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子看着她的眼,眼睛往内紧缩了一下,但他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看着她的脸没动。

“我知道了。”霍文卿又闭上了眼。

她早知道了。

一个连她都对付不了的太子,怎么对付得了在圣上那个人面前都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的小侯爷。

“就…就如此?”太子舔了舔他有些干涩的嘴。

不就如此,还能如何?

“他不听我的,”他干巴巴地接着道,“你也知道的,他一向不是个那么听话的人。”

以前不也如此?

他的解释太无力了,无力到霍文卿眨开了眼,冷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从他被立为太子的那天,她就开始想他被立为太子的原因,思来想去,她都觉得她眼前的路全是死路。

她的如此,霍家的也是如此。

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如此,但他的生死,霍文卿本不在乎,可她的生路现在却系在这个人的身上,她不得不与他周旋。

她知道他对她的贪婪,但她现在根本没那个意思让他得手,哪怕一点点赏头,她也不打算给——她已明白,男人对于得不到的女人,只会更趋之若鹜。

一旦得到了,满足了他们心中的欲望,一切不再新鲜了,就乏善可陈了起来。

当然,这中间有个度,但现在还不到那个度的时候,他也没做些什么需要她献上自己,才能换取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太弱了。

弱到她要是不施手,他都走不下去的地步,而她暂时也找不到比他的身份更有利、更好控制的人,也只有与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会再想办法。”她淡道。

“那…”太子又舔了舔嘴,艰难地道:“你不会,你不会…”

这时候,他不敢再看她了,他看着桌子上的陶壶艰难地道:“不会去找他们罢?”

霍文卿看着被她牵制得寸步难行的太子,那静如死水的心突然有种诡异的快感。

男人真是贱。

“还不到那个时候。”她又闭上了眼。

“那…”

“太子,”霍文卿打断了他,“你该走了。”

太子呆住了。

久久,见她闭着眼没有睁开的意思,太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

等他快要出门的时候,身后的她又张了口,太子欣喜若狂,猛然转头朝她看去,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霍文卿看着他的脸,脸色有些动容了起来,她看着因她的一个字就狂喜的太子,久久,她叹了一口气,口气也好了些,“没什么,回去吧,这春天已至,春光虽好,但早晚还是凉,记得添衣。”

“诶,诶!”太子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片激荡,连连应了两声,才没让自己失态,“那我走了。”

“去吧。”霍文卿垂下了眼。

等太子跟飘一样地走了,她抬起眼,她那张脸,冷酷漠然,就像刚才她脸上的动容从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一样。

她依旧是那块毫无感情的岩石。

**

宣仲安没有一点跟他家婉姬提起东宫之事的意思,他跟她晚上老是闲言颇多,但说的都是那些他想让她听的。

他不想让她听到的,谁敢说,他就敢杀了谁。

遂等许双婉收到霍家说有要事跟她在庵堂相见,见面详谈的密信,这夜,等房里无人,外边也有人在守,她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宣仲安的脸顿时就冷了,完全没有了平时对着她耍无赖的戏谑之情。

他脸上的伤口现眼下已合愈,但未褪去的疤还映着他的脸上,一道一道,就跟刻在了他的脸上一样。

褪去了斯文俊秀的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一身的霸气已展露无遗,那冷下脸来的骇然气息,更是让人胆颤心惊。

许双婉双眼平静地看着他,像是丝毫没有发觉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一样,说话跟平时一般,“说是有要事当面谈,我想着那日我也得空,也是好久没有去慈心庵烧香了,也不知道以前认识的师太现在怎么样了,我想过去一趟,烧两柱香,见见师太。”

“哦?”

他神色不愉,他在她面前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许双婉不难想象,他在外面如果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怕他的人,确实也情有可原。

“顺便也见见霍家的人,看她们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约我到庵堂见面不可。”

“你也知道约到庵堂不平常?”

见他没有笑意地牵起了嘴角,冷得就像一块寒冰,这块冰虽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了,但脱去了那遥不可及的仙气,这近在眼前的冷凝气势也更吓人了。

“是啊。”她不傻。

许双婉伸出手,把他又往眉心聚拢的眉毛细细抹开,但他皱得太用力了,她见一只手不行,便两只手都用上了,她看着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们要作甚。”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你去,听到了没有?”

“让我去吧,”许双婉一手一道眉毛抚着,强行把它们抹平,“我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她这个他身边的小兵,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

她入侯府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了,她身为他的妻子,经过这段不长但也说不上短的时日,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该知道她的也都知道了,她也就能出动了。

“是霍文卿要见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许双婉闻言一怔,随即她浅浅笑了起来,在他眉心一吻。

“贿赂我也没用,我不会让你去见。”

“她能出宫?”许双婉问起了别的。

“他们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法子。”

“很厉害。”许双婉点头,满意地看着被她强行抚平的眉毛,见他又要动,她干脆按着手就不动了,“我知道她很厉害,但因为她很厉害,不是她的对手,就怕,就不见的话,下次对上了,我怕更不是她的对手。”

“她这次非要见我,是她要见,这应该是有求于咱们家吧?”她微笑问他。

“哼。”宣仲安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不快地冷哼了一声。

“这有求于咱们家,于我有利,就好谈多了。”许双婉见他哼上了,也是笑了起来,“比起换个立场见,要好上许多。”

不去碰一碰,她也无法知道霍太子妃到底有多厉害,这心里要是没数,日后要是对上这位霍家出身的贵人,就更束手无策了。

“你不是她的对手,”宣仲安还是否决了她,“婉婉,我不是说你没有她聪明,而是她现在也是个疯子,她现在的处境,比之前的你夫君我没好到哪去,现在只要是对她有用、有利的地方,她会不择手段去拼,去抢,去博,哪怕在此要用上她的身份、地位、乃至她的自尊,你明白吗?她的儿子现在在圣上手里,她只会比我更疯狂。”

“你不是现在的她的对手。”他又重申。

他有点难说动,比以前要难说动多了。

许双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她道了一句:“我是不是…”

宣仲安看着她。

许双婉松开了手,摸向了他的心,看着他的眼道:“你是不是怕我受伤?”

