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义庭不知道哪一份试卷是祁思煜的,自己没有目标,但他能从别人的反应中推断出来啊。毕竟一个人的文章都带了他自身的特质,只要有意还是能辨认出来的。比如二皇子派力捧的齐慕远,他的文章向来重事实,擅推理,在摆事实讲道理时还带着一种锐气。他平时写文章就带有这种特质,到考场上更可以把这种特质给放大,从而让有意取中他的考官一眼就能辨认出哪篇文章是他的来。

因在京中被任命为主考官,到上路直接南下,时间太短,且不宜跟外人接触,所以潘义庭只能拿到祁思煜的几篇文章,其他考生的文章他并没安全的渠道获取,自然不能辨认哪张试卷是大皇子一派力荐的齐慕远的试卷。

但他自有他获取的方法。只要汪时彬力荐哪张试卷,就能得知哪张试卷是齐慕远的。到时候他直接将其打压下去,不让他们得逞便是。剩下的,自然就是祁思煜或别的考生的了。

潘义庭觉得,祁思煜得不得解元还在其次,不让别的派系的考生在他做主考官时取得解元,才是最要紧的。

汪时彬也有六十多岁年纪了,做了一辈子官,潘义庭没有提出自己想要取中的试卷,而是先问他,这是什么用意,汪时彬自然清楚。

对此,他也不是没有对策的。

他指着一张试卷道“我觉得此生有解元之才。”

潘义庭拿起那张试卷,看了一看,对汪时彬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我也觉得好。”

汪时彬脸色一黑,心里一阵郁闷,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他指的那张试卷自然不是他猜的齐慕远的,而是疑似杜锦宁的。

齐伯昆早已跟他打了招呼,如果在竭力争取下仍然不能让齐慕远获得解元,那就死咬住杜锦宁。杜锦宁不是哪个派系之人,不至于让潘义庭非得揪下来不可。但杜锦宁跟齐家交好啊,差不多等同于半个大皇子派系的人了。让杜锦宁取得解元之名,总比让二皇子派或是四皇子、五皇子派的人得了去的好。

所以汪时彬打算将杜锦宁抛出来,也算是投石问路。否则他直接将齐慕远那张试卷指出来,目标太过明显,潘义庭定然会利用他正主考官的权利一票否决的。到时候他再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将杜锦宁的试卷抛出来,是最保险的办法。一旦潘义庭直接否定这一张,他再趁机把齐慕远的试卷拿出来,那才是正中下怀。

却不想汪时彬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认同他指的试卷,这让汪时彬郁闷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难道他自己就没有想要取中的人选吗

不过想想就算取中杜锦宁,那也起码没让二皇子一派得益。在二皇子一派做正主考的情况下,还能让亲近大皇子一派的杜锦宁中解元,他这个副主考也能向上面交待了。

这么一想,他的神情就松懈下来。

潘义庭将他的一切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下,越发笃定汪时彬推出的试卷不是齐慕远的了。

主考官和副主考权利大,同考官只能协助阅卷,对于取谁做解元是不怎么说得上话的。

但四皇子一派来了两位同考官,自觉二人的力量加起来也相当于一位主考官了。他们自然要为自己的利益努力。此时见潘义庭和汪时彬争斗得厉害,心里一喜,连忙把他们看中的一张试卷推了出来“某认为这张试卷文采斐然,卓然不群,当为解元。”

当初在京中,为谁做主考官,谁做副主考,就争夺了一番,一次次地进行利益分配。四皇子和五皇子派系的人没能争过大皇子、二皇子,沦落为同考官,潘义庭和汪时彬又岂容两位同考官插手名义的排定

两人瞥了那张试卷一眼,轮流把那张试卷的文章挑了一通毛病,有志一同地直接否定道“这位考生水平不足以取为解元。”

第527章 捡漏

四皇子一派的两位同考官争辩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们也知道潘义庭和汪时彬是不可能让他们这一派的考生夺得第一的,力争一番也是为了向上面的人做个交待。现在任务完成了,他们就不再做声了,打算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斗个你死我活。

当然,如果能有机会搅个浑水,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的人都落空,选一个不是任何派系的人做解元,他们还是挺乐意的。这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反正他们的主子落不了好,那就谁也别得到好处。

潘义庭既做出了要征求大家意见的姿态,五皇子那派的同考官和保皇党萧轶自然也不放过,问他们道:“你们觉得哪张试卷最好?”

