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赵婆子,备份厚礼吧,你亲自去一趟陈家庄探望一下二老太爷,就与他说,大小姐这次别无他意。只是孩子心性,以为会打理家里一下,只要账目分明就好,没想给他老人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还请族长恕罪。”

赵婆子不解地看着老夫人,明明做错事的是族长,怎的还要他们赔罪。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陈将生这性子到底像了谁呢?不知好赖,把旁人对他的好都当成应该,他爹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赵婆子也在回想着陈将生父亲,因是庶子。性子很是内敛,分家的时候,陈家大院给他置备的家业也不算薄。却被他媳妇欺得不成样子,那四老太太一遇不顺心的事儿就撒泼,几十年就没改过。

“只希望这么做,能让二老太爷消了这口怒气,否则他会以为这是我让大小姐这么干的。”

她老了,只希望能平静安稳地过日子。

可陈湘如这回捅的篓子不小哇。

以她对陈业荣这些年的了解,陈业荣且是个善主,自做族长以来,倒有了几分君子模样。

“对了。再给族里的五老太太备份厚礼,请她得空的时候来家里做客。”

陈氏族里。有两个太太的威望不在老太爷之下,一个是陈家大院的老夫人。另一个就是这个年轻守寡的五老太太,这二位原都是官家小姐,且嫁妆丰厚,再则对族人多有帮扶。

老夫人备了厚礼后的正月初二,族长陈业荣就带人来访,却被门上的婆子给拦住了,只说守孝人家不见外客。

族长吃了个闭门羹,站在外头望着那匾额发呆。

族长儿子道:“爹,这三老太太说是赔礼,却又不见你,这是何道理?”

族长心头一琢磨,一面给他赔礼,一面却不想帮他说话,没有老夫人发话,族里闹腾得这么凶的事儿怕是难以搁平,这到手的族长之位就要被抢走了。

“阴险妇人!”族长啐骂了一句,“还说不是她指使如丫头闹乱子,这话儿谁他妈的信。”

族长儿子垂着头,“爹,那我们往后怎么办?”

“到了我名下的东西,想要我吐出来,休想!”族长微眯着双眼,“好在当了几年族长,还创了一份家业,不做就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老子还不当了呢,大平,我们回家!”

族长儿子应声“好嘞”,扶着族长上了马车,“爹,祠堂可有一万两银子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挂两把锁,派两个人看着就是他们的了,他们要争当族长,哼,我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父子俩坐在马车里,族长儿子鼠目一眯,比划了一个“抢”的动作。

族长厉声道:“抢不成,不注意就会伤人闹出人命,一旦惊动官府就不大好办。只能暗偷。”

而此刻的陈湘如,已经得了门丁禀报。

族长要见老夫人,已经被拒了。

陈湘如想的却是老夫人那日发呆,似想到了什么,在那之前她说的是“陈业荣为甚要偏袒陈将生?”

莫不是老夫人知晓些什么。

老夫人嘴里的伪君子是陈将生?

陈将生会让老夫人觉得这人不会省心?

还是老夫人说的是另有其人。

陈湘如想到这事心里就很是纠结,陈相富兄弟到底太小了,陈湘娟与她似乎渐行渐远,她跟前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咬了咬唇,走到案前又写了封信,就寻周八拿个主意吧,小心行得万年船,她可赌不起啊。

这天夜里,周八手握着她写来的书信,内容一贯简洁,打破了两三字的内容:正月初八辰时,茗香茶楼一见。

第103章 恢复记忆

难得!着实太难得。

她竟写信约他赴约。

怀揣着喜欢女子的信,周八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回想起与她相识的最初,城外遭遇刺客时,她的淡然无惧…

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入了梦乡。

迷蒙之中,行走在一片昏暗的世界中,在一座巨石小山上,坐着一袭素袍女子,绝世的孤独,身后有一面镜子,那里面映衬出她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一生…

她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押着,对着那熊熊烈焰,看着那些饱受烈焰焚身之刑的人传出的惨烈的叫声,她勾唇一笑,带着不屑。

便是男子面对那些的烈焰之刑,怕也心生畏惧。

可她,居然在笑,笑得那样的淡然。

“陈湘如,这是第二次了,你知道规矩的…”

鬼差的话未落,她却大踏步奔向了烈焰。

她竟然不哭,她竟然不叫,就那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周八看着那烈焰,连他受过一过都难以承受,而她却是这样的无畏。

鬼差阴阳怪气地道:“看什么?该你了!你们两个疯子,让你们重生不好么,一个、二个的都逃,要是个个都像你们一样,我重生司办差的鬼也没好日子过,老子又被上头训了,接受刑罚。”