他是不是,太把她放在心上了?

“要不呢?”宣仲安瞪她。

许双婉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且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听在宣长公子的耳里,让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嘴角也忍不住随她的笑声翘了起来。

“让我去罢,”许双婉拦住了他欲要说话的嘴,她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眼道:“让人看看,你的软肋,也不是那般不堪一击。”

她从很早的时候,就不怎么躲在人的背后被人保护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周边所有的一切,保护自己,也保护母亲。

从那开始,她就学会了应对一切,而这,比躲在谁的背后都要坚固很多——在她身上的,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才是最无懈可击的。

宣仲安看着她脸上他从没有见过的笑容,看着她微笑的脸,看着她微微有光的眼,好一会后,他仰天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不说,就是默认了。

许双婉靠进了他的怀里。

她在他怀里道:“不要太担心了,好吗?”

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很是愤恨地搂上了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许双婉心想,这次看来不能输得太惨了。

输得太惨的话,下次怕是再难出去了。

**

四月慈心庵的桃花还在开着,许双婉进庵堂后,只见一两个她不认识的小尼姑在扫着地,佛堂内,香火冒着烟气,但无人在里头跪拜,抑或念经。

一路上,她都没有见到她以前认识的师太。

“宣少夫人,里头请。”领路的人推开了一扇小院子的小门,躬身道。

许双婉走了进去,走到半路,她看到了桃花树下那身着素衣朝她望来的美人…

她微一侧首,朝后看去,小门已关,她带来的虞娘和采荷她们没有跟上来。

她只一顿,就回过了首,提步珊珊往前而去。

“宣少夫人,”等她近了,那桃花树下的美人浅笑着朝她开了口,“好久不见。”

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话不假。

谁知道昔日那胆怯谨慎、步步小心、说句话都要再三斟酌的许氏女,见到她竟然也是不卑不亢了起来。

那经久不衰的望族出身的名门贵妇,也不过如此。

“让您久等了。”霍太子妃不再是太子妃,只是这个前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是王的正妃,而许双婉只是一个还没承爵位的长公子的妻,还是差着一些,她一走近,就朝霍文卿施了一礼。

“坐。”霍文卿也没避让,颔首朝她一点头,让她落坐。

许双婉笑了笑,在她对面跪坐了下来。

她其实已经发现了霍前太子妃是盘腿坐着的,姿势秀美当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豁然,甚是不合礼,也甚是好看。

但许双婉没学她。

她跟霍家出身的这位前太子妃身份完全不一样。

从出身到性格,没有一处相像的。

许双婉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从不低看自己,但也从来不高看。

像她姐姐许双娣,从小喜好拿自己跟真正的贵女比,学她们抬着眼睛看人,学她们高高在上,后来学她们一样无所顾忌地过日子,学到最后,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谁。

霍文卿看她顺从地跪坐了下来,嘴角的笑深了点,深到把她心中的嘲讽皆掩埋了下去。

这些个以夫唯天的可怜女子,可能一生到死都不明白,她们不过是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器具,说好听点,是个夫人,说难听了,不过就是一条为男人传宗接代的母猪罢了。

第77章

“这里景色不错,”霍文卿微笑着看她坐下,开了口:“听说你以前来过?”

许双婉颔首。

“我倒是没过来,也是很久没出宫了。”

“这边庵小,很少有人来这边。”

什么人拜什么庙,霍家那等的人家,自有比这更大的庙让家中女眷去。

“倒不大,但景致确实不错,我也是从来不知道这里的桃花能开得如此之美,知道你喜欢这里,我有事想见你跟你聊几句话,就找出了这么个地方来了。”

“您有心了。”

霍文卿略点了下头,“此处还算隐蔽,这里的师太通情达理,知道我想借宝地跟友人叙会话,就把地方让给我了。”

许双婉微笑不语,半垂着眼,礼貌地看着太子妃鼻子往下的半张脸,并未直视她。

“我找你的事,你家小侯爷是知情的罢?”

“知情。”这次许双婉张了口。

霍文卿嘴噙着笑,看着这温驯的侯府少夫人,她知道这个少夫人在娘家不得宠,从小就走一步看三步,想让她主动跟自己说点什么,那是不可能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霍文卿给她倒了一杯清水,把杯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清澈的清水倒在翠色的杯子当中,煞是好看。

“不知。”许双婉眼睛从桌上水中抬起,看进了前太子妃的眼,“您说,妾身洗耳恭听。”

“听说,你有一子?”霍文卿却不急,不紧不慢地又道了一句。

“是。”

“多大了?”

“快半岁了。”

“长得像你家长公子罢?”

“是。”

“我也有一个儿子,大名叫泽敏,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福儿,我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儿,对了,说起来,你还吃过他的百日宴吧?”

“是。”

“都很久了。”霍文卿沉默了一下,才状似有些悲凉地道:“一转眼很久了。”

许双婉默而不语。

“你也是没想到,我会落到这个下场罢?”霍文卿定定地看着许双婉的脸,直到眼前的这个抬起了眼,与她直视。

许双婉朝她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其实是来求你的,”霍文卿看着她的脸没放,“我想了很久,想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慧的女子,想你与我同为母亲,想你定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许双婉还是沉默不说话。

霍文卿早知道她不变应万变的路线了,但她冒险从东宫出来,不是看宣许氏当哑巴的。

她不说话,那就想法子撬开她的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