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女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被抢夺的对象。

诗女的力量准确说来,是代替能力者承受痛苦。

理论上来说,诗女可以替任意一个能力者承担痛苦,但是,实际上,在长久的实践中,诗女是会对特定的一个能力者特别有效,她在替这个能力者承担痛苦的时候,她所承受的痛苦会比承担别人的小得多,这样的配对,就叫比翼者。

通常,比翼者比较容易产生在血缘相近的人之间,比如父母和子女,姐妹兄弟等等,而没有血缘的比翼者,则往往会对对方产生感情。

总之,如果诗女衷心的爱着她所代为承受痛苦的能力者,无论那个爱是亲情友情抑或爱情,她们所受的痛苦就会小上许多。

被守序者保护起来的诗女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与能力者配对,因为诗女代替能力者承受痛苦,作为等价交换,守序者的诗女会和守序者在双方都自愿同意的情况下,签订灵契,在不违背《教典》的情况下,能力者不得拒绝诗女的要求,而如果守序者觉得诗女的要求简直强人所难,或者诗女觉得守序者在推脱,都可以像《教典》提出仲裁,想干净利索的,可以干脆解除契约,根据具体情况,看是好聚好散还是跟《教典》申诉,来打场分手官司。

如果是落到邪恶的背离者手里……诗女的境遇就非常凄惨。

不受《教典》约束的背离者,被他们得到的诗女,会被直接签上血契,对方就可以肆意使用她们的力量,不用支付任何代价,邪恶的背离者经常会几个人使用一个诗女的能力,可能只要一两年,诗女就会因为过度的痛苦而凄惨的死去。

如果刚才这个青涩的诗女没有遇到自己,只要她再多待几个小时,就会有那样悲惨的遭遇吧。

他见过被强迫签订血契的诗女,他曾亲手抱起那个瘦小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他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何况,她是这么美丽的诗女。

这么想着,尊叼着烟,拽着少女的手腕,一路粗暴的拖到了酒吧深处。

酒吧里为尊保留的座位,在相当深的深处。

因为设计巧妙的缘故,这个舒服的卡座几乎算是隐藏在视觉死角,不是熟客的话,不会知道在店子的深处会有这么一个位置,但是从那里看过去,整个酒吧尽收眼底,一览无疑。

尊先把少女扔进卡座最里面,让侍者送上常喝的酒,自己才慢慢坐下来。

少女并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只是冷静看着他。

她想了片刻,对尊慢慢颔首致意,“谢谢您。”

尊哼笑一声,点上烟,对她扬了扬下颌,“叫什么?”

“……礼子,宗像礼子。”少女想了想,报上自己的名字,

这个男人很明显是个能力者,而且能力极强,在发现她是诗女之后,并没有立刻把她掳走,而是把她带进酒吧,那么,这个举动的背后,其实是保护的意味更多吧。

何况……他是自己的比翼者。

在刚才他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他是自己的比翼者。

而且,很可能是S级的比翼者。

她的“孤花”在被碰触的一瞬间,盛开了。

礼子是在三岁那年被检定为是诗女,而同时,她的品级被判定为“牡丹”——诗女中的最高级别,她可以承担王级别能力者的痛苦,而不至于崩溃。

而在牡丹之中,当负责检定的人,看到礼子识海中飘曳着的,无根无叶,雪白得如同冰一样的孤花时,一个位于所有牡丹之顶,只为她一人而设的位阶,就此诞生。

“青女”,是传说中被使臣从唐土千辛万苦的带来,在延喜帝御前,需帝王鼓琴,有七色天女从天而降,方才肯傲慢盛开一展国色的倾国名花。

同时,青女也是西王母最年幼的,掌管冰雪的女儿。

然而,拥有这样资质的礼子,却没有办法成为任何能力者的诗女。

她无法配对,不能为任何人承担痛苦。

从过往的经验看来,诗女代替能力者承受痛苦,是诗女的主观能力,比如我想替你承担痛苦,我就可以,不想,就不承担,所以才会有血契的强迫和灵契的保护。

但是礼子不是,无论她本人的意愿为何,她就像那朵传说中的花一样,傲慢的不肯盛开。

而就在刚才,那个男人碰触她的一瞬间,她的孤花,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就这么盛开,根本没有经过她自己意识的拣选。

当男人身上的赤焰突起的刹那,她感受到了右手传来的剧烈疼痛——没有经过自己意志的肯定,她确实的承担了对方使用能力导致的痛苦。

——这种情况虽然极其稀少,但是不是没有发生过,这证明能力者和诗女之间的相性几近完美,被称为S级的比翼者。

所以,本来根本不打算报上名字的礼子,才神差鬼使一般,吐露了真名。

在听到“宗像”两个字的时候,赤发的青年挑了一下眉毛,没说话,但是表情上露出了一副,“喔,原来是宗像家的啊~”

也许是因为一直侍奉神灵的缘故,宗像家自七十年前就不断诞生能力者和诗女,俨然是能力者中的名门。

尊看着她,少女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姿势侧坐在沙发上,并起的双腿让她看起来像一条小小的人鱼。

礼子回答了他的问题,小心的提问,“先生,可以把您的名字告诉我吗?”

