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曾听说过,她入宫前,李景烨并不热衷男女之事,对后宫嫔妃们也大多公平,宫中从没出过暗中争斗之事,萧淑妃与她的父兄不同,掌宫中之事时,一向以皇后的端方公正要求自己,鲜少苛责旁人。

就连梦境里,萧淑妃虽对贵妃能得皇帝专宠而心有不满,却也只偶尔在言语间稍稍表露。

三年时间里,她从未暗中害过人。

这样的人,怎会是她?

倒是徐贤妃,若不是今日落水,几乎无人知晓她已有身孕。

想起她近来的憔悴,和才上岸时欲言又止,却被芊杨抢先一步时的模样,丽质直觉有些怪异。

……

仙居殿中,徐贤妃被送回来时,已是昏迷不醒。

寝殿内外虽有不少宫人,往来,可不知为何,仍显出几分凄冷。

北面就是拾翠殿,此刻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时有宫人进进出出。

方才在清晖阁外时,淑妃与贤妃的情况都不妙,被人抬着匆忙送回各自宫中。一个要临盆,一个是流产,李景烨犹豫片刻,终是转头跟去了拾翠殿。

而仙居殿中,只派了方才那两名女官过来。

殿中宫人都有几分心寒。

徐贤妃操持宫务十分辛劳,近来又因父亲徐慵的过世而整日郁郁,如今忽然流产,雪上加霜,如此境地,仍得不到陛下的怜惜与安慰,实在令人恻然。

床边,两名女官仔细诊脉后,待宫人替徐贤妃换上干燥的衣衫后,一个取出药箱中的银针,于火上烘烤过后,便开始施针,另一个则提笔写下一张药房,交给女史下去备药。

锦被之下,一缕缕鲜血自她身下缓慢渗出,印到浅色的衣裙间,有些触目惊心。

二人一面动作,一面时不时查看锦被下的情况,直到鲜血渐渐止住,这才松了口气。

待将汤药灌下,众人又守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徐贤妃才幽幽转醒。

床边伏趴着的宫女听荷察觉动静,忙抬头望去,见状不由喜极而泣:“娘子终于醒了!”

徐贤妃苍白的面容间有片刻混沌,吃力地转了转身子,像是慢慢想起了什么,问:“淑妃呢?她如何了?”

听荷一惊,忙四下看看,见旁人都退在外间,正昏睡着,这才压低声道:“奴婢天亮前去看过一回,说是才生下了一位小郎君,哭声有些弱,却仍算母子平安。”

徐贤妃没说话,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望着床顶呆怔片刻,随即又问:“钟贵妃呢?陛下如何处置?”

听荷道:“钟贵妃被禁足在承欢殿中了。”

徐贤妃不由扯出个嘲讽的笑:“果然还是这么薄情。”

她自得知自己有身孕的那日起,便已在暗中盘算。本打算趁着今日人多时悄悄动手,走过阶梯时也好,经过池畔时也罢,只要主动称脚下打滑,不小心累及淑妃便好。

越是一目了然的简单手段,越不容易引人怀疑。

她也已怀胎,主动请罪,陛下即便怀疑,也不会太过苛责。

可偏偏芊杨忽然指认了丽质。

人人都信空穴来风,即使不少人知道芊杨与贵妃似乎有旧怨,一旦被指认,也会将怀疑的种子悄悄埋下。

她若再主动揽下罪责,反而教人怀疑是她与贵妃一同谋害淑妃。

“我呢?”她垂下眼,一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腹部,只觉一阵刺痛传来。

听荷静了片刻,道:“孩子没了。”

“好。干净了。”

徐贤妃轻轻笑了声,如释重负一般,只是眼角却悄悄落下两滴泪来。

她伤不了他分毫,只好教他尝尝痛失子嗣的滋味。

他那样自私又冷漠的人,大约也只有子嗣能令他痛苦了。

可惜差一点。

幸好,她的这一胎没了。

第54章 妙云

有皇帝亲自下令, 芊杨等当日靠近太液池边的宫人都被仔细审问,就连其余嫔妃,也都有专门的内侍与女官亲自前去询问当日的见闻。

嫔妃与宫人们或称当时夜黑风高, 虽见三人站在一处,却看不真切;或称未曾留意, 不知内情;唯有芊杨一人, 一口咬定亲眼见贵妃经过淑妃时, 伸手推搡,令其落入水中,连贤妃也被连累。