王皇子赵昶没有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那种显赫的母族做帮衬,再加上年纪小,跟两位早已成年的哥哥在势力上相差甚远,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敢露出觊觎皇位的野心。

历史上不乏长寿的皇帝把自己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熬死了,最后皇位便宜了年纪小的儿子的例子。另外,因为做太子做得时间太长、势力发展太猛而被父皇猜忌,从而废太子或发生逼宫的事件更是数不数胜。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皇位会落到谁的头上。他们母子的打算是先保住性命,好好活着。最好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四皇子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最后被五皇子渔翁得利。

所以五皇子的夺嫡策略一向不是在外勾结朝臣、发展势力,而是力求做个孝顺懂事、才学横溢、没有什么权利野心的乖儿子。

这一次来做同考官的纪舒,是赵昶的母亲恩嫔的堂兄,因亲戚关系自然而然地被划归了五皇子一派。

他此次来桂省任同考官,并不是五皇子极力争取的,而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权利相争后平衡的结果。毕竟那三派在人员配备上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如果再来一个保皇党,势必打破平衡。把纪舒放进来填一个坑正正好。

支持祁思煜的潘义庭认为,五皇子以前受过祁元道的指点,肯定是偏向祁家的。把纪舒放进来,他们起码增加一份力量。有些潘义庭这个主考官不好说的话,就由纪舒来提出,正合适。

支持齐慕远的汪时彬却从齐伯昆那里清楚地知道了前段时间祁元道讲学时发生的事,得知五皇子早已倒戈到了那个叫杜锦宁的小孩儿身上,对祁元道早已不感冒了。他们这一派完全可以把纪舒当成一颗暗子来用,利用纪舒迷惑潘义庭,从而达成他们的目的。

总之这些人把纪舒放进了桂省考官队伍里,都是各怀鬼胎。

此时见轮到纪舒发表意见了,大家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想知道纪舒推荐哪一张试卷。

纪舒这人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白净的圆脸,笑起来脸上还露出两个小梨涡,一副人畜无害的可亲模样。

此时见问,他笑眯眯地道:“既然潘大人和汪大人都认可这张试卷,在下自然没有意见。”

前段时间赵昶才来了一趟桂省,纪舒作为他的舅舅,对祁思煜、齐慕远、杜锦宁等人的情况自然比在座的几位都了解。而在纪舒离京之前,赵昶一再拜托他,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杜锦宁推到解元的位置上去。

赵昶的打算,即便他自己不说,纪舒也猜得到一些。

杜锦宁不站队,又十分地才华出众,赵昶应该是想把她拉入自己的派系中去。赵昶快成年了,再过一两年成了亲就可以在外面开府了。到时候杜锦宁考上进士进入朝庭做官,暗地里辅佐赵昶,赵昶也能慢慢培养自己的班底。

基于这一点,纪舒把刚才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知道现在放在最醒目位置上的那张试卷很有可能是杜锦宁的,他自然乐得将其再往前推上一把。

纪舒表现了无欲无求的态度,那位保皇党萧轶自然也不掺和进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斗争里。保皇党说起来是保皇,只忠于当今皇上,其实都是明哲保身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萧轶道:“在下跟纪大人一样,没什么意见。”

如此,除了四皇子一派的两位同考官,其他四派都一致认可了杜锦宁那张试卷。

这现象实在有些诡异。

潘义庭和汪时彬心里都有些郁闷,但也不好把自己刚说出去话收回来。好在第一名的这张试卷都不是对方阵营里的,大家心里多多少少得了些安慰。

定下了第一名,三派又唇枪舌箭地讨论了一番,对第二名据理力争。毕竟这才是第一场考试,后面还有两场,把疑似祁思煜或齐慕远的试卷列为第二名,第二、三场时再让他或他争取第一,最后根据三场考试的成绩排名次,就很有可能把他或他列为解元。

