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痛是渐渐压迫,现在中弹这疼痛,却是一瞬间就突然痛得致命。

我愤怒了,见鬼去吧!我都不打算和他们计较了,本想拿了东西就走,可他们还要杀我,这还有什么道义可以讲?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飞快地打开狙击步枪的皮箱,废墟真的就是我的森林,如果在核爆以前见到皮箱里这么一堆枪械零件,我一定会傻眼的。但现在,哪怕我没见过这把枪的完整形式,不知它是什么型号,但我绝对不会装错任何一个零件。废墟里,实在有太多枪械供我拆着玩儿了,而要在这废墟里活下去,我就不能不懂这些。

尽管我不知道这把狙击枪的型号,但我仍在十七秒内把它装配完毕。那银合金的重枪管上刻着许多花纹,如果是华夏族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风”字型的花纹是古老的符咒,我装起它时看了一眼枪管里的来复线,估计从这枪管里发射出去的子弹,也会被来复线划出一道类似符咒的印迹,有没有用呢?天知道。

不过,我知道对于我现在的目标,却一定是有用的。我只要把子弹打入他的额头,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人,本来就是这么脆弱的。方才射出第二颗子弹的他,就出现在狙击镜里,六百米,风速东南,每秒三米。

他在向我射击以后,并没有转移埋伏点,大约以为我是必死的了。这杂种,我扣动了扳机,就在我把扳机压完最后行程的时候,我又感觉到危险的紧迫,不过我仍在狙击镜里看着我的目标,直至他额上迸裂出鲜艳的血花。

然后我快速地伏下身体,“轰!”我身侧前方的轿车,被本来应该命中我的子弹击中了,足有半个拳头大的枪眼冒着烟,那杂种用的居然是反器材狙击枪!怪不得刚才我虽然避过了,还是被烧断几根头发。

被人用反器材狙击枪搞,让我极度不爽。哪怕要杀我,也犯不着用这种打哪儿断哪儿的反器材枪吧?这玩意可是打装甲目标用的啊!我在那三辆连环相撞的汽车边上打了个滚,悄悄地端着枪探出头……

就在这时,我在狙击镜里见到那家伙,离我不到二百米,而且更怯人的是他也发现了我,已经装好子弹拉完枪栓,我没有选择了,完全没有选择,那家伙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几乎在同时,一刹那间,双方都扣响了扳机。

百忙中我能做的只是把头从狙击镜上移开,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我头骨边上呼啸而过,反器材狙击枪巨大的声响这次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心头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那可不是说笑啊,我的头骨再硬,要是打中了,我想九成九是真的完了啊!

我愣在这里,就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直到那反器材枪发射时的巨大声响已经消失良久,我才定下神来,却见到手中的狙击枪,整个狙击镜都不知所踪了。

那四五个人还在和那七八只腐尸纠缠。我背起狙击枪,掏出那把白银手枪上了膛。我想我一定要干掉那个杂种,不然我就离不开这里,他手上有一把反器材枪,我还能跑掉啊?要不他死,要不我亡,不用想,我一定选择他死的。

跃过路面的货柜车轮胎,我跑着“之”字形的路线冲了过去。直至跑到他跟前,我一口气才松懈下来,他已经死了,诡异的是我本来瞄准他额头的子弹,可能因为我一瞬间的移动,变成命中他的咽喉,弹头搅烂了他的喉管,再打断了他的颈椎,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反器材枪,透过狙击镜,我清楚地看见那几个人类,还在纠缠那七八个腐尸。我心里突然有种报复的念头,如果一枪一个把那四五个人干掉,对于我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在这种三四百米的距离上。

但是,搁在扳机上的手指骨终于没有压下去,我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指骨,从这把反器材枪上取下狙击镜,还好,它可以装在我的狙击枪上,我一枪就打中了四百米外那个人手上的步枪,他尖叫着躲闪,一点也没有刚才的豪迈。

当我打中第二把步枪时,他们疯狂地后退了。

拆开狙击步枪,我把它们一件件在皮箱里装好,提着皮箱和那台仪器,我慢慢地向前,有几只腐尸要跟着我,但我突然回头疯狂地号叫了一声,让它们颤抖得跟秋叶一样,再也不敢动弹了。

我从两个狙击手身上搜出三包烟,叼上一根,点着,我走在废墟的大道上。

淌着泪,我无法不流泪。因为我从来就不是那种绝情的枭雄。真的,生死关头我是没得选,要有得选,我真不想开枪。但我还是开枪了,杀死了两个同为人类的家伙。用的,是一把老萧为我准备的,用来对付腐尸、变异生物、吸血鬼或海伦纳的狙击步枪,用的是白银枪管、白银弹头。对着人类开火,令我感到悲哀,如果皮箱里不是这台仪器,不是我恢复身体的希望,我宁可让给他们,但我不能。

天渐渐地黑了,废墟里静寂得只有风声,前方的树木扭曲着开始生出新芽,大路的边上不时闪着类似电光的东西,也许别人需要仪器,但对于我来说,只一眼就知道,那是残存的辐射能最集中的地方。

我亲眼见过,一只活生生的狗,跳进去以后如何被分解成碎粉,连血花都没有溅出一滴。当然,也见过腐尸和人、变异生物被这种极强的辐射能摧毁。我想这玩意也许就是让废墟这么荒芜的原因之一,它也许过一会就消失了,然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也许一个月、一整年都在这里,根本无法加以标识。一些援救队伍一进入废墟,误入这种辐射能,就整个被干掉了。除非跟我一样,在这里呆久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