数日下来, 审问似陷入僵局。

延英殿中, 何元士得了消息便赶忙入内,凑近李景烨耳边低语一番。

李景烨瞥一眼坐在下面的萧龄甫,挥手道:“无妨, 此事与淑妃有关,正好萧相公也在, 一并说了吧。”

何元士遂后退两步, 抬高了声,将审问的结果一一道出。

“如此, 除了芊杨,再没有旁人说是贵妃做的。”李景烨带着倦色的面上眉宇微松, 双目慢慢望向萧龄甫。

他自然不愿将事怪到丽质身上,既然只芊杨一人的证词, 便不足以定罪, 只要萧龄甫与淑妃肯松口,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话中暗示如此明显,萧龄甫一下便明白了。

只是他到底有几分不甘心。他自己的女儿, 自然自己最了解。那孩子一向是循规蹈矩的性子,若非真有人在背后动手,绝不会那样说。

他犹豫一瞬,随即作恭敬状,于榻上弯腰拱手,道:“只一人的证词,实在不足给贵妃定罪。况且,臣听闻那宫人本在贵妃身边服侍过,后来才被贬入掖庭宫,兴许与贵妃本就有旧怨,只是借机诬陷罢了。”

二人之间的旧怨旁人都不知晓,不过众人都爱捕风捉影罢了。

李景烨清楚内情,却不解释,见萧龄甫如此识趣地让步,十分满意。

然未待点头赞同,却听他接着道:“只是,如今宫内宫外都传陛下不分是非,一味偏袒钟贵妃,令人寒心……”

李景烨才转霁的面色又沉了下去:“看来萧相公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萧龄甫忙将腰弯得更低:“臣不敢,贵妃如何,自轮不到臣置喙。只是人言可畏,臣以为,陛下素来是天下人眼中堪比高祖、太宗的明君,不必因此小小一事而为人诟病,不妨再稍候些时日,待这一阵风波过去,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他一向懂得陛下的心思,自然也明白如何措辞方能说动。

果然,李景烨听罢,顿时想起了先前裴济曾说过的,宫外已有过一阵传言,以为他为丽质的美色迷惑而昏聩不已。

他沉吟片刻,终是压下心底的焦躁与不悦,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萧龄甫知他已听进去了,闻言忙起身退下。

殿中静下,李景烨坐了片刻,不住揉着眉心,问:“丽娘这两日如何?”

何元士道:“老奴照陛下的吩咐,每日派人去问候,贵妃一切安好,不见异样。今日秦国夫人携女求见,此刻怕正在承欢殿中。”

“朕去看看她。”

……

承欢殿中,丽质正坐在案边,听杨夫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来府中的琐碎杂事。

李景烨令她禁足殿中,旁人的往来却不曾干涉。大约是为了表示怜惜之意,今日何元士还亲自将钟家人也带来了。

只是来的仍是杨夫人与钟妙云母女,并没有兰英的身影,一下便令她失去了兴致。

“……族中你那位才嫁给前年进士的堂妹,听闻这两日在婆家受了不少气,昨日才跑回娘家哭了一场。”

杨夫人絮絮叨叨,一面说着,一面小心观察丽质的神色。

丽质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下,冷冷道:“叔母不必故意拿话来激我。禁足是陛下的意思,叔母若不满,不妨亲自去问陛下。”

杨夫人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近来家中人过得不顺,显然是暗指她这个贵妃出了事,被皇帝幽禁,连累了家人,要她主动向皇帝服软求情。

钟家封了爵位又娶了公主,虽为人不齿,却也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自然也入宫赴宴,目睹了一切。合府上下都依靠她这个贵妃的荣耀支撑着,此时见她落难,自然着急。

话音落下,杨夫人下意识想说两句刻薄话,可又想起如今身在宫中,眼前的女子也不再是家中能容她随意责骂的三娘,只好噤声,讷讷地憋红了脸。

一旁的妙云却道:“阿秭,你也忒窝囊了,平白被人害了,也不知反抗。若换作是我,绝不会坐以待毙,定要主动去求陛下开恩。”

