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槿忽然觉得,自己许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吩咐了屋里的人,今日务必要守在院子里,哪儿都不去。

“和院子里的婆子们丫鬟们都说一声,闭院不出。”元槿急急说道:“无论是旁的院子里的哪一个来寻,称病也好,躲开来也罢,都不得走出院门。明早之前,但凡跨出一步者,再不是我青兰苑的。”

葡萄和樱桃领命后急急下去安排了。

孟妈妈尚有些迟疑,“姑娘,这样会不会太大动干戈了。”

不过是大姑娘冲撞了太子府的人,腿脚不便,在那边借宿一晚罢了。怎地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你不明白。”元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

老太太既是敢舍了她和邹元杺去向太子府靠拢,那么,就是对这事儿抱有极大的执念。

如今这事儿眼看着不成了,老太太盛怒之下,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晚香苑里,老太太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依然不解恨。

她扫了眼哭晕在地的邹元杺,怒指着跪在地上的杜氏,恨声道:“你看看你这个做母亲的!竟然教出来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杜氏知道她口中的不知廉耻之人是邹元桢,委屈极了,哭着说道:“我哪知道她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招?且平日里她看着极其乖顺…”

“若真乖顺,就不会有这个胆子往太子的车上撞过去了!”

邹元桢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庶女。给太子做妾,身份都嫌太低。

这回倒好。

一个拎不清的庶女,毁了一家子女儿的前程!

老太太心下犹恨,摸了个景泰蓝的瓶子就朝杜氏砸去。

杜氏不察,一下子被砸懵了,眼前金星乱晃。

门内老太太在和杜氏一一计算。门外,白英苑的丫鬟婆子在晚香苑内跪了一地。

晚香苑里传出阵阵哭声。

青兰苑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得到。

孟妈妈吓得脸都白了,跑进屋来和元槿悄声说道:“我怎么听着还有二太太和二姑娘的哭声呢?”

元槿本在吃燕窝粥。闻言手一顿,把东西搁到了桌上。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二姑娘她们,别是会出什么事吧。”

元槿朝晚香苑方向看了看,沉吟道:“二姐姐应该不会有太大事情。不过,二婶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太太必然将邹元桢管教不严的错处推到二太太身上。

虽然二太太和老太太是亲姑侄,但老太太计划被打乱,二太太指不定会受到什么待遇。

“别去。”元槿忽地眉目一凛,斥道:“刚才我说的话都忘了?青兰苑的,一个都不准动!”

孟妈妈甚少见她发火。看到女孩儿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说甚么,忙躬身下去,吩咐丫鬟婆子们更加小心谨慎。

天已经黑透了。

邹元杺披头散发地四处飘荡着,不知怎地,就到了青兰苑的门口。

看着院中透出的点点温和的光,听着院中不时传来的蟋蟀的叫声,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其实像三妹妹那样不声不响的,过得才最自在。最平静。

她努力求得老太太的疼爱,努力想要做到最好。结果呢?

结果就是被邹元桢那个贱人得了先!

而她和母亲据理力争,反倒被老太太用“误了事”为借口,让人赶了出来。

白英苑的一众仆从,因为多说了几句话,也没得了什么好下场。打的打,关的关。原先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如今去看,倒是少了大半。

只三妹妹这儿,把院子守得死紧,人进不去,也出不来。半点儿口风不露,也半点儿事情不沾,故而什么事都没有。

老太太啊…

邹元杺想着自小到大老太太对她的关爱,对她的呵护,眼泪一点点涌了上来,流了满面。

她在青兰苑门口摸了块巨石坐下,呆呆望着青兰苑里的点点灯火,竟是怔住了。

直到大半夜里白英苑的婆子寻到了她,方才回到了自己屋里睡下。

第二天一早,元槿刚刚起身,蒋妈妈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

元槿不紧不慢地穿戴齐整,这才去了外间。

看到蒋妈妈的瞬间,元槿暗暗心惊。

平日里,蒋妈妈打扮体面,穿衣梳发一丝不苟。如今的她,不仅衣裳有些发皱了,就连头上钗环,都有点散乱。

而且,面色十分憔悴。眼下青黑色尤其明显。

元槿对蒋妈妈的印象不错。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情,蒋妈妈经常地帮她一把。或是提醒一二,或是维护几句。

元槿见状十分担忧,“妈妈这是…”

“一夜未睡罢了。”