每逃一回,被抓住后就要受烈焰焚身之刑,可就算这样,她居然又逃了第二次。

他来的那天,就看到那抹坐在望乡台上的孤独的背影,不久之后她便藏匿了,直至重生的时辰已过,鬼差们才千辛万苦地寻着了她,即便遭受着烈焰梦身之苦。她也甘愿。

地狱的烈焰,足可以把心都随之化为灰烬,偏烧伤又愈。愈了又伤的反复着承受,每日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是火灼般的痛,六个时辰是冰冻般的疼…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他好奇,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竟让她不愿重生,一次又一次地逃避重生。

当他也如她一样走入烈焰地狱时,那蚀心的灼痛。那冰冻的冷包裹而至,他忍不住地破喉呐喊,却见着同样在烈焰中的她,即便浑身扭曲,却只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早已经被周围那些巨大而喊得近乎嘶哑的声音给淹没。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真的想知道。

每次烈焰之刑后,他和她都要用近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她好了,又坐在望乡台上静默的凝望,她生前的幕幕又出现在往生镜中。

孤独。他以为是自己与自己说话。

而她的孤独,是忘记了自己与自己对话。

孤独,他以为是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而她的孤独。却是她自己一个人就成为一个世界。

是的,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他的一生,见过各式各样的孤独:帝王的孤独,是高处不胜寒;名士的孤独,是难逢知音;而他的孤独,则是一世英雄的孤独…

她不会知道,他在冥府见到她背影的一刹,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女子。又该是怎样的特别。

一个以孤独为伴的女子,又该有多大的毅力。

在烈焰刑罚之后。她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独自疗伤,她却不知道。他就在她的隔壁,在那冥府客栈的另一间房里。

重生司难得的又热闹起来了。

他知道,十二年一次的重生之门又开了。

十二年一次,却有十二个不同的门,这不仅代表着十二个时辰,也代表着十二个属相。

他想:她又逃了吧。

那么,他也得寻个地方藏起来,可每次要藏,实在是件很恼人的事,藏得不好就被寻出来了,她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子,每次都能藏到鬼差寻不到的地方。

他该藏在哪儿呢?

他想着,还来不及藏好,就听到身后有人喝了一声:“嘿嘿,你还想逃么?陈湘如那女鬼都乖乖重生去了。”

他重生了?

他意外地看着追来的鬼差,莫不是骗他的。

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是骗人。

陈湘如不逃了,她已经逃了五回,怎么这回不逃了?

他太好奇。

转身往重生司奔去,往名簿前拼命的挤,还没瞧到她的名字,就被身后的人一挤,整个人就掉出了重生门…

那不就是门,怎的那般高,仿佛从九天堕落。

地狱,不应是在地下的么?

为甚他往人间去,却似在往下面落。

啊…

一声惊叫,他满头大汗坐了起来。

又是这个梦!

陈湘如…

周八反复沉吟着这个名字,又忆起梦境中那个孤独的背景影。

她生,他便生。

她逃,他也逃。

只因为那一个背影,让他难得的心动。

只因那烈焰之中,看到了一抹比他更坚强的娇柔。

只因她莫名的一次次的逃离…

周八下了床,走到窗前,仰头就望见了外头的一轮明月。

“明天要见面么?”他转身看到了盒匣里那一支白玉兰钗子,这一世,他不会给白玉兰钗子寻错了主人,有着那样坚毅的女子,有着那等守得住寂寞的女子,一定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周八勾唇一笑,握紧拳头:“湘如,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这似与自己说的,无论地狱人间,他的孤独却远不及她,她甚至已经懒与得自己对话,而他却依旧习惯这样的自言自语。

这一世,就让两个孤独的人相依取暖吧。

他坚信:她是值得的,是这世上唯一值得他付出真心的女子。

*

正月初八,陈湘如出了陈家大院。

茗香茶楼里,周八领着柱子已经早早到了,双手负手站在窗前赏风景。听到外头轻柔的脚步声,他回过身来,看着一袭素衣的陈湘如微微勾唇一笑:“来了。”

“来了。”她迈入雅间。

难得呀。她竟破天荒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出来一见。他可不相信是与他谈情说爱的,“你遇上麻烦事了?”

陈湘如道:“还不是族里的事。”

这个大小姐当的,家里家外的事不少,连族里的事也操心上了。

周八莞尔一笑,“听说操心多了,这女人老得快。”

她老?她还没及笄呢。

陈湘如自个儿满了茶,浅呷一口,“不是找你商量事么?这么多天了。我始终想不明白,论理,陈将生和陈家大院,但凡是个聪明的,宁开罪前者也不会得罪陈家大院,可陈业荣却偏偏相反,处处偏袒着陈将生,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周八提袍坐下,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陈湘如:许久没见了,她还是老样子。隐约之间似乎又长高了许多。

记忆里那个孤寂的背影,落漠的得让人怜惜。

她也是孤独的吧,她比他更为孤独。她孤独地一人一生。

“你没觉得陈将生和族长长得像?”