丽质挑眉,望着她年轻鲜丽却带着几分精明的面容,只觉一阵好笑。

她们虽然都认定她不会做推人入水那样莽撞的事,可话里话外,似乎觉得她不向李景烨主动求饶才是最大的错处。

明明这一切都是因李景烨的瞻前顾后与自私自利才造成的。

她敛了眼神,细细揣摩妙云那句“若换作是我”,这才回过味来。

这句话,在舞阳公主新婚第二日时,她也听妙云说过。

这个堂妹被父母娇养着长大,又因从小生了一副好皮囊,虽出身不高,却也有不少追捧者,多年惯下来,反倒令她变得心高气傲,不满足于现状。

大约宫廷中高高在上的奢靡生活已令她心生向往了。

丽质唇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妙云,没再说话。

这时,殿外的青栀进来道:“贵妃,陛下来了。”

三人遂一同起身,往屋门处去迎。

李景烨跨入殿中,先伸手将丽质扶起,随后瞥一眼一旁的杨夫人与妙云,道:“你家中人难得来,一切可好?”

丽质没说话,目光直接望向妙云。

果然,妙云半点不见怯,当即抢白道:“多谢陛下体恤,妾与家人一切都好。”

李景烨的目光自她面上淡淡扫过,随后望向丽质:“丽娘,朕有些话要对你说。”

杨夫人一听便知这是示意她们母女离开,忙拉着妙云起身离开。

待旁人都走了,丽质才轻声道:“妾还在禁足,陛下怎么来了?”

李景烨没直接回答,只牵着她的手坐下,伸手捏住她下颚轻轻抬起,仔细看了片刻,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幸好,未见消瘦。”

丽质将头侧开,离开他的指间,望着一旁屏风上的鸟雀图案,问:“陛下要对妾说什么?”

看他这模样便知,定不是来将她放出去的。

果然,他先将近日审问的结果道出,又叹了口气,道:“芊杨一人的话,自然做不得数,朕自会命人处置她,还你清白。只是,近来宫里宫外有许多中伤你的流言,许多朝臣对朕也颇有微词——”

丽质没听他将话说完,便从榻上慢慢起身,将一旁的窗户推开,令寒意涌入屋中。

“妾明白,陛下不必解释。”

意料之中的事,她心中没有半点波澜。若能趁机渐渐疏远,更是正中她下怀。

李景烨噤声,望着她立在窗边的背影被投射进来的日光照出一层模糊的轮廓,心中忽然有些空。

他霍然起身,想上前抱她,可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下,凝望片刻,道了声“朕会再来看你”,便转身快步离开。

何元士见他出来,忙要扶他上步辇。

李景烨心中正有些恍惚,挥了挥手,慢慢朝前走。

如今天还未还暖,空阔的宫道上只偶尔有内侍与宫人经过,见他过来,纷纷避让道边。

直到近光顺门处时,他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披鲜丽衣裙,发饰海棠玉簪,额贴金色花钿,明艳的面庞间有三分与丽质肖似的妩媚,正是才离开不久的钟妙云。

她似乎有意等在光顺门处,见他行来,满面欣喜地上前,躬身行礼,红着脸唤“陛下”。

李景烨见她过来,收敛神色,轻声道:“你还未离去?怎不见你母亲?”

妙云小心翼翼抬眸瞥他一眼,随即道:“母亲先走了。妾特意留下等陛下,是有话想说——”

话音落下,她眼眶一下红了。

“陛下,阿秭——贵妃她不会做那样的事,一定是被人冤枉的,陛下千万别信她们的话!”

李景烨垂眸看着她带了泪的脸庞,只觉慢慢与心中的那张脸重合在了一处。

他不禁伸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珠。

妙云悄悄拉住他的袖口。

二人站得极近,看得身后的何元士胆战心惊,生怕有大臣经过此处。

然而不过一瞬,李景烨便忽然收敛心神,抽回衣袖,退开道:“你回去吧。朕自有主张。”

说罢,不再看她,往东面的延英殿去了。

……

承欢殿中,青栀才小跑着回来,便忙进内室,瞪着眼冲丽质道:“奴婢看见了,四娘的确等在光顺门附近,似乎还与陛下说了两句话,秦国夫人却不在!”

