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衣服啊?”爹从净房里走了出来,娘便下了炕,回头还吩咐点点和弟弟,“吃过早饭就不能再吃了,知道了?没吃饱的话,午饭多吃点。”

壮儿依依不舍地看着姐姐们把吃的端走,没有配合点点,使得她有些不满,她挪到爹身边,看着娘帮爹穿衣服,又离题地道,“爹,你不会穿衣服吗?”

爹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得好像有点不高兴,点点还在想着这是什么意思呢,娘已经捂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她说,“你爹就是不会自己穿衣服,点点算是看出来了。”

爹便伸出手打了娘一下,努着嘴凶凶地说,“就你贫,就你贫。”

娘笑着把他的手给打开了,“我说的是实话!”

点点道,“我都会穿衣服了!”

她觉得自己比爹强了,很是高兴,见爹有点不相信,又证明道,“我、我不会穿这个,在家穿的那个、那个衣服,我就会自己穿。”

爹一直伸手要打娘,又把她搂在怀里拧了鼻子,娘有点不愿意,挣出来抚着鼻子,对点点道,“点点,你看你爹。”

点点就凑上前,伸手要拧爹的鼻子,爹弯下腰来给她拧,她用力地拧了一下,他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点点心疼,忙问,“哎呀,疼不疼啊?”

姆姆在一旁说,“点点,咱们该去清宁宫了。”

爹却说,“没事,今儿我也过去,一会咱们一起走。”

他一把把点点抱起来,放到了膝盖上,又把弟弟也抱起来放到另一条腿上,点点看着弟弟,壮儿对她嘻嘻地笑,她也忍不住笑起来,从刚端上的又一批早饭挑了一片火腿,“弟弟吃。”

“弟弟不吃。”娘皱眉说,“好了啊点点,别又乱喂弟弟了。”

点点噢了一声,连忙坐好了,爹摸了摸她的脑袋,“你送了弟弟什么衣服啊?”

点点又高兴起来,“是、是我以前穿的衣服,就穿过一次,新新的,让我、让我……”

她把功劳全都归在了自己身上,“我要送给弟弟!姆姆就让我包起来带过来了。”

“点点真乖。”爹没有吝惜自己的夸奖,“真疼弟弟!”

又教弟弟说,“来,壮儿,说多谢姐姐。”

壮儿嘻嘻哈哈地道,“谢——多谢姐姐。”

点点搂着他亲了一口,觉得弟弟真的好可爱,“多谢弟弟。”

她的注意力又转移了,“娘、娘、娘、娘。”

“嗯?”娘在给爹布菜,过了一会儿才有点不耐烦地说,“又有什么事啊?”

“阿黄姐姐和圆圆姐姐也过去吗?”点点问,“我要和姐姐们玩。”

“今天都过去,”爹说,娘也说,“好了,都下来吧,别吵你们爹了,吃过早饭就要过去了呢。”

点点就和弟弟到地下玩了一会,又被叫过去整理了衣服,这才和弟弟一起上了轿子,轿子里也很暖和,走了一阵子,就到了一样很暖和的清宁宫——祖母皇太后殿下的住处。

点点在外头就听到了姐姐们说笑的声音,她松开姆姆的手,抢在所有人跟前冲了进去。“祖母!”

祖母果然就在屋里,惠妃姨姨还有一些点点不认识的姨姨,点点认识的敬奶奶、贵奶奶还有贵太奶奶都在,只有胡姨姨没有在,这些姨姨和奶奶都簇拥着祖母坐在一起,姐姐们站在地下,屋里好热闹呀,见到她来,她们都笑了,“点点来啦?”

点点照着记忆,在地上找了个蒲团就跪下了,“孙女见过祖母。”

她磕了一个头,觉得好像不止这些,又磕了一个,便觉得够了,站起身时,见祖母对她张开手,便扑进了她的怀抱里,咯咯笑道,“我来看祖母了。”

祖母也是点点特别喜欢的,点点看到她心里就特别高兴,她也喜欢点点,她能感觉得到,好像几个姐姐妹妹还有弟弟里,祖母特别喜欢阿黄姐姐和她。惠姨姨和娘说过,说祖母‘太爱清静了,想巴结讨好都不容易’。她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清宁宫的人好像的确是不多,祖母只喜欢和敬奶奶、贵奶奶还有胡姨姨、阿黄姐姐和她在一块,好几次点点过来,看到耳房里有姨姨坐着,都是来‘请安’的,就是祖母都不见,祖母只喜欢接她来玩。

“点点真乖。”祖母特别喜欢夸她,“可今儿要罚你——来迟了呢。”

点点脆生生说,“是爹起迟了。”

说话间,爹和娘也进来了,还有弟弟一道,弟弟还不会行礼,看到这么多人也有点怕,点点就走到他身边,把弟弟带上来,“壮壮,这是祖母呢。”

“祖母……”弟弟小声叫。

“哎。”祖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和姐姐们到一边去玩吧。”

爹和娘也给祖母行礼,一屋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站了起来,只有祖母坐着,等爹坐下了,大家才各自坐下。祖母问娘,“可遣人去接太子了?”

