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唐磐点头道。

“那么晚了,唐先生怎么还要去找魏老先生呢?”王延思凝视着他问道。

“有事。”唐磐简短地答道。

王延思哼了一声,却没有再问下去,转头望向鱼辰机。

这美丽的女羽士轻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道:“我昨夜一直都在打坐,只是在亥时初刻出去取水烹茶,路上却碰到了魏夫人。只是当时我们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噢?当时魏夫人是……”

“我是去药房取药,最近老爷身体不好,每晚都要按时服药。”

“这么说来,魏老爷服药后,子时左右魏夫人和魏老爷都留在自己的房中是么?”王延思又问。

“不错,那时我们都已经睡下了。”谢清芳点了点头。

“那么卓女侠呢?”王延思又问道。

“我和明欢在子时已经都睡下了。师弟是戊时末回来的,我听到了他回房的声音。”卓安婕淡淡地道。

云寄桑此刻却有些走神,他望着庭中皑皑的白雪愣愣地发呆。明欢在一边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将自己晚上的行踪也大略说了一遍。

王延思又转向陈启:“那么陈相公呢?”

陈启面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我昨夜一直在温书,很晚才睡,却记不得是什么时辰。只知道睡时雪已停了。”

“这样说来,子时大家都已经在自己的房内安息了,王某说得可对?”见众人纷纷点头,便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雪停时应该是子时三刻……这可奇了。”王延思喃喃道。

“有什么不对么?”魏省曾问道。

“大家请随王某来。”王延思道。

于是一行人都随着他来到朱长明所住的小楼前。

“诸位请看,这雪地上的痕迹……”王延思指着从小路一直到小楼门前的雪地道,“左边的都是王某和差人们留下来的。”

果然,雪地上有数行杂乱的脚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粗粗的痕迹,远远地绕个大弯,通向小楼前。

“这右边的,则是魏夫人和云少侠留下的。”他又指向右边的足迹道。

谢清芳的足迹从小路笔直地通向小楼,脚印细小整齐,行动间有婉约般的余韵,临近小楼时却开始慢慢有些散乱吃力,显然是因为那里附近积雪过深的缘故。云寄桑的足迹却由侧方而来,只有淡淡的数寸深,彼此相隔丈余远。

除此之外,便是离谢清芳足迹不远处的另一条足迹。

这条足迹比谢清芳的足迹要浅了些,却极为宽大厚重,显得甚是沉稳有力。

“如果朱长明是戊时回房的,那这条足迹显然便是他留下的。可除此之外,由那时至天亮,便再无他人一条足迹!”王延思沉声道。

“这……这却是何故?”谢清芳颤声道,“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云寄桑凝视着那条足迹,心中也满是疑虑:“真的只有这一条足迹么?这小楼离青石小路的距离足有十余丈,积雪有近尺深,长明是子时被人杀害的,雪停在子时初刻,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凶手即使轻功再好,也应该留下些足迹才是。莫非这世上真有轻功如此高明之人?”

忽然想到一事,便向王延思道:“王捕头,当年在起霸山庄的死香煞一案中,凶手是借助冰蚕丝来纵跃的,不知……”

王延思双目一亮:“云少侠果然高明!”话音未落,人已纵身飞向小楼,云寄桑忙紧随其后。

可两人将小楼上上下下查了个遍,也未发现有任何丝线缠绕过的痕迹,互相疑惑地望了一眼,又回到众人面前。

魏省曾抢先问道:“幼清,怎样?有何发现?”

云寄桑摇了摇头:“此事果然奇怪,江湖上能够做到踏雪无痕的并非没有,可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可这几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即便是其中有人是天性凶残之辈,杀人也就杀了,怎会如此装神弄鬼?”

“云少侠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有鬼么?”梁樨登压低了声音道。

云寄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鬼的,这世上真的有鬼的……”梁樨登望着众人,用一种奇异的声音道,“而且,鬼就在我们的身边。”

他说这话时,忽然一阵寒风吹过,那窗沿下挂着的鬼铃突然发出一串凄厉的铃声。

※※※

房内,明欢眨着可爱的大眼睛,看着云寄桑缓缓地从左踱到右,又从右踱到左。

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倦怠起来,不禁抬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嘴巴。

云寄桑停了下来,爱宠地拍了拍她的头:“困了吗?困了就去师姑那里睡吧。”

明欢忙用力摇了摇头,瞪圆了大眼睛望着他,以示自己不困。

云寄桑向她笑了笑,又沉思起来。

子时所有人都没有证人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这样说来,所有的人便都有嫌疑。鬼缠铃……鬼缠铃……为什么凶手要在那里挂上一个小小的铃铛?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还有这平安镇上处处悬挂的鬼铃,那众多的鬼铃掩盖的,又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真相?凶手是如何不留丝毫痕迹地杀害了朱长明的?朱长明又为什么被杀?朱长明留在案上的那阙词有什么深意吗?

