈圈想到很多东西。因此慢慢也解出来了。

但这是乡试,一张试卷做做得好不好,除了决定是否能解开此题,还决定了解题的速度。反应快的,很快破题,写文章的时间自然充裕;反应慢的,即便破了题,但因为破题时需要的时间太多,导致后面时间紧张。更不用说跳过前面那个坑,还有第二题的这个坑了。

所以在杜锦宁悠闲地保持生活规律的情况下写完了整个试卷时,有人还在写第二或第三篇策论,完全没有时间去做试帖诗。…

第521章 有人搞事

“姚管家,你说少爷会不会提前出来?”汪福来站在贡院门口,伸长脖子往里面望,似乎这样就能透过门口守卫的官兵和那高高的围墙,看到贡院里的少爷似的。

姚书棋摇摇头,十分笃定地道:“不会。”

“为什么?”汪福来终于肯转过脖子,给姚书棋一个眼神。

姚书棋笑而不语。

他是杜锦宁的管家,第一心腹之人。杜锦宁需要什么情报,都是吩咐他去收集的。他自然知道两个主考官和四位同考官分属于不同的阵营,也知道自家少爷虽然一直说她中解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中不中解元也没有执念,但依他对少爷的了解,哪怕有一丝的机会中解元,自家少爷也是不会放过的。

提前交卷,就相当于提前进入主考官的眼帘。虽说这试卷不是直接交到主考官的手里,而是由试卷官收取,并经过弥封官弥封,再由誊录官誊抄。但第一个或是前几个交卷的人总是倍受瞩目的。这些试卷官、弥封官只要是几大阵营中的人,就有可能把提前交卷人的信息传达给主考官知道。主考官发现这些人中没有自己想要力捧的人,就有可能把他们从解元名单中排除出去。

其实只从解元名单中排除还不是大事,毕竟解元就是一个,杜锦宁自己都没有信心自己写的文章就比所有人都高明,像院试那种写文章写到阅卷官心坎里去的模式不能复制,想要拿解元真真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怕就怕这些人看到杜锦宁的文章写得太好,担心把她取中了,最后会影响自己人的上位,从而有意把她打一开始就黜落,不让她的试卷出现在别的阅卷官的眼前,那才真叫糟糕呢。落了榜你还没处伸冤去,只能捏鼻子认了,三年后再来。

而后面随大部队交卷就不同了。那时候人多,一交就是几十上百份试卷,收卷官和弥封官完全无暇把交卷人与试卷内容联系起来并记住,杜锦宁就能浑水摸鱼了。到时候即便有人看到这份试卷做得出色,因不知是谁的,也不敢随意黜落,担心是自己看好的那人的卷子。如此一来,不管最后能不能中解元,至少能保证乡试能顺利通过。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姚书棋是不可能跟汪福来说的。一来场合不对,附近可密密麻麻站了许多考生的亲戚或下人;二来这种事是不好拿出来说的,汪福来自己悟到是他的事,姚书棋拿出来跟他说,那就是口无遮挡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姚书棋也曾是读书人,深谙这个道理。他想把杜家管家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做下去,紧闭嘴巴,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是第一要务。

汪福来这些年做杜锦宁的车夫,也是有长进的,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打听的,见姚书棋不说话,他便也没有追问,转过头去又紧紧地盯着贡院,生怕错过了自家少爷。

站在姚书棋和汪福来不远处的人也在议论:“今年真是奇了怪了。往年不管怎么的,总有放头牌的考生。今年竟然到了这个时辰都没见放头牌,难道今年的考题特别难?”

“很有可能。”他身边的人道,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人,“看到没有?那是祁老先生家的下人。祁少爷今年参加乡试,他可是府城里成绩最优异的学子。祁少爷都没有提前出来,可见今年的考题难度之大。”

“府城最优异的学子?老哥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府城最优异的学子早已不是祁思煜,而是南麓书院的杜锦宁了。杜相公上次院试不光拿了案首,成了小三元,听说在祁老先生讲学的时候还一鸣惊人,把祁老先生的学说都给驳倒了哩。”

那人明显是认识杜锦宁的,而且有可能是南麓书院哪个学子的家人,他指了指姚书棋和汪福来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杜相公家的下人。他们都还在等,可见今年的题目有多难。”说着这话,他神情里十分自豪。

这人嗓门有些大,尽管他压低了声音,但祁府的管家和祁思煜的小厮流云还是听到了这些话。

流云气得撸起袖子就想去找那人理论,却被祁管家叫住了:“等等。”

流云转过头来不满地看向祁管家:“难道咱们就由着人这样非议咱们老太爷和少爷不成?那杜锦宁当初把老太爷气得吐血,现在还想踩着咱们家上位,简直臭不要脸。偏这些人还把这事嚷嚷得人尽皆知,没准他就是杜家的人,来扬他家少爷的名声的。”

祁管家看着他恨铁不成钢:“你做事动动脑子成不成?本来这事没几人知道的,你这样上去跟他吵吵,不到一刻钟这贡院门口所有人都知道了。

流云看着贡院门口或坐或站在此等候的黑压压的人群,默默地闭上了嘴。

往年有些考生因为生病的原因会被从贡院里抬出来,所以即便知道科考要考三天,这三天每家的人都会守在贡院门口,不敢有一刻的离开,唯恐自家的考生因为什么原因提前出了考场,没人接应。所以只要家里能抽得出人手的,都会到贡院门口等着。

等人见久,这些人在这里等着本来就无聊,要是他跟那人吵架,不一会儿就能围上一大群人,到时候杜锦宁和祁家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难道咱们就这样由得这些人说不成?”流云不甘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