娘说什么,点点就没听了,她跑到阿黄姐姐身边,“姐姐。”

阿黄姐姐先在和她的姆姆低声说话,她看起来不是太高兴,眉头都是蹙着的——大人在的时候她就不这样,大人不在的时候,她就老皱眉头。点点有点迟疑,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近前去,但阿黄姐姐注意到她来,很快就露出了笑脸,也跑到她身边。“妹妹来了,咱们去里面玩吧。”

“嗯,圆圆姐姐呢?”点点问。

“她去看皇后娘娘了,”阿黄姐姐又皱了皱眉,“一会和栓儿一块过来。”

“哦。”点点不说什么了,又跑回去带弟弟,她和弟弟进了里间,和阿黄姐姐玩过家家,阿黄姐姐当仙女,点点也当仙女,壮儿还当仙女。

玩了好一会儿,圆圆和栓儿就进来了,点点连忙上去打过招呼,栓儿说,“姐姐,我带了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啊?”点点瞪大了眼。

栓儿从腰间掏出一把骨拐,往上一扔,红红的全都洒在地上,好可爱。点点高兴地欧了一声,就和栓儿一起玩扔骨拐,阿黄姐姐最会扔,圆圆姐姐也会,三个小的都不大会,但也笑得开心。

他们五个玩了一会,好像时间还没过多久呢,就被抱去吃饭了,吃完饭又被抱去睡了一会,起来后又玩吹纸片儿,圆圆姐姐赢了好多好多纸片儿,最后壮儿都没有了,他急得哭起来,点点忙给他抓了一把,“弟弟别哭。”

可这下,圆圆又哭了,“哇——你抢了我的!”

阿黄姐姐忽然笑了一下,她又从圆圆的纸片堆里给点点抓了一把,“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呀。”

点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她很怕姆姆又骂她,缩起头看了看姆姆,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她才松了口气,赶忙把自己面前那堆还给圆圆姐姐,“我……我还给你,别哭啦。”

“没事,没事。”阿黄姐姐又给她抓了,“她是姐姐,她该让着你的。”

圆圆哭着说,“那你给她嘛,呜呜呜,姐姐讨厌,我不要姐姐!”

“我的早都被你给拿走了呀。”阿黄指着自己跟前的几张纸片说,“就你的最多,拿点给弟弟们妹妹们怎么了。”

栓儿张大嘴,呆呆地看来看去,忽然又把骨拐抛了起来。“玩这个,玩这个!”

圆圆姐姐被姆姆抱走了,在隔壁过了一会,又回来和他们一起玩,这回玩到晚上,又吃了饭,姆姆才带着她回家了。

回去以后,点点就在暖阁里洗了个澡,姆姆一边洗一边说,“这么大冷的天也出好几身的汗,根本拿你没有办法。”

洗完澡以后又换了衣服,点点昨晚睡饱了,一直都不想睡,在床上赖着玩积木,玩了一会,就听到了爹和娘的声音。

“爹,娘。”跳下地就要往外头跑,“娘,你回来啦!”

姆姆和几个嬷嬷都还没有睡,在外头不知说些什么,“……虽说还是个孩子,可心里什么都懂……”

看到她出来,她们有些吃惊,“快回去,仔细着凉。”

“嗯,我要爹,我要爹嘛。”点点不高兴了,扭着身子开始耍赖,屋外也有人问,“点点还没睡呢?”

“没睡呢。”姆姆提高声音回了一句。

过了一会,爹就进来抱她了,“爹带你看祭灶好吗?”

点点裹了大大的斗篷,穿了厚鞋,被爹抱着走到了茶水房里,茶水房里的炉子还没熄火,赵哥哥却不在了,晚上只有姐姐们在宫里服侍,两个姐姐在吹炉火,地上摆了个盘子,盘子里装了有稻草扎的马,还有一碗蜜。点点要看,娘说,“这是灶王爷骑的马,可不能随便碰。”

她就好奇地看着爹把炉子后头的画像给拿了下来,往上头沾了些蜜糖,慢慢地送到了炉子里去,还有马也送进去了,爹一边送,一边还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点点不敢大声,便悄悄地问,“这是在做什么呀?”

娘也一样悄悄地回答,“这就是祭灶。”

祭完了灶,爹和娘都站起来,娘抱着点点和爹说,“今日给清宁宫和咱们这都祭灶了,你宫里反倒没祭。”

“就是图个好玩么,正经这都不是灶。”爹说,“真要去小厨房祭灶,不得把他们给忙活坏了,就这么乐一乐挺好的。”

点点终于明白了祭灶是什么,她还沉浸在刚才那玄秘的仪式里:灶王爷这就上天了吗?为什么烧着了就上天了呢?

