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别再提了。”徐循还是没什么兴致,但气势起来了,她白了皇帝一眼,“再说这事儿,您就还是回干清宫去吧。”

皇帝反而乐了,“好好好,不提不提。”

他摸了摸徐循的头发,闻着上头那很朴素的皂角味儿——在南内,徐循用的都是一般宫女用的洗漱用品,身上的香味自然也有了改变。不过,气色却没有因此而憔悴,反而是精神了。面色红润,头发黑得发亮,连腰身……

皇帝紧了紧怀抱,不是很费劲地就确定:徐循的身材好像都比以前更紧实了。

这男人多愁善感起来,和女人比也是丝毫不差的,不然,那些闺怨、宫怨的经典作,也不至于都是男人在写了。皇帝又是有点酸,又是有点难过,犹豫了一会,忍不住还是问,“小循,你在永安宫,是不是还没有在这里开心啊?”

“除了见不到点点以外,在南内是挺开心的。”徐循回答得也很坦然。

皇帝又有点不舒服了——徐循的话说起来,就好像他的缺席和怒火,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了一样。

“在永安宫不高兴,是因为刚才说的那个原因吗?”不免刨根究底起来。

徐循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地说,“算是吧。”

一听这说话,就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皇帝‘嗯?’了一声,“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不是说还瞒着你……”徐循倒是显示了她对皇帝的了解,只是一个语气上的变化,就猜到了他情绪转换的原因。“有时候心里不开心,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能说在南内这种简单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皇帝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很茫然地虚应了一声,徐循倒是被他逗笑了,她很随意地说,“有时候在宫里,会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紧张,每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再三细想——是不是符合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有心人听去了,无意间还树了敌人。甚至是你多年的下人,也许也不能完全信任,总有些这样、那样的事,虽然抓不到真实的证据,却很容易就让你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情分,根本就不算什么……”

而在南内,虽然不能和人交谈,但也不必去担心人际关系,这种无边无际的寂寞,对于徐循来说,也许也是一种很好的放松。

皇帝心底也是模糊地感到了一阵不快——他又是理解徐循,又是不理解她,他明白她如此小心的动机,徐循确实是个很守礼,也很守规矩的人。这些年来,她虽然受宠,但四处结下的都是善缘,一个任性恣意的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但皇帝又还是不理解——她都受到这样的宠爱了,为什么不能适当地放松一下自己呢?就像是孙贵妃那样,虽然不说是嚣张霸道,但起码也可以时不时地耍耍小性子。不说孙贵妃,就连皇后,很多时候做起事来,也根本不把皇后的本分给放在眼里呢。

两个人的关系,之前可以说是濒临破裂,如今虽然解开了‘误会’,但消气的、心疼的、愧悔的也只有皇帝而已,徐循对他,不凉不热,并没有因为他的表白和道歉而欣喜。皇帝心里并没对她不满——徐循那一天,肯定是伤透心了,反应才会如此激烈。虽说是出于误会,自己也解释了,但钻进牛角尖的人,没这么容易缓过劲来。皇帝也不想现在指正徐循的做法,免得把她又给往远了推。

“快到晚饭了吧,怎么还没人送饭?”他岔开了话题,想要寻沙漏,却发现这屋子里连个计时的工具都没有。

“好像是已经过了送饭的时候了……可能您在里面,他们不敢进来吧。”徐循就势坐起身来,离开了皇帝的怀抱,“我出去喊一声吧——你别出屋了,头发还没干透呢。”

好像是不想在他怀里待着似的,又好像是已经开始关心她了。皇帝心里也有点患得患失,有点琢磨不透徐循。他哦了一声,“你也多穿些,别着凉了。”

徐循应了一声,也开始往身上披挂起了大衣服,不过,她还没出门,两个皇帝身边的宦官,也是战战兢兢地把晚饭给送进来了。

皇帝进来这么久还没出去,应该是个比较好的兆头,所以他们才敢进来送饭,果然,见到皇帝和徐循呆在一屋子里,彼此也都很平和的样子。两个宦官都是显着地松了口气,放下食盒,又给皇帝、徐循行了礼,皇帝说了声‘你们下去吧’,他们便退了出去——不过,也没敢退远,守到了对面屋檐底下去,随时等候召唤。

皇帝坐在炕边上,看了徐循一会儿,心里有点好笑,却又有点酸涩——徐循明显是不希望他留下来吃晚饭的,换句话说,就是她觉得他该走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怎么站着不动?”他故意装糊涂。

“我只有一副碗筷……”徐循呆呆地说,“而且,平时都是拿大锅蒸热了再吃的,今儿您来了,那边锅里水用了,还没舀进去烧呢……”

皇帝看了徐循一眼,“你是不是很想我走?”

“没有。”徐循倒是又很真诚地否认了。“整个紫禁城都是您的地方……我也还是您的妃嫔,你要来,我肯定得好好服侍你——只是你看,这儿条件有限……”

服侍、服侍,又是服侍,皇帝这下是真的很不舒服了——他突然意识到,徐循很多时候的完美表现,也许只是因为她把服侍自己当做了工作、本分,所以她对他没有脾气,所以她什么时候都是那样温暖地招待他……她很少在他跟前流露出负面的情绪,也许不是因为她没有,而是因为她不愿意。

是因为心底没有他吗?

