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寻找了一个狙击点,我喘息得很厉害,刚才那一枪,很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尽管我根本不用呼吸。那一枪如果打在头骨上,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头骨不可能比钢铁硬,我一眼就看出,它那种狙击枪是介于反器材枪和普通狙击枪之间的,那种子弹,一百米内,直接命中时可以打穿三寸厚的钢板。

我的手有点哆嗦地想去摸一根烟,但马上又制止了这个动作,我可不想死。尽管我感觉到十一点半的方位有一个杂碎,但我也直觉地发现三点钟方位、二百米左右远的窗口处,另一个杂碎正在等着我开枪时的火光来校正位置。如果我干掉它,那么十一点半方位的家伙,就会冲我开枪。

我悄悄地退出了狙击位,猎杀这些浑蛋哪怕掉一根头发也是我不愿意的,只要我认真一点,收割它们并不比拍死一只蚊子更难。我端着狙击枪,蹑手蹑脚地穿过这幢残楼的走廊,到另一边的房间里,我知道刚才在等我开火的杂碎,它就躲在其中一个房间。

我把狙击枪背了起来,掏出从不离身的白银手枪,很快就穿过了走廊。尽管有一部分通道塌陷了,但这难不倒我,扒开几块开始长青苔的砖头,再拨开一些沙土,缝隙尽管不大,但我很瘦,挤一下就过去了。

离它越近,我的感觉就越敏锐,我甚至可以确定,这杂碎就躲在前面右边第三个房间里。我想银弹射入它们的身体时,我会欣赏它浑身炭火般通红的死亡之舞的。但莫名的,有股不祥的感觉缠绕着我,以至我再次检查了一下白银左轮手枪,但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再次让自己的思维扩张开,确实那杂碎就在右前方第三间房子里,它现在的姿势仍是背对着我。我决定不再犹豫了,干掉它之后再去考虑别的问题吧。我慢慢地向前,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神啊,你怎么能如此迷信自己的大能呢?”冷冷的嘲讽从我身后响起,可恶,我想莫名的不祥,就来自这家伙了。可是,哪怕现在,我明明知道这家伙在我身后,但我仍感觉不到它,难道,它不是腐尸?

不,它用了“MYGOD”这样的词,除了梅超风的手下,其他的人不太可能用这样的词。这时却听它在我身后说:“我的神,请放下你手中的武器吧,嗯,对,就这样,然后请转过身来,让我好好瞻仰一下传说中伟大的神的容颜。”

我无奈地举着手,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在扔下武器之前,我是有点后悔的,投石问路、设置陷阱、清空每一间房这些动作,在废墟这么长时间,我哪样不会?这次真的是太大意了,一个狙击者,要有一颗冷静的心,而我没有,哪怕是在那一枪惊魂以后。愤怒和不屑导致了这个下场。

但是当我望着它时,面对它时,我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俯视的心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穿着一身宇航服,从透明的头罩里看去,皮肉皆全,果真和人类的外表没什么差别,但我一看见它,我就知道,它是它,绝不是他。

“连雷达都有盲区,我亲爱的神啊,你怎么就那么迷信自己的大能呢?当然我得承认,在面对你时,我的确很难压下扳机。”它在透明的面罩里嘲弄地说,“但是,我有眼皮,我可以闭起眼睛,在扣下扳机的瞬间。然后我就等着看,我被拆成一节节白骨的神,会否跟耶稣基督一样复活过来呢?哈哈!哈哈!”

这破烂的残破楼房里,到处透着腐败的气息。死气,尽是死气,我右手边那电梯的门敞开着口子,电梯厢不锈钢的缝隙里,长着一些灰色的苔藓,我能感觉到几只拳头大的老鼠就在电梯厢顶,透过电梯厢顶的通气口打量这里。

无路可逃。我面前的腐尸在那透明面罩里讽刺地看着我转动头骨,如同猫玩老鼠一样的得意。我不是没有想过死,我在那别墅里时,也曾设想自己会怎么死掉,也许被教廷的人杀死,也许被吸血鬼咬死,也许死在变异生物的围攻下,也许海伦纳把我碾成骨粉……但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灰暗的残楼的走廊里,死在自己制造出来的腐尸梅超风手下的枪口。我从没有想到过一只腐尸会穿着宇航服来杀我。他妈的!我低低地骂了一句,这实在是世上最无趣的死法。

我盯着那腐尸,尽管荒唐,但我想试试,海伦纳可以在身前弄出一堵无形的墙让子弹停下,她不是说我和她一样是什么天人嘛,我不能就这么死,决不能,我用尽全部的精神,盯着它,我要它死!我一定要它死!

这明显让它有些慌乱,它透着烦躁和不安地说:“跟世界说再见吧我的神!”就压下了扳机。它并没有真的闭上眼睛,很显然这套宇航服让我无法感觉到它的气息,也让它可以屏蔽掉很大部分它对我的原始的畏惧。

就在这一瞬间,我内心深处突然有点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刷!”我的一缕长发缠住了它压在扳机上的手指,如果我脸上有皮肉,我会比它更惊愕,我沙哑的嗓音,冷静得几乎让我怀疑是否是我在说话:“我说,赋予它身体,它才有了身体。很可笑的是,作为它制造出来的杂碎,你怎么敢,对我不敬?”