可是一眼看出不对,又如何?我当然知道,这是极高明的经验,可我却开心不起来。真的,我觉得还不如当年读书时,打篮球学会一个急停后仰投篮让我爽。

嗯,我弹开烟头,把它弹进那辐射能里,几道电弧就把那烟头分解得粉碎了,但有什么用?真的是不如一个急停跳投好用啊。起码我在篮球场上一用出来,场外的女同学,还会叫几声:“小秋好棒!”就算不认识的,也会说那个肥仔身手真不错。

在这废墟里,有啥用?别说什么何必别人认同,这是公元三千年的世界了,不是二千年前那种著作一本、藏之深山的社会,甚至连千年前那种关起小楼成一统,到现在也是扯蛋了。我又不是古人,我生在这个年头,长在这个年头,我本来就习惯了,我得要有人认同。

我很无奈地学会了许多东西,基本弹无虚发的枪法,比以前敏捷得多的身手,对这废墟的各种陷阱、地域的感知,可是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一件会让我爽。对了,古人其实也说过,锦衣夜行嘛,我觉得就这理:有本事,得有地方炫;有能力没地方炫,比无能更让人郁闷。

还好,还有玉真,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还有让我怀念的小雀斑,这些也是支持着我在这废墟挣扎下去的支柱吧。但不论如何,我想恢复了身体以后,我一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起码应该住在一个有霓虹灯的窝里。

我走了两天一夜,在这天天黑以前,我找到了一个倒塌的住宅楼的地下停车库。楼房塌下时,刚好封住了入口,我实在走得太累了,花了几个小时把那入口扒出一个口子,爬了进去,发现不出所料,里面还有一些车子。

开着第二十一辆车子去撞停车场出口的大楼残骸,终于撞开了。于是我就在余下车子里捡了辆皮实的,开了出去。我来的时候是有直升机的,如果靠双脚走回去,我怕明年都不一定能到。

我本来是找了辆一边有四开门的欧产加长轿车,反正这里哪辆车,核爆前都是我买不起的,我没理由不整辆好的,让自己舒服一下。结果五分钟后,我就把车开回地下车场了,不过那车已经撞来刮去的,面目全非了。

开这加长车,还真是个技术活,再说现在这路上,时不时得撞开一些障碍物、汽车残骸什么的,这车根本就弄不了这个事,兼之路面上就算没障碍,也少不了砖石之类的,实在很不好驾驶,只好回来老老实实换了辆越野车。

但两天后,我就后悔了。早知道我绝不换这辆越野车,无论那辆加长轿车多难开,我都把它给开过来。我遇到了一队人,他们要搭车。也许别的人我可以不理,但他们的衣服和旗帜上,都有白底红十字的标志。

我想一个人,只要心底有一丝良知,大约是不可能不管他们的,何况这支队伍里,有三分之二是我的族人。等我用华语和他们聊了几句,很明显我的族人眼神里对我的恐惧已经减弱了不少,还有几个拿着枪的,不知在哪听说过我,居然来和我握手,可能是玉真的战友还是什么师兄弟吧。

当我对那些西方人掏出十字架时,他们终于惊愕地放弃对我念《圣经》了,一味地咕嘟着什么神圣骷髅。这时刚才跟我握手的人里,有一个走过来对我说了三个名字,我张大着嘴,连叼着的烟掉到地上也没察觉。

他说的是我那两位去了的老哥的名字,还有老萧。他说,他是他们的战友。

我想我没有理由不管他们,不,错了,应该说,我没有借口让自己不管他们了。当然车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油了,停车场里所有的油都被我放出来,装了两桶,就带在这车上。而如果开的是那辆加长轿车,也许我就可以让他们上车。

但现在,我只能下车,毕竟,在废墟里,我想找啥,比他们还是方便许多。

车子后视镜上插了白底红十字的小旗,就一路往西去了,据说离这三五十公里处,有一个中国城还是唐人街之类的地方。当然他们指的是核爆前,这支小队是去确定有没有生还者,然后发送信号让直升机进来接生还者出废墟。

总之,是个好事吧,加上又是唐人街这种,居住者千百年前也是同出一族的。我虽然知道自己不过是小市民一个,但也不是说绝对不管大义,对能做的,比如说把车和油送给他们,指一指路,说说路上有几个辐射能残存区之类,我还是很热心的。

不过车子还是没装下所有人,刚才几个过来跟我握手的人,留下来陪我一起走。他们要帮我提箱子或仪器,但我谢绝了。不是我不相信人,事实上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跟那两位老哥相同的某种特征,我说不清,但起码我知道他们是好人。

可是这废墟的日子,让我知道,永远无法预计,你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死。我不能把我的武器或恢复身体的希望,放在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死的人身上,也许他们之中某人,下一秒就会一不小心被辐射能绞个粉碎,谁能保证?

这是一个无序的地方,所以它叫废墟。

我把装狙击枪的箱子背着,提着仪器,跟着他们的脚步向前。他们没问我去哪里,我也没说,只是掏出烟来分给他们,这让他们很惊喜,说进了废墟以后,断烟好几天了,总不能叫支援空投烟吧?

他们有点好奇我的烟从哪来,我随口说了句:“杀了两个想杀我的杂种,从他们身上弄的。”大家就有点愕然了。不过领头那个人主动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我很有本事,又对其他人说,难道站着让人杀?就算不是核爆后的废墟,不也是自卫么?