蒋妈妈强笑着拿出了一些牌子还有几串钥匙,搁到了元槿眼前的桌上。

元槿也不开口,就这么仰着头看她。

将妈妈说道:“老太太今儿身子发沉,有些病了。说是把家里的牌子和钥匙交到姑娘的手里,让姑娘帮忙管着。”

元槿先是问了老太太几句。听闻老太太已经没了大碍,只是还需休养,便道:“妈妈来的可是巧了。我正想和老太太说,布匹的事情,往后我不再管了。”

说着,就将布料的帕子拿了出来。果真是早有准备。

蒋妈妈有些急了,“姑娘这是…”

“我镇日里不在家中,若是拿着这些,岂不是要耽误了府里的事情?倒不如把这些都交给二姐姐一同管着,这样方才妥当。”

元槿笑着拒了。

昨儿见面的时候,大哥就告诉了她,往后府里的事情能不管就不管。

老太太既是动了她们大房的东西,就是说明,公中已经亏空不少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铤而走险,迈出了那一步、朝他们大房伸出手去。

公中既是亏了,谁沾谁就是傻子。

倒不如完全推脱出去,等到父亲回来后,再细算细究。

蒋妈妈无法,只得拿了东西回去。

走之前,元槿依着惯例去到晚香苑里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辞行。

她好似不知昨儿这里发生了、也不知老太太给过她牌子和钥匙一般,只说了些无相关的不痛不痒的话语。又说听闻老太太病了,关切地说让祖母注意身体。

老太太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她的神色有些憔悴,但是比起蒋妈妈来,又好上一些。

正说着话的功夫,丫鬟来禀,说是二姑娘到了,来给老太太请安。

听闻这话,所有人都暗暗诧异。

须知邹元杺仗着老太太疼爱她,以往的时候能不来请安就不来请安。

更何况昨天她和白英苑都是受了大责罚的。

结果,今儿她竟然没有称病也没有找借口晚起,反倒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元槿本就邹元杺没甚话好说的。而且昨日在布庄两人间起了大冲突。

听闻邹元杺来了,她就和老太太道了别。

她将要出屋的时候,邹元杺刚刚进了门来。出人意料的是,邹元杺竟然主动和元槿打了招呼。

元槿懒得应付她,只微微点了下头,便离开了。因着离开的时候较早,且路上没有耽搁,元槿这次到了公主府的时候,时间尚早,还不到琴课开始的时辰。

她当先回了轻烟小筑。

这次是秋实一个人出来迎的她。

因为春华基本上每次都会出来相迎,元槿就随口问了句春华。

对此,秋实颇有些尴尬地和她解释道:“春华她,嗯,现在有点事情。暂时脱不开身。”

元槿看她有些紧张,知道公主府里规矩多,笑道:“无妨。我不过是问一问罢了。你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秋实这便大大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位姑娘是个性子和善的。春华刚才也说了,姑娘定然不会在意。

只是先前长公主叮嘱得多,秋实还是有些不放心。

走到轻烟小筑外,还没进院子,元槿就听到了阵阵欢快的笑声。那笑声之中,还夹杂了猫儿不时的喵呜声。

元槿站在院外听了片刻,笑着快步走入院内,说道:“我还当你有甚重要事情,却原来是为了这个。”

说罢,她一把捞起正朝她狂奔而来的白猫,放在怀里轻柔摩挲着,惊喜地对春华说道:“闹闹今日看上去精神很好。你有心了。”

春华的额上已经有了些微汗意。

她朝元槿行了个礼,笑着说道:“今日闹闹精神很好。我就逗了它一逗。哪知道它竟是玩了起来,还不知停歇。我就托了秋实姐姐去接姑娘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春华口中说着还望不要见怪,但是眼中带着笑意,显然知道自己是不会被责罚的。

元槿笑说了两句。

待到元槿进屋了,秋实拉过春华,有些紧张地说道:“你怎么能跟姑娘这么讲话?”

春华倒是不太在意,笑嘻嘻说道:“姑娘大人大量,哪里会那么小气。”

语毕,她又侧过头去,与秋实低语道:“你没发现吗,姑娘可是个性子和善的。她最不喜欢咱们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了。而且,姑娘很疼闹闹,她一直希望闹闹能活泼开心点。如今闹闹好不容易转好了点,我们自然要好生照料着。”

语毕,春华眼中现出一丝黯然,“不知道闹闹之前经历过什么,竟是那般的又瘦又小,还胆小怕事。”