爹把她送回屋子里,又拍了她一会,点点不想睡,只是眯着在装,爹居然被她蒙骗过去了,拍了一会,就起身出去,估计是去找娘。点点等他走了,才睁开眼得意地笑了笑,又探出头去轻轻地呼唤,“欢姐姐。”

欢姐姐很快就进了屋子,在床外头的小床上打好了被窝,“睡吧,小祖宗,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

点点嘻嘻地笑了,有欢姐姐在外头躺着,她觉得好安心。“我刚才去祭灶了!”

“真了不起,”欢姐姐说。“快睡吧。”

“欢姐姐——”点点又觉得有点不对,她歪着头想了想,有点不肯定地问,“阿黄姐姐有娘吗?”

“有啊。”欢姐姐过了一会才说,“就是你胡姨姨。”

“那圆圆姐姐呢?”

“有,她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欢姐姐说,“栓儿也是皇后娘娘的,壮儿是咱们贵妃娘娘的。怎么忽然问了这个?”

“那就咱们永安宫有灶吗?”点点握着被子,冲床帐顶眨眼,她有点困了。

“都有,”欢姐姐笑了,“不然,就永安宫那口,怎么做给那么多人吃呢?”

“那,那我听娘说,爹就祭灶了祖母和咱们的灶,别宫的呢?”点点真的好奇起来了,“别的不祭吗?”

“这……”欢姐姐明显地顿了一下,“祭的,不过不是皇爷爷祭。”

“那爹为什么就祭我们宫的呢?”点点就觉得这个解释不通啊,“那个,那个胡姨姨的,还有皇后娘娘的,还有,还有那个莠子姐姐——我是说——嗯——”

“姐姐懂了。”欢姐姐拉开帐子,帮她掖了掖被子,“嗯……因为皇爷爷特别喜欢贵妃娘娘呗,点点说,是不是?”

点点可不知道这个,但她喜欢这个说法,便浅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也特别喜欢爹,娘也特别喜欢爹,还有祖母、阿黄姐姐,还有好多好多人,都特别喜欢爹!”

“嗯,知道啦,知道啦。”欢姐姐的声音也特别高兴,“皇爷爷、贵妃娘娘呢、太后娘娘呢,就特别喜欢点点,是不是呀?”

点点笑得更开心了,她想说:还有弟弟呢!——不过,在这之前,最甜最美的轻梦,已经把她给盖住了。

在点点的梦里,所有人都是笑着的,就连皇后娘娘身边那怕人的老嬷嬷,也在开心地对她笑,在梦里,她自信地想:大家都喜欢我——

她也自信地相信:大家都是好好的。就算圆圆姐姐会哭,阿黄姐姐会皱眉,就算有那个怕人的老嬷嬷,就算爹和娘会‘吵架’,就算、就算……

但,大家都是好好的,大家也都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哈!给个点点的日常治愈番外。

第203章当家

操办栓儿的生日宴,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告病之前基本就有了思路,余下的无非就是些庆典当日的琐细功夫,有周嬷嬷帮忙辅助,并没闹出什么乱子,顺顺当当地也就办了下来。徐循就是出个人,具体的事情全都吩咐周嬷嬷去做,有身份压着,也出不了什么刁奴欺主的事儿。

等栓儿的生日过了以后,皇后的病却依旧不见好,还是没有什么精神,风寒虽痊愈了,常发眩晕,按刘太医的意见,都不能起身,只好老躺着吃药调理。这病似乎已经转为慢性,宫里也就启动了所谓的侍疾机制。

这宫里的正经主子,宫里是绝对不会冷落的。哪怕当年胡皇后已经是摇摇欲坠,没有什么威严了,那也得她自己先不要人去请安,坤宁宫里才会安静下来,不然,平时三日一次的请安以外,日常有人要显露孝心、殷勤的,都会不请自来,到屋里虔诚地坐一坐,好像宰相府门前候见的官员们一样,就算一无所求,只是为了打好关系,也有大把人愿意花这个时间来下功夫。

徐循这里,碍于当年的先例,倒是没有什么外宫的客人,她自己是求仁得仁,只觉得清静。太后那边,是她自己先支持胡皇后搞觐见管制,j□j日一次大请安,皇后会把所有人都带去清宁宫里,除此以外,要到清宁宫得她自己发话。当时这个制度主要是为了遏制孙贵妃——以太后身份,也根本都不会正眼搭理妃位以下的宫嫔,不过后来后位上换了人,两宫关系趋于冷淡,例牌请安太后时常都不出现,老人家又要清静,似乎也没有恢复自由请安制度的意思,还是照例,她看上谁过去陪伴了,就直接让人相召,把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上,几次小病,也是回绝了任何宫外人过去侍疾刷孝顺分的请求,皇后这一病,也是几年来宫里第一次重提侍疾制度了。