他拾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几个词:

子时,大雪,足迹。

他右手新断,虽然左手苦练书法,但几行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仿佛幼儿练笔之作。看着这难看的字迹,云寄桑不由得烦闷起来。他自幼喜爱书法,因为只有在他龙飞凤舞地写了一篇大字后,卓安婕才会少见地夸他几句,那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可是现在……

他将笔向桌子上一掷,呆呆地望着这几行字。慢慢地,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仿佛他所写的,以及这数日他所经历的都变成了鲜活的场景,在脑海中不住闪过。

可是,这些场景极其混乱、模糊,他根本无法分辨场景中的细节和真伪。

还是不行啊,如果自己的六灵暗识还在就好了……云寄桑叹了口气,又向桌子上看去。

从各人的言辞来看,似乎所有人都有时机杀死朱长明。可是,除了老师、师母以及陈启外,还有谁认识朱长明呢?王振武应该是认识的,唐磐也有很大可能。鱼辰机?也许。梁樨登应该是没有见过的……等等,云寄桑又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徐嫂、哑仆、杨世贞这三人的名字。

这三人应该是认识朱长明的,可是其他仆人呢?以前死的那些人又是因何被杀?那夜那个轻功奇高的人又是谁?他是凶手吗?就这样,他久久地思索着,却越想越乱,烦乱之下,不禁将纸拿起来握成一团,扔到地上。

一只慵懒的手将那纸团从地上拾起,将它轻轻展开,“这案子来得蹊跷,师弟也别太心切了。”说着,卓安婕将那张纸轻轻抚平,重新放在桌上。

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案子,不是一天之内就可以破解的,不过老师大寿在即,如今自己是关心则乱,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他决不会原谅自己。

“师姐说得对……”云寄桑想了想,沉声道:“朱长明死因异常,依我看,还是从此事上着手吧。”

“我看那个梁樨登今日话中分明意有所指,你何不拜访一下这位仁兄?”卓安婕微笑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好吧,那师姐……”

卓安婕向一边的明欢努了努嘴。

云寄桑看了一眼已经睡得象一头小猪一样香的明欢,摇头苦笑起来。

※※※

梁樨登住的地方离他的住所并不远,云寄桑赶到时,这位富商正悠然地坐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欣赏着雪景。雪地上布满了他凌乱的脚印。看那样子,已经有好一阵了。见他来了,这位老兄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哎呀,是云少侠,真是难得,贵客啊!刘福!快泡一壶上好的银针来!云少侠,里面请!”

云寄桑客气了一番,随他进了屋。

抬头打量时,发现这位商人的住处却是出乎意料的简朴,连被褥也毫不考究,只是普通的青布棉被,看来他自己也没有随身带什么应用的家什。

“梁兄,原来你并非是喜好奢侈之辈……”云寄桑四下打量着道。

“梁某行商各地,风餐露宿的时候多了,原也不在意这些。”梁樨登笑吟吟地坐了下来,一个伙计打扮,颇为年迈的老者托着茶盘进来,为二人斟茶。

云寄桑细细地打量那老人,只见他双目微合,看似没什么精神,步履却极为沉稳,斟茶时手更是丝毫不抖。

“刘福,下去吧。”梁樨登挥了挥手。

老人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梁兄的伙计果然不凡啊,想必这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云寄桑笑问。

梁樨登尴尬地一笑:“哪里哪里,我梁某人经营茶叶多年,也不过是小本生意而已。”

“噢?梁兄原来是茶商?那可最好不过了。前些日子我刚买了些天池,不过有行家说是盗叶,里面夹了桴槛叶,我自己也辨不出个真伪来,还望梁兄指点一二。”云寄桑兴奋地道。

梁樨登微笑道:“云少侠开玩笑了,若是天下第一智者的徒弟买错了茶叶,那我们这些茶商不早已是天下无敌了?何况天池本非绝物,我这里有上好的万春银叶,等会儿走的时候云少侠不妨带上一些。”

云寄桑笑道:“那可多谢梁兄了。”

“不知云少侠此番前来,有何见教呢?”梁樨登托起茶盏,切着茶沫,不经意地问。

“不知今日里在血案之处所言,又有何深意呢?”云寄桑将碗盖放到一边,举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反问。

“哪里有何深意,不过是梁某人随口一说罢了。”梁樨登啜了一口茶,合上双眼,紧闭双唇,许久,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好茶。”

“果然是好茶。”云寄桑也赞道,“梁兄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这般诡异的事情,想必听说过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