若真是如此,那天也不会那样失态了。只有真正投入了感情,才会动上那样的情绪……

皇帝有点不敢再往下想了:继续往下想,只能是得出一个结论。——他的表现一点也不能让徐循信任,徐循从来都不相信他是喜欢她的,在她心里,她只要表现得不够好、不够称职,他随时都会翻脸无情。

这也太……太多疑了吧,十年来他给她的,可不是一般妃子能享用到的东西……

可皇帝又提醒自己:那天他的表现,其实也证明了徐循的想法没什么错误。只是因为拂逆了他的性子,人就被关到南内了。这样的所谓宠爱,又让徐循该如何去相信?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虚,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皇帝却没有自找难堪地提出这样的话题,他搭讪着下了炕,走到桌边上,掀起食盒的盖子捞了一眼。

“小循,我们回永安宫去吧!”皇帝脱口而出,“今晚就回去。”

看得出来,徐循对他的态度是很诧异的,她还伸过头来,也看了看盒子里的菜色。

“也不是很差啊……”

如此纳闷地嘀咕了一句,她又瞟了皇帝一眼,皇帝差点失笑出来——虽说这菜色对不起徐循的身份,但也不是那么差,皇帝好歹还是见识过民间疾苦的。只是……只是什么事,都得有个话口儿不是?

才这样想呢,徐循又摇了摇头,“按说,您让我回去,是天大的脸面,我不当回绝……”

虽然没有明确地把拒绝说出口,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徐循竟是并不想回永安宫。

第154章和好

不想回永安宫?

皇帝怔了一怔,瞅了徐循一眼,一时间反射性地就想到了以退为进这四个字,不过,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这几乎是本能的猜疑。

“你不想点点吗?”现在他和徐循说话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点点,想啊……”徐循犹豫了一下,让步道,“算了,您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吧。”

又是那种好像是在履行任务一样的口气,皇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想和徐循说:你就发点脾气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可不知如何,这话又说不出口——有些事,也不是说说就能算数的。

“为什么不想回去呢?”他放柔了语气,“又不是要逼你回去,你要不想回去,暂时不回去也没什么啊。”

“不是不想回去,不想点点……”徐循看了皇帝几眼,像是在确定他的心情,也像是在犹豫这什么,皇帝努力压制着心里的酸楚,竭力显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希望能哄得徐循慢慢放下心防——在皇帝看来,她就像是一头被吓坏了的小猫儿,虽然刚才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但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心里正巴不得这一切快点结束,她好远远逃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好生呆着。

经过自己的一番呵护、赔罪,现在她有点犹豫了,对着他善意的手正是沉吟不定,好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再信他一次。皇帝现在也不愿再去分辨他和徐循之间的恩怨是非了,两个人一起过了十年,十年间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一些东西,不是简单的是与非可以说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关系给修复起来,让徐循重回以前那开心的模样,起码,不要对他如此失望。

然而,到底是靠近他的手,还是咽下自己心底的真心话,就只能看徐循自己的决定了。

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之中,皇帝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地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徐循终于开腔的时候,他几乎都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差一点欢呼了起来。

“我不想碍你的事。”徐循有一丝疲倦地道,“大哥你先把立后的事办个结果出来,再让我回永安宫吧。”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是一眼分明的,徐循因反对立孙贵妃为后而被囚禁,她回到永安宫,岂不是意味着皇帝对孙贵妃的态度有所变化?孙贵妃的地位、权威会因此下跌,是连皇帝都没法阻止的大势。到了那时候,有太后、皇后推波助澜,立继后的事又要再生波折了。

不过,皇帝没想到徐循摆明车马,居然是再也不想参与立后纷争,此时也是有些吃惊——既然知道她回永安宫,对孙贵妃是极大的打击,徐循为什么反而还不愿回去,好像看这意思,还是有点不愿挡路的感觉呢?

“小循……”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两个宠妃相争,当然是他不愿看到的场面。但皇帝也知道,现在两人间的关系已经是无可挽回,指望她们握手言和,是很天真的梦想。但他也不可能鼓励徐循回去和孙贵妃作对啊……刚才让徐循回永安宫,实在是脑子一热这才脱口而出,现在想想,徐循和孙贵妃的关系以后该怎么处,还真是问题。“其实外头人都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来的南内,都是在乱猜呢……你回去了也无妨的,别担心这方面的事儿。”

“不要。”徐循这一回倒是回绝得很直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回去以后,就算孙贵妃不对付我,也会有人明里暗里地逼我出头对付她。我又不想当皇后,身为妃嫔,也没有自己去挑选皇后的道理。不管您要立谁,只要别拉着我出面,最后哪怕真立了孙贵妃呢,我也……我也不能说什么啊,那是你的皇后,又不是我的皇后。难道我还能管着你立谁不立谁,处处想要妨碍、操纵你不成?当然,也不想做别人操纵你的由头……反正,我不愿碍着你的路。”