太后、皇帝、皇后生病时,除了身边的亲信宫人以外,妃嫔也得过去侍候,在很多时候这甚至是一种殊荣,起码也体现了帝后对你服务质量的信任和许可——既然是荣誉,估计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里可能还不规范,但之后就肯定少不得也要跟着头衔往下均分,徐循咨询过钱嬷嬷,按仁孝皇后最后那段日子的惯例,一般都是一个妃子领着自己宫里的嫔位,一天过去服侍个两三个时辰。然后转过头,这妃子身上就能贴个‘侍疾甚诚’的标签了,刷声望的手段和官场也差不了多少,这亦是仁孝皇后雨露均分、调理后宫之策。

当然了,在那宫里,也没什么事是要她们做的,基本就是在那个房间里待着就行了,皇后的一举一动,自然有可心人服侍,妃子们帮着打打下手、端茶倒水那也就够了。就算比不上在自己宫里逍遥自在,甚至心底还巴不得皇后娘娘早点去世,谁让她是皇后呢,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这就是身份压人的妙用。

徐循倒没打算照搬这个制度,毕竟现在宫里就俩妃子,何仙仙还得照料莠子,如果就两人轮班,她岂不是隔天就得离开个老半日的,再说她自己对隔天要去和孙皇后打照面也毫无兴趣。这个侍疾的名声,她倒宁可不要了,谁想刷声望那就给谁去。——当然,相信除了她和何惠妃以外,还是有不少人对这种事很是热心的,她也没兴趣挡了别人的路。

“如今娘娘渐已痊愈,病势日轻,”当着病人的面总是要说点好的,“倒似乎不必每日里大批人过来吵闹,不如众人编成一队,每日双人轮换,如此每日都有人来,您也不觉得寂寞,又不嫌吵闹,倒是两全其美了。”

徐循过来探她,皇后自然接见,她这一次是真的病了,往常的精气神余下不足一成,脸色苍白而无血丝,斜靠在枕上有气无力,听了徐循的话,要想一想,才道,“也罢,那就这样吧,听凭贵妃安排了。”

徐循真心实意地道,“我是左支右绌、纰漏百出,只盼娘娘快些痊愈,重接宫务。”

换句话说,也就是她一点都不想管宫务,盼着皇后快点往回接手。至于别的谦词,那都可以当成耳旁风了。

皇后本来半闭着的眼便慢慢地睁了开来,她似笑非笑地瞅了瞅徐循,又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才道,“我信你。”

也许是人在病中,昔日她身上那从不曾消褪的精细劲儿——那股当家作主的风范,此刻是消散到了最低点,皇后话刚说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转移话题,问道,“今年这个年该如何安排,你心里可有数了?”

虽然身子不好,但皇后看来还不打算放弃手中的权柄,徐循顿了顿,如实道,“现在才刚十一月中,还没开始想呢,娘娘要有什么念头,可打发人来和我说,我自去回老娘娘。”

虽然皇后没什么反应,但皇后榻边的周嬷嬷却忍不住是瞅了徐循一眼,徐循不动声色,当没看到,又问道,“是了,这排班侍疾,需要把罗嫔也排进来吗?”

皇后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太子身边不能乏人照顾,还是让罗嫔专心看管栓儿吧。”

顿了顿,她又免了徐循和何仙仙的份儿,“你身边有壮儿,点点,而且还要管宫,仙仙身边那个莠子也让人费心思,就都不必来了,余下人换班轮值,也足够照顾我的啦。”

徐循免不得客气几句,见皇后心意已定,也不再坚持,能不来肯定是不来的好,相信皇后也不愿老看到她的脸在坤宁宫里晃来晃去。

就算关系再差,但现在徐循接了差事,就不能不和皇后发生接触,好在即使皇后生病,看来性情也还没乱。双方的对话终究是保持了表面上的和气,不过,徐循并无意多聊家常,见事情已经说完,便站起身告辞离去。皇后这里闭目小憩了一会,自然也有人忙着给她熬药,又为她捶腿揉肩,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也许是这一阵休憩,使皇后恢复了一些精力,吃过药,她有了些聊天的兴致,“还算是心口如一。”

她说得是谁,周嬷嬷了然得很,但对皇后的评价,她有些不赞同——这还叫心口如一?才接手宫务,就有点独揽大权自把自为的意思了,皇后娘娘不过是问上一句而已,立刻就用个不知道给堵回来了。摆明了,她管宫期间,宫务如何,全盘肯定出自贵妃自己的脑子,绝不需要皇后的一点意见……

她有些怒气,更多的也是心疼,“娘娘,刘太医都说了,您这病就是用心太过惹出来的,现在可还想着别人做什么,只管好生安养吧。皇爷来看您时,不都说了,让您只管安心养病,万事有他呢……”