我从来没有这么狂妄地说过话,没有从骨子里透出过这样的傲气和猖獗。我长这么大,哪怕在被窝里意淫幻想,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讲话,而且还是在被腐尸用枪指着的情况下。但我说了,很明显,它在颤抖。

“不!难道你以为你真是我们的神啊?是DNA再造机恢复我们的身体的,如果你真的是我们的神,为什么你自己还是一具白骨?不,我们比你高级,我们比你高级!”它似乎努力在维持心理最后的防线一样,语无伦次地。

我觉得这让我厌烦,“刷、刷、刷、刷!”它的透明的半圆状面罩被无数根长发穿透,长发刺入它的眼睛里、脸上、额上,我清楚地感觉到穿破了它的头骨、脑膜、脑浆,再从它后脑勺穿了出来。

无声的,长发缩了回来,包括本来缠在它手指和扳机上的那一缕,如果不是发梢仍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我几乎以为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觉。它的脸千疮百孔地喷着血,有不少溅在透明面罩上。透过被头发穿过的小孔,淡淡的尸臭味溢了出来。

我弯下腰,想把枪械捡起来,但就在刹那间我感觉右前方第三间房的那腐尸出了房间,我快速地蹲下,转身,举起白银手枪。但我没有开枪,我没必要对一个头颅已经离开身体的目标开枪,一根被鲜血染红——否则我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的发丝快速地缩了回来。

我望着十几米外那无头的颈腔里喷着血的腐尸,愣住了。这算是什么?我的头发也就到肩膀以下,还没到腰呢,十几米远啊,刚才那头发如同被我意念控制一样杀了那用枪指着我的腐尸,我尽管意料不到,但心里还很有点沾沾自喜的。

可头发又不是甩棍,怎么能把十几米开外的腐尸勒飞了头颅呢?我甚至用手扯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确定了它们没有和橡皮筋一样的弹性,并且也不是钢丝的那种质感。柔顺、乌黑的头发,如果不是只有一副骨架子的话,我去应征当模特拍洗发水广告,一定没问题。

我回过神来,决定不去管它了,不过我试图用意念控制头发去把狙击枪捡起来,长发却披在肩骨上,动也不动。如果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别人,而又无法示范一下用意念驱动头发,我想我多半会被人家认为是疯子的。

当我找到一个很不错的狙击位,锁定了大约七十米外的一只腐尸时,它正准备调整角度向洞拐他们开火,我仍试图驱动头发去杀了它,我在心里拼命想着杀死它的念头,可是没有用,我的长发一动也不动,我只好扣下扳机,用白银子弹把它变成通红的炭火,再化为灰烬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迹象。

从崩坍的楼板间隙我翻到了上一层,已经有足够的平静来进行这场狩猎,一千二百米,我找到了那个腐尸,它在寻找我的位置,动作不算太大,但已足够让我发现它了,要知道哪怕不看,我也大约能知道它们的方位。

用狙击镜上的标尺比照着它出现在狙击镜里的大小,界定了一下,没错,我的直觉估算还是很准的,一千二百,我瞄准了它,屏气凝神,尽管我早已没有呼吸系统,但下意识地仍会闭气,而这明显对我很有用,可以让枪身在短时间不发生抖动。

一千二百米,基本上是单兵狙击枪的极限了。“叭!”毫无悬念地,子弹把它的头盖掀开,在狙击镜里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它那只有半个头颅的身躯,是如何变得通红然后又成了灰烬。到目前为止,我杀了五只腐尸,只用了三发子弹。

当我转移位置,再度寻找狙击点时,却听见了“轰轰轰”的八声枪响,然后是梅超风的声音传来,带着疯狂的宗教特征:“神啊,饶恕我们吧,这些罪人不知珍惜您的恩宠,神厌之,神厌之。但请饶恕我们,我们是您忠实的子民,那罪人已死,大能的神啊,神罚应施加在罪人的身……”

透过狙击镜,我见到梅超风跪在空旷的地面上,它的身前摆着八个外表如人类一般的腐尸尸体。每一只腐尸的额上都开着一个血洞,实在死得不能再死了。她杀了其他的狙击手?为什么?我有点不明白。

我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也许我扣下扳机干掉梅超风,就能一了百了。但事实上就是一只自家养的小狗,都很少有人将它杀了做成狗肉煲啊,更别说这厮还是我教它剔去腐肉、找了DNA再造机帮它恢复的身体。

“不要动,不要说话,就呆在哪里。洞拐,撤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沙哑的嗓音低沉地说了这么一句。我记得刚才向我开火的,除了被我干掉的几个,也的确只有八个了。如果梅超风还布置了别的狙击手,趁我说话时狙击我,那么,我就拉它陪葬。

洞拐他们很快就出了那破车和简易挖掘的掩体,一个队员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真空盒子,打开以后快速启动了里面的仪器,看样子可能是一个定位仪或者类似的东西,似乎一离开真空包装以后磁性就会消失,很有点一次性用品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或者我能做什么。幸好大约十分钟以后,三架直升机编队就飞到这里来,都是携带了导弹、火箭巢的武装直升机,不过我仍坚持最后一个上飞机,因为我怕再来个单兵对空导弹之类,我实在不忍看见洞拐他们在我眼前死掉,我上了直升机之后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死死地端着枪,锁定了梅超风。直到再也见不到她,才把枪拆开装进洞拐给我捎来的皮箱里。

一次不明不白的旅途。

身边的队员,是那个伤了臂膊的狙击手,他很友好地递了一个军用水壶过来,但递到我面前却又愣住,一个骨架子,有必要喝水么?不过他脸上的真诚,却没有让我觉得尴尬,“给。”洞拐在边上,塞了一条毛巾过来。我接过身边那队员的水壶,倒了些水在毛巾上,洗去头骨上的灰尘。

“小秋,要得!没想到你小子不声不响的,一出手不得了啊!”那个臂膊负伤的狙击手,塞了根烟给我,对着直升机上来接应的战友说,“这小子,强啊,一个人硬把五个人形腐尸收拾了……对!就那种打不死的杂种!看不出来吧?”

另一个也坐在这直升机上的队员,摇头说:“这个小秋太牛!咱当兵的人,直来直去的,我实话讲,之前是瞧不起他的,想不到,想不到,真的很强。老三,你别不服,你能在十几支狙击枪下,越过一百多米的距离么?就这点,我告诉你,在人家面前,收起你那点傲气!”

