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懂!慕容氏为自己把这样的事告诉给一个孩子觉得悲凉,她什么时候竟与个孩子说这些话,是因为近来的压力太大,因为她快要崩溃了吗。

“湘如,年轻那会儿,他说这一辈子就我一个,我信的。可如今,他喜欢上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比我家玉鸣还小,我一阻拦,家里所有人都说我不好,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还不许旁人给他生儿育女…”

周家七房子嗣,哪房的爷不是妻妾成群,便是玉字辈的公子们一旦成亲,也是不停地纳妾。

她不愿意,周家上下所有人都说她善妒,还拿一个大家贤妻的事说她要知事,说她要为周家的子嗣作想,如此种种,现下想来全都是痛。

陈湘如静默地坐在一边。

女人,到底是柔弱的。

贵妇有贵妇的悲,村妇有村妇的苦,但世间的女子,最大的期盼不过是一真心人。

周五爷年轻时候也曾对慕容氏许诺过“唯她一人”,可现在到底是守不住了,也动了纳妾的心思

“眼不见,心为净,我只能离开,看不到他们恩爱的画面,我就会觉得好受。他说,等她怀上孩子,他就随我回边城,可我一天也待不下去,我只想回边城,只想远远地离开这里。我初五就走,我想以后再不会来江宁。”

因为这里,有他的另一个女人。

兴国公有数子,唯有周五爷只得一妻未曾纳妾,现下也打破了。

未曾深爱,就不会受伤。

慕容氏定然是真心喜欢周五爷的,她是边城的女子,想来与江南的女子不同,少了份柔美,多了份坚强;少了份娇俏,多了一份英姿飒爽。

陈湘如听人说过,慕容氏娘家的兄长原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而她是家里的女儿,想来也是会些拳脚工夫的。

“你不打算告诉周世叔么?”

“如若说了,他定会骂我不懂事,周家人也会说我胡闹,到头来,还是给自己添烦心事。我不说,他心情好,大家好,我也好。不说了。”

慕容氏反复沉吟着。

第129章 纳妾之忧

静默,给彼此留下的忧伤的空间。

陈湘如在陪她难受,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宽慰人的人。

“周叔母,边城是什么样的?将士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命如草芥,女子如玩物…”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画面,也曾看过几曾血腥厮杀,在大捷后的庆功宴上,将士们面前摆着一坛坛的美酒,一盆盆的牛羊肉,他们大声地说话,声嘶力竭,笑声朗朗,那些献舞的艺伎,便可以任由他们欺负,这些美丽的女子,今儿陪了这个将军,明儿又陪那个将军。

慕容氏面露诧色,“你怎么这么想?”

陈湘如笑着:“不对么?”

“边城军纪严明,女人很少,就是新来一个年轻美丽的营伎,他们都当成了宝贝。”

陈湘如张着嘴巴,前世记忆里的点滴涌上心头,她曾做过闽帝宠姬,又做闽国丞相的爱妾,便是她也如玩物,更别说营伎了,可慕容氏居然说当成了宝贝。

慕容氏笑了一笑,“你别不信。大概是八年前,有个罪臣之女贬为营伎,送到我们军中,她二八年华,能诗会画,长得又好,可军中所有的将士都不忍碰她,他们同情她呀,原本是堂堂官家小姐,只是因为一朝获罪,就落得如此下场。”

她沉陷在回忆里,连陈湘如都歪头幻想着,盛世之中,难道女子的命运都可以改变了吗。

慕容氏道:“她是个好姑娘,善解人意,人又好,后来归德将军将她收为了义女,五年前嫁给了军中一位振威副尉为妻。”

陈湘如苦笑着。“数百个这样的女子里头,她怕是难得一见的好结局吧。”

慕容氏面露沉思,“这倒也是。我见过的营伎不少,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个呢。”

陈湘如问了一些关于边城的事。听得很用心,慕容氏讲得眉飞色舞,即便她的年纪不再年轻,可看得出来,她喜欢边城,喜欢那种看似枯燥却又充实的生活。

坐了许久,慕容氏的心情好转,领了婆子离去。

陈湘如还沉陷在她讲过的那些事里。

其实。边城没有她预想的那样糟糕。

前世呵!她想,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北方冀郡一带却是一片宁和,她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即便那场战事要在几十年后才会发生,可眼下还是太平盛世。

绿叶笑嘻嘻地打乱了她的沉思:“大小姐,快晌午了,你还要继续发呆呀?”