的确,要说这病还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它终于带回了皇爷的几分心思,现在的皇爷,倒比皇后娘娘还好着的时候过来得更勤快了,不但对皇后娘娘多是宽慰的言语,甚至还赏赐了皇后娘家不少土地。在周嬷嬷来看,虽然往后再侍寝,再生育的可能,已经低得可以忽略不计了,但当年青梅竹马一路上来,这里面的情分,毕竟还是压过所有宠妃、宠嫔。徐贵妃虽没亲弟弟,可族里难道就没有近支堂亲了么?到现在除了她本家以外,别的族人都在南京老家住着,没有能上京的,就可见皇爷心里,毕竟还是有杆秤的。

见皇后悠悠地叹了口气,闭目不再说话,周嬷嬷眼珠子一转,又道,“您如今这个样子,老奴也不放心在外奔波,这宫务,既然贵妃娘娘想管,不如索性就全交给她了——”

话才说到一半,皇后便睁开眼,冷冷地扫了她一扫,“你当除了你以外,这宫里就没有嬷嬷管过宫务了?六局一司里的女史,还有一多半,是清宁宫的老交情呢。”

虽然病弱,以至于气弱语虚,但这番话,思路是清晰无比,说得周嬷嬷一阵凛然,她思忖片刻,忙承认错误,“是老奴一时性子起来,想得左了。”

顿了顿,又留神道,“奴婢一定诚心侍奉贵妃娘娘,佐理宫务,请娘娘安心。”

皇后方才点了点头,“明日起,你按时过去吧,我这里得闲过来请个安便是了,宫里细务,你无需担心,自有伍嬷嬷做主。”

伍嬷嬷也是皇后娘娘的教养嬷嬷,一样是跟随她多年,且同周嬷嬷还是干亲,两人的养女和养子结作了对食,抬举她来管细务,周嬷嬷心里自是一暖,也体会到了皇后的用心:虽说为娘娘肝脑涂地,都是该当的,但娘娘也从不曾让她的忠心遭到冷遇。

翌日起来,她便果然直接到永安宫里听用,顺带着也把皇后宫中由她掌管的几本册子都搬来了,等徐贵妃吃过早饭召见她时,便回报道,“从眼下到年前,宫中循例有若干事务,需娘娘裁决,此是节庆,按常例,还有若干事务需由娘娘发落。”

节庆事务比较多,其中每年都有的就是熬腊八粥,堆砌冰山雕刻灯笼,请门神,安排祭灶送灶神灶马、分赐各宫唐花、分节日特别的份例,还有就是发放补子,以及给各宫体面宫人以及妃嫔们安排做新衣,当然各种吉祥物事的打造和分发也少不得贵妃娘娘做决定。

至于日常事务,年前要分一次应季的份例,到年尾,宫正司的记录也要调阅查看,以示赏罚分明之意,另外皇子皇女们,莠子按例请医用药也不必说了,余下阿黄、圆圆都是有嬷嬷跟着教规矩的,阿黄且也在嬷嬷的教导下开始习字,有学习自然就要有考试,堂堂公主总不能只是粗通文墨……虽然听起来都不是很大,似乎可以随心所欲,但事实上,除了前朝皇城那些宦官以外,后宫的宫女、宦者加在一起,也有两千多人。任何一个小问题,扩大到两千多人这个范畴,那都不会再是小问题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不是亲身打理过,都不会知道这里头的玄机。

周嬷嬷尽本分,一一地给徐循解说了她要打理的诸项事务,但却绝不会尽力到把里头的讲究都给平白说出来,她也是存了一定的希望,想看看贵妃的笑话。说完了这些,便又补充道,“还有女学,因忙过年,现在先搁置了,只怕年后老娘娘还要提起来的,娘娘若要看卷宗,奴婢便回坤宁宫取去。”

仅仅是这些事,徐循便听得好一阵无聊,几乎有弃卷离去的冲动,眼看周嬷嬷神色自如,竟未蕴含多少得色,更不由是暗暗叹了口气:只怕周嬷嬷都还没虚张声势,甚至还是隐瞒了一些难点,只等着自己栽跟头呢。她要考虑的事,只会比这些更多,不会比这些少的。

“从前这些事,多数都是六局一司在管吧,怎么如今事事都要我们来过问了?”她不免就问了一句。

周嬷嬷神色平静,“六局一司的晓事女官,人口逐一凋零,老娘娘道,此事也不可皆付与内宦,免得宦者势大难治,宫人还要看他们脸色过活,因此谕旨都由皇后娘娘打理。”

还真是折腾人不手软啊,徐循除了苦笑,还能有什么表情?想了想又问道,“那这些事情里,往年都有多少是要时时往清宁宫回报的?”