这弯弯绕绕的逻辑,听得皇帝一阵阵发晕,半晌才明白过来:谁说徐循不贤良淑德,她虽然不满意于孙贵妃的人品,但对自己要立孙贵妃为后的决定,却并不是疯狂的反对态度。如果不是自己那天突发奇想地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说不定徐循都不会把这种反对和不满给表现出来,而是很符合规矩地埋藏在心底……而都到现在了,吵过了那么大的架,闹了那么大的事,上南内住了一圈了,她的态度也还是没有改变——虽然不认可,但却还是支持他的决定,不愿成为他的反对者。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徐循这脾气,大起来的时候叫他恨不得能把她掐死,让她知道没了他,她有多微不足道。可好起来的时候,又让人后悔之前对她的种种不逊,恨不得能把一切都补偿给她,来换得她真正开怀的笑容。

“小循……”他忍不住又要把徐循抱进怀里,徐循先是忍不住一躲闪,后来又放弃了,乖乖地被他抱进了怀里。皇帝心底,又是甜蜜——她毕竟还是不愿拂逆他,又是酸楚——她毕竟还是想要逃开他,又是愧疚——这全是他自己作的,又是惶恐——他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你怎么会碍我的事呢?就为了这样的一点理由,让你住在这么孤僻冷清的南宫?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就因为我……我……我乱发脾气,你都在南内委屈这些日子了……”

“我不觉得委屈呀……”徐循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改换了语气,“你别觉得对不起我,这么着委屈我了。我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你……那天我是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一样的话,可以软一些说出口,也许就不会闹这么大了……”

徐循确实不是完美无缺,她的性子,可说是外柔内刚,真的让她窝着火了,那劲头上来,一般人根本都消受不了那种一句跟着一句的鄙视。其实说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这么不留情面了,就是现在,礼部尚书胡濙还和她挺有心病的呢。她说自己也有错,这话不算是客气,还挺公允的,但皇帝听了,心底一点‘终于认错服软了’的成就感都没有,反而愈加愧疚,“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你就算有错,也只错了一分,这错的九分全在我。我自己心里知道,小循,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徐循在他怀里扭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素来是不愿说谎的,皇帝清楚,看来,心底的疙瘩也不是一时三分能消散得去的。

“不想回永安宫也好。”他也不再催逼徐循,而是转换话题道,“让人把正殿翻修一下,你住进去……”

“不要。”徐循又打断了皇帝的说话,她的态度,好像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趋于正常了,“那和回去又有什么不同,到时候,说不定清宁宫那里又要来人找我了……”

“怎么,你不喜欢清宁宫那里来人找啊?”皇帝心中一动:自己过来找徐循,都还是太后那一番话的作用呢,他还以为,永安宫和清宁宫的关系,一直都是很良好的。

“您要听我说实话吗……”徐循好像是来了点兴致,她翻过身看着皇帝,首次主动略带亲昵地说。“可不许往外说……连和太后都不能说。”

在昏暗的灯火下,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淘气的光芒,姣好的容颜与浴后缠绵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对任何人而言,想必都会是很强烈的诱惑,但最特别的还是她的神态。徐循的神态总是如此,天真中带了一丝热诚,就像是她活得比很多人都要更用心、更专注。

“听啊。”皇帝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忍住了舔唇的冲动——和徐循之间的那件事,的确是已经很令他熟悉了,但并非说熟悉以后,新鲜感消退,也就失去了愉悦。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熟悉,所以身体有了期待,就像是一个机关,被揿下按钮以后,一个齿轮带着另一个齿轮,反应在他能控制之前,就已经开始。“我保证不往外说。”

“有时候……有时候我是不喜欢清宁宫来人找,”徐循果然语出惊人,她贴着皇帝的耳朵,轻轻地说。“我觉得老娘娘像是要把什么事都握在手心里,她做什么事都是凭自己的高兴。她觉得皇后不容易,就压着贵妃,觉得贵妃不容易,就压着皇后。这宫里谁得意谁失意,都要由她说了算。她永远都睁着一只眼,永远都在防范着什么,一边夸奖你,一边在心底就掂量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异心。她总要使人觉得她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总要使人发自内心地去揣摩她的心思,按她的标准行事……你很难相信她会对你有什么感情。我很怕她,每次去清宁宫的时候,我都很小心,我怕我一句话说得不好,老娘娘就觉得我心底是个不安分的人,也许对了景儿,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就要被她往下压了。”

徐循对太后的见解,是如此的毒辣,皇帝几乎都要有些不快——太后毕竟是他的母亲,被别人看得太透,又是如此无情地揭露,他也觉得有几分失了颜面。然而,他又不能不暗暗地觉得爽快,毕竟,身为太后的儿子,对母亲的这种权威,他也有几分又爱又恨。

他也很快就明白了徐循的言下之意:即使她不愿意干涉自己立谁为后的问题,但太后却肯定不会放过徐循。当她踏出南内的那一刻起,太后自然会运用种种别人想得到、想不到的办法,把徐循往后位推去,自然而然,也会使她再一次成为矛盾的焦点。