陈湘如翻了个白眼,“我在想周叔母说的那些事。感觉又新鲜又好玩。”

“今儿是在外头吃,还是回家?”

“当然是回头了,好久没陪老夫人用午饭了。”

陈湘如出了茶楼。只见迎面走来一对祖孙二人,“小姐,行行好,赏点钱吧!我们母子快有三天没吃饭了,小姐,行行好吧。”

眸光相遇,那讨饭婆子便愣了一下。

陈湘如道:“你认识我?”

讨饭婆子衣衫褴褛,满脸污浊,但那双眼睛蓄满了意外。

绿叶惊叫一声:“大小姐。这是老金家的!”

那女人一见有人认出她,身子一软就跪了下来。“大小姐,你是好人。大小姐,你救救我家老金吧,呜呜…他是被人冤枉的呀,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呀。”

陈湘如看了一眼,“你家不是住在陈家庄么?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看着寒风里跪着的女人和孩子,陈湘如轻声道:“绿叶,给他们母子买些吃的,把她带回陈家大院交给大管家安顿,让大管家问清楚了再来回话。”

“是。”绿叶应声,扶起女人,“老金家的,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我带你们去吃阳春面。”

陈湘如上了马车,领着随身服侍的护院和马夫离去。

陪老夫人用罢了午饭,陈湘如回到淑华苑。

绿叶从东院回来,站在一边,垂首禀道:“年初,族里收回了陈家大院名下的一百二十亩良田,老金家就租了其中的十三亩,没了耕田就不得不离开陈家庄。

今年六月的时候,在江宁府群星镇下李庄租了七亩田生活,四月的时候田里的秧亩缺水,老金带了几个佃户到上李庄挖缺放水,没想和上李庄的人动了手脚打了起来。”

绿枝歪着头,“打死人了?”

绿叶继续道:“当时打伤了两个人,七天后一个唤作邱丰的佃户突然死了,当时打架的几个佃户都说是老金打死了人,县衙的人把老金给抓了起来。

老金家的说,老金是生得人高马壮,可他只是推了几下上李庄那几个阻他挖水缺的汉子,并没有动手。

老金家的说,那人死了后,下庄一个叫李善的庄头就娶了邱丰的女人做小。

老金犯了人命官司,李善害怕惹上祸事,收回租给他家的良田,老金家的没了去处,只得拖儿带女离了群星镇,原想到城里谋生,可屋漏偏逢下雨天,辛苦攒下的银子被小偷给偷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无求生的本事,只好带着儿女乞讨为生。”

刘奶娘将苹果削了皮,花成一小块,上面插了几支牙签。

陈湘如取了一块苹果,搁到嘴里缓慢地嚼着。

刘奶娘轻声道:“大小姐,这天下的穷苦人多了,咱们也管不过来…”

“说起来,要不是族里收回了良田,老金家也不会落到这地步。”陈湘如轻叹了一声,“奶娘,你回头到东院去看看,把他们一家都安顿好,明儿一早,先把人送到乡下庄子里安顿。”

陈家的良田庄子多,不在乎多几张嘴,何况收留了他们,他们也会干些活儿。

绿叶道:“老金家的女人说,她大儿子和女儿还在城外破庙里,大儿子病了。女儿留在那儿照看。”

陈湘如道:“那你把人接过来。”

“已经接过来了。”

陈湘如瞪了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说话好玩,一口气说完不成么。”

是不是被她惯坏的。

绿叶吐了吐舌头。“大管家让人给他全家买了身像样的寒衣穿上,老金家的女人哭着说要过来给大小姐磕头…”

“这种事别来烦我。他们若要谢我,有的是机会,先安顿到庄子上。”

刘奶娘应声“是”,“明儿一早,奴婢就带他们一家去庄子上,有吃有住的,总好过他们没个依靠。”

陈湘如轻叹一声,“收回那些良田。其他的佃户应该过得去吧?”