“日常琐事,老娘娘例不过问,只是偶然提起几句。”周嬷嬷面无表情,“四时八节的宫宴庆赏,便时常来人询问,娘娘遂常主动往清宁宫回话。”

四时八节加起来就是十二,宫里各种各样花样繁多的庆祝活动,只有比这个多,不会比这个少,也就是说皇后大概每个月都要在婆婆的压力下操办一到两场小型庆祝活动……徐循忽然好佩服她的精力,在如此重担下,居然还支持了一年之多。

“我虽暂代宫务,但终究只是帮手,萧规曹随,一切按旧例来办吧。”她立刻下了决定,“周嬷嬷昔年跟随娘娘身边,想必也是办老了事的,凡事就由你先拟定了主意,一切以娘娘前些年的做法为主,拟定了报给我,我们两人商议过了,再往下措办去。”

一事不烦二主,她索性把大部分活计都推给周嬷嬷,“昨日在坤宁宫里,听娘娘口气,如今已经要开始忙活年事了,周嬷嬷先把这些事前后顺序都写一写给我看,咱们再逐一发落下去。”

周嬷嬷完全没想到徐贵妃居然真的毫无准备,万事都付与她,这和她昨天的猜测完全南辕北辙,她呆了一会儿,才忙道,“奴婢一人思虑太浅,只怕会有所疏漏——”

她毕竟是皇后心腹,徐循怎么也得防上一手,不然把年给过砸了,她自己都没脸见人,她颔首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先想,我这里打发人去请尚宫同老娘娘身边的乔姑姑,大家一道参赞一番,这个年怕也就能顺顺当当地过下来了。”

虽然已经是尽量高估了徐贵妃的本事,但她这话一出,周嬷嬷心底依然不禁就是一沉: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难怪她昨日根本毫无计划,原来根本早有腹稿,打的是这互相制衡的主意,自己那飘渺的愿望,看来是要落空了,徐贵妃不愧是能把皇爷心思笼络过去的能人,只怕这千头万绪的年事,未必能难得倒她。

她甚至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其实这都不能说是预感了,根本就是确定的预计:如果年后娘娘还不能痊愈的话,只怕这兴办女学一事,虽然硬骨头是娘娘啃的,难关是娘娘铺过去的,但到最后,却要让徐贵妃喝了头汤……

第204章孤寒

徐循对周嬷嬷心里的担忧实在是一无所知,不然,即使周嬷嬷对她没好脸色,她也肯定会稍微解释几句的——她是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如此看重管宫大权,反正在徐循自己看来,这里头有很大一部分事情都挺糟心的,别说她不是皇后,就算她是皇后,徐循也肯定不会亲自来管的,顶多挑选一些人事关系互相制衡的宫人来管,再借助东厂的力量加以监督就是了,不然每天忙忙碌碌的都是做这些琐事,还要底下人干嘛?

当然,皇后也有皇后的难处,太后如今摆明车马就是要折腾她,拿这些琐事来折腾还算是好的了,起码还是事儿,还能让皇后去管。真要装个病,让皇后每天捧个药碗过去侍疾,就那样在清宁宫里罚站,那才是折腾人呢。徐循多少也能理解孙皇后这样任由太后揉搓的考虑,现在皇帝好像是不准备为皇后出头了,既然如此,婆媳之间,媳妇就处于天然的弱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在熬成婆之前就是如此,孝道跟前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哪怕太后要杀她呢,皇后不递刀都是不孝顺,儿子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但媳妇就是不可以,尤其皇后身为女德表率,那就更别想了。反正,在男人不肯出头给与特权的情况下,这孝的要求,就是如此严苛。

好在,太后估计对徐循多少也会放松点要求,反正徐循是打定主意了,太后那边若有意见,那就正好让乔姑姑来管,指望她和皇后一样费尽心思地操办年间庆典,那是不可能的事。被人议论她不会管宫又如何?反正该管宫的是皇后,又不是她。她太能耐了,还显不出皇后呢。

怀抱着这样的态度,也就没什么战战兢兢的心情了,徐循翻了翻周嬷嬷呈上来的待办事项,不禁笑道,“怪道嬷嬷是娘娘跟前第一人,确实是能干,这样列出来的表格,条理清晰,一目了然,一望即知,是办老了事的。”

周嬷嬷还被她夸得有点脸红,“娘娘谬赞了,这也都是自己瞎琢磨的。”

她是把每天的格子都打了出来,从今日起,每一日需要准备的细务都给列了出来,一直列到了元宵节后,虽然密密麻麻一大长串,但这样弄就比一桩一桩分列来得更清晰,徐循正翻看时,乔姑姑和尚宫局刘尚宫、郑尚宫前后脚也都进了屋里,一道给徐循问了好,徐循令她们四人都在炕下坐了,又道,“如今宫里的宦官是怎么个差使法,各宫人手以外,也是尚宫局差使吗?”