我还是发觉,其他人笑得很有些勉强。我对这个家伙有好感,真的,也许他是为了缓和场面才这么说,但我有点感激他。要知道这一路上,我的心情很差,我杀了人,毕竟是同类啊,尽管是无可奈何,但毕竟他们是人。

可是我身边这个新朋友的话,让我好受了许多。嗯,哪怕是核爆前,我也是正当防卫罢了。我挺直了腰,拭去头骨上的一点灰尘,那是之前我的泪水沾染上的灰尘,同时我也拂去了自己心头的负荷。

“我叫洞拐。”他黝黑的脸孔洋溢着笑意,很郑重地向我抱拳拱了拱。古老的礼节,还好那两位逝去的老哥教过我。我连忙放下那台仪器,也学着抱拳行了一礼。老实说,这愈加让我对他有好感了。因为我去了的那两个老哥,有一位常喜欢这么做。

洞拐当然不是他的名字,我知道,是他的代号罢了,但他不方便说,我也就不问。毕竟有个可以称呼的名字就行了。他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我们从天亮一路向前走,一直到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我找到一个倒塌了半截的书店给大伙休息,他的谈兴仍很浓。

我也被他勾起了闲聊的瘾头,一路地侃着,有时我突然说不出话了,就比划着,他也不急,尝试着猜我的意思,很不错的一个人。一直聊到入夜,其他的人都休息了,他突然不说话了。

本来以为他是想睡了,谁知道他很郑重地,用完全不同于一路上闲聊的语气,对我说:“嗯,我可以确认你是秋风,是我两位战友口中的小秋了。这是他们给你的。”说着他解开防弹背心,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真空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这个盒子,里面是油纸包裹着的一封信,对,纸的。我想一千年来,大约很少有人再收到这样的信了。何况这封信,不是打印机打出来的,是手写的,用毛笔写的信,落款还留着一个小印,还有一方闲章。

没有看内容,我就知道是那两位老哥之中的一位写的。别说这年头,我打赌五百年前,2500年,能收到这种信的几率,都跟中彩票没啥分别。所以谁会写这么古雅的信,我不用想都知道。

这是一封让人心酸的信,是那两位老哥执行任务出发前写下的,沿海都成废墟了,他们跟我一样,都没有什么亲人了。他们在信里指明,所有可能存在的抚恤金和财产,都交给我,而不是老萧,他们说:“老萧不用我们担心。”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我不争气地,心酸得不行。这俩老哥真的很够义气,他们始终把我当弟弟一样,担心着我。

洞拐在我抬起头时,狠狠地吸着烟没有理会我,直到我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才按灭了烟说:“这是一件复印品,原件交到法律部门了。你瞧瞧,是现在跟我回去,还是怎么样?我和你聊这么多,就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有我的确认,再加上老萧,回去给你恢复合法身份不成问题。”

我苦笑,如果我有皮肉的话。跟他回去我能做什么?算了吧,有这封信,对生存在废墟里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洞拐望着我,叹了口气,点头说他明白我,反正我不想回去,就以后再说吧,然后他在准备去睡之前,说明天他们就不陪我走了,让我好好过。

你们要去哪里?我不解地问。我带他们走的这条路,应该是去目的地和那些红十字会的人会合的最近的一条路。他听着我的话,笑了起来,随后就咳了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但抽烟抽得很凶。

不过,我听了他说的话,就明白了。他说:“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就是老萧说的小秋,所以留下来确认你的身份。我们要去干掉一个腐尸的首领。这是我们收到的命令,小秋,你不懂的,这是士兵的使命。哪怕是明知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但也要尽力去做。”

我也很无奈,他们这种人也许就真的只能仰望。也许在废墟里,论身手我一点也不逊于他们,但这种明知会死、明知不可能,还这样很坦然、很从容地去执行自己使命的行为,我扪心自问,做不到。

张了张下颌骨,我说大哥,你怎么这么不好运啊?我说那天在医院,跟着老萧一起面对海伦纳和吸血鬼的战士,也大多是我的族人,今个儿说要去弄这种出生入死的,又是我的族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哈哈,你这小孩。我们人多嘛!呵呵呵,别瞎想了,其他国家的特种部队,也在执行任务。你要知道,世界上现在有许多这样的废墟,当然,也许没这里规模大,但也要派许多部队进入的,你快去休息吧。”他很平静地拍着我的肩,仿佛谈论明天要去某个酒楼吃一顿似的轻松。

“再说,这次那腐尸的首领,不知道搞什么,明明是个白种人,却偏偏叫梅超风。维和总指挥部认为这名字可能和我们有什么渊源,所以把这任务派给了我们,放心吧,我想不过是个巧合,还真能和小说里一样,有什么九阴白骨爪啊?”