现如今,可是好转了不少。

秋实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撩了帘子进屋去了。

春华的话,她不敢苟同。但是,她也没法约束住春华,只能由着她去。

只盼着这姑娘真的是个性子好的,莫要日后翻旧账才是。

元槿去到沧海阁的时候,徐云灵已经到了。

难得的是,这一回见面,徐云灵竟是没有和她呛声,也没有和她对着干。而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调转过去,望着自己手中了。

元槿暗暗称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她的手里握着一支小花。

那花并不算出众。不过是路上随处可见的罢了。

偏偏徐云灵跟宝贝似的,一直握在手里。只是眼中的神色既有哀伤,又有欢喜。颇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元槿是懒得多研究她的。

自顾自端坐在案前,一丝不苟地练起了琴。

倒是杨可晴来的时候,看到那株花后叫了一声。

“咦?我爹的院子里也有这种花。这花哪儿来的?”

徐云灵的脸一下子红了,瞬时间,又转为发白。

元槿正盯着琴弦呢,没有发现,顺口和杨可晴道:“那野花不是到处都是么?刚才我来的时候,在你家路边上还看到不少呢。”

杨可晴想想,倒也真是这样。

她不过是因为看到自家爹刚才也拿了这么一朵花,所以一时间脱口而出罢了。

于是就没再搭理这一茬,也认真练起琴来。

没了徐云灵的闹事,这一天显得过的格外的快。

不多时,就到了下午下学的时辰。

元槿本打算回去之后先练会儿琴,再写几张大字,然后吃过晚膳后开始研究诗文。

谁料刚出了沧海阁的门,就看到了倚树而立的蔺君泓。

暖暖的阳光下,身姿挺拔的少年孤身而立,眼帘微垂,好似周遭的一切都无法侵袭他的身周。就连这暖阳,亦是如此。

这般的情形下,竟是现出别样的清冷和孤寂。

元槿脚步滞了滞,而后转了个弯儿,贴着院墙边往一旁行去。

走了没几步,身边传来疾步声。紧接着,她手臂一紧,被人给拉住了。

元槿回头,讪讪一笑,“端王爷?好巧。”

“不巧。我专程来找你的。”蔺君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溜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跑那么快。”

元槿心说就是知道他专程找过来的,所以才跑。

蔺君泓看着她神色不定,眉心微蹙的模样,心中一动,忽地问道:“今日的课很难?”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杨可晴都出去玩了半天了,她还留在里面学了好半晌。

元槿猛地抬头看他。

蔺君泓当真是被气笑了。

很好。

就因为课太难了,所以,她竟然嫌他耽误她的时间,打算不理他了。

蔺君泓舍不得吼她或者是出言怨她,愤愤不平下,抬指轻叩了下她的额。

看元槿用手去揉,他又怕自己用的力气大了,不由得有些懊悔。一把拉下她的手,亲自抬指去给她轻揉。

“说罢。是琴太难了还是诗文?”

元槿太沮丧了,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只垂头丧气地道:“诗文。”

“嗯?”

“…先生说写的诗看上去挺美,可是,意境不够。让我回去后好好琢磨一下,重新写一个给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蔺君泓顺手捞起她的手,轻轻握住,然后拉着她往外行去,“这还不简单?我和你讲一讲,你稍微改一改,就也糊弄过去了。”

“你会作诗?”元槿震惊不已。

这家伙不是武将吗!

蔺君泓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登时哭笑不得。

好歹他也是顾阁老启蒙的学生。

作诗什么的,简直小菜一碟好么。

而且,世人不都知道他是文武全才?!

怎么到了她这里,就…

感觉到女孩儿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蔺君泓暗暗叹气。

他知道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不能逼得太紧。不然这小丫头指不定要怎么躲他。

得用对了法子才行。

更何况,这里是公主府。虽然四卫隐在暗处帮他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但,还是不如在自己府里好。

于是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顺口问道:“你写的什么诗?居然还意境不够。”

“情。”

“…”

端王爷猛地驻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怎么选了这么个题材?”她在这方面压根就没开窍,能写出什么来?

元槿尴尬地笑了笑。

不是她想写的。是姚先生命题的。

看到蔺君泓的表情,元槿想了想,思量着他或许是想岔了,忙道:“不是情诗。是题目只一个‘情’字。我选了友人相见的喜悦之情。”

姚先生给杨可晴命题的是春游,给她命题的就一个字,情。

可是,先生说她的“相见的喜悦”太过平淡,所以,让她重写。而且,还提点了她,不要太过于局限。须知好的诗词,都是思路开阔下形成的。

听闻女孩儿的话后,蔺君泓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