陈湘如一凝:“你也看出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周八搁下茶盏,“你让我盯着陈将生,这一盯还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陈湘如来了兴致,“什么事?”

周八却拿出了白玉兰钗子,“收下这个我就告诉你。”

非得让她收下么?

不是与他说了,未来的三年,她的婚事是不会订下的,他怎么就不信呢。

“我不想逼你,我只是想定下心来。二月我就要去边城了,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父亲有伤在身,还得再休养一段时间。终归是有些不放心。”

曾经何时,他不再唤周五爷“爹”,而是改唤“父亲”。

既然收下才能让他安心,她收下又何妨,只是她是一个不会相信爱情的女子,亲近周八,也只是觉得这人还算可靠,“难道我们就不能做朋友?”

“你看我是想与你做朋友的?”

他看中她,是想娶她为妻,是想与她携手百年。

陈湘如迟疑着要不要收,可她着实想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周八见她犹豫不决,虽说三年不议亲,可瞧她的样子,还真不愿嫁他不成,也对,她若是个能瞧出来的,那么多年,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他依旧记得她,却不晓得她是否记得他。

她是一个执著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一旦动心,就是一生一世,不,或许是几生几世,而他想要的,正是这样的女子。

“做我的妻子不好么?”周八反问着,带着悲怆,“你若是我的人,我自会护你、疼你,必不会让人欺你。”

他以为自己忘了,原来不曾忘过,昨晚一梦,让他想要牢牢抓住她。

他知晓自己这一生的宿命,却绝不重蹈前世的痛与悲。

而她前世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此刻不由一笑,“你与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就你一个。”

周八凝重又带着一丝笑意,就好似风雪严寒里一枝红梅,含着春的温暖。

她歪着头,似要看破所有的秘密。

每个重生的人都会饮下一蛊孟婆汤,把想忘的忘去,留下不愿忘的。

可他倒好,因忙着要偷看名簿,伧促饮下孟婆汤,却险些连她也给忘了,庆幸最早认识了她,庆幸在忆起一切前已经先一步喜欢上她。

她记不得他吧?

就连他,也曾一度相忘。

若不是昨晚那个梦,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其实也是一个重生者。

他的重生可有可无,但更多的却是为她。

他知道自己的一直都有重生的机会,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逃。

陈湘如无波无澜的看着他,只是一眼,就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仿佛要被他瞧破秘密一般。

第104章 话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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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八粲然一笑,“上辈子许是对别人说过的,可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说。”

心不欺他,他也不欺她,前世他爱错了、信错了人,但今生他一定不会,一个女子为了家业、为了幼弟终身未嫁,做了自梳女,那种成功后未能换回他人的谅解,一生孤独地离世,有多少遗憾,又有多少心疼。

陈湘如一脸狐疑,这真是一个让她有些无措的男人,见过几次面,就写那等肉麻得让人想掐死他、将他捏成肉泥的情书,这会子又用火辣辣的眼神看她,若是前世,她是绝\色美人还可理解,可今生她很普通,怎的也有这样的眼神。

陈湘如问:“若我不收,会如何?”

他又把问题抛了回来,“那你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扬眉一笑,“身为男人帮自己的女人是正理,我为什么要帮一个不相干的人?”

也就是说,她若想他帮忙,就必须接受这白玉兰。

“怎么能肯定你真的会喜欢我?以你的身份,能找个比我家世好、才华好、模样好的女子。”

周八把白玉兰钗子往前面又推了一推:“你不收,是要我给你戴上么?”

她主动约他见面,这是第一次,可见她并不讨厌自己。

他不算讨厌,可同样的,也不算得她欢心吧。

“你看上我哪儿了?又喜欢我什么?”

周八扬了扬头,“哪儿都看上了。你人长得不丑,虽然不算很漂亮,但这不美不丑的模样正合我意。”

太美的女人。不好!

前世已经上过一回当了。

美丽的女人打主意的人太多了,而这太美的女人心思也太复杂了。

周八道:“你今儿必须收下。”

他起身拿着白玉兰钗就要戴上。不想逼她,但他却可以肯定,当她写信约他相见时,至少不厌恶他。

她抢先一步夺过钗子:“我暂且替你保管吧。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喜欢的女子,与我说一声,我把它还你。”

他的眼眸微微跳动了一下,是不悦。更是想反驳。

她微微一笑,已收下了白玉兰钗子,“只是这事儿别说出去,上回因为这钗子的事,我可被祖母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仅是训斥,还罚了跪,她实在不想再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