那个被他叫做老三的,野战油彩涂得脸都看不清了,低声咕噜着说了句什么,直升机本身旋翼的噪音极大,稍离远点也听不清,不过洞拐就坐在那老三边上,却听到他的话,兜头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还要看是什么人拿着狙击枪?没听刚才和你说,十几个那种打不死的杂碎!你行么?逞什么能啊你?”

我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那老三转头望着我,我想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连忙说:“运气,运气罢了。”谁知那老三一听,那没有涂油彩的耳根羞得通红,一个劲地说是他自己不好,这实打实的水平,他服气。这当兵的也都是直肠子,没什么坏心眼,最后还一个劲管我叫秋爷,说有空一定要指点他一下。

那个臂膊负伤的狙击手,在我头骨边说:“老三的哥哥,整个特种团里最好的狙击手,就是死在被你干掉的人形腐尸手上。你要不介意,就点拨他两招吧。”我听着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凭什么点拨人家?老实说,要不是最后关头,我这一头长发突然发威,我都早被拆成一堆白骨了。

可我实在不想让人把我当怪物,哪怕我现在一个骨架子本身就够怪了,但起码他们能接受我,起码他们没有排挤我,而头发这事我觉得说出来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只好喃喃地说:“那些人形腐尸都被干掉了,想必梅超风一个人也做不了恶……”

“你开玩笑啊?难道你真以为那些人形腐尸都死了?”洞拐很惊诧地问我,“那个梅超风往那些人形腐尸头上开了一枪,你觉得它们就死了?要这样就能死,还是打不死的怪物么?我还寻思着为什么你会放过它们呢!”

头骨里如同一个雷霆炸响一样,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砰!”撞到了直升机舱顶才醒觉。它们没有死!我上当了,我居然就这么上当了!对啊,之前那队员不是说过,一枪轰掉了那人形腐尸半边脸,但那腐尸还是一枪命中了他么?

我为什么会以为它们就这样死了呢?我在心中只有苦笑自嘲,但一个疑问却也豁然而解:梅超风为什么要给我来这出,为什么要扮信徒来乞饶?它是为了在我枪口下保住那八个家伙,而不是真的出于对我的敬畏,它是出于对武力的敬畏。

洞拐他们再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下去。我甚至有点不愿正视这个事。一直以来我并不想当腐尸的头领或是所谓的神、精神领袖,因为我知道我是人,我不是它们的同类,对于在它们中间处于什么位置,我毫无兴趣。

但起码我向来以为,遇到我才脱离了腐尸外貌的梅超风(瞧,连这名字都是我给它起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它跪在我跟前求我赐名的情景),我以为至少它会念着我对它的恩典,不说知恩图报,至少有那么一点尊重吧?

但它没有,到了它的领地,姑且这么称呼吧,欢迎我的是狙击枪的子弹。哪怕最后我以为它真的良心发现的时候,却也不过是它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设下的一个骗局,一场表演。原来,哪怕是在梅超风的心里,我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只是个可以用子弹来灭杀、用言行来欺骗的角色罢了。

当直升机到达我埋下仪器的地方,我连告别的话也没有说,就准备捉着绳子滑下去,洞拐一把扯住我,让我跟他回去,办手续继承我那两位老哥留下的遗产什么的。我拒绝了,也许,废墟才是我的森林。

“嗨!兄弟!”那个负伤的狙击手叫住了我,他说,“娘的,咱也算共过生死了,啥时你小子想出这废墟了,一定要去找我喝上几杯,哥请你喝!”他那毫不作伪的真情流露,很爷们,很男人,让我有一种很热血的感觉。我们俩都没发现他话里的语病,请一个骨架子喝酒,本身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那个叫老三的,掏了个盒子出来,对我说:“秋爷,我哥的仇你帮我报了,也没啥好谢的,不值钱的小玩艺,留个纪念吧。”听他说不值钱,我也就收了,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快速地扯着绳索滑下了直升机。

尽管洞拐和他的队员给了我很多赞美和感叹,但对于我来说,唯一有用的,只是同类的族人没有排挤我的兄弟情谊,让我真真实实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他们对我能力的惊叹,对我干掉几个人形腐尸的赞叹,对于我来讲,是无意义的。

干掉几只人形腐尸,有什么好得意的?好比杀死家里的宠物狗,我想没有人会因此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吧,除非是变态。我并不是变态,所以我不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反而令我看清了自己仍微不足道的实力。

我高兴不起来。尤其是梅超风最后的表演,简直当我是白痴!

挖出之前埋下的仪器,走了三天,我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路过一个废弃的修车店,我居然翻出一辆摩托车,这辆车刚好在烤漆房里重新喷漆,塌下来的楼板把门窗塌成了密封,两个修车工人没有被辐射变成腐尸,只是成了两具干尸。

有了交通工具,我再不时从路上的破车里、废油站里弄些油,滤了铁锈凑合撑着。骑了三天,总算到了我在废墟里的栖身地,那幢还住着春香和旺财的别墅。旺财远远地就跃出围栏来迎接我,它毕竟比梅超风强多了。狗是不是比人可爱?我没这个思想深度,但起码变异狗旺财,绝对比人形腐尸梅超风可爱得多。

春香一见着我,眼泪就夺眶而出,让我无端地心里一暖。在别墅卧房,注满了热水的浴缸里,我把自己这副骨架,深深浸泡进热水,感到一种解脱般的舒畅。我不用去为梅超风的行为愤怒,管它呢,它想啥样就啥样吧。也不用为洞拐他们担心,都是身经百战的人,想必能照顾好自己吧,反正就算有事,我不在现场也做不了什么……是,我就这么鸵鸟,没啥出奇的,经历了这一次,我实在很害怕和洞拐他们这种很有英雄气质的人呆一起了。否则跟着他们一久,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英雄行为出来,对于一个普通人,那是极不划算的。

我点上一根雪茄,看着烟雾袅袅地盘旋着上升,我的心情也愈来愈好。对了,我想玉真要是知道了我可以恢复身体的消息,想必会很开心吧?