“有些是尚宫局差使,有些是二十四衙门在打理,两边人手都是互相扯着用的。”刘尚宫一欠身,恭敬地道,“这些年宫里使唤人不足,难免也有些内外不分,渐渐地就是这么样了。”

不要以为两千多都人内侍很多,就说一件事吧——南京的宫城多大,行在的宫城多大?更别提行在除了这巨大的皇城和西苑以外,如今又增开了南苑,地方大了就要维护和修缮,人手需求自然也就变大了,但因为种种原因,宫里并不是每年都进新人,却是几乎每年都有一定的减员,而各宫里的服侍人手,一般都是优先供给的,这么一来,各种事务性人手不敷使用是常有的事,尤其眼下到了年边,皇城也有许多活动需要筹备,徐循和几个嬷嬷计议了一番,不由道,“这么弄,五百多人完全不够使唤啊,去年娘娘是怎么办的?”

“去年娘娘从南苑抽调了二百人回来,好容易才支应上的。”周嬷嬷回道,“不过今年皇爷要在南内开宴,未必能两边伺候……”

然后随着人口的增多和排场的增加,第二桩问题继续又出现了,作为嫔妃,当然感觉不到内库的逼仄,不过看到账本就能发现,去年一年,各种庆祝活动实在是多了点,再加上多了南苑,平时维护都要好多钱,过去开宴会当然花费也大,还有添了新人给置办嫁妆,每年按时按节采办日常份例,置办珠宝等等,人口越多,花费当然越大。文皇帝时候毕竟大量钱财都用于军费,宫中还算是崇尚简朴,这几年来国家宽裕,皇帝也有闲情行乐,宫里越发是歌舞升平,一年下来,后宫自己的库房,已经是有些吃紧了,还得问干清宫再从内库拨物资进来,才够花销。

当然了,钱那肯定是会有的,堂堂宫廷,不可能连年都过不起。不过徐循还有点疑惑,“我记得内十二库虽名为内库,但那不是用作赏赐臣下、赈灾济世,还有给武官支应俸禄等等,怎么如今宫里使用的钱财,都直接从内库支给了?”

虽然内库叫做内库,但其并非位于宫城,而是在皇城之中,而且也不是徐循等后宫妃嫔可以接触到的,都是由皇帝身边的亲信宦官掌管,不过徐循以前上课的时候听几个嬷嬷提过,宫廷花费主要由户部供给,内承运库所用,还是以她所说的那些用途为主,皇帝以前开玩笑,说要把库房钥匙给她,那说的是后宫自己的宫库内藏,内承运库位于皇城中,是个很严肃的部门,和后宫女子没有什么关系——起码,在徐循的理解里是这样的。

“娘娘有所不知。”刘尚宫撇嘴道,“也就是前两年,好像是外头又嫌咱们花费大了,皇爷一恼火,索性全由内库供给,反正咱们宫里用什么也用不着钱,缺什么取什么,更为方便,不论是要米面还是要金珠,内库里什么没有啊?直接和皇爷说了,开张条子就能去支给,可是方便。这下,看外头还能说什么了吧。——也不想想,在南京地方多大,行在地方多大呢?这地方大了,又要体面不堕,可不就得多花销些了么,难道咱们竟不是办事,而是全吞进肚子里去了不成?”

这话顿时就引起了周嬷嬷和乔姑姑的共鸣,三人也不分敌我了,全都一起声讨‘外头’的物议,对于‘外头’又要体面,又不要花钱,让巧妇为无米之炊的思路,感到十分愤慨。

按徐循来看,‘外头’就算有说道,应该也是集中在前朝的礼仪活动上,后朝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多说什么。不过,从前没想到这一块,现在接触到账本了,她才感觉到宫廷花费日益奢靡,甚至要侵占原来用于救急、赏赐的物资储备……

徐循的思路很简单,这一块多占了,那原本的用途就要上别处去挤去。本来也就是可有可无的宴会,又不是吃饭穿衣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想到每年秋后税丁到雨花台收税时那飞扬跋扈的样子,她皱了皱眉,不再追问内库的事了,“就咱们自己宫藏库的这些金银彩缎,可还够年下使用的?”

每年赏新衣、赏吉祥果子,还有布置宫宴会场,扎彩花等等,划拉出去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财富——绢帛粮食,在乡下很多时候都是被当成钱财来使用的。后宫对财富的消耗,不是说拿钱去乱花,而是肆意地消耗价值昂贵的绢帛,对粮食和加工产品的大量支取,当然还有对于金银财宝打造而成的首饰那逐日增大的需求。至于说人工月例、采买物资上的中饱私囊等等,那是宦官的事,和徐循等后宫妃嫔女史,没有太大的关系。

“就这些缎子,只怕是刚够给做新衣的。”周嬷嬷道,“这还是九月中秋时娘娘特地从内承运库要来的,大约腊月初便可发到尚功局,由尚功局做上新衣,新年正好赏穿了。别的亭台楼阁、彩花冰灯的料子,那还得再要。”

除了各宫的体面宫人以外,其余低等宫婢以及杂役内侍,一年到头也就是端午、中秋和年节能赏个新衣了,其余时节,并没什么额外的进项,就指着那点微博的月例银子过活,银子还时常晚发,吃冷饭甚至是吃不上饭,都是大概率事件。——徐循不可能还去裁撤他们的新衣,她叹了口气,又道,“那估摸着还得要多少料子啊?”