“……尊,周防尊。”

说完这句,尊看到少女眼中闪过一线惊诧;她应该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宗像家,又是个诗女,不知道他的名字才比较奇怪。

很好,最好再恐惧一点,然后收到教训,不会再跑来。

第四章

第二章

这么想着,尊含着懒洋洋的笑意,挨近了少女。

他们挨得极近,近到尊闻得到她发丝之间淡淡的莲花香气。

那是洗发精的味道吧,并不是时下女孩子喜欢用的草莓啊、巧克力啊这些可爱的味道,而是又清雅又浅淡的味道。

真是麻烦啊……这么想着,尊开口:“……你几岁?”

礼子张了一下妃色的嘴唇,似乎犹豫了一下,有点想说谎的意思,但是被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盯着,她有点不甘心的开口:“……十五岁……”

“……十五岁?”尊颇为玩味的低笑,她低下头,“……还差一点……”

“哦,那就是十四岁?国二还是国三?”

“……国三。”

“那就该知道这种地方不是你这个年纪和你这个身份的人该来的吧?”

小女孩猛的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又直接又清澈,“我是来找人的。”

“男人还是女人?”

“……女孩子。”

注意到她的用词是女孩子,尊挑了挑眉,“……是谁?和你一样大的小鬼,这里可没有。”

她的眼神动了一下,她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可能会用什么名字……

“……可笑的保护心。”很清楚少女只是出于保护对方的意愿,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尊毫不留情地一语点破——这代表他现在的心情相当不错,因为如果是平常的话,他只会静静地听着,而不会给予任何反应。

礼子的面孔有一瞬间微小的变色,但是她立刻调整好了情绪,向尊深深的低头,“拜托您了,请让我留在这里等她。”

弯腰的瞬间,漆黑笔直的长发,从颈侧流泻而下,露出了一段冰一样白,天鹅般的细颈。

——看起来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让它折断。

尊哼笑一声,他抓过桌子上的空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用三根手指拈着杯子,另外一手夹着烟,看向身旁的少女,轻轻呼出一口烟气,“那你准备为你的请求付出什么代价呢?”说完这句,夹着烟的红发青年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微笑。

酒吧里灯光暧昧昏黄,上个世纪的音乐缠绵喑哑,像水一样在光滑的台面流淌,菲薄而凉。

男人深棕到接近暗金色的眸子,在烟气里闪烁着引诱一样危险的色泽。

尊举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礼子,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她身上清嫩的香气。

慢慢咽下酒液,尊拿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少女的面孔,礼子没有躲闪,只是皱了皱秀气的眉。

一声脆响,杯子落在了她面前,尊懒洋洋地在杯子里注了满满一杯龙舌兰,指尖轻轻点着杯沿,手势柔和而缓慢,仿佛碰触的不是冰冷的无机物,而是少女清冽的眉目。

“……代价是要我喝完它吗?”

“小小姐真聪明。”把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他好整以睱的看着礼子,头顶上的灯光落下,尊的眼瞳显出一种惊人的危险色泽。

那是非常危险,锐利又狂暴,碰触一下就会被切割粉碎,刀刃一样的颜色,但是,又惊人的美丽。

他伸手,轻轻撩起礼子漆黑的长发,任那黑丝一般的发一缕一缕从自己的指尖滑落,落在她雪白的颈侧,“不过如果喝醉了的话,要怎么对待小小姐,可就是我的权利了。”

男人这么说着,带着危险但是非常迷人的笑意,靠近她,轻而暧昧的吹了一口气,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上,最后一缕附着的发丝,熏染着他的气息,垂落在她的胸前。

礼子沉默着看了他片刻,她雪白面孔上没有露出尊期待的惊恐,反倒慢慢显出了一种思考的神色,最后,她下意识的轻轻顺着刚才尊碰过的那束头发,用少女特有的请润声音低声道:“……您觉得,我会因为这样的对话,就吓得逃走么?”

“喔……”尊慢慢向后靠去,他用夹着烟的指头撑着额头,并没有回答礼子的问题,只是用下颌点了点那杯被灯光映照出迷人金色的酒,“那小小姐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他这么说的时候甚至于有微弱的笑意,又懒散又好看,像是随意侧翻过肚皮,饱足的狮子。

“……”礼子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起了酒瓶,她似乎仔细的研究了一下酒的产地年份度数,然后她扬起头,笔直地看着给她出难题的男人。

礼子用行动回答了男人的难题,她拿起酒杯,毫不犹豫地往唇边送去——

就在礼子樱色的唇瓣轻轻含住杯沿的刹那,她感觉到,手腕上忽然多了一个灼热的触感。

——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成年男性的力量强硬的禁锢了她的动作,礼子动弹不得,她看到对面的男人挫败一样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赤发的青年松开她的手腕,正要取走她手中酒杯的时候,忽然有清脆的脚步声向这边而来。