至此,他也终于彻底相信,徐循对于提她为继后一事,根本是一无所知。对此事,她也并没有任何一点高兴的情绪,有的只是被当成一枚筹码的惶恐与恐惧。虽然和孙贵妃已成仇寇,又与自己这个皇帝闹翻,但徐循并没有因此在感情上就倾向于维护她、力捧她的太后。

皇帝忽然发觉,琢磨自己的妃嫔,并非是一项不得不做的差事,并非是为了维护后宫稳定而无奈为之。他虽然对徐循的品德和性格有一定的了解,但还从未想到过,徐循的内心深处,对人对事,居然会是如此……清醒?

“你说得……也不能算有错。”此处,就只有他和徐循,除此以外,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在这间小屋里,徐循可以信任他,他也可以信任徐循,不论什么话,都仅仅止于两人之间。皇帝有几分艰难地对徐循承认,“娘的性子的确如此,她是天生适合做主母的人,毕竟,要执掌后宫,也不能说是一味地怀柔,这么多人各怀心思,主事的女人没点本事,是压不住的。”

“郭贵妃不就是被……”徐循轻声说。

皇帝‘嗯’了一声,“是啊……娘有时候是很能狠得下心的。”

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一会,皇帝才又问,“那,皇后呢,你觉得皇后是怎样的人。”

“胡姐姐……”徐循想了一下,“胡姐姐是个挺正派的人,就是运气太不好了点。”

是啊,皇后就是少了几分运气,若是那个孩子没有滑胎,不是鬼胎,现在又哪还有别人什么事儿?但皇帝没有因此而满足,“就这么两点?”

“那你觉得胡姐姐是怎么样的人?”徐循不答反问。

评述太后,皇帝身为人子,不像是徐循说得这么肆无忌惮,可说皇后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徐循对太后那番评论的大胆与犀利,也使得他有了直言的意愿,他相信徐循不会为了维护皇后而驳斥他的看法。——和从前相比,他好像更懂得徐循了。

“我觉得她很寡淡。”皇帝说,“很没趣儿,也很没精神。每回和她在一起,我都觉得比上朝还累。她的嘴在冲你笑,可眼神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她巴不得你快些走……她太让人精疲力尽了,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如何不让人捉住一点错处,如何继续当她的皇后。我有时候都怀疑,除了这件事和养病以外,她还有什么爱好没有。”

徐循果然并没有反驳他,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重复道,“是啊,胡姐姐的运气是太不好了点……”

“怎么说?”皇帝反问道,“你意思,是她遇到了一个不懂得欣赏她的人?”

“我意思是,你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你。”徐循却没有默认,而是很真诚地道,“你们都是挺好的人,可惜就是处不到一块,我觉得你们谁都没有什么大错。就是运气都不大好……胡姐姐运气不好,大哥你也是。”

“我也是?”皇帝有几分惊愕——说实话,在皇后这件事上,他是太习惯被人用沉默的态度来指责了,就像是皇后的失宠和抑郁,都全出自他的冷落一样的。尤其是现在他又一力要废后,皇帝心里明白,大臣们心底只怕是都同情皇后……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人呈上攻击皇后的奏表。

“皇后毕竟是你的正妻,两个人处不来,难道你心里还会高兴吗?”徐循反而诧异地笑了,“有时候我心底也挺替胡姐姐可惜的,你人这么好,为什么她就喜欢不上你呢……”

皇帝的心都要化了,他一把将徐循搂紧了,低声道,“小循,我好在哪里?你说给我听吧。”

“我……我不是早都说了。”徐循有点不舒服,似乎也有些害羞,她挣扎了起来,可皇帝却不愿放,他将吻一个接一个地烙在了徐循的脸颊上,“啊呀,你别——”

孤男寡女,静夜独处,小别重逢,久旷之身,接下来似乎发生什么,都很顺理成章,皇帝实在已经是蓄势待发了,他的手早已经钻到了衣摆下方,贪婪地游览起了这熟悉又多了几分陌生的胜地,徐循尴尬的反抗,只能更激起他的兴致,而且,说实话吧,徐循也是一个多月没有那什么了,她的身体可能是已经背叛了脑子,有些反应,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了的。

炕上地方大,又暖和,其实说起来是不比干清宫差多少,皇帝也没耐心把徐循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夜长梦多啊。他扯开了徐循的裙子,裤子拉了一多半,亵裤推到边上,就着缝儿就往里挤。徐循还想爬开呢,被皇帝按着腰阻挡了一下,屈起的腿反而为皇帝提供了方便,让他更为顺畅地进入了徐循的身体……

都进来了,再矜持也就有点假模假式,不过,徐循到底还是不像以前那样配合,她趴在炕上并不出声,只是任由皇帝施为,过了一会,虽有点忍不住,身子渐渐地柔软了下来,可却咬住了被子一角,不肯给皇帝听见自己的声音。