丽质与春月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梦境中,堂妹钟妙云便曾对李景烨有意,只是原本的丽质也是真心恋慕李景烨,自不肯让堂妹如愿,二人闹了一阵,最终不了了之。

她想,如今换做自己,大约不会费心阻止吧?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觉得惆怅不已。

明明是深渊,只因装点了珠翠金玉,被奉在高台之上,便被无数人向往。

人人都想踏入其中。

……

转眼至二月,天气渐渐回暖,远赴边疆的裴济终于带着数百个功劳卓著的将士,与睿王李景辉一同回了长安。

二人甫入长安,先各自回府稍做休整后,便要入宫面圣。

时李景烨已领着十余位重臣等在延英殿。一见二人,众人便是一番夸赞。

李景烨坐在御座上,面上虽带笑,目光却几乎不往亲弟弟身上去,只望向裴济时,带着几分真挚的赞赏。

李景辉则始终低垂着眼,待领过封赏,又听他说完后日在宫中设宴犒赏后,便主动请求退下,往太后处去了。

少了一人,殿中尴尬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裴济头一回与萧龄甫并列坐在最前方,在李景烨的示意下将先前的战况详细叙述后,又一次受了众人夸赞。

就连一向谦逊的裴琰也忍不住夸了他两句。

然而裴济心中,除却战胜的喜悦,还藏着其他。

众人散去时,他并未跟着退下,而是留在原处,等着李景烨问话。

陛下多疑,特意派他去,就是要他紧盯幽州的情况,此刻他回来,定要私下询问。

果然,待殿中没人,李景烨方重新问了他两句,尤其说到睿王时,着意多问了两句。

裴济有一瞬犹豫,想起方才那兄弟二人相对无言的模样,终是没将心底的疑虑说出,只将军中捉住奸细,被安义康当场斩杀之事道出。

李景烨思忖片刻,淡淡道:“朕知道了,辛苦你了。”说罢,微笑道,“这几日你不必忙,好好歇着,等后日赴宴便好。你带回来的将士都是有功的,到时朕也会亲自嘉奖。”

裴济先替他们道谢,随即拱手道:“多谢陛下体恤,只是臣已离开羽林卫两月有余,如今回来,理应尽早回到任上。臣不敢怠慢,明日便回任上。”

方才在府中,石泉已将近来的事都告诉了他。

此刻他急着回到羽林卫,不但是为公,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见她。

这样的念头令他心底空落落的,几乎不敢抬头直视李景烨。

此刻,他的心里既有渴望,又有愧疚,更有困惑与克制不住的怨怪,是对陛下,更是对自己。

李景烨略微诧异,打量他片刻,随即想起他一贯的性子,无奈笑道:“罢了,知道你从来尽职尽责,不肯松懈。明日便明日吧,横竖交给你,朕才放心。只是姑母恐怕要怨朕了。”

“谢陛下。母亲一向教导臣以公务为重,不会埋怨陛下。”他悄悄捏了捏拳,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慢慢退出殿外。

第55章 夜会

翌日二月二十, 正是裴济值守之日。

羽林卫上下本料想他才得胜归来,不会这么早便回任上,可清早却见他一如往常地准时出现在九仙门外的营中。

众人先是一阵惊讶, 随即联想起他平日一丝不苟,尽职尽责的作风, 又觉果然如此。

天子近卫不但肩负宫城防卫, 于整个长安城附近也都有驻防之所, 暂掌军务的副将近来正觉肩上担子太重,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懈怠, 见他回来, 自是松了口气,忙跟上前去,一面跟着他先在各宫门处巡查, 一面又将这两月里军中的要事一一禀报。

裴济听得极仔细,待巡完回营, 又翻看了近来的记录, 见一切无虞,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几分赞许。

他轻拍了拍副将的肩, 点头道:“近来辛苦你了。你在羽林卫这两年始终出类拔萃,陛下也一定都看在眼中了。待期满时, 我会向陛下举荐,允你往地方驻军中去。”

那副将家世不显, 不过长安一户末流贵族出身, 好容易在羽林卫中谋到个职位,摸爬滚打三年,却因家世始终不得重用, 直到一年多前,裴济任大将军,才给了他机会。

他虽比裴济虚长三五岁,可每每面对时,却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毕恭毕敬。一听有希望派入地方驻军,他心中一时激荡,当即拱手道谢。