那是质量很好的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脚步声到达卡座的刹那,尊正要从礼子手上拿过酒杯,然后,加诸于杯子上的第三个力量从天而降。

一只属于男性的,但是极其修长好看的手,从上方横截而过,与尊的指头交错着,握住了杯子的边缘。

接着,跟那只手一样予人美好印象的声音也从头顶上方飘落。

“我代她喝。”

“……”尊慢慢地抬起眼皮。

站在他的桌子前面,按住酒杯的,是一名看上去比自己年纪略大一些,大概二十七八岁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青色制服,姿容秀丽,仪态优雅,就连现在这样异常无礼抓住对方杯子的行为,他做起来的时候,都显得温和有礼——他唇边甚至还有一点又体贴又温和的笑意。

尊认得他。

他面前的青年是羽张迅。

与他齐名的,同样位列在“王”之位阶,最强的能力者之一,有青王之称的羽张迅。

第五章

如果说尊是地下世界的霸者,那么羽张就是光明世界的帝王。

七王缔约之后,守序者们成立了一个组织:Scepter4,简称S4,全称为“东京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

这个名义上录属东京法务局的机构,管理着所有的守序者。

守序的S4,背离的吠舞罗,青与赤,就这样统治着几乎所有的能力者。

而端坐于S4御座之上的,就是青王羽张迅。

羽张在三年前就任S4的室长,手段温和,态度保守,主张与背离者坐下来好好谈谈,拜他制定的政策所赐,这两年背离者和守序者之间的态势明显缓和了许多。

而现在,这位以温和着称的王,与以暴戾着称的王,王与王的力量,在一个小小的酒杯上僵持着,

尊不言不动,只是看着羽张,对方也定定地回看他。

——那简直就像是年轻的两头公狮在无声的对峙一样。

从羽张出现就一直沉默的礼子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羽张像是洞察她的想法一样,含笑轻轻瞥了她一眼,她就皱起眉,没有出声。

她看看尊,又看向羽张,而后者看了一眼她,慢慢露出了一个温和平静的微笑。

"失礼了。”年长一些的狮子决定先行释出善意,他这么说着,向尊微微低头,松开了手。

失去一方力量的酒杯轻轻摇曳了一下,满满的酒液有一点渗了出来,滴在了光滑的桌面。

尊哼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随手把空杯在台面上一滑,脆响声里,红发的青年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把抱过了旁边的少女——

礼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尊像丢麻袋一样丢到了羽张怀中。

在礼子的闷哼声里,赤王支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羽张,“管好自己的女人,羽张大人。”

这么说完,男人就闭上眼睛,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兴趣一样,深深陷在了沙发卡座的阴影里。

羽张向他礼貌地点头致意,说了声抱歉,就带着礼子离开。

很快,男人的皮靴声和少女细巧的脚步声,远离了赤王的领地。

羽张的车子就停在吠舞罗的门口,他给礼子拉开车门,看她坐进去,才绕到另外一边,打开车门进去。

发动车子,羽张并没有说话的意思,礼子也没有,少女扣好了安全带,就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车厢里是一种僵持一样,僵硬的气氛。

“……”羽张无声叹气,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在遇到红灯的时候,从驾驶座的置物柜里摸出了一个纸袋,递给了礼子。

“你应该没吃东西吧。今天刚出炉的面包,你喜欢的抹茶口味。”

“……”从镜片下看他片刻,礼子的神情松动了一下,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接过面包,啃了几口,正口渴的时候,开车的男人又递给了她一个精致的保温杯。

玉露茶,可能会稍微凉一些,你将就一下吧。男人这么说着,看向她的眼神,又温和又无奈,又带了点宠爱的味道。

默默的喝完了茶,啃完了面包,面前已经隐约能看到S4那座巨大的指挥洋馆,礼子把纸袋揉成一团,她低低的说,“抱歉。”

“……对哪件事呢?”把车停在了洋馆不远处的路口,羽张转头看她,而后者则咬住了嘴唇,从下往上地看他,雪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种少女特有的倔强神色。

“如果是让我接你回去这事,你不用道歉,那是我应该做的。我可以每天都送你上学,接你回家。”

“……”听出了这一句里微妙的警告,礼子从羽张的面孔上移开眼神,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觉的蜷了一下。

“这次幸亏是在Homra外面,我放在你身上的青炎就启动了,我才能感应到阳炎的反应赶来,要是进入酒吧再启动,有赤王的圣域屏障,我可不一定感应得到赶得及过来。”

羽张的语气没有一丝责怪的成分,他只是平白的叙述这件事,礼子沉默了片刻,安静地开口,“……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羽张先生不赶来也没关系。”

“他?”

“……”礼子闭紧了嘴唇,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

羽张就着车厢里昏暗的灯光深深的看她,最后比十四岁的少女正好年长了一倍的青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礼子光滑笔直的黑发,他倾身,亲吻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慢慢把她抱入怀中。

“发生了什么事就和我说,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我们是家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