可皇帝多了解徐循的身体啊,她的每一丝颤抖和战栗,都真切地反应着她的感受,还用得着徐循的声音吗?他变着法儿地挤压着徐循,压榨着她喉咙里的闷哼,有时把徐循的胃口吊起来了,又退出去迟迟没有进来……到最后,终于逼出了徐循的话语。

“你够了……”她的声音已经是不由自主地变了调子,“再这样,我又要生气了……”

换句话说,她原本已经是没怎么生皇帝的气了,皇帝心怀大畅,一下尽根而入,咬了徐循的耳垂一下,笑道,“好,好小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说罢,鼓起余勇连连用力,很快就把徐循的呻.吟,逼成了不成调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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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皇帝到底也没有在宜春宫里留宿。

——他是被徐循给赶出来的。徐循说,“您要是在这里过了夜,我住不住南内还有什么差别……”

虽然深心里是很想让徐循住回后宫的,一个是舍不得她在南内受委屈——那几盘菜,皇帝看了都没胃口,还有一个,是从干清宫到此,毕竟是路途遥远。但徐循本人意愿如此,皇帝也只能妥协,现在他可还处于考察期,若是又强逼徐循,谁知道她心底会不会和他疏远了。在宜春宫里又盘桓了一会儿,便拉大队上马回了干清宫。

回到干清宫里,皇帝不急着睡,让马十打了水来服侍他洗漱,一边洗脸、洗脚,一边慢条斯理地吩咐马十,“鸟悄儿地,多送几个人进去服侍,送过去的菜也别那么朴素了,多做点锅子,到那边一热也能吃……她要住那屋子,就让她住,不过还是给拾掇拾掇,她觉得怎么舒坦,你们就怎么拾掇。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只别让别人知道了。”

他扫了马十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是老娘娘那里知道了风声……”

马十赶紧通通给皇帝磕头,“奴婢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虽然磕得用力,但是马十心里却是一点都没有不情愿:这个徐娘娘,实在是太……太让人惊喜了,怎么就见了这一面,爷爷的态度就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转变——如今看来,徐娘娘是可保无妨的了。什么时候出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这一次没出来,下一次再好言好语地求求爷爷,爷爷多半也就对她心软了……

他一点都不知道,关于谁求着谁出去这一点上,自己其实根本完全是想反了。

马十在这一边洗脚一边琢磨呢,皇帝也是一边被洗脚,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了案头的镇纸。

以前只觉得徐循这人,老实憨厚、天真纯善,虽然有时候脾气大点儿,有点不柔顺,但……但皇帝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特别喜欢和徐循在一处。

今儿,和徐循在一起聊得这么放肆、这么深入了,皇帝才觉出来了这庄妃心底的丘壑,不是说庄妃有城府,而是说,她看人的眼神,和皇帝是差不离的。对皇后和太后的看法,都是有种种相似之处。徐循说太后,皇帝很赞同,说皇后,他也觉得很有理。

她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这一点,早有无数前例证明。徐循可能唯一能勉为其难地做到的,就是忍着不说话,发违心之言估计她是宁可死也不大会做。皇帝更不相信,徐循是出于妒忌,才会指责孙贵妃的品性……她不是这样的人。

下回要婉转地问问徐循,皇帝就随意地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对孙贵妃的看法如此之低。只是一则夺子,应该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难道,玉女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应该也不至于啊,若有,太后早就说出来了……

噢,差点又忘了,太后心底,对玉女一直也都是很有情分的,也许虽然对她的行为不满,却也不会揭她的老底……

又或者,太后其实也不知道?更甚至,她那天那一反常态和蔼可亲的规劝,其实都是为了促使他自己去琢磨玉女……难道玉女品行,如此不堪?

皇帝又纳闷又郁闷地摇了摇头:这些事,也没什么好瞎想的,大不了就多问问人,多和人闲聊闲聊呗,实在不行,那还有东厂刘思清呢……

在宜春宫的下房里,徐循也没有睡着,她躺在温暖的炕上,听着外头悉悉索索的动静,和轻轻的脚步声,推测着婆子们在做什么——皇帝出去了没有多久,那两个婆子就进来开始收拾厨房的残局了。按她的预料,到了明早,估计她的待遇,怎么也得往原来的标准看齐。

和皇帝和好,徐循的心情有点儿奇妙……也有点儿微妙的不得劲儿。

今天说的话,超过她一个月以来说话的总和,徐循不能否认,她和皇帝聊得挺开心的。她一直都知道,如果皇帝愿意的话,他会是个很好的谈天对象,而今晚的谈话和以前不同的是,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心底话。甚至包括她说她自己并不怪皇帝。

确实,她搬进宜春宫后也反省过自己——皇帝对她,一直都说得上是仁至义尽,那天她就是要回嘴,也许也不应该那么激烈。

不是她后悔,不是因为她不想进南内,而是因为她不想伤了皇帝的心。从头到尾,她没有怨恨过皇帝,皇帝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对她也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他对她算是很好很好的了,她不能再要求更多。唯独悲哀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还要再要求什么,才能让她感到满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对谁发火,对皇帝,好像不应该,可不对皇帝,对谁?