最后还是正主考官潘义庭压过了副主考官汪时彬,把疑似祁思煜的那张试卷排在了第二,疑似齐慕远的排到了第三。

他们作为内帘官,能做的也只能到这一步了。至于这些试卷到底是谁的,会不会出现错误,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将试卷交出去,潘义庭他们就去歇息了。放榜等事宜就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了。他们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好备迎接第二场考试。

此时的杜锦宁他们正坐在玉馔斋吃饭聊天。

此时尚在考试期间,考生的一切表现都会被人所观察。一旦传出不好的名声,势必会影响乡试的排名。

所以即便席间只有杜锦宁未成年,大家都没有要酒,连桂花甜酿都没要,只是以茶代酒碰了碰杯,然后边吃菜边听关嘉泽说着他在京中的经历。

“…太学里的先生全都是当世大儒,最有名的吴鸿咎老先生你们听说过吧?他就在太学里教书。”

关嘉泽把太学的牛逼之处吹嘘了一通,然后对杜锦宁道:“锦宁,每个省乡试前三名都可入太学。你可得努力了。”他指了指齐慕远、梁先宽几个,“他们考上举人后势必要去太学念书的,你到时候不跟着一起去,莫不是还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成?你姐夫他们有家有室的且不必说了,你可得趁着没有成亲,去京城好好见见世面。”

第528章 提议

要说见世面,在座的谁有她见的世面多前世不说全国各地,便是国外都去过无数次。她对勋贵满地走、权臣多如狗的京城避之不及,实在没兴趣去那种地方给人装孙子。

关嘉泽还想再劝,深深了解杜锦宁心思的齐慕远就拍了拍关嘉泽的肩膀,道“行了,京城我又不是没呆过,那地方,说是繁华,但麻烦也多。除了参加会试和殿试,锦宁还真没必要跑到那里去。当然,去那里做官又是另一回事。”

关嘉泽劝杜锦宁去,也不过是十分想念当初他们几兄弟在一起的情形。现如今他虽成长了不少,在京城里也站稳了脚跟,把庶兄庶姐的风头压了下去,但心里终是孤独的。几兄弟里他最为看重杜锦宁,所以才希望杜锦宁能去京城陪陪他。

此时听齐慕远这么一说,他也知道自己自私了,没替杜锦宁思虑周全。

他心里内疚,脸上却扬起揶揄的笑容“齐慕远说的也是。两年不见,锦宁的相貌越长越漂亮了。要是去了京城,被权贵们捉了婿,甚至被公主、郡主们看上,那就惹大麻烦了。还是桂省好。”

“去你的。”杜锦宁给了他一拳,“竟然敢拿我开玩笑,两年不见胆儿肥了你。”

大家都哄笑起来。

在座的许成源年纪最大。许是因为早年丧父、家中贫寒的缘故,他成熟得早,性格沉稳,思虑得总比别人要多一些。

等大家的笑声落下,他认真地劝杜锦宁道“锦宁,关嘉泽这话虽说是开玩笑,却不无道理。你如今十四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娶亲了,是时候考虑把亲事给订下来了。你长得好,又如此有才华,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咱们在这桂省这一亩三分地里还好说,那些权贵即便看上你也不敢轻易打主意,可真去到京城,被人捉了婿那就真有大麻烦了。”

说起这个,关嘉泽情绪便有些复杂。

他是真真正正喜欢杜锦宁,觉得杜锦宁如果能娶他的妹妹关嘉玉,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这于杜锦宁自己,于关家,于喜欢杜锦宁的关嘉玉,都是一桩极好极好的事情。怎么杜锦宁死活都不愿意娶他妹妹呢

想起为了提高母亲和妹妹在关家的地位,他不得不联姻娶进门的妻子,现如今夫妻之间虽说不上特别恩爱,却也能和睦相处。他尽可能的对妻子好,妻子也尽力地为家里操持,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关嘉泽对杜锦宁的这种做法就十分地不明白。

杜锦宁不欲在这里多说她的亲事,笑道“我才十四岁,谁丧心病狂地要捉我去做女婿倒是齐慕远已满十六岁了,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倒是要提防一下。”