事实上女人的心事,如海底针一样难以捉摸。我的雪茄还没抽完,浴室的门已被狠狠地踹开,伴之而来的是玉真的声音:“死肥秋!这些天你死哪去了?”吓得我连忙用浴巾挡在下体,尽管没什么好遮掩的,但我感觉赤身裸体对着女孩,总是不太好意思。

“肥秋,快点跟我走,等你好几天了。”玉真毫不客气冲到我身边,狠狠地用手上的酒瓶子敲我的头,“死肥秋!那个吸血鬼小姑娘一有点事,你就火烧火燎跑过去,兄弟叫你帮手,你就在这里发愣!”

啊,我用手骨护着头,连忙嚷道:“别敲,别敲!我去,去就是了,你再敲我就给敲成傻瓜了!快停手!”

她手劲可不小呢,真把我头骨敲得有点痛了,我不禁嘟囔着说:“谋杀亲夫,这绝对是谋杀……”话没说完,“啪”的一下,一下子脑子里钹也响了,锣也响了,跟那古小说里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样,顿时开了个水陆道场。

可怜的我就是那个镇关西,头骨挨了玉真这下鞭腿,实实在在没有半点地方可以卸力。我突然发现颈椎扭不过来了,连忙大叫起来,谁知道又发不出声音,只好坐在浴缸里望着墙壁,拼命地指自己的头。

还好玉真跟我心有灵犀,马上帮我正了过来,这下我真的生气了:“你有没搞错啊?我现没皮没肉的,就这颈椎骨撑着了,你就可劲儿地这么真抽?你再大力点,我这头骨指不定就掉下来了!明年今日你就可以给我做死忌了!”

谁知道玉真冷冷望着我,只是说:“掉下来,明年今日大约是老萧给咱俩做死忌。一场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你以后别再乱说话。再说什么谋杀亲夫,别怪我和你割袍断义。快点出来,我在外面等你。”说完自顾扬长出门去了。

我坐在浴缸里,摸着还有些生痛的头骨,想这都怎么回事?开句玩笑而已,有必要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吗?不是,我记得我去救吸血鬼小姑娘、那个芭特丽之前,尽管也被玉真追打了半天,挨了好几下揍,但她也没有下这么狠的手啊。

后来她送我上直升机的时候,我们之间起码也有点暧昧吧?有吧?

我想怎么也有一点儿吧?也许没有?就算没有,至少也没这么狠,这么一言不合就往死里打吧?有必要这么狠吗?我真想不通!不就说了一句“谋杀亲夫”嘛,还是她先打我的,就这么着我一再被打,最后她还成了受害者?

我想我知道了,其实她是喜欢我,对,然后有恶霸要抢亲……不对啊,这也太无聊了,再说以她的身手,谁能抢得了亲啊?那要不就是有人威胁她,如果和我在一起就要杀她……不太可能,她可不像我这么怕死。那么也许是威胁和我在一起,就要杀我?对,我想这个应该是正确的答案。

应该就是这样吧?我拿着毛巾抹干每一根骨头,边穿着衣服边这么想。应该没错,总之就是错,我也要当没错,难道我要去承认她只是把我当兄弟?可能么?是个人都知道不可能的,至少还是有点那个,暧昧吧?

把半截被打湿的雪茄扔掉,我穿好衣服出了房间。透过二楼的走廊,可以见到玉真坐在泳池边上,长长的黑色风衣被风吹着招展,她叼着烟,似乎在思考什么,因为她习惯性地抽出刀,在刀鞘上打磨,这是她想事时的小动作。

“上楼顶。”她远远就见到我了,示意了一下。我有点疑惑地上了楼顶,却见一架直升机停在那里。没等我发问,机师已向我招手,发动了直升机。这时玉真已上来了,扬手把我那装着狙击枪的沉重皮箱扔过来,只是说:“是兄弟就不要问,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上了飞机我递了根烟给她,她也接了,这是个好兆头。我想和她聊聊那仪器的事,就跟她说:“我和你讲个事,我找到可以恢复身体的法子了!”谁知直升机在起飞,那声音实在太吵了,她听不清楚就把耳朵凑过来。

我看着她雪白的耳垂,不禁吞了口口水,真的很想轻轻咬上一口。对了,老萧说关键时刻,火候到了该上就得上,这是泡妞不二法门,男人嘛,总是要主动一点,我觉得她把耳朵凑过来,我亲上一口,是很自然的事。

谁知就在我准备付诸行动时,那直升机一颤,她回过头说:“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一激动,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好比划着,她望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很美,让我心醉。她说:“肥秋你出去一趟回来,怎么神经兮兮的?算了,一会到了再说吧,我困了,先眯一会。”

她合着眼,风不时把她的长发吹拂到我的头骨上,痒痒的,很过瘾。我的长发不时也被吹到她脸上,我试图控制头发在她脸上摸一下,哪怕她发现了也不会怪我吧?谁知这头发根本不听指挥,一点反应也没有,唉,那就算了吧,等下了直升机,我再告诉她这个喜讯好了。

我看着进入梦乡的她那姣美的脸,只愿这旅程不停地继续下去,让我就这么守在她身边,永不分离。但我突然见到下面的大地有一片碧绿!我打了个激灵,我还看见了雪,洁白的雪覆盖在山头!

天啊,我很害怕,我颤抖着把玉真推醒,我问她:“这是去哪里?”她惺忪的美态我也无暇欣赏了,只是紧紧地捉着她的手。但这让她很有些不耐烦,显然她近来睡得不好,一把拍开我的手,打了个哈欠说到底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别烦她。

我孤单地望着机舱外的世界,生机勃勃的世界,我原来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长大、上学的。但现在,我却很恐惧,我不知道玉真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难道要把我送去研究部门切片么?不,我不要离开废墟,那里才是我的家园。

缩在机舱的角落里,我无助地望着外面,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天地。机师很不合时宜地大声嚷着:“小秋,左前方,见到了没有?太阳!哈哈哈,亲切吧?尽管是人造太阳,但每次执行任务回来见到它了,我才感觉真的脱离了鬼气森森的废墟!”