比起求而不得更为悲哀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那天晚上,当她听着皇帝走路的动静,感受着他声音里的笑意时,徐循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幸运:不论有什么原因,她终究是当众冒犯了他的尊严。可他消了气以后,还是待她那样地好,还是那样地温柔。他其实可以不必那么温柔的,这一切全是他给她额外的好,徐循甚至可以肯定,也许皇帝对孙玉女的爱惜也不会更多几分了。她所拥有的宠爱,已经能令后宫的所有女人欣羡。

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满足、一丝幸福……在那一刻,徐循感到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悲哀。这悲哀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空洞,张着嘴等在她的内心深处,时时刻刻吞噬掉她所有的幸福感,从那一天起,她很少感到真正的开心。一直到她决定放下一切,她不想玩了……这游戏既然如此令人疲倦,那不如掀掉牌桌,要拿去什么就拿去什么,起码,她还保留有一点点宝贵的东西。

可没有想到,掀掉牌桌的结果,反而是得到更多。这一次她甚至不必哭,皇帝已经自觉理亏,她拥有了太后的支持,皇后的推荐,拥有了皇帝的温柔……他今日待她的态度,确实令她感到了少许不同。虽说还在南内居住,但这一次,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非别人的摆布。她可以留在南内享受桃花源一般的生活,而不是回到宫里,被太后、皇后推动着和孙贵妃争夺后位。其实说穿了,这一切不是因为任何别人的努力,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件事:皇帝心底有她。皇帝疼爱她,皇帝喜欢她,她才能拥有如此殊荣,才能从这样的绝境里再度翻盘。

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按照礼法,只要拥有比这个少得多的一些尊重和容让,徐循就应该满足,应该幸福。如今她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她理应期盼的,甚至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感受不到一丝幸福,她所有的只有那股冰冷的悲哀,一种对未来的抗拒。

远离宫廷的日子又将结束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永安宫里,即使人还没有回去,但她的棋子,已经又被挪到了棋盘中心。

如果有个人恨,也许都会好很多。最让人郁闷的是她并不恨这宫里的所有人,太后、皇帝、皇后、孙贵妃、赵昭容……也许有过一时的反感,但这反感从未上升到恨,用宽泛一点的眼光来看,他们其实都算得上是好人,顶多只是有人勉强够得上标准,而有的人还有几分争议而已。

说真的,如果有个人恨都会好很多。

徐循烦躁地叹了口气,她不再多想这令人精疲力尽的话题,而是思忖起了皇帝态度的变化。

如果不是有人从旁规劝,很难想象他会突然来访,而且态度有这么大的变化。这番谈话从一开始的进展就顺畅得出乎徐循的意料,她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理解她的选择,就像是……就像是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只是过来求证的一样。

可问题是,到底是谁这么了解内情,能够这么精准地点拨皇帝?徐循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谈话内容,也不相信皇帝会把这么丢脸的事到处乱说。

难道……是有人偷听?

徐循睁开眼,毫不怀疑地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柳知恩。”

她突然情不自禁地一笑,可这笑意还没有扩大,便又被皱紧的眉头给抑制了下去,消失在了唇边。

第155章博弈

虽然想要低调处理,但这皇城就这么大,徐循又是注意力的中心,有什么变动,难道还能止得住别人的八卦吗?南宫这里的待遇改变,还不是要从御膳房那里体现出来,而御膳房又是每天宦官们来往最多的地方之一,有门路的人,不用两天,也就知道了徐循待遇改变的消息,再加上正是过年呢,大家坐在一块,要不要说说八卦来配茶?皇帝指望一点消息不漏,也着实是过于天真了,现在只怕就连赵昭容这个层次的存在,都已经感觉到了皇帝对庄妃态度的改变。

至于这改变是因为什么,那就见仁见智了。每个人当然也都有自己的解读和态度,皇后同太后谈起来时,两人自然都是略微有些庆幸,但也不免忧心:徐循虽然是挽回了皇帝的怒火,但要么就是皇帝的怒气比预料中还重,要么就是她做得还不够好,虽然皇帝是略微放松了对她的惩罚,但一时半会,看来还没有让她从宜春宫出来的意思。

“不过,也未必是大郎还在生她的气。”太后笑了一下,“就看大郎心里到底还想不想立孙氏了。若是想立,起码在孙氏立后之前,庄妃也只能在宜春宫里住着了。”

眼下,这立后不立后,立谁的问题,其实已经浓缩到了庄妃和贵妃身上。起码在老人家看来是如此,皇后心底有数:老人家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神通广大的她,很可能是连皇帝和徐循争端的来龙去脉都给了解清楚了,才能对症下药地作出如此有针对性的规劝,把皇帝摆布去了南内宜春宫。只是这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老人家却似乎是没有和她分享的意思。

自从那一次鬼胎大病以后,皇后的身子骨就一直不是很好,脑子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灵活了,略微寻思了一下,也想不出老人家保这个密的用意,不过,老人家不说,她也不问,就是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只怕大哥在想明白之前,怎么都会给自己留点退路的,小循在南内住着,他是进退两便。若是现在让她出来,到时又要立孙氏,那就有点……”

其实说到这,也觉得有点苍白。就算把徐循放出来又如何,难道徐循还管得着皇帝立谁啊,都进过一次南内了,还敢声高?不怕这第二次冒犯了皇帝,真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皇帝在后宫,就是一头没有项圈的恶狗,除了太后对他还有点威慑力以外,别人哪怕是皇后了,难道还能给他勒上项圈不成?

