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清四周的人们时,先是身子微微一缩,然后轻声喊道:“喜姑……”

卓安婕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没事了,明欢,师姑在这里。”

“喜福呢?”明欢本能地问。

“你师父想办法去抓坏人了,一会儿就回来。”卓安婕安慰着她。

“对了,方才我看到王捕头,他说云少侠在陈启那里,莫非他有了什么线索不成?”鱼辰机在一边整理着银针,随口问道。

“幼清在子通那里?那我过去找他吧。”谢清芳急道,说完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魏夫人好像很着急啊,灯笼都忘了拿了。正好贫道出门倒忘了灯笼,不妨一用。”鱼辰机提起谢清芳来时打的灯笼说。

“毕竟是尘世中的人,哪能像鱼真人这么悠闲。”卓安婕淡淡地道。

“既然崔小姐已经无碍,贫道便告辞了。”鱼辰机起身道。

“哦,也好。此番多谢真人了。真人药到病除,想来这样遇到邪祟的病人定是医过不少吧?”卓安婕漫不经心地问。

“卓女侠说笑了。”鱼辰机淡淡一礼后,提着那红色的灯笼飘然离去。

※※※

箫声开始变得低沉起来,扑朔迷离。

随着这箫声,黑暗中的道路似乎也开始变得很难辨认,王延思经常失足踩入路边的积雪中。很快,靴子就变得湿漉漉的,脚趾也感到一阵阵针刺般的寒意。他轻轻跺了跺,去掉靴子上的积雪,咒骂了一句,继续前行。

“谁在那里?”前面传来沉着的男子声音。

“是我,王延思。”他高声回答。

“王捕头,夜这么深了,老爷已经睡下了。有事的话,请明天再来吧。”那人平静地回答。

王延思听那人声音耳熟,忙道:“是杨管家吧?我不是来见魏公的,只是想问问陈启有没有来过他这里。”

“陈启?”杨世贞的声音显得颇为诧异,“他来这里做什么?老爷很早便休息了,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来过。”说着,这位管家扶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微弱的灯光下,一身青衣似乎隐隐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王延思望着不远处的铿然居,果然一片漆黑。

“原来如此,恕王某打扰了。”王延思转身准备离去,却突然停下又问,“杨管家,你是什么时侯来这里的?”

杨世贞不悦道:“我自半个时辰前便一直守在这里,从未离开过。怎么?”

“哪里。只是料不到杨管家如此忠心护主,王某佩服。”王延思笑道,“不知杨管家到魏府多久了?”

“三年。”杨世贞不动声色地回答。

“三年……”王延思斟酌着问道,“不知魏府大公子魏继儒去世的时候,杨管家是否已经入了魏府?”

杨世贞想了想道:“小人是大公子去世大约三个月后才入了魏府的。”

“哦,我记得那时魏夫人刚刚嫁给魏大人不久吧?”

“正是,夫人本是老爷的红颜知己,当时正是为了安抚老爷的丧子之痛才下嫁给老爷的。”杨世贞躬身道。

“那杨管家入魏府之前可曾和魏夫人相识么?”王延思大有深意地问。

“不曾,小人是夫人嫁给老爷后才来到镇子上的,因为当时魏府原来的管家告病还乡,蒙老爷慧眼相识,这才授以管家之职。”杨世贞矢口否认道。

“原来如此。”王延思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那魏夫人和大公子之前可曾相识呢?”

杨世贞脸色一变,语气转厉:“王捕头何以有此一问?”

“没什么,王某只是对当年大公子之死甚感奇怪,所以才多问了几句。”王延思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杨世贞双目锐利地盯了王延思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道:“夫人当初结识老爷时,大公子正在外游学,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大公子病后,一直都是夫人帮老爷照顾大公子的,直到他去世。大公子对夫人极为尊敬,一直以姨娘相称,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王捕头可不要想得歪了!”