“各色彩纱、彩缎,都得照着一千匹来要吧。”周嬷嬷看了乔姑姑一眼,说得有点不自信了。倒是郑尚宫支持道,“起码的,过了节就又要发春季份例了,千匹哪里够,这点料子,正月里多去几次南苑那就没了。”

几人一边说一边算,算得徐循都是心颤:元宵节长灯一路摆到南内,热闹不热闹?全是做的彩纱宫灯,蒙的是上等贡纱、贡绢,过一次元宵,单单宫灯一项,消耗的就是成千上万两银子,这都还是往少了说的。还有每年开宴时在亭间树上扎的彩花,也是用缎子扎起来的,先不说人工了,扔出去就是钱,冬日雨雪多,树下往往泥泞,缎子沾脏了爱掉色,彩花耗损率高得怕人……

“我记得就在文皇帝年间还没这个讲究呢。”她不禁道,“那时候我随大哥到行在来,也管过几个月家的,何曾有这些花销呢?那时候也不记得有这样的讲究。”

这个周嬷嬷就不晓得了,还是刘尚宫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各家女眷,在自家饮宴时,都是这么回事的,毕竟寒冬腊月,不比南边,树上多数都是光秃秃的不大好看,庭院里就给扎上花儿了。咱们这宫里,怎么也是天家的脸面……”

脸面、脸面,又是脸面。徐循扫了刘尚宫一眼——对自己这个宠妃,她自然是毕恭毕敬,可她在宫里生活多少年了?刘尚宫眼角眉梢那微微带着的不屑,难道她看不出来?

“我是个乡下丫头出身。”她冷冰冰地道,“寒门小户,从小没见过世面,不敢和嬷嬷们比较。这彩花一朵,加人工起码要三钱,我家佃户一年嚼用,也就是十朵花,连一棵树也绑不过来,一场欢会,谁的眼睛往花上看?一眼也没看呢,几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你们不心疼,我是心疼得很。”

刘尚宫一句话,倒是冲起徐循的情绪了,不管她心里看不看得起徐循,如今自是吓得索索发抖,忙跪下请罪。徐循瞅了她一眼,也不让她起来,而是转向周嬷嬷道,“彩花这一项,勾免了。今年宫灯用不用上等贡纱,待我问过大哥再说。”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余地。周嬷嬷很少见到贵妃发火,竟被她气势所摄,心中念头转动都是艰难,根本无法细想利弊,只知点头答应,伏案就勾去了彩花一项的花费。

徐循又对乔姑姑道,“姑姑是宫中老人了,想必也还记得文皇帝年间的做派,祖宗成法不可轻废,我等妃嫔,自当事事以祖宗为先,怎能踵事增华、日渐奢靡,姑姑不如先看看这单子上的事情,以文皇帝年间为例,有些事项,能免了的就免了吧。我这人性子孤寒得很,说不得大家跟我一起,要过个穷年了。”

乔姑姑又要比周嬷嬷强些,倒还没被吓破了胆,她瞥了瞥还跪在地上的刘尚宫,又看了看垂头写字的周嬷嬷,嘴角蠕动了几下,终是低声道,“娘娘,还请借一步说话……”

徐循微微一怔,便同乔姑姑一道走到屋角,乔姑姑方才低声道,“您谕免的彩花、宫灯,那都是老娘娘嘱咐作兴出来的……”

皇后正是战战兢兢,立稳脚跟的时候,打的肯定也是萧规曹随的主意,没有太后的授意,怎会自找麻烦地大搞排场?到时候一个奢靡无度的帽子砸下来,她可不是吃不饱兜着走?徐循立刻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想到了去年那延绵数里的灯路——为了把这条灯路给架起来,皇后只怕亦是付出了不少心血。

这可真是好昂贵的婆媳斗气,该说是皇家气象吗?这一斗气,斗掉的就是千千万万两银子,徐循胸口,不禁是一阵怒气上涌,她闭了闭眼,方对乔姑姑微微一笑,先谢她,“多得姑姑提醒,不然,我还真是不知此事。”

乔姑姑明显松了口气,她才要逊谢呢,徐循已回身又坐到炕边。

她不容置疑地嘱咐周嬷嬷,还有犹自立在屋角的乔姑姑,“继续删减。”

别说乔姑姑了,连跪在地上的刘尚宫,眉毛都不禁是跳了一跳。

周嬷嬷渐渐回过神来,又哪里猜不到乔姑姑这借一步说话,说的是什么。此时见贵妃发话,讶异之余,也不由在心底一笑——如今,她又有几分喜欢徐贵妃的性子了。

她是第一个回应徐贵妃的,“按昔年旧例,这冰山上也是不扎彩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