皇后顿了顿,又修改了自己的说法,“也许就是心底还有些生气也未必的……”

“该做的都做了,连皇帝都劝回南内去看她。”太后淡淡地道,“若是还把握不住机会,那也就是她的命罢了。”

她的语气是有几分冷意,皇后虽然还有点糊涂,但也是看得出来:事态的发展,可能是距离老人家的预测有些偏差,现在她心底,似乎也是有些没底了。

“说穿了,那也是小辈们的事儿了。”她略带了几分真心地开解太后,“不论立谁,也耽误不了孝敬您……这事儿且随缘吧,如今小循能保住性命,就算是立了孙氏,也许册立大典以后,也能从南内出来,已算是意外之喜,您也别往心里去了……”

太后瞅了皇后一眼,没有搭理她的话茬:皇后虽然大抵也算得上是个合格的主母了,但究竟是有个格局太小的毛病,这心就不大。从前一心想着要生儿子,现在又想到关起门来过日子……一个妃嫔这么想可以,一个皇后、一个主母这么想,还怎么能管得住底下的人?也不想想,若是真想关门过清净日子,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管儿子后宫里的闲事。她皇后被废不被废,尴尬不尴尬,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眼下,立太子是最重要的事,有什么事,还是等立了太子以后再说吧。”不过,皇后的话也是让太后心里稍微舒坦了那么一点儿——现在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扶另外一个和庄妃有分量的人,来和贵妃抗衡?“大郎心意如何,只看他怎么处理玉牒就行了。”

往好处想,皇帝也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呢?虽然以太后对儿子的理解,一旦是睁开眼看到了庄妃的难处,想到了庄妃为什么会如此反感贵妃,应该来说,也就能看到贵妃为人的失当之处了……

是没想通,还是对贵妃的感情太深,终究是蒙住了他的眼?

太后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正要和皇后说些别话时,屋外乔姑姑高声请见,得到允许后,便掀起帘子,闪身进来。

“禀娘娘。”她的表情有点玄妙,好像拿捏不准这消息到底是算喜还是丧,“这……刚才长宁宫派人来给您送了信,说是永安宫的小吴美人……有、有喜了。”

一语既出,自然是举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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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自然也是收到了永安宫态度变化的消息,御膳房这才刚改了给徐循的菜单子呢。周嬷嬷就把消息摆到了贵妃身边,“看来,皇爷爷到底还是对庄妃留有一丝情分。”

“大哥素来心善多情。”孙贵妃的心情,看来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她甚至还微微一笑,“既然去见了庄妃,大过年的,自然不忍得看她真的就住在宫女的屋子里,自己劈柴打水地做粗活。”

见周嬷嬷神色有几分沮丧,她反而皱眉道,“怎么了,嬷嬷你该不会把那些小丫头片子说的话全当真了吧?你还真以为,咱们的眼睛看的是庄妃呢?”

周嬷嬷是有点搞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了——她很不喜欢现在宫里的新流行:闭门密谈。这皇帝和庄妃闭门吵了一架,庄妃去南内了。皇帝和太后倒是没闭门商议,但清宁宫被太后娘娘管得是风雨不透,长宁宫在里头可没有眼线,贵妃娘娘又不让派人去瞎打听……

现在,皇帝去南内了,在南内更是没有人知道皇帝和庄妃说了什么,现在的关系到底又是回到了什么地步。来龙去脉被重重迷雾遮掩,连问一声都不能,原委只能靠猜。这一猜就费脑子了啊,这一猜就的考验智力和心理素质了,毕竟是靠猜去回应人家可能对你出的招数,终究是有风险的,要是猜错了呢?按贵妃娘娘现在这风口浪尖的地位,结果可好不到哪里去……

这眼睛看得不是庄妃,看得是谁,周嬷嬷就有点不明白了——庄妃十有八.九是为了废后的事进去,有那么九成九的可能,她在废后这件事上站在皇后这边,十成十,她是长宁宫的敌人,不盼着她倒霉,给她踩几脚,难道还真要把她给扶起来啊?

孙贵妃也不太想对周嬷嬷细细解释,她只道,“不要露出这上不得台盘的样子,心胸大点儿。庄妃虽然有点对不起我,但我们不能对不起她。凭她犯了多大的错,只看在点点面子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大哥现在既然消气了点,那是好事。你别显得垂头丧气的,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有多恨她。”

那……您不恨她吗?周嬷嬷都想问了,您真不恨她啊?