他说了几句让我放心,便去睡了。

但我在这黑夜里,心中却不得安宁。梅超风,我记得这名字,是那个我重新赋予了她身体的腐尸,那个说要去传我的道的腐尸,女腐尸。尽管她看起来娇艳绝伦,但我仍记得在她那雪白肌肤金色长发之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腐尸味道。

现在想来,约翰之所以许下要帮我恢复身体的空头诺言,就是要骗我去搞定这个事,还好玉真赶来揭穿了他。我想,应该是教会对此无能为力之后,才把这个包袱扔给我的族人的。否则的话,以教会那种早早储备了许多物资、仿佛事先看到这末日到来一样的准备,我相信他们没有理由不借搞掂这种事来树立威信,招徕信徒。

可是如果连教会也搞不掂的话,洞拐他们能搞掂吗?在他们身上,我没有感觉到像玉真或是约翰那种异于世人的能力,更别提海伦纳那种强大气场了。没有,他们就是一群战士,很普通的战士,也许很优秀,但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能力。

我打赌在这废墟里,他们连我也干不掉。当然,只限于在这废墟里,我没有在核爆后的正常的世界里生活过,我不知道是否跟在这里一样。可是现在,他们要去执行对梅超风的行动,我真的不愿去想他们的结局。我一个人,孤坐到天亮。

第十七章 血战

“等等!”我叫住准备出发的洞拐,“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对这废墟,相对来说,比你们更了解一些。”洞拐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点了点头,他的队员却明显有点不高兴,他们都不太瞧得起我,一个骨架子。

有一位队员走过来问我是否接受过训练,他说了许多训练的名目,什么野外求生啊,什么攀登训练啊,总之很炫的一些名词,我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在他说完时摇晃我的头骨,示意没接受过他说的训练。

“不要讨论了。”洞拐制止那名队员继续发问,“哪怕多一名向导,也绝对是一件好事。有人有异议吗?那么,就算是向导,你们是否也应该给人家尊重呢?何况你们知道他哥哥是谁吗?”他说了我那两位逝去的老哥的名字,很显然我那两位老哥有不错的声望,那些队员们虽然仍是不屑的神色,但起码没有来嘲讽我了。

但我开始后悔了。也许普通人是不能跟英雄人物呆在一起的。很久以前的文章里,有一句话说:“榨出皮袍下的小来。”就是这样,比如和洞拐这么呆着,我这一夜,都在反省自己的渺小,因为参照物是洞拐,所以我觉得自己很懦弱。

以至他们要出发时,我会提出一起去,这种我本来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傻话。

本来我话一出口,已很无奈,加上那些队员又不怎么待见我,更加无趣。于是我背着皮箱提着仪器走在前面,洞拐跟在我身边,时不时说个带点颜色的笑话,又问一点废墟的情况,其他的人,显然有意识地和我拉开了一节距离。

要说没半点不爽,那是假的。不过这些日子在废墟里,经过人类聚居点时,那些人类对我翻的白眼、恶语相向,甚至用子弹来宣告的驱逐,已经让我对这些看得很淡了。真的,他们就算瞧不起我,总比那些对着我开枪的人好些吧?

走过一片原来是贫民区的废墟,这地方我来过,往北再走十来公里,有一个人类聚居点。那是很不友好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些黑人,他们用砖头什么的扔我。

我让洞拐他们停下,扒开一堆砖石,露出一个地窖的入口。这是我以前来这一带时,用来放一些带不了的东西的地方,很安全。因为从北面那个聚居点到这里,中间有好几处固定的腐尸窝点,起码有上千只栖居在洞穴、破室内的腐尸,以那个聚居点的人类武力,很难越过那些腐尸到这里来。

而腐尸,唉,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倒是不会动我的东西,似乎它们能识别我的信息?天知道。

扒开地窖入口,洞拐本来想拉住我,让里面透透气再下去,像这种密封很久的地方,一打开就进去很可能会被闷昏的。但我是例外吧,因为我本来就不需要呼吸空气。洞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很有点尴尬。

我说没事,真没事。然后我就下去了。在黑漆漆的地窖里,有我挖的一个洞,用来存放东西。就算被人闯入了,通常也不会发现的。没法子,在这废墟生活得越久,我越感觉这里面的人,都有点破烂王的潜质,我也不例外。

我掏出以前放在这里的东西,把地洞加宽了些,把海伦纳给的仪器放进去,重新填土拍实掩蔽好,再提着以前放在洞里的东西爬了出来,最后把砖石填回地窖入口。让我高兴的是,洞拐和他的队员,都来帮手。

我把以前藏在里面的几十包烟扔给他们,引发了几声口哨,他们很开心,当我再掏出几小瓶酒和两个腌肉大罐头、二十升蒸馏水时,他们欢呼起来了。

尽管我知道他们还是瞧不起我,但起码他们和我勾肩搭背的,让我感到亲切。这些东西,除了烟以外,本来都是为老萧准备的。但现在拿出来分给他们,我心甘情愿,只要他们能认同我就好了。

当我们这一队人——是的,我现在已经习惯于这样来称呼这支小队了——我们这一队人,手里只剩下一包烟时,已经接近洞拐他们拿到的资料里,声称梅超风聚集腐尸的那个州的边界了。

这一路的日子,我很开心,我从醒来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开心过。当然,和玉真在一起我也很开心,但那跟这不一样,反正我说不清。也许男人,一个男人不单单有爱情就够了,还得有其他的东西,比如朋友,比如认同。

我觉得我已融入了这支队伍,尽管他们仍看不起我。前天遇到一只变异甲虫,几乎所有人,包括洞拐都大声让我闪到后面去,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觉得我在这废墟里,大约就是靠躲躲闪闪来活命的。

不过我不打算反驳什么,这很好,起码他们愿意保护我,说明他们认同我,不是么?

