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小就依偎习惯，温暖又熟悉的怀抱，礼子靠在羽张肩头，什么都没说。
羽张抚摸着她的长发，忽然就有一点微妙的恍惚。
就这么抱着她，为她梳头发、照顾她的日子，已经十四年了啊。
从那么那么小，到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经过去了他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一半的时间了。
最后，羽张拍拍她的背，放开她，重新发动车子，向洋馆而去，在送她进入房间的时候，青王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活下去就好了，你十六岁，我们就结婚，嗯？
对于自己未婚夫的安慰，礼子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呢。
礼子想，作为无法盛开的青女，她不可能什么都不想。
不过……盛开啊……
背抵着门，礼子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上面现在还有烧灼一般的疼痛。
那是她确实的，承受了赤王痛苦的证据。
她为赤王盛开了。
握着自己的手腕，礼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青王和诗女走后没多久，尊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悠悠闲闲的向自己这边而来。
慢悠悠的，几乎是有点拖着步子在走的这个脚步声属于自己的友人、Homra的店长、吠舞罗的二当家——草薙出云。
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然后响起铿的一声，有什么向他滑来，尊精确地伸手一拦，睁开眼，掌下是热腾腾的西红柿蛋包饭。
“哟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尊？关于刚才你为她在门口放了火，青王为她独闯虎穴的那个上品美少女。”出云哼笑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柔软的京都腔在昏黄的灯光里暧昧浮动，听起来圆润而性感。
尊哼笑一声，他看着出云手里的酒杯，过了片刻，才懒洋洋地吐出四个字：“宗像礼子。”
“……哈？”
“我说她的名字，宗像礼子。”
“……等等，宗像？”出云稍微向尊的方向倾身，掌握着吠舞罗所有情报的大脑飞速运转，大概三五秒之后，出云俊美的面孔上现出一线玩味的神色。
“是‘那个’宗像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是她说她叫宗像礼子。”尊无所谓的说，抓起一边的筷子，开始他的晚餐。
“……那可有意思了。”出云夹着烟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冰块撞击出清脆的声音，男人形状细长优雅的眼睛从上往下的看着正大口吃饭的男人。
“如果真的是‘宗像礼子’，倒是值得你和羽张大人拼一下呢。”
“……什么？”
“那是S4最珍贵，也毫无价值的花。”出云这样说着，吐出一口烟气。
宗像礼子，立于诗女最高顶点，却无法使用能力，不值一文的钻石。
尊把自己副手的描述当成下饭菜一样听完，出云说完最后一句，他也咽下最后一口饭。
接过出云递来清口的茶，赤发的青年极其少见的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说，呐，如果是你的描述，我就能明白她身上为什么会有羽张的阳炎了。
出云哼笑说那是，那朵绝不开花的青女可是上个月才刚和羽张大人举行过订婚披露宴的。
尊像是安全没有没听到这一句一样，慢慢开口，“……绝不开放啊……但是，出云，我碰到她的时候，孤花开了。”
“……哇哦……S级别的比翼者呀～”出云不甚正经的吹了声口哨，眼瞳里却现出一线和他的不正经截然相反的锐光。
“嘿，尊，想要她么？”这么贴近赤发青年耳边，金发的出云用圆润性感的声音低喃着，简直像是一种诱惑，“想要的话就拿来，King。”
尊毫不为所动，他哼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比自己略高的青年，丢下了三个字，就懒洋洋的转身，向酒吧二层而去。
“没兴趣。”赤王说。
他对诗女毫无兴趣。
他是王，立于顶端，无人可与他比肩，使用能力的是他，享受之后成果的是他，那么承担痛苦的就合该是他，他不需任何人为他分担忧苦，就这么简单。
他就这么走上酒吧的二楼。
Homra的二楼与一层之间，被尊的力量明确的分隔出来，这个空间温暖而静谧，像残冬徐徐燃烧着的壁炉一样的温度予人一种舒畅的宁和。
没有底层的觥筹交错，暧昧蓝调，二楼有吱吱呀呀，留声机里放出来，古拙的童谣。
楼梯口上，有一个白瓷人偶一样美丽，看起来j□j岁的少女坐在台阶上。