当然,这话肯定是问不出口的。她换了个话题,“皇爷爷态度软化,清宁宫那边只怕是喜欢非常,娘娘是否要再去清宁宫请请安、解释解释?”

要说她不懂,她又一下抓住问题的关键了。孙贵妃对周嬷嬷也有点无语——这不就对了吗?少了太后的支持,庄妃能翻腾起什么风浪来?封罗氏为嫔,记罗氏名下,甚至于说是反对废后,反对立她为继后,这不都是太后的主意?甭管这主意是谁出的,没了太后的身份,谁能把这话给说出口?踩庄妃?踩庄妃有什么用,给太后出主意的人难道就只有庄妃一个?现摆着胡皇后,那才是恨不得她死的呢,难道她还能把胡皇后也给踩死了?

不过,这小辈和长辈斗,天然就是难,太后的应手更是超乎贵妃的意料。本以为,按太后刚强的性子,自己那一番话,必然招来她更强烈的压制。可没想到太后是寂然无声,过了几天,把皇帝叫去说了一番话,大哥掉头就去了南内……

以贵妃对皇帝的理解,太后若是严词斥责,只会激起他的脾气。以此来看,太后多半是以怀柔手段来应对了自己的道歉,说不定都还会假意认可自己的解释,以此取悦大哥,换取大哥对庄妃的网开一面……

她会这么看重庄妃在南内的待遇吗?贵妃觉得未必,太后肯定有自己的深层目的在——

该不会是想把庄妃从南内捞出来,扶她和自己抗衡,共同角逐皇后的位置吧?

贵妃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她先是嗤之以鼻,可过了一会,又觉得这也不无道理。现在这宫里,足以在宠爱上和自己抗衡的,似乎也就只有庄妃一人了。

不过,她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这件事的关键只在于太后,只要太后还有一点意见,这立后的事,就注定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论是谁被太后推出来和她作对,其实也都只是草船借箭里的草船而已。真要因此就去对付庄妃,那就是落入太后的算中,只能跟着她的脚步走了。

虽然对眼下的结果并不满意,但贵妃除了接受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要真是什么都能心想事成,她现在也不会住在长宁宫里了。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大概对之后的策略也已经是有了个思路,唤来周嬷嬷又吩咐了几句,叮嘱她决不可在外对庄妃流露恶意,便又令人抱来皇长子,和罗氏一左一右地逗弄起了他来。

“栓儿这几日,眼珠子转得更勤快了。”圆圆刚生的时候,贵妃是元气大伤,足足在床上躺了有一两个月才勉强缓过来。平时有养娘、乳母在,她也不必很仔细地观察圆圆,可这栓儿就不一样了,孙贵妃是很有余力也很有兴趣照料他的,这边摸摸那边弄弄,就别提有多新鲜了,连栓儿的眼睛会追光了,都能感觉得出来。“怪道说,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像是小人偶一般,慢慢地三魂七魄长出来了,才是个人呢。这原来眼睛都不会追光的——连人都看不清,现在会跟着我手指头动了,应该就能看清楚人了,也认得母亲了。”

罗氏只懂得在一边笑着点头,还不如周嬷嬷会凑趣,“虽说眼神是看不清,但鼻子好使,别看这孩子小小的,可心里是什么都清楚。就是前几个月,生人抱了,都会哭起来,就是因为闻到了生人的味道。”

众人都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正在说着育儿经呢,前头有人来报——有人结伴来给孙贵妃拜年了。

除了正月初一那天,皇后还是出来受了朝贺以外,现在坤宁宫和底下妃嫔们基本不发生任何联系。而大年下正月里,也没有管束太严的道理。妃嫔们自然把握机会,孙贵妃这里天天都有人来拜年请安串门子,六局一司的女官们都来过了,今日也不例外,却是永安宫里,孙贵妃几个旧属下过来给她拜年的。

要说曹宝林、吴婕妤和小吴美人,现在的身份也的确比较尴尬。她们如今算是庄妃的下属了,宫主去南内待罪,身为其中嫔妾,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遭了她的牵连。可你说孙贵妃如今如此当红,皇长子也不管是谁生的吧,可都在她宫里养着。皇帝连和她作对的庄妃都给发落去南内了,谁相信这背后不是孙贵妃的手笔?那天永安宫的孙嬷嬷去长宁宫的事,现在可没人不知道了。

连庄妃娘娘如此宠爱,得罪了贵妃尚且是折戟沉沙,孙贵妃的能量可见一斑,现在人人都赶着奉承她。这三个老下属,你不去吧,领导以为你变心了,一心只向着庄妃,可你要去么,现在又是永安宫的人了,去找孙贵妃走动,总觉得对不起庄妃,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结果,只好过几天,等大部分人都来走过了,再往长宁宫来。

孙贵妃也是从太孙嫔做起来的,对底层妃嫔的心情,如何看不清楚?她也没有因此生气,对三个老下属依然很亲切,还道,“现在永安宫那边封了正殿,你们不便之处想必不少,如今我宫里也得空了,你们有事就只管来和我说,能照应的,我都自然会尽力。若是想住回来,我也可以帮着和大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