这时前方一棵残树突然掉下一根枯枝,这无比古老的信息前哨,也是很无奈的法子。因为这废墟里不但有辐射尘、辐射能区之类的,还有一点就是磁,几乎地表所有裸露的导航通讯器材电器,一进入废墟,暴露在无遮掩地带,就会慢慢消了磁,别说扣钮式步话机、手机以及喉头通话器这种很敏感的高科技产品,就连古老的单兵携行电台,都是进来七十二小时就成废物了。

洞拐虽然没有我的眼力,但他也从望远镜里看见了落下的枯枝,回头就低沉地说了句:“敌袭,各就位。”

全然没有半点紧张。我身边那两个这些日子已和我处得不错的队员,把弹夹一拍,伸手将我一挡,说让我快点躲一边去。

尽管我很想出力,但我实在很享受这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我甚至很害怕,一旦他们知道我的枪法、我的身手,会不会因此而害怕我、疏远我呢?总之,我不冒这个险,只是老老实实地背着我的皮箱躲到后面去。

“肥秋!接住。”有人在叫我,我回过头,我这绰号还是被他们叫开了,哪怕我现在一点也不肥。那是一个老兵了,他扔了一把突击步枪给我,示范了一下怎么用,然后说:“敌人比我们多很多,看清楚才开枪,别伤到自己人。”

我不知道该很熟练地操作手上的枪械给他看,以示意他不用担心我,还是装出真的没开过枪的傻瓜样?但不用我考虑,老兵把嘴里的烟屁股扔了,替我做了决定:“小秋,你也不要死撑了,要一会瞧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挂掉,你就跑吧。在这鬼地方,我知道你跑路一定很强的。”

没等我分辩,老兵用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他说:“唉,我们是纪律部队,你不是,你不用陪我们一起死,不对劲就跑,啊,没有人会怪你的。去藏起来吧。”然后他就快速地弯着腰,跃进事先准备的简易工事里。

我抬头望去,大约一千米外,密密麻麻的一片腐尸,摇摇晃晃地正向这边瘸过来,恐怕不会少于两三千只。也许我躲在后面,离洞拐他们远了些,那“皮袍下的小”就没被榨出来,慢慢又缩了回去,只因我在一瞬间见到了天空飞过的变异鹰,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笨蛋!

如果我不是笨蛋,那么我现在想到的东西,就说明我是一个小人。不是笨蛋,就是小人;不是小人,就是笨蛋。很郁闷的逻辑。

空中力量。是的,我记得那个红十字会的人说,如果发现生还者,就叫直升机来救援,否则就去下一个核爆前的住宅区查看有没有生还者。这没有问题,直升机不可能茫无头绪地四处飞,毕竟要补充能源,而废墟里没有。寻找生还者这种事,也不是在天空的直升机上能搞掂的。

但洞拐他们不同啊。按洞拐说的,遇到我是一个意外,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空投到这里,要知道腐尸是能感觉到人类的气息的,步行到这里和空投没什么两样的。何必跟那红十字会的一起步行进废墟?他在利用我,很有可能连那支红十字会的小队也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利用我,也许他们知道梅超风口中的神就是我。

如果胁持了我,也许就可以逼梅超风出来……我想到这里,不禁把身子往后再缩了缩。为了利用我而策划整件事,然后用那两位老哥的信,给我压力,让我自己提出给他们当向导,很有可能,要不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慢慢地端起枪,把洞拐戴着钢盔的脑袋套在瞄准具上,只要我压下扳机,我就不会有被骗的危险。开不开枪?但如果我猜错了呢?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呢?那么,我就要无端地杀死一位族人,两位老哥的战友。

这时视野里的腐尸黑压压地已经进入六百来米的开火距离了,被我套进瞄准具里的洞拐突然一回头,出现在我的瞄准线上的不是那每个士兵都一样的钢盔,而是那张憨厚黝黑的脸,没有等他说话,我就发现,我是扣不下扳机的,我默然地松开了压在扳机上的手指。

“老头!”洞拐低声唤了那个很老的老兵一声,“你带肥秋走,这小子好好活在废墟里这么久没事,总不能咱们一来倒把他连累了。快,这是命令,让他安全地离开,你也不用回来,直接回指挥部吧。”

“肥秋你太碍事了,你就不能自己滚去躲起来么?”突然那老兵很凶很粗暴地一扯我的肩骨,我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这么赤裸裸地欺负人,防备不及扑向地面,没有等我爬起来,滚烫的液体就浇在我头骨上。我彻底怒了,推我也就算了,还往我头骨上撒尿!

还好我不是笨蛋,还没显示出我的身手来,我不管!什么同类,什么族人,都是假的!等我找到梅超风,我一定要让她把洞拐这些家伙全部干掉!好,我只有一个人,他们好几把枪呢,我忍,我离开,等着瞧!

我一翻身爬了起来,却发现我不是笨蛋,只是个小人。浇在我头骨上的,是老兵胸口怎么也捂不住的血,他明显被打中了动脉,血液像小喷泉一样,一喷一喷地从他捂着的地方飞溅出来,我愣住了,这时老兵突然无征兆地又踹了我一脚。

向后跌坐下去的这一秒钟里,时间仿佛慢了千百倍一样,我眼睁睁看着一颗子弹掠过我的头顶,那本该打在我头骨上的子弹命中了老兵。他的脑袋突然膨胀起来,然后子弹从他后脑勺钻了一个孔飞了出去,“啪!”老兵的脑袋跟吹爆的汽球一样爆裂,白的,红的,洒在我的头骨上面……我重重地跌落在地。望着那无头的老兵的身躯仍坚强地站立着。

随便吧,如果有人要这样利用我,我也认了。

我不再犹豫什么了,一把扶住老兵的尸体,从他手里拿起那挺通行机枪和弹带,这对我来说也许太重了,但有些东西是必须背的,我端着那把机枪,“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打出一串漂亮的点射。

我如收割麦子一样,把几百米外的腐尸扫下了一圈。洞拐望了一眼老兵的尸体,脸上淌着泪对我大声嚷着:“小子!妈的居然是老枪啊!之前老萧说你会玩枪我还不信。注意隐蔽!”说着他猛地伏下身子,一梭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腐尸怎么会有枪呢?疯了!这时我身边一个队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拖着狙击枪,愤怒地对洞拐吼着:“是那班杂种!我命中了他的胸口!然后他再击中我的!就是用单兵导弹把俺们从飞机上打下来的杂种,那班打不死的杂碎!”