她一身洋装，银色长发与赤色的眼眸，营造出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微妙美感。
在看到尊的一瞬间，小少女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有了一点欣喜的味道，她无声的向尊伸出手，尊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专注的看他，过了片刻，小姑娘才把头靠上赤王的肩头，“……花……”她极轻的呢喃。
“嗯？”尊走进房间，把小姑娘放在床头，小姑娘捧着他的手，像是确认一样，轻轻碰触着他的指尖，“……这里有花的味道。”
“……大概吧。”
“是很漂亮的花……”小女孩轻声低语，“只为尊开的花呢……”
“……安娜，我不需要它。”这么说着，尊叫着小姑娘的名字，直视她的眼睛，而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哀伤的表情。
“花会难过的。”
“不会，花这种东西，就不是开给一个人的。我不需要，但是总有会折下它的人。”这么说着，尊和衣躺下，安娜乖巧的伏在他身边，枕在他的肩头，小小的蜷成一团，缩在赤王的臂弯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当听到小姑娘的呼吸逐渐轻下去，趋于绵长之后，赤王睁开眼，看着像只幼犬一样蜷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他神色略有复杂的看着安娜，摸了摸她的头发，为她拉起被子，自己才慢慢合眼，沉入梦乡。
然后，他梦到了宗像礼子，那朵雪白的青女。
他看到自己残破风蚀，布满赤焰的城中，最高的地方，那个少女凛然的站立，就像是盛开在他的火焰中的，孤高的花。
礼子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并不是她惯常做的，星空下的梦，或者是浸在温暖青色海洋中的梦，而是赤足走在一个荒砺城中的梦。
那是一个赤色的城，荒芜粗砺，四处有流动的赤焰，沿着凹凸不平，几乎看不出完整形状的地面流淌。
空气是燃烧过后的焦味，城里毫无人迹，这简直像是被上帝之怒燃烧过的堕落之城。
她行于热砂之上，不知来路，不谙去程。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赤王周防尊。
她当时在城上，他在城下，她看他，他亦看她，那个男人赤色的头发比一切的红色都要艳丽。
不知怎的，也许是心念忽动，就这么到了尊的面前，对方露出了有点无奈的表情，哈了一声，低低的自言自语。
礼子听得很清楚，红发的男人说了一句，麻烦的女人。
“……”那就烦死你好了。脑子里转着极其幼稚的想法，十四岁的少女表面上假装云淡风轻的忽视了这句话，稍微从男人的身旁退开。
“我想找一个人，赤王大人。”她单刀直入，对方啧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紫色的光从礼子的心口涌出，形成了一个少女的姿态。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礼子差不多大，有着一头黑色短发的少女，容姿秀丽，垂下眼睛的时候，有点乖巧，挑着眉眼看人的时候，唇角一弯，带起一弧戏谑的笑容，眼角眉梢的神情就微妙的乖戾起来。
“您见过她吗？赤王大人？”
只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紫光形成的少女，尊点起一支烟，慢悠悠的吐出来，“不记得了。”
第七章
第三章
这么回答完了少女的问题，尊干脆的转身离开。
无论是对礼子投影出来的少女，还是礼子本人，赤王都毫无兴趣。
他现在只想离这个麻烦的羽张的女人远些。
接着……礼子顺理成章（？）的跟了上去。
尊走她走，尊停她停，尊大步走她小步跑，尊慢慢走她一步一步挪，五分钟之后，前面的男人暴躁的甩掉烟，一副特么的劳资忍够了的态度，猛的转身，大步走到她面前——
——也许会被揍——感觉到男人的怒气，礼子没有瑟缩，反而向前又进了一步，而看着她这幅逞强又不认输的样子，男人的气似乎一下全消了，只余下满脸无奈。
“……小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尊说。
等等，是啊，她到底要怎么样？如果只是找人的话，已经问到了，那为什么还要跟在这个男人身后呢，就是为了他说自己是麻烦的女人？
这么一想，立刻为自己刚才幼稚的心态觉得发窘，但是一想到对面的这个男人是周防尊，不知为何就绝不想对他道歉，她有些别扭的看着尊，赤发的男人倒是异常好耐心的回看她。
想想看，闯入对方梦里的自己，也确实是个麻烦的女人吧。
最终，泄了气的十四岁少女对他轻轻低头，说了声，抱歉。
而只想快点把她甩掉的男人胡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她的歉意，所以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这是对方的梦境，对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还能怎样？