没人应话。

陈湘如扭过头来,“打听一下,别让我们的族人过好了,却有人活不下去,好歹让人家有口饭吃。”

“丁一家原是佃户,没了田后,就改做了小本生意,丁家的大姑娘在东院学织布呢,丁一在我们茶点铺子门口摆小摊,专卖兔儿糕和花儿饼。瞧着日子还过得去。”

陈湘如道:“回头使人打听一下。还有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又该施粥了,刘奶娘回头与陈二婶好好商量商量。拿出个法子来。族里那边,也要使人去问一下,今年的年成好,田里都丰收了,衣料、粮食、猪肉都得提前预备出来。”

刘奶娘与绿萼一一应了。

陈湘如对绿枝道:“把陈二管家给我叫来。”

“是。”

陈湘如又吩咐了陈二管家打听老金打死人的事儿。

没两日,陈二管家回了话:“大小姐,邱丰不是因为伤重而死的,是被人毒死的。有见过邱丰尸体的人说,他是口吐白沫死的。”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先说是重伤。偏邱丰一死,他女人就嫁给庄头做了小。这摆明了就有问题。

陈湘如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老金这个人也是有情有义的,这次一查,还真查出不少东西,老金背景离乡,是因为他在老家打伤了恶霸,被逼远走他乡,老金有个朋友,是个文弱秀才只知姓黄,黄秀才家里有件祖传的宝贝,被恶霸强夺了去。

老金听说后,一时义愤,连夜跑到那恶霸家,想把这东西偷回来还给黄秀才,没想竟被恶霸家的下人给发现了,东西是拿回来了,却打伤了人。

听说恶霸在寻盗贼,老金怕惹祸上身,这才携了妻儿远走他乡谋生。

原想在他乡寻得一方安宁过上好日子,不想又被人污陷,落了官司,身陷囹圄。

二管家应声“是”,又低声道:“大小姐,那叫李善的庄头,原是杜家的奴才。”

“杜家…”陈湘如脑子一转,“城南杜权杜老爷家?”

“正是。”

这么说,是杜老爷家的奴才在外行了恶事。

只不知道杜老爷知不知道?

但这事,陈湘如是打算不说的。

夜里,她半躺在床上,从一边取出个盒子,看着周八写来的书信,“湘如,若有难处,你不方便出面,可寻沈无争相助,此人重情重义,与我又是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有求,他一定会相助的。”

沈无争,兴国公府世子夫人沈氏娘家的侄儿,是扬州名门沈家的公子。

陈湘如将手放到床沿,轻轻地叩击着:“请沈无争帮忙么?”

刘奶娘听到声响,进到屋里,却见陈湘如一副悠闲自在地敲床沿,“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你笑甚?”

“大小姐,你这模样还真和老夫人越来越像了,每次老夫人想事情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敲桌案呢。”

她没敲桌案,是敲的床沿。

第130章 善心泛滥

陈湘如披衣起来,走到案前,挥笔写了封信,不多会儿就写好了,递给刘奶娘道:“明儿一早,帮我把这信寄出去。”

刘奶娘看着上面写着的“扬州”,“我们家在扬州没有亲友?”

“不是亲友就不能写信了?”

没几日,沈无争就借着给兴国公府送节礼的机会来了江宁府。

陈湘如在福星酒楼见了他。

沈无争笑呵呵地进了雅间,尚未寒喧,劈头就问:“今儿这顿算陈大小姐的还是算我的?”

“我要尽地主之谊,自是算我的。”她勾唇一笑,笑意淡淡。

绿叶半埋着头,心里嘀咕道:大小姐胆儿真大,居然敢私会男子,要是被老夫人知晓了,只怕要气得不轻。

陈湘如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点。”

“我又不差这顿饭。”虽是第一次这样相对,但沈无争想到这是周八心仪的女子,朋友妻不可欺,“说吧,什么事可以让我效劳的。”

陈湘如从怀里掏了两张纸出来,一张是银票,另一张则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轻轻推到沈无争面前,“我想请你帮我救个人——金大福。”

沈无争取过东西,看了眼银票:“五百两!”