飞机?他们是坐飞机来,然后被击落的?我很沮丧,我真是个小人!

“打头!打他们的脑袋!”洞拐黝黑的脸孔扭曲得可怕,他换上一个弹夹,对着几百米外的腐尸来了几次短点射,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又一个队员大腿中弹,翻进了简易的工事。他中的是达姆弹,能做的也只是用三角巾勒住动脉止血了。

“没用啊队长!我打中他脑袋了!打中了,那杂碎只有半边脸了,然后他再打中我的!”自己包扎着伤腿的队员,痛得一头冷汗,洞拐刚想过去帮他,“叭”,那个队员胸口绽出一朵血花,再也不动弹了。

我身边那队员,气得眼眶都要瞪裂了,一拉枪栓上了子弹,抱着狙击步枪就要冲出去,我连忙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啪”,子弹在他身体旁边的地面上,打出了一个小洞。他有点感激地望了我一眼,但仍想去给他口中的杂种来上一枪。

他说:“小秋你快躲起来啊,我们现在照顾不了你了!”

洞拐在那边也吼着:“肥秋,哥几个今儿是要埋在这里了,我们掩护你,你快跑!大家准备,一、二……”

我打断了洞拐的话,这不是战火连天但主角仍可以说完最后一句话的言情剧。我再不站出来,这些可以为我去死的老哥们,恐怕又会有几个人去了,我把所有郁闷和悲痛,都疯狂呐喊号叫出来。

不知道我悲号了多久,当我清醒过来时,整个天地仿佛只有我的号叫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浓烈的硝烟味道,伴着我的号叫声,就是这时候所有的一切。我慢慢地站直身子,望着前面三四百米开外,停了下来的腐尸。

我望着它们,用尽最大的气力吼道:“滚!”

它们恐慌地互相张望,然后“嗬嗬”地叫着,很快就四散着,一瘸一拐地散开了。我身边那位队员望着我,身经百战的他,望着我的眼神里也带着一丝恐惧了。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脑浆,望了一眼老兵无头的尸体,我想我不会后悔。我得站出来,和现在这样,哪怕我暴露出实力,将失去这些新认识的朋友,过命的朋友,我也不后悔,否则我不配作为一个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我感到危险的迫近,然后听见洞拐嚷道:“伏倒!肥秋!”但是来不及了,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在我胸口扯开一个洞来,穿过第三、第四根肋骨之间,再把我背后的衣服开了个洞口。

那霸烈的劲道将我一下子带倒在地,我很吃惊。我缓缓地转动头骨,我知道它在十一点方向,是的,我知道,不过我没有想到,它敢向我开枪。我能感觉到来自于梅超风的传承,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也许其他剔光了自己身上的肉,它的气息能活着的,也会知道。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轻轻拂了拂左胸那个还冒着轻烟的小洞,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指向它的方向,然后我向它勾了勾食指。我很愤怒,一种不知名的、发自骨髓深处的愤怒,洞拐他们几次想来拉我进掩体,都被我拒绝了。

我等着它,有种再开一枪。我就不信它敢面对着我开枪。我暴怒得已出离了愤怒,只是轻轻地说:“叫梅超风给我滚出来。”那些还没散开的腐尸,似乎因着我的话受了巨大的惊吓一样,拼命地想离开我的视线。

突然间我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当海伦纳看到敢于抵抗的我,会那么好奇。是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对那只敢向我开枪的腐尸,也十分好奇。

但毕竟我不是海伦纳。回答我的,是十数声狙击步枪向同一目标发射的声响。如果不是洞拐及时扯着我的腿骨把我拖下来,我就是那个目标。我想,我也没有海伦纳那种让子弹在她身外几米处如撞墙一样掉下的本事,那么,也许我会变成一堆碎骨。

“你疯了!”洞拐兜头甩了我一巴掌,很生气地骂道,“普通腐尸你震得住,这个老萧也和我们说过,但那帮外表看起来跟人没区别、有清楚自主意识的腐尸是不买你的账的!老萧曾把你用过的杯子故意扔向它们,普通腐尸当那杯子是宝,死死地护着,不杀它们都没法拿回来;但扔向这班有意识的腐尸,它们一拳就把它打碎了。”

“小秋你这个笨蛋!”边上那个手受了伤的队员用牙咬着三角巾的一端,包扎着伤口,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骂我,“你是猪啊?要是你能震住他们,让老萧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傻瓜,小心点,那班杂碎枪法很准的,又打不死。”

“还好,肥秋把那些腐尸唬散了,只有那十几个杂碎了,有那几辆破车拦在前面,它们一时半刻也不能怎么样,我们快商量一下,怎么脱离这地区,回去叫支援。”洞拐招手让还活着的其他三个人也过来。

这时,似乎是从地底传来一声幽叹,让人很是毛骨悚然。我只觉那声音有点熟,洞拐已让几个队员把枪口全对准发出声音的地方了。地上一堆沙石慢慢拱起,然后被掀动,原来下面是一个下水道的盖子。

从里面爬出来的,是我的熟人,玛丽亚,她的一身修女袍狼狈不堪,一爬出来,就扑到我怀里哭天抹泪。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巴掌兜了过去,狠狠地道:“蠢女人!生死关头,你还哭!哭!你要再哭下去,大伙全得死!”