我不觉得亲切,不!废墟也许有辐射能残存区,也许有辐射尘和放射线,也许真的和他说的一样,鬼气森森,但那才是让我觉得安宁的地方。我想这里的天空没有一只变异鹰,恐怕就是因为鸟儿跟我的感觉一样。

阳光染在我身上,是久违的温暖,但这温暖却使我颤抖得愈加厉害。我拼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以免让阳光沾染在我身上。我不知道阳光里有什么,我是否会在阳光里销蚀随风而去呢?阳光比黑暗更让我感到惊吓。

这是一个不会有变异生物,不会有腐尸的世界,我不用看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它们生存的世界。但我呢?尽管直觉上我也觉得这不是属于我的空间,但难道我也是变异生物里的一员么?

不。我是人。

可这没用!我面对着前面透射进来的阳光,感觉到的是无边的恐怖!我真的害怕,我不想让它照在我身上,那温暖的感觉、那懒洋洋的惬意让我感觉下一秒就会散架。就算不会散架,我也不想进入这个世界,我无法想象一个骨架子走在正常人类社会的大街上。

直升机侧摆了一下,终于背着阳光飞行。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舒展开身体,只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因为方才的用力蜷曲而酸楚。边上玉真睡得很好,尤其进入这个正常世界以后,她甚至在睡梦中都带着醉人的轻笑。

难道,我希望玉真和我一起,在废墟里度过一生么?不,我想再自私的男人,也不会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去那个地方。那里有辐射,有对人类身体有害的射线,有辐射尘,连寻找一杯没有污染的水,都要花费很大的工夫。

那么,也许我应该放弃玉真?不,我绝不放手,无论如何!第二次遇到小雀斑时,如果我勇敢一点带她走,她绝不是那个结局!我不能再错第二次,我不会放弃玉真的,这是我坚守的底线。

但是……

这让我头痛,也许这就是小人物的苦恼。这不是电影,英雄的主角为了爱情或正义,什么都可以不顾。天知道那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过一会儿我会不会失去知觉?又或者等一下会不会被照得燃烧起来?

第十九章 人类联邦

这是很切身的,很现实的,要是阳光照着、照着,把我照融了……这绝不是杞人忧天,谁知道不会?如果会呢?这怎么可能不让人头痛呢?

我想把这些问题先放一边吧,反正我不愿去想这些头痛的事,随手拉了一张军事帆布,我缩进里面,留了个小口,我就躲在里面抽烟,也许根本不用去想那么多,等泡上玉真了再想也不迟。

一根烟没有抽完,帆布就被掀了起来,玉真望着蜷曲的我,眼神里透着疑惑,显然对我的古怪行为很难理解。我连忙坐了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地说:“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害怕阳光,我是对未来的迷茫,我在思考……”

她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头骨边说:“肥秋,你自己出卖了自己。得了吧,和普通人害怕无边的黑夜一样,你就是害怕阳光,害什么臊呢?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你这个问题,想不想知道?”

当然想知道了,我期待地望着她。谁知她突然一个过肩摔把我甩出了机舱外,我的妈啊,这里离地面起码有四五百米!我在空中挥舞着手脚,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右手就是一紧,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套上了一条绳索。

玉真把我拉上直升机,笑嘻嘻地扔了根烟给我,我点着烟连忙说:“不要玩了,四五百米,真摔下渣都没有了!你站住,别过来!”她突然一个垫步,眼看又是一记大力侧踹,我赶忙向后一闪,谁知踏了个空,身不由己又掉了出去。

还好玉真很快又把我拉了起来,这次我可不犯傻了,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离机舱门远远的,不想再搭理她了。玩可以,没理由无缘无故玩得这么疯的。她笑得乐不可支,好一阵才停下来,对我眨了眨眼睛说:“日光浴很爽嘛!对不对?”

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啊,方才我在机舱外,浑身都在太阳底下啊,没事,真没事啊。

但我的开心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我在查看自己有没有被烧焦时,再次见到了自己的森然白骨。就算我不怕阳光,又如何?难道我就这么生活在人群当中?这是不可能的,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仪器,对,恢复自己的身体。

不论海伦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她,只要可以恢复自己的身体。这个念头从没有如此强烈过,已到了不惜代价、不惜风险的地步。我甚至觉得自己太蠢了,那天在海伦纳的窝点,我本来就该按她的要求,让那仪器测试我的DNA。她根本没有骗我的必要啊!

我出神地想着心事,想着如何去找海伦纳恢复身体,等我想起应该和玉真说这事的时候,抬头却见她靠在座位上又睡着了,嘴角叼着被风吹熄的半截烟。我轻轻地帮她取下烟头,弹出舱外。

舱外远远地已见到那熟悉的摩天大楼。也许比起核爆前动辄一两百层的高楼来说,二三十层建筑很有点不足道,但对于我来说,与那破碎的废墟相比,这就是文明。核爆离现在多久了?我也不太清楚了,也许一年多,也许两三年。但映入眼帘的这城市,哪怕从几百米的空中望下去,也能让人感觉到人类的坚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城市,我心里浮出的尽是美好的、赞叹的词语。我想一旦恢复了身体,我可以投入这社会里,尽我自己的一份力。尽管这想法很有点乌托邦的口吻,但真的,只有亲眼见到这活生生的都市,才会让人觉得,废墟里那幢别墅,那汪洋里的小船一样的别墅,是如何的可笑,如何的不值留恋!

这里才是人类的希望,废墟里的确如机师所说的一样,充满了死气,鬼气森森的。我很有些激动,随着直升机慢慢下降,我甚至可以见到马路上人们手中的氢气球,啊,我的头骨有点凉,是泪在风里舞动。

直升机震颤了一下,停在一幢大楼的楼顶天台。玉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在我身后担心地问:“肥秋,没事吧?”她显然对我害怕阳光的举止有点忧虑,可能担心我对进入人类社会有心理障碍。

不,从核爆以后,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这么舒服过。对于一个跋涉在沙漠里喝着马尿维生的旅人来说,有什么比跃入清凉的溪流更爽快的?没有,绝对没有比这更痛快、更舒服的了!