“清清白白……”王延思微微一笑,“是王某多虑了,管家莫怪。对了,夜路难行,不知杨管家这里可备有灯笼?王某来得匆忙,倒是忘记了。”

“小事一桩,灯笼一向在偏房备着。王捕头自己去那里挑上一盏就是了。”杨世贞道。

“如此多谢杨管家了。”王延思一拱手,向一边的偏房走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王延思掏出了火折子点上。

微弱的火光中,房间内的影子都怪异地倾斜着。几盏灯笼被随意地摆在一边的彭牙炕桌上,失去了光芒的它们宛如没有灵魂的尸体,散发着莫名的死气。

王延思提起一盏灯笼看了看,又放下,又举起中间的一盏,点亮。

屋子里顿时亮起一蓬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王延思那满意的笑脸。

※※※

箫声悠长而呜咽,似乎在为失去了什么而悲戚着。

箫声中,谢清芳一个人在蜿蜒的小路上缓步而行。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淡淡的哀愁将她那秀美的双眉轻轻锁住,只留下眉头正中那一点朱砂,瑰丽地红着。

她走了一会儿,低下身去,握了一团雪在右手中,紧紧攥了片刻,然后又轻轻地将手掌摊开,借着月色看那雪渐渐淋漓地化在白玉般的手中,不由得痴了。

“是师娘吗?”前面突然传来云寄桑的声音。

谢清芳忙将手中的雪丢掉,尴尬地将手在罗裙上擦了擦,背在了身后:“是幼清么?你不是在子通那里么?怎么出来了?”

云寄桑将她孩子似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一暖:“我等得久了,便出来转转。师娘是如何晓得的?”

“我去找你,刚好碰到鱼真人也去给明欢看病,是她告诉我的。”谢清芳忙道。

“鱼真人?”云寄桑微微一愣,“不知师娘找学生有什么事?”

谢清芳微一犹豫道:“不急,我们进屋说吧。”

云寄桑点头道:“也好,师娘请。”说完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谢清芳领路。

“幼清,你的灯笼能借给我提吗?我的灯笼忘在你师姐那里了。路太黑,我有些怕。”谢清芳在他身后轻声道。

云寄桑微微一笑,将灯笼递给她。

接过灯笼后,谢清芳放松了许多:“这箫吹得真好,老爷也是一个品箫的高手呢,当初我们相识,便是因为我们俩同是爱箫之人……”她叹道。

“是啊,当年老师要是高兴了,常常在宴后为我们几个学生吹上一曲,那箫声真是动听,以致于长明每次都要赋诗赞颂……”云寄桑也惆怅地回忆着。

“可惜,这几年他身子不适,好久没有听到他的箫声了。”谢清芳惘然道。

云寄桑忽然想起魏继儒也是极擅长吹箫的,只是不知是否是老师教的。

就在这时,箫声突然停止。

两人默然走了一会儿,遥遥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他们不由同时停下了脚步。

又是一声,这一次云寄桑听清了,那分明是女子的惨叫声。

谢清芳脸色苍白地望向云寄桑。

“我们快去!”云寄桑不敢将谢清芳一个人丢下前去,只能焦急地和她一起向惨叫声响起的地方赶去。

“那边是什么地方?”云寄桑一边走,一边急问。

谢清芳的脚步有些跟不上,紧走了几步,喘息道:“那里是一个柴房边的小木屋,是专门给外来宾客洗澡的地方。”

云寄桑“啊”了一声,这才想起陈启当年每逢心情不好时,都要一个人跑去洗澡的,自己怎么竟然将此事忘记了?悔恨之余,脚步更快了。

※※※

风突然间大了,吹得谢清芳手中的灯笼急剧地摇摆,扯曳着四周的光影。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在道路两边形成了不断倾坠的白色瀑布,又仿佛一条通往冥司的鬼径。

雪落到脖颈里,又化开,透骨的冰寒。

走了大约盏茶工夫,风竟然越来越疾,厉啸着卷起大片的雪雾,这片灰白的大幕中,隐约可以看见点点昏黄的灯光和凌乱的人影憧憧晃动着,低低的人语被风吹得忽断忽续,仿佛黄泉途中的鬼魅们在做最后的耳语。

云寄桑停下脚步,将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袖子塞到腰带里,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向前。

一直走到那片灯光近前,才发现灯光中的几个人是梁樨登、王振武和鱼辰机,他们三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木屋内的情形。灯光下,他们脸上的表情非常地晦暗,难以辨别,似乎此刻人人都戴着一张忽明忽暗的面具。

王延思站在小屋门口,神情冷肃,盘问着一个低声饮泣的女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徐嫂。她的哭声低低的,在风中分辨不清,有时听起来像在哭,有时听起来却像在笑。

云寄桑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低声问:“王捕头,可是子通他……”

王延思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云寄桑心中一痛,推开房门。只见窄小的木屋内水汽弥漫,陈启赤身裸体地倒在桶中,怪异地扭曲着。他神色恐惧,双眼上翻,双手向空中张开,手指箕张,似乎要伸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