大家又把玩笑开到了齐慕远身上,打趣他娶媳妇的事。

齐慕远性格虽然冷了些,但对朋友还是极好的。平时大家开个玩笑,他兴趣来了也会凑趣地附和几句,跟大家说说笑笑。可今天却有些沉默,听大家开玩笑时只是笑笑,便一杯一杯地喝着手里的茶水。要不是大家今天没有要酒,没准他就在醉着回家了。

杜锦宁看他这样,以为大家是说中了他的心事。像齐慕远这样的人家,什么时候娶媳妇,娶什么样的媳妇,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都得听父母长辈的。现在齐伯昆回京里去了,没准过一阵就写信来,说帮齐慕远订下亲事了。

她忙按住齐慕远的胳膊,低声劝道“你少喝些,这又不是酒。”

看着她白白嫩嫩比自己小一号的手,齐慕远一时有些怔愣。

杜锦宁在男人堆里混了这么多年,能不被发现自有她的一套做法。比如别人偶尔发现她跟其他男人有点不一样时,她是从来不心虚的,而是镇定自若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别人看到她这样,自然就把心中那点猜疑压下去了,甚至还会为自己的那点心思感觉内疚。久而久之,大家就觉得杜锦宁即便跟他们这些男孩子不一样,也是正常的了。

此时她见齐慕远盯着自己的手两眼发直,一面很自然地把手缩回来,一面又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发什么愣摆在你面前的烧鸭对面夹不着,你给他们递过去。”

齐慕远回过神来,赶紧把烧鸭给递过去,趁着忙活把心里的悸动给压下去,神色恢复平静。

大家虽然很关心关嘉泽,但关父妻妾之争却是不好问的,关嘉泽也不愿意说起,大家只聊了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外加关嘉泽的学业,看看时辰不高,就打算各自散去了。

却不想大家告辞的话还没说完呢,门外就传来了汪福来的声音“少爷,少爷。”

汪福来虽是贫苦的赶车汉出身,这些年跟着杜锦宁,又时常被姚书棋教导,却也与时俱进,说话做事都讲究起来。平时没有急事大事,一般不会大呼小叫,免得丢了杜锦宁的脸。这会子的叫声却是又急又大声,还带着隐隐的激动,让杜锦宁心里跳了一下,唯恐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待她站起来,汪福来就闯了进来。他一抹脸上的汗,扬着笑脸正要说话,看到满屋子的人,尤其里面还有齐慕远、关嘉泽等人,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什么事”杜锦宁问道。

“小人赶车过来接少爷时,听路上的人说,贡院门口要放榜了,着急想让少爷去看榜,这才失了态。”汪福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副憨厚的样子,又拱手施礼,“扰了各位少爷的清静,小人该死。”

许久不见汪福来,关嘉泽觉得十分亲切。他摆摆手笑道“听到放榜了我们也着急激动,这有什么。”说着站了起来,“走吧,咱们去看榜去。”

大家都急着知道自己的名次,纷纷起身往外走。

杜锦宁也跟着起身,但在路过汪福来身边时,却是深深看了汪福来一眼。

汪福来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要不是放了榜,而且她在榜上的名次十分出乎汪福来的意料,他绝对不是刚才那模样。知道了自己的名次却不说,还藏着掖着,只等着大家去看,这其中的缘故

这么一想,她的心跳就加速了几分。

不会是她猜想的那样吧。

第529章 名次

汪福来自是知道自家少爷那是聪明绝顶的,而且心思缜密,不管什么事,只要露出些端倪,就逃不过她的眼睛。

此时见少爷朝自己看来,他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杜锦宁收回目光,跟着大家朝外面走。

以前的童生试层次太低,入不了朝堂中大佬们的眼,她的试卷又确实出众,因此拿个案首还属正常;但乡试却是不同,已能被各派系作为培养和选拔人才的渠道了。他们是不允许别的派系或是不为他们所用的“外人”拿到解元的。

因此她对于乡试的期待值并不高。只要能顺利通过乡试,而且名次靠前一些,能进入前二十就可以了。

虽说前二十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这是她的底限。毕竟这府城里,成绩比她更优异的并没几个。虽说县里也有人才,但跟府城的先生们一比,还是有差距的。凭她的水平,把她排到二十名以外,她是不甘心也是不服气的。