我跳下直升机,趴在这大厦的天台上,狠狠地亲吻这楼板。这是一幢完整的大楼,完整的,没有残破。这里没有变异的蚂蚁,没有带着辐射尘的风,不用担心残存的辐射能区会把一切误入者粉碎。

为何我一直坚持自己是一个人呢?看,只有人类,才能成就这么一个都市。这里不是一个鸟窝,这是一个都市,文明的结晶。我深信一切会好起来,也许核爆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以史为鉴,人类会好起来的。

“打扰一下。”我身前有人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先生,我是人类联邦安全总署特别警员汤姆,编号ICSA0056T37K,不好意思,我想我必须要求您接受安检,因为您将进入人类联邦总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趴在地上抬起头,说话的人站我的前面五米处,入眼是锃亮的皮鞋,笔直的裤子,整洁的西装和得体的领带,七八个这样装束整齐的人,不错,这风格对头。我根本还没来得及细看为首高大英俊的白人男子手上举着的警员证件,玉真却显然愤怒了。

“喂!你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检查他?你有毛病啊!UN的总指挥,你们ICSA的总署联席会议主席、还有相关IBDR银行系统总监、ICJ国际法庭的大法官都在等着他来开会!难道你需要我打个电话让他们上来跟你说吗?”玉真挡在我身前,凶得跟护犊的母牛一样。

汤姆显然被吓到了,尤其玉真又掏出一个不知是啥的证件晃了一下,汤姆马上立正,敬礼,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不、不需要、我,我不知道……”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跟触电了一样,把本来就挺得很直的腰,绷得让我很担心会不会断掉,他严肃地对着玉真说,“长官!对不起,因为您的级别拥有特别豁免权,所以如果您坚持的话,不需要进行安检!”

我连忙挤了上去,对汤姆说:“不,不,按程序来!我愿意接受检查。检查,快点帮我检查。”汤姆明显又愣住,不知是因为我的头骨,还是因为我的要求。过了两三秒他才挤出一个微笑,对我点头示意。

他说:“如您所愿,先生。”他冲玉真敬了个礼以后,朝他身后六七人挥手,他们就开始用各种仪器在我身边弄来弄去。我看着身边跟望着神经病一样望着我的玉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想接受检查。

这才是人类社会,各种各样的检查,坐飞机要检查,进博物馆要检查,总之,废墟里不需要检查,只有在人类社会,才会有这些检查。我很愿意被检查,这让我觉得真实。尽管核爆以前我总抱怨安检麻烦,排队很烦,但现在不同了,我成熟了,不是吗?

汤姆跟我说:“先生,谢谢您的合作,祝愉快。”我很开心地跟玉真往入口走去,但走了几步,汤姆又从身后叫住我。看上去至少也得二十七八岁的汤姆,脸上居然有一种青春期的狂热:“先生,先生我想请问您一下,是否认识一个叫秋风的人?据说他也会来这里开会,也是从废墟来的。”

我愣了,但明显我没有皮肉的头很好地掩饰了我的表情,汤姆连忙说:“如果涉及到保密条例就算了,我不是有意刺探……只是,只是我负责天台,不能进会场,如果秋先生是从楼下进入的话,我就遇不上了。能否,请您帮我拿个……”他说到后面,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叽叽歪歪了半天,我好不容易听明白了,“拿个签名。”

玉真微笑着望着我,我感觉很爽,真的,这才是人类的社会,充满了希望和阳光,尽管是人造阳光。社会承认你的存在价值,人类承认你的努力,你能被认同,被肯定。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在废墟里我做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没跟梅超风同流合污,没有加入血族,对,只有在人类社会,我才能得到这种认同感——这话有点拗口,应该说,我被我需要被认同的群体所认同。

我接过他递来的一个签名册,是如此地开怀,哪怕汤姆的一个手下嘟囔了句“这骨架子能认识秋风吗”,我也没有生气,这有什么?我决定给他们一个惊喜,我没有在本子上签名,而是递还给汤姆,对他说,秋风将会请他,包括他的几名手下一起共进晚餐,到时自己去拿签名好了——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他们几乎跟喊队列口号一样整齐地回答,当我走进天台入口时,还听见汤姆一个手下在问同伴:“这骨架子,不会是唬我们的吧?他能让秋风跟我们共进晚餐?啊,我要带上我太太……”他用来称呼我的,是“他”,不是“它”。我注意到了。

相形之下,会议就逊色了许多,没有我期待中的鲜花和掌声,也没有闪光灯。只有胸口佩着许多勋章、功章的将官们,在我入场时向我点头致意。穿西装的IBDR之类的胖子,相对比军人们热情,会跟我拥抱或握手,我无法从他们眼睛里找到一点虚假,尽管我并不认识他们,但这让我的快乐不停息地继续沸腾着,哪怕在有些郁结的会议里。

“小鬼,你,很好。”这是一位黄种人的将官,是我的族人。我从他眼神里,没有看到其他人眼里的热情和喜洋洋的气息,只有怜悯,长辈对伤痕累累的游子的怜惜。我哭了,只觉眉骨梢一酸,泪就淌下了。

我努力地立正,是的,我大学时军训过,尽管已恍如隔世,但我学会了敬礼。我抬起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我不是军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人活世上,总不会事事都需要理由吧?总之,我心里有种澎湃的冲动,我向他敬礼,一个笨拙的举手礼。

他戴上军帽,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点了点头,对我说:“男子汉,流什么马尿?少吸点烟,小鬼,你的牙齿都比我黄了。”我拭去泪水,拼命地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到座位上。接着我如同梦游一样和另外许多人握手,尽管他们很热情,但不同的,我知道是不同的。