她居然哼了一声,向后缩了一下,告诉我们,那些腐尸只要可以自己剔去所有的腐肉,剔出干净的骨架子而不死,就可以用DNA再造机恢复身体。再生后的它们和人一样可以操纵工具,但又如同腐尸一样,就算中弹也无法干掉它们,除非把它们的脑袋整个扭下来。

我只觉得布满了符文的左手骨,在不住地颤抖着,隐隐感觉插入她脑袋,应是不错的快感。

只因她居然敢在洞拐他们面前说,当然,我是例外,因为我是个废品。

就连洞拐也听不下去了,问她说为啥我把腐尸吼走了,那班杂种不重新召集腐尸回来呢?她说废物也有长处,比如千多年前战争里的多拉大炮一样,世上没有大炮比它更强。但绝对没有人会再去造那样一个废物。

我第一次用不屑的眼光来打量她,这女人实在太可耻了。

也许是我跟着洞拐他们在一起,近朱者赤吧。总之我实在无法用善意来对待这个在生死关头把手下许多神职人员抛下、自己躲进下水道以逃一死的人,哪怕她是一个女人。我想如果我不肯为国家负责,也许是很普通的事;但如果一个国家元首不对他的国家负责,那不是很荒谬么?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她说梵蒂冈授予了她枢密主教的职务,就是因为她承诺能扫清这个地区的腐尸啊!那便是她哄着别人来送死,然后自己还不肯共死,我真瞧不起这样的人。

她一点也没在意我的眼神,而只是一味地强调她在梵蒂冈如何的位高权重,直到连洞拐也受不了,对她讲:“女士,请放心,只要我可以活,一定会把你拯救出去。我们小队接到的命令,就是来接应你们。”

这让玛丽亚很高兴,她的脸上又开始跟以前一样泛起圣洁的光彩,尽管她衣袍褴褛,但她仍对递了一个罐头给她的队员说:“先生,难道把一个没有开启的罐头交给女士,是古老的东方的礼节么?”

她很斯文地在这掩体里吃着野战罐头,告诉我们梅超风有一种独特的方法,可以选出剔干净全身腐肉后不会因为疼痛死掉的腐尸。我尽管不以为然,但实际上很有点愤怒,故之嘲讽地对她说:“如果剔干净自己,能跟它们一样,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

她没有理会我,装出很高傲的样子,说:“你知道这十几个看起来和人一样的腐尸,梅超风是怎么弄出来的吗?是从七十万腐尸里选出来的,数万个腐尸之中才选出一个!你以为你能跟他们比?”

因为她说的是英语,我很明确地听出来了,她称呼那些外表和人一样的腐尸,是用“他”,而不是“它”。我笑了,我出离愤怒了,我在这废墟里,没有一天比今天更加的愤怒。我对她说:“很好,请记住你的话,如果有一天,上帝重新信仰我,你会后悔的。”

这一次我没有理会洞拐的眼神,我知道他是示意我非常时期,不要树敌,大家同舟共济渡过难关才是。但我他妈的受不了了!要是被海伦纳蹂躏,我也认了,人家是强;居然被玛丽亚说,我相比于那些腐尸,是废物!

我忍受不了,这太荒唐了!

“呆在这里。我会让大家平安离开的。”我没有说我可能会死掉,我不可能会死在这些杂种手里,我绝不信这个邪。也许我的自信感染了洞拐他们,洞拐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说什么,而其他四个队员和玛丽亚,望着我的眼神有点怪,仿佛我要把煤球变成钻石一样。

我指着玛丽亚说:“嗯,不包括你。我会保证我的兄弟安全离开,但不包括你。”

“我们必须带她回去!”洞拐突然冲我吼了起来,“你是个人!肥秋,你是人,人类是有法律的你明白吗?我必须带她走,也许你可以干掉我,我不会怪你,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要带她走,这是我的使命。”说到后面,他很平静了,我却一下子被镇住,这老家伙真有种,很正人君子,不、不,也不是正人君子吧,反正就是很牛的气势,很正义,对,很正义的气势,搞得我真的提不起和他吵的心。

这时边上四个队员,和玛丽亚一样,都苦笑起来,望着我跟洞拐的眼光,跟在望两个疯子一样。他们低声地对洞拐说:“得了吧,肥秋他也就瞎扯罢了,队长,你刚也听说了,那班杂碎都是万里选一的,肥秋一人能扛住十几个?”