但看汪福来这样子,倒好像她拿了第一名似的,这不由得让她心里生疑,不大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贡院去,就看到贡院门口围满了人,把张榜的地方围个水泄不通。

在场的都是翩翩佳公子,看看那些被挤乱了头发、扯破了衣服、连鞋都还剩一只的书生,大家都觉得心有余悸。

“你们进去看榜吧。”齐慕远吩咐几个小厮道。

他们出来吃饭,都带了小厮的。这些小厮年纪轻,干劲足,又不怕丢脸,挤进去看榜再合适不过了。

青木、观棋等人答应一声,就各显神通,分别钻进人群里去看榜了。

杜锦宁他们便是悠悠闲闲地站在那里,边聊天边等待。

青木平时虽话不多,却是个十分机灵的。而且为了更好的保护杜锦宁的安全,姚书棋特意请了人来教青木练武。青木虽比不上那些打小练功的,身手却是比一般人灵活。凭他的本事,比其他小厮先钻进人群里看榜还是不难的。

但他来的路上得了汪福来的暗示,虽也装着极力往里挤的样子,却始终比观棋慢一些,比其他几位小厮快一点。因为观棋也是练武的,而且有刘高他们的指点,武功可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多了,看榜的速度快也正常。其他几位小厮没练过武,他比他们慢就说不过去了。

直到观棋挤进去看了榜,回身往外挤的时候,他这才挤到榜前,看到了上面写的名次。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他家的少爷杜锦宁。

第二名的是祁思煜。

第三名,齐慕远。

关嘉泽第五,方少华是第十,梁先宽十一,许成源十九。

看到自家少爷名列榜首,两位姑爷也榜上有名,且名次还挺靠前,青木顿时高兴坏了,再顾不得装样子,转回身去拼命地往外挤,惹得一连串的骂声。

尽管青木没再有意放慢速度,但之前跟观棋拉开了差距,等他回到杜锦宁面前时,观棋已将榜上的情况跟大家禀报过了。

青木借着跟杜锦宁禀报的功夫,偷偷用余光观察着齐慕远的表情。

他本以为齐慕远在明知主考官中有他们一派的人后,会对乡试寄予极高的期望,渴望获得第一名。毕竟平时齐慕远跟他家少爷在书院里也是不分伯仲的,可每次科举总屈居第二,不管是谁都会心中不平。这次既有希望,期望值自有不同。

现如今他不光没拿到第一,甚至连第二都不曾拿到,只名列第三。如此的话,齐慕远会不会心生愤恨,从而迁怒于他家少爷,那就难说了。

这也是汪福来明明看了榜单,早早知悉了各位少爷的名次,却假装不知,要让其他人先看到榜单的原因了。

毕竟他家少爷得了第一,齐慕远得了第三,到时候他们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显示出不高兴,那未免太假,让人觉得他们甚至他家少爷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要捧着齐家,连高中头名都不敢显露出高兴来;显示出高兴,会不会惹来齐慕远的不高兴,从而迁怒他家少爷呢?

所以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而现在,齐慕远听到自己是第三名,愣了一愣后皱了皱眉,旋即就十分高兴的转过身来恭喜杜锦宁,神色中并无平点不平、嫉妒与愤恨,汪福来和青木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齐慕远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其他人就更不用有了。这一路考上来,杜锦宁从来都是第一名和案首,大家都习惯了。要是杜锦宁没得第一,大家才觉得蹊跷,从而怀疑这次科考有什么黑幕呢。

杜锦宁把大家的神色都看在眼底,心下松一口气之余,更感觉能交这么一群心胸宽阔的人做朋友,她何其幸运也。

这两年关嘉泽虽没回桂省,但他跟杜锦宁等人都有书信来往,对于桂省发生的事还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他本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此时听到祁思煜得了第二名,不由皱眉道:“那祁思煜的才学真有这么好,能爬到齐慕远的头上?”