当坐定下来以后,会议的简报开始,这次请我来的主要目的,是UN的美洲地区指挥官,十七天前被刺杀。有一份电子资料,传到了我桌子前的个人计算机上,无非是述说现在没有国界的概念,建立了人类联邦,原来的各国按核爆前的世界地位,取得联邦议院席位,全世界军队联邦化。

我只扫了一眼,就关掉了。我知道还有许多细节没看,但对我没意义,难道我要去竞选人类联邦总统或者议员?关我什么事?明白了现在全世界军队都以UN统称,了解了被刺杀的UN美洲地区指挥官大约是个什么概念,也就足够了。

“重建世界的压力很大,财政上,暂时只能维持对废墟派出团级别以下的小分队。”一个西装笔挺的胖子站起来做报告,他肥白的脸上似乎随时会滴出油一样,他说,“当然,反恐是必须的,但很显然,如果军方坚持复仇行动的展开,财政方面我们无力给予支援。”

人类穷成了这样?到底要请我来做什么?不像要捉我切片研究啊。幸好这时军方开始作简报,先由十几个肤色各异的特别行动队队员展示了核爆后的超能力,有人可以瞬移几米,有人可以整个小火球什么的,都无一例外的,在之前有很长时间的念咒或祷告。如果梅超风的手下与他们对阵,我打赌这支特动队全被杀光时,他们还没开始超能力的使用。

接下来的会议,是汇报军方和警方派出的追捕队伍的战绩。那三名刺杀了UN美洲地区指挥官的杀手,连续干掉了二十一支小队,除了一支小队有五名生还者以外,总共四百七十多人——他们无一重伤,全部被杀。

那生还的五人,就是洞拐他们的小队。在展示的访问录像里,洞拐小队的那名狙击手激动地对着镜头说:“不要再派人去送死了!懂吗?见到我这伤了吗?”对着镜头他扯开伤口的绷带,激动地说,“我轰烂那杂种半边脑袋,然后它若无其事地命中我!去找秋风,秋风一个人轻松干掉五个那种不死的杂碎,是他把我们救出来的!”其他几个人也在镜头中纷纷表示赞同。

录像结束了,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我莫名地,很有点冲动想站出来,但我看到了我那同族的将官,望着我的眼里的深深的忧虑。我刚刚离开椅子的身体,又重新坐了下去,直觉告诉我,沉默比开口更好些。

“秋风先生已经应我们的邀请来到会场,今天的会议就先开到这里,我们会派专人向秋先生咨询整理关于废墟的资料,然后制出新的可行性方案。明天我们再继续讨论。”会议的主持,一个挂了许多勋章的黑人老头,做了个总结。

IBDR的西装胖子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纷纷掏出纸巾拭汗,仿佛这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形同虚设一样。他们表示说如果只是小队,并且由我主导,他们会在经济上努力支持这个反恐行动的。

一个和我无关的会议,一件和我无关的事,但我很高兴来参加这样的会议。

“小鬼!”当散会后我应付了许多人、准备出去找玉真时,和我同族的那位将官,叫住了我。他望着我,很认真地望着我许久,才开口说,“你那两位义兄的事,我也很伤心,他们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士兵。”

突然他叹了口气,似乎整个人老了十岁一样,有种不堪重负的沉重。他看着我说:“小心,要小心,你得知道……”但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当他重新抬起头时,我发现那老迈的神色已在无声息中褪去,他严肃地问我,“你的两位义兄,都是优秀的军人,我以他们为傲。现在没国界了,但我得说,他们是我们族人的骄傲。小鬼,告诉我,你也将是吗?”

“是,是的,我是!”我下意识地回答,干脆得完全不像我的个性。

“总会有人要付出的,总会有人去牺牲的。”他脱下军帽,搔了搔满头的银发,低头捏着帽沿,对我说,或是对自己说,我有点分不清,“身为军人,就必须绝对地服从命令。你明白吗?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商量,是悬崖你就要跳,是地雷阵你就得蹚。”

再一次,那冲动的魔鬼把持了我的理智,我几乎用呐喊的音量回答:“明白!将军,我们的族人从不怕牺牲!”他抬起头,望着我的眼里仍是那种不改的,对晚辈的怜惜。他拿着军帽,没再说什么,自顾自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只觉他肩膀上扛着的金星,很重,很沉,就算如他一样的铁肩,也扛得很累。这时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拨开身边的警卫,对我说了一句:“小鬼,要小心,小心……”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他居然立正给我行了个军礼,甚至没等我回礼,就在警卫的包围下,转身离开了。

他的话,让我本来愉快的心情,无端地加了一抹黑色的沉重。我知道他说了该说的话,但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他只能说到这样而已。一定有事,一定有什么对我不太好的事,正在发生,只是我还没有发现罢了。

前情提要:

海伦纳竟然主动示好,要帮秋风恢复身体,这背后到底有何缘由?迷惑不解的秋风,再一次碰上了人类军队,意外得知人形腐尸梅超风,已经组织起了庞大的腐尸军队来与人类抗衡。秋风加入了围剿梅超风的队伍,以无可争辩的实力,重创腐尸军队,一战成名!在人类联邦的邀请下,秋风重返人类都市,协助对抗腐尸军队。热血铺就的英雄之路,正迤逦展开,等待这位人形骷髅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第二十章 蝼蚁

玉真不知去了哪里,我茫然地靠在会议室外长廊壁的窗台边,和一个垃圾筒并排在一起,独自抽着烟。我本来想去会议室内搬个椅子的,但那管理员很忠实地执行了他的职责,散会后人一出来,就把门锁掉了。也许人类现在真的很穷,会专程来人类联邦总部偷把椅子回家,劈开了当土豆煮?天知道。