长安重家世,地方重军功,以他如今在羽林卫的职衔,派往地方军中,便可从高级校尉做起,若能参战立功,往后的晋升定能顺利许多。

午后,二人又一同出宫,策马赶往各城门外的驻防点巡查一番,直到将近傍晚时,才回到宫中。

夜幕低垂,裴济忍下心底的躁意,面无表情地将换防后的各处都一一巡查一番,经过紫宸殿时,又着意看了看其中点满的灯火,这才独自沿着小道绕过各处值守点,从清晖阁和左藏库南面行过,准确寻到承欢殿后的宫墙,借着黯淡的月色,三两下翻身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后的一片树影下。

因丽质被禁足,承欢殿外围有内侍日夜看守。虽不严苛,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脚下飞快闪到廊下阴影处,见左右无人后,才敢凑近窗缝处侧耳倾听。

屋中明黄的灯光从窗纸与缝隙间倾泻而出,流淌在他的面颊上。

熟悉的女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仿佛一只轻柔的手,将他近来的紧张与焦躁稍稍抚平。

他闭了闭眼,待确定屋中应当只丽质与春月二人后,方轻轻叩击窗棂。

屋里一下静了,片刻后,有脚步声靠近,窗从里面推开,露出春月那张惊喜的圆脸。

她咧嘴笑着回头,压低声道:“小娘子,果真是裴将军!奴婢猜的没错。”

裴济也往里望去,便见到灯下那道熟悉的美丽身影也正扭头过来看他。

二人目光对上,一时都没了声。

他心口缩了缩,轻手轻脚地翻身进屋,随即将窗阖上,一转身却觉光线忽然黯淡了许多。

春月已经出去了,丽质一人留在屋里,正背对着他,将角落里的几盏烛火吹灭。

“你来了。”她轻轻开口,听不出情绪,仍是背着他,面向那几盏正冒着袅袅青烟的红烛,包裹在纱裙下的身躯显出几分单薄来。

他顿了片刻,心底的情绪缓缓涌动,不由上前,从身后将她慢慢搂进怀中。

柔软温热的躯体贴在身前,带着幽幽的馨香,令他心口一点点涨满。

她的长发极柔滑,因在寝殿中,只用了一支木簪随意绾起,此刻轻轻一碰,木簪便滑脱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一头青丝登时坠下,铺开在她的肩背之上,一点点滑至胸前。

他环住她腰肢的双臂松了些,手掌抚摸着她纤细的骨骼,面颊则埋进她发丝间,轻声道:“我回来了。”

丽质没说话,静了静,慢慢转过身来,伸手轻抚他被风霜扫得愈发坚毅硬朗的面庞。

好半晌,她平静的面容间忽然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一双妩媚的杏眼也慢慢泛红:“你骗我。”

裴济心口一痛,忙握住她的手,替她拭去眼角泪痕,问也不问,先哑声道:“是我不好。”

丽质水盈盈的眼眸凝望着他,咬了咬唇,反问道:“你哪里不好?”

裴济顿住,慢慢道:“我答应过护着你,却没能做到。”

丽质不过是玩笑,闻言一下愣住,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被人诬陷,不得不禁足之事。

可这事与他何干?更何况,他那时还远在边疆。

只是,他这人也忒实在了些。起初还好,一次一次地对她这样好,实在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微微撇开眼,避开他黑沉的眼眸,轻声道:“不怪你,方才不过是玩笑话。”

说着,她换上笑脸,轻抚着他下颚的线条,重新与他对视:“裴将军不必觉得歉疚。这两月里,我可曾入你的梦中?”

裴济被她这一双妩媚的杏眼看得心跳加速,扣在她腰后的手不由收紧,带着她撞进怀中,又沿着脊背上移,掌着她的后颈便俯身亲吻。

两月时间不算太久,先前二人也不常能私下见面,可异地分隔又显得格外不同。

他几乎每夜都能梦见她的影子,或远或近,或妩媚或清丽。

他浑身的火花一触即燃,此刻已情难自禁起来,轻咬住她的唇瓣,不住拉扯她的衣衫。

丽质微仰着脸,由着他粗糙的掌心隔着布料抚过她的身躯,或轻或重,带着单薄的衣衫一层层落下。

她环住他的脖颈,含糊地问:“都说刀剑无眼,将军此去,可曾受伤留下伤痕?”

裴济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衣领,示意她替他解开衣扣:“你可以亲自检查一番。”

说着,不待她反应,抱起她便往床榻边去。

孤灯之下,旖旎难掩。

……

许久,待热意渐散,裴济侧身将她抱在怀里,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她双目紧闭的疲惫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