齐慕远自然知道这是权利之争的结果,不过不好说出来,淡淡道:“各花入各眼。乡试嘛,不是谁平时才高就能排前面的。”

关嘉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虽说他们站的这里离别人都有一定的距离,不会被人听到,但科举期间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再质问下去,就得有人说他对主考官的公正性不满了。他也不是两年前府试时口无遮拦的性子了,自然知道此时不宜多言。

“行了,回去吧。明日一早,还得摸黑起来入考场呢。”杜锦宁道。

想起还有第二、第三场考试,大家都不敢再耽搁,各自打了声招呼就四散而去。

杜锦宁是情商极高的人,她深知齐慕远对她拿第一名可能心无芥蒂,但齐伯昆却不一样。

如果她对于自己拿第一的话提都不提,只装糊涂,齐伯昆就算怪不到她的头上,但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如果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齐伯昆不仅不会怪她,反而觉得她心怀坦荡,做人不贪心,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位置,还有可能更高看她一眼。

第530章 何其幸也

因此一上马车,她就问齐慕远道:“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会是我第一?你的文章向来跟我不差什么,那位汪大人不把你推举到第一上,莫不是他跟你祖父有什么矛盾不成?”

齐慕远大概是诧异于她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道:“科考评定的情况复杂。不说汪大人能不能认出我的文章来,即便能认出,有心把我推举到第一,有潘大人在,那也是极难的。你文章写得好,公推到第一,因你不是我们这一阵营的,别人倒无异议。”

杜锦宁摇头笑道:“那倒是我占个大便宜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这算是捡了个漏。

“实至名归,凭本事得来的第一,何来便宜一说?”齐慕远不赞成地道。

说着他看向杜锦宁:“那祁思煜跟你素有恩怨,又心胸极为狭窄。现如今你压在他头上得了第一名,难免他不会起歪心思报复于你。不如你今晚搬到我家来住。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齐家。”

杜锦宁一听这话就笑了:“哈,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这么一邀请我就不用开口了。”

听见别人要害自己,杜锦宁还笑得这么欢乐,齐慕远看她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干嘛这么开心?”

“有人要作死,我能不高兴么?”杜锦宁笑道,“祁思煜老老实实就算了。要是他真敢跟我动手,这解元就稳稳的是咱俩的囊中之物了。”

三场考试,第一场最为重要。如果祁思煜因为品行有问题被踢出录取榜单,那么解元就只能在第一场前三中的她和齐慕远中产生了。

听杜锦宁这么一说,齐慕远也笑了。

笑完之后,他漆黑的眼眸里蓄满了情愫。

别人听到有人害自己,首先就是害怕,害怕完之后就是各种慌乱。杜锦宁却是不一样,她从来不惊慌,似乎天下无论是什么样的难事在她眼里都不足为惧,因为她永远有解决的办法,她永远未雨绸缪。

这样的人,天底下可还有第二个?遇见他,自己何其幸也?

如果说齐慕远最开始知道自己感情的时候,有挣扎,有抵触,有彷徨;到后来发现完全不能改变,就认了命,只想把这份感情悄悄地藏在心底,不被任何人发现,但心里仍然觉得这份感情是为世人所不容的,是见不得光的。那么到现在,他忽然就豁然开朗,心底的那种压力与阴霾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豁亮。

杜锦宁这样一个优秀到极点的人,什么都不能遮挡其光芒,他喜欢他爱他,又有什么错?谁又能说他错?一生中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能陪着他一起慢慢长大,亲密无间,肝胆相照,是他的幸运!他要是不爱不喜欢,那才是眼瞎好么?拘泥于男女,这样的爱又如何是真爱?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有异,是因为人不仅仅满意于生理需求与繁衍,而更在乎精神层面上的愉悦与追求。

他喜欢杜锦宁,想与他相伴一生。如果这份喜欢能得到杜锦宁的回应,两人能携手一生,这种幸福,又岂是那些庸人能理解的?