不知要怪谁才对。难道去怪责那忠于职守的管理员?没道理用心工作要挨骂吧?那么怪接待人员?那么为何其他与会者都自有去处,怎么就我一个愣在这?显然也不是接待人员的问题啊。玉真好不容易回到人类社会,一个女孩子,不去转下商店,看个电影,倒真的不正常的。

于是,我不知怪谁。也许,本来我就该和垃圾筒并排在一起吧。

华丽的长廊,猩红的地毯,古朴的原木大门如此的典雅。但我倚在墙壁上,挨着窗台,却有点阴冷和无奈,我努力地凑到窗台前,让人造太阳的光芒温暖我,驱散那种我熟悉的无奈。我很害怕在这里,仍被它包裹着。

烟,慢慢地燃烧着。我一直在发呆,看着那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看着那香烟的青烟盘旋着升起。

当玉真找到我时,我才点上第三根烟。但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已是极痛苦的煎熬。我一见她就握住了她的手,我不想在这个人类的社会里,仍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会让我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玉真明显感觉到了我的惶恐,好声地劝说,说她不该去睡觉的。我摇了摇头,隐隐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尽管这已经是一个问题了。

UN和ICSA给我安排的酒店房间很棒,哪怕在核爆前,我也没见过这么豪华的房间。噢,我这么说有点装腔作势,事实上,核爆后,在成为无主之地的废墟里,我见识过的东西,恐怕是核爆以前一个普通小市民穷其一生也无缘见识的,比如我现在如果要向玉真求婚,三四克拉的钻石是不成问题的,在废墟里我无意中就弄了七八颗,要放核爆前,我十年不吃不喝赚的钱怕还不够。

很大的大床,还有客厅,我想这会不会就是传说里的总统套房?保湿箱里是上好的雪茄,我抽了一根出来点着,玉真的电话却响了,她挂了以后,很抱歉地对我笑了笑,她说有朋友找她一起去逛街。

“男的?女的?”我着急地问,这对我而言很重要。但这无疑捅了马蜂窝,玉真很冒火地追打我,拿东西扔我。还好这房间足够大,要不我是少不得被她一顿胖揍的。她说兄弟就是兄弟,不要企图把她往女朋友那边扯。

但当她终于停下来,走到门边要出去时,苦苦躲闪了大半小时的我,老老实实跑出来拦在了门前,她笑着说:“肥秋!我还捉不到你?”我任由她扯着我的衣领,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美丽秀气的眼睛。

我用我那沙哑的嗓音说:“男的还是女的?”她捉住我的兴奋一下子就褪了下去,无言地松开扯着我衣服的手,跌坐在沙发里,拍出一根烟,狠狠地把过滤嘴往扶手上顿着,本就雪白的脸,苍白得好像一个瓷娃娃。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她愤愤地说,有种童稚样的固执,很可爱。她把烟凑到打火机的焰火上,被抖实了的烟,前端那截空空的纸烟管,一下子就在火焰里化成了灰烬,她说,“这不好玩,明白吗肥秋?”

我点了点我的头骨,我没玩,我知道不好玩。我也看过许多言情剧和小说,真的感情,是不好玩的,玩起来大家都会很受伤。但我没玩,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用一生来保护她,来和她一起慢慢变老。

她撩了一下跌落的发丝,盯了我一眼,只是说:“你得明白每个人都有点隐私。你得尊重我,尽管我们是生死兄弟,但我的生活并不只有兄弟啊,对不对?”我再一次点了点头,她高兴起来,三两下按熄了烟,站起来准备出门去。

“你得明白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追求。”我让开了路,实话说,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表白,这两句话,已是我这一生中,所能做到的最勇敢的事了,我说,“你得尊重我,尽管你当我是兄弟,但我的生活,却只有你了。”

她愣住了,手在门把上停住了。她长长的睫毛眨动着,很动人,那眼角渗出的珠泪,渗出的是柔弱,女人天性的柔弱。如果说她平日是一个美丽的人,那么现在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发现我有点变态,我对她泪眼是如此的痴迷。

“从来没人敢逼我到这个程度,从来没有。”她终究没有让那滴泪淌下,门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然后对讲机可视屏上出现了军方派在我门外警戒的卫兵的影像。当然只是单向的,也就是我不按下按键,室内的影像、声音卫兵是见不到听不到的。

“请求通话,请求通话。有一位小姐声称是秋先生的律师,要求与秋先生见面,否则要起诉她的当事人被非法囚禁……”卫兵在镜头前耸了耸肩,我听见边上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很讲究地威胁着卫兵。

我哪有律师?但画面外的声音,却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因为那声音是如此坚定:“我的当事人已经受联邦政府的迫害,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联邦政府现在居然企图把我当事人非法关押来掩饰真相!这种事件今天可以发生在我当事人的身上,明天也可以发生在你们身上,你的家人身上!基于我当事人的委托,基于一个律师的良知,基于人性,基于正义,士兵,请让开!”

玉真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键,对卫兵说:“嗯,没问题的,让她进来。”然后朝我很嘲讽地笑了笑,说,“好了肥秋,你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排练对象了,我想她会很乐意陪你演练这种你喜欢的言情剧的。”

没有等我开口分辩,穿着很得体的职业套装的芭特丽,那优雅的高跟鞋已踏进了房间,一副金丝眼镜让她减少了几分小女孩的感觉,但我仍从她那装得很锐利的眼神里寻找到了熟悉的稚气。我不禁笑了起来,毕竟看到一个装成职业女性的小女孩,是很让人捧腹的事。

但也就在这一刻,玉真闪身便要出门,我情急之下,伸手想去拉她,却不料她旋身一腿把我鞭得整个人远远向后飞跌。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就只能看着她冲门外的卫兵还礼,英姿飒爽地远去了。我跪在地毯上望着她的背影,嘶哑地吼叫道:“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她没有回头,把手里的东西随手往后一扔,冷冷地说:“闭嘴。”就转过了转角,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我手上接着的,是她扔过来的东西,一根刚刚点着的烟,我侧着脑袋吸了一口,心里自我安慰地想着,这是间接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