“肥秋,你有这份心,老哥是很承你的情的。但别胡说了,听老哥说一句,一会我们猛烈开火,你带这位女士走,送她去总指……或者,你自己走吧,你不是军人,没有掩护拯救她的义务,保重吧兄弟。”

我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要说约翰或者吸血鬼瞧不起我,我还可以把他们痛打一顿,可这几个老哥,他们都预备着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掩护我逃跑了,我还能骂他们不成?我突然发现脸皮真的很有用,比如我的头骨就无法表达出苦笑这种意思。

解上背上从不离身的皮箱,我没有理会他们,快速地把狙击步枪拼装起来。如果可以选,我是不打算在他们面前打开皮箱的,但背着沉重的皮箱冲出去面对十数把狙击枪,这事也太疯狂了点吧?我想,大约得老萧那种自认是故事主角的家伙才做得出来。

“把箱子里的子弹都带上吧,兄弟,那些杂碎很难对付啊。”洞拐在我拼装狙击枪时,挪到我身边来,此时看我只带了两个十发弹匣,连枪上的弹匣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发,有点担心。我听他这么说,抬起头来,见他端着一把通用机枪,身上交叉披挂着几条弹链,看样子他是要充当机枪手的角色掩护我了。

我不由心头一暖,明知道要去对付打不死的怪物,这老哥心中大约还是不信我能让大家平安撤离。不过他没有让我一个人去送死,这就是义气了,我觉得这对于我来讲,更是义薄云天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在此时烟消云散,不再对洞拐抱着什么怀疑的心思了。

并非说这样就不可能来骗我,他们这种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精英军人,往往就算了解整个布局,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弃子,也会忠诚地去完成的。我不怀疑洞拐,是因为如果真的布了个局让我跳,冲着那老兵喷溅到我头骨上的脑浆和热血,冲着这老哥这份义气,尽管我现时很怕死,可我也是男儿,我没了鲜血但我却还有血性,就算是局,我也跳了。

但愈是这样,我却愈不愿他送死,我摇了摇头,对他说:“老哥,相信我。”他望着我,过了半晌点了点头,不过仍是示意我多带些子弹。我笑了起来,拉动枪栓把子弹上了膛,取下弹夹,填装一发子弹,然后把弹匣拍上去。

三十一发,足够了。

在洞拐担忧的眼神里,在其他四个队员一脸的永别神色里,还有玛丽亚嘲讽的唇弯边,我冲了出去,一出掩体我便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危险在迫近,然后我不停地变向,在我原来的行进轨迹上,地面不时出现弹头射出的小坑,接着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才快速地响起。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带一把冲锋枪或突击步枪,甚至只带两个备用弹匣的缘故。轻,足够的轻,这就是我现在的优势,我必须把自己的优势尽可能地发挥出来。我没有开枪,枪始终背在肩上,在空旷的地方,一把枪是拼不过十几把狙击枪的。

我狂奔了七十米,地上估计多了近百个小孔,衣裤上多处被跳弹划破,我不得不把狙击步枪握在手上,因为一发瞄准我头骨的子弹没有打中我,却在我弯腰时堪堪削断了枪背带。这时枪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狙击手们已用光了最后一发子弹。

而我的目标——前面那幢半截的大楼,离我大约还有五十米左右。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狙击手在没有开枪时,是最可怕的;因为如果可以躲过一发子弹,在短时间内同一个狙击手几乎不可能命中这个目标,这已是千多年来的战场共识了。

现在它们不开枪了,它们显然不是菜鸟,它们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如果枪声再次响起,必定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提前量和节奏。不过我没有选择,如果不想留在空地上当靶子,我就必须向前奔跑!

第十八章 狩猎开始

我不停地变速、变向,不时突然在地上打个滚再爬起向前冲刺,当我离那残楼还有三十来米时,我停了下来。“嗒、嗒、嗒、嗒、嗒……”几乎和打字机一样的枪声响起,错落的十几个弹孔横在我前进的轨迹上,然后是几乎同时响起的枪声。

我就在这一瞬疯狂向前奔跑,没有任何变向,没有任何假动作,当我一个鱼跃跳入那残楼的入口时,在短暂的滞空中,一发子弹已削去了我的鞋底。不过,幸好我到了,从现在起,狩猎开始了。

我快速地奔到二楼,从狙击镜里慢慢地寻找目标,不急,我不急,我等它们攻击洞拐那边。它们一定会攻击的,以便引我开火暴露我的位置。我相信它们天性中还是对我有畏惧感的,否则刚才在洞拐拉我下掩体以前,它们就不止射出一颗子弹了。

随便地找了一个狙击点,随便地端起枪。我知道,它们向我扣下扳机以后,必定会转移位置。刚才每声枪响,我都听出了方位的变换。可是没有关系,是梅超风制造出它们来的,而梅超风,是从哪来的呢?如果不是遇到我,它仍不过是一只浑身溢着绿色恶臭汁液的腐尸!

我已感觉到它们在窥测着我的位置,尽管准确的定位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它们的位置——在它们找到我之前。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我甚至叼起一根烟,毫不在意那火头会暴露出我的位置。看着烟雾缓缓地升起,这里的风不大,二米每秒都没有。

突然间我见到两点钟方向,那堆垃圾后面火光一闪,那本来隐隐约约的危险的征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但是天啊,这有什么用?我总不能达到狙击枪的两倍音速吧?之前奔跑时躲避子弹,那是在集中精力,凭直觉在对方扳机压下前,改变我的速度和方向,干扰它们的提前量来闪避。现在我都成了固定目标,还避个啥啊?这一瞬间,我突然有点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出来一人扛它们十几个……

“铮!”对方的子弹狠狠地,把我身边三米外半截断开的水管边的花瓶打爆了。我这时没有任何想法直接就压下了扳机。百米开外那个杂碎痛苦地号叫,它站了起来,浑身通红如烧透了的火炭一样,然后变成了灰烬。

我按熄了烟头。它大约是没想到,在一百多米路程上可以躲过它们十几把狙击枪的高手,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在狙击时抽烟吧?所以它认为是一个陷阱,它觉得那半截水管才是我的狙击步枪,那花瓶才是我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