前段时间齐慕远还打算为了祖父与父母正常地娶妻生子,只默默地把杜锦宁放在心里,独自一个人品尝这一份喜欢,不让杜锦宁和其他人知道,那么现在,他已改变了这种想法。

他觉得,他已经不能忍受娶妻生子了,也不能容忍杜锦宁娶妻生子。他想把这份感情告诉杜锦宁,想得到他的回应,想与他携手一生,两人亲密无间,其中再无外人。

齐慕远满脑子都是男欢女爱,可坐在他身边的杜锦宁,却只想着如何把祁思煜绳子以法,根本就没注意到齐慕远的异样。

杜锦宁道:“我要借刘高和马彪一用。到时候我再请几个捕快在这里蹲点。祁家不做手脚也就算了,他们真敢来,咱们就得让他们有来无回。”

那次匾额事件后,杜锦宁就让姚书棋与捕快们交好,逢年过节地请他们喝酒,再送些礼物。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帮杜家做事了。但她也得防止有些捕快偏向于祁家。祁思煜想来还不至于蠢得让祁家的下人动手,有可能会给银子让街上的混混们来捣乱。有刘高与马彪在,捕快们想偏向于祁家都做不到了。

齐慕远知道,此时不是倾诉衷肠的时候。他把翻涌的情感强压下去,点头道:“好。”又问,“婶儿与你四姐呢?”

“我让她们带着丫鬟去我三姐家住去。反正他家院子也挺大,我娘她们去住上几晚也无妨碍。”

齐慕远知道杜锦宁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根本不用他操心。

他道:“我一会儿去杨大人家一趟,让他盯紧了祁家和你家。”

祁家原先政治倾向不明,他们还不好动手。现在祁家倒向了二皇子一派,那么就与他们势不两立了。真有把柄落到杨云涛手里,想来杨云涛是很乐意把祁家给铲除,获取一份功劳的。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杜锦宁高兴地想。

她本就有这层意思。只是涉及到派系之争,她实在不好开口。

现在齐慕远主动提及,她自然求之不得。

“到家了,你是让汪福来直接赶车去杨家,还是回府乘你家的马车?”杜锦宁看马车已进了葫芦巷,转头问道。

“坐我家的马车吧。让人看到汪福来,对你影响不好。”

杜锦宁点点头,让汪福来在齐慕远家门口停下,看着齐慕远下了车,汪福来朝前走去,她叫道:“在大门口停下就成,我先不去后院。”

汪福来诧异道:“太太和四姑娘肯定在家里等着给您庆贺呢,您不去后院?”

因前院常有人参观园林,所以杜家在后面又开了一道门。杜锦宁乘马车到那里再下车,直接进入后院,比在前院下车要近很多。

“我还有事,你回后院跟太太说一声。”杜锦宁说着,看马车已停下,她便下了车。

“少爷,您回来了?”朱老头见杜锦宁回来,欢喜得很,“恭喜少爷荣获头名。”

杜锦宁无暇跟他扯这个,点了点头,便吩咐朱小六道:“你跑快些,让姚管家到大厅里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第531章 秦老六

朱小六答应一声,拔开腿就飞快地跑了。

等杜锦宁走到大厅里坐下来,姚书棋就气喘吁吁地到了:“少、少爷。”

杜锦宁吩咐青木:“去门口守着,别让人靠近。”

待青木出去,她便道:“咱们两年前在祁家埋下的一颗棋子,可以动一动了。你这样…”她让姚书棋近前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本来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又是乡试比较要紧的时候,如果齐慕远不把杨云涛搬出来,她还不打算动这颗棋子的。她一向秉持的观念就是:作什么因,得什么果。她不会主动去害人,只看对方选择走怎样的路。

她这个观念,对周东平如此,对江南江北兄妹如此。对祁思煜,也是如此。

可现在,她打算主动出击一次。齐慕远一直对她很好,一路走来,她得他庇护良多。她想回报他一次。一来,为他争取解元的机会,二来,也为他的从龙之功出一份力。

反正祁思煜当初放毒蛇害她性命,就已是种“因”,她现在不过是收这个“果”而已,并不算违背自己的原则。

姚书棋早已看祁家不顺眼已很久了,前日祁家人在考场散布流言,虽说他当时还击回去了,终是觉得不爽,总希望能把祁家打趴下再不能翻身为止。此时一听杜锦宁要对付祁家,他顿时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两眼冒着精光。

“少爷,您放心,我一定做好此事。”他说道。

杜锦宁转身进了里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张小纸片,递给姚书棋,姚书棋接过后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