礼子点点头，向他伸手，“周防先生，在离开之前，我想和您确定一件事。”
伸到尊的面前的，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毫无瑕疵优美修长的手。
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高深莫测的看了片刻执拗的少女，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与指尖碰触的刹那，无根无叶，雪白的花刹那从礼子的指尖盛开。
这一会比之前酒吧外的那次清楚许多，雪色的巨大牡丹，雍容层叠的从礼子冰白色的指尖绽放出来，然后在碰到什么之后，刹那消散。
那是非常美丽的花，花瓣毫无瑕疵异色，上半部是半透明一样的菲薄，就像即将消融之冰雪——这就是独一无二，为了面前这个少女而存在的孤花，“青女”。
有雪白的花瓣落在少女的唇上，像是吻，随即恋恋消失。
尊就这么看着一切，英俊的面孔上有一种懒洋洋的无动于衷。
礼子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美丽的，野兽一样，近于暗金色的瞳孔，毫无感情的倒映出自己和自己的花。
再度确定了，不是意外，确实是S级别的比翼者，她和面前的男人。
尊就这么看着她，不言不动，最后是礼子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说，我是你的诗女，周防先生。
尊看了她一会儿，懒洋洋的哼笑，不，你不是我的诗女。
少女仰头看他，雪白的面孔上现出一点倔强的神色。
尊夹着烟，他看着少女，看了片刻，神色有一点点软化。
“我不需要诗女。”他说，“你可以去做别人的诗女。”
“……我做不了别人的诗女。”
礼子这么说着，向前一点，轻轻碰触着尊拿烟的手，看着两人手指之间飘起的花。
“那你可以去做别的。”尊没有移开自己的手，他看着礼子，而少女则垂着眼，看着乍开即殁的花，“世界这么大，你总有别的事可做。”
“但是我生而为诗女。”
“那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做诗女。”
“……我是最高级别的诗女，我生而具有这样的能力，就应该承担这份责任。”
“我不认为为陌生人承担痛苦是什么责任。”尊平静的说着，他也低头，调转视线，看向两人之间不断飘落的白花。
“不做诗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好吗？羽张并不会逼迫你做一个诗女吧，和他结婚，你一样可以实现你的责任。我并不觉得，做一个顶级诗女会比做S4的室长之妻更困难。”
平常一贯懒洋洋的尊，极其难得的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他并没有抽开自己的手，而是慢慢抬眼，看向并没有在看他的少女。
“……还是说你觉得，失掉了‘青女’这个名头，你就不够特殊了吗？”
这句话中的辛辣意味让少女立刻抬起了头，她笔直的看着赤王，对方也笔直的回看她，然后哼笑出声。
“不开花也没有关系吧？你可以有漂亮的比花还美的叶子，红菠萝不就很美丽吗？”
这句话说完，少女仿佛被他按了开关一样停滞了数秒，然后少女一下子就从尊的面前消失，只留下礼子一句可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的话。
“你才是仙人掌！”
哦……对，红菠萝确实是仙人掌科……好吧，对一个女孩子说你可以长成红菠萝一样确实不太好，但是不对，少女你的关注点哪里错了吧……算了，反正和他没关系……
这么在心里默默念着，赤王安静的睁开了眼睛。
天蒙蒙亮，大概早上五、六点钟的样子。
蜷在他怀里的银发小姑娘，也张开了眼睛，她搂住尊的颈子，“……尊……身上有花香。”
她细细地说。
尊随意嗅了嗅，确实在指尖闻到了一点牡丹的香气，安娜细声细气的问他梦见了什么，尊说啊啊啊，一个麻烦的女人。
安娜静静的看他片刻，说，可是，尊你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没有，被那个麻烦的女人把心情搞得很糟。”尊断然否认，侧过身，把安娜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下颌抵着小姑娘顺滑的银发，他说，“安娜。”
“嗯？”
“就这么长大吧，不开花也没关系，只长叶子就好了，可以变成有漂亮红色叶子的红菠萝呢。”
“……”红……菠萝吗？银发的小姑娘长久的沉思，最后，她亲昵的在赤王的颈子上蹭了蹭，细声细气地说，如果是尊的愿望的话，红菠萝也可以，会努力的长成那样呢。
觉得小姑娘可爱极了的尊，揉了揉小女孩的银发，就这么再度闭眼。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