绿叶则瞪大了眼睛,金大福…她没吃说过个人,思来想去,难不成是老金,就那么个乡下人,值得她家大小姐花五百两去捞人。嘟了嘟嘴,不悦地嘀咕道:“刘奶娘说得还真没错,大小姐你是善心大发,居然要花银子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陈湘如一扭头,没好气地道:“这里不要你服侍,到外头待着去。”

“家里的银子也不是你这么花的。还不让人说…”

陈湘如挑着眉头,眸光里溢出一丝犀厉,绿叶再不说一个字。可心里着实不明白,为什么陈湘如要救这金大福。

沈无争微眯着双眼。面前这个女子,论容貌,并无过人处;论才华,也没听说她有甚才名;论出身,倒是一般般。像她这样的官家小姐,在江南之地,一捞就是一大把,偏周八那小子。谁也没看入眼,就看上她了。

还说她:品性高洁,气质高雅。

沈无争没瞧出来,倒觉得她似乎少了一根筋。

打捞沉船,这样的举动,寻常人不会做,她却做了,而且似乎上天待她不错,让她找到了;不仅找到了,还找到了周家的货船;找到了周家的货船。她居然不贪,还要还给周家。

可不就是缺根筋,寻常人没法理解。

陈湘如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这么看我作甚?”

“你救这人做什么?”

“善心大泛滥!”她笑。

沈无争可不信。摇头。

陈湘如敛住笑容,“他家原是耕作我家良田的佃户,后来因族里收回,他家就去了旁处,没想却惹上这官司,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想把他捞出来。”

呸,这是鬼话!

她才不是善心大泛滥,他捞金大福出来。真正的原因是她要用人,而且还要重用金大福。她看中了金大福讲情讲义是条汉子,而她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沈无争冷哼一声。似看到她心里一般,“没说实话。”

“救他一个,等于救了他全家,这可是五条命,我不是很划算,我总不能白养活他的妻儿,只有救出了他,我才能解脱。”

沈无争摇头:“也不是实话!”

这家伙好难缠!

“不说实话,可别想我帮忙。玉鸣是要我帮你,可你不与我说实话,我如何帮你。别想忽弄我,我要听真话。”

妈的!果真不好缠!

陈湘如微微一笑,“此人重情重义,有件事我要让他帮我做,所以,我必须得把他救出来。”

沈无争眼珠子一转,带着几分打趣地道:“不会是杀人放火吧?”

“帮不帮?不帮就痛快点。”

她想干坏事的人么?居然说杀人放火,她是要事想用老金。

“是你在求人。”

“你可是答应过周八的,我若有难处,你会挺身而出。”

沈无争冷哼一声,“没见过这等求人帮忙的。”

“我可是付了银子。”

“哼——”他看了一眼,五百两银子,一条人命官司案。

陈湘如吐了口气,“真凶下李庄庄头李善,他是城南杜权老爷家的下人,我只想把人捞出来,至于旁的,我没想,更不想让杜家以为我在与他们为敌。我只是想用金大福这个人!”

沈无争收好东西,“我知道分寸,五天之后这个时辰,你到县衙大牢接人。”

江宁知府丁玉阶与兴国公府是亲戚,换句话说,与沈无争也是亲戚,不是府衙,而是县衙,这又大大降低了难度,也许对于她来说难办的事,对于沈无争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无争翩然而去。

绿叶一脸不高兴,仿佛是拿了她的银子给别人一般。

陈湘如道:“今儿这事,谁也不许出去,就是刘奶娘那儿你也不许说一个字。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让你和绿枝换一下。”

明知道她最怕待在西院里,要是三天不出门,她就会觉得自己要发霉了。

绿叶狠声道:“算你狠!”

陈湘如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扯了扯绿叶,“走吧,我们回家了。”

沈无争出了酒楼,放慢脚步,陈湘如这女子不简单!这是这次见过她后的看法,她要重用金大福,陈家大院就那么大,她要如何重用,除非金大福身上有至少五千两银子的价值,否则她不会花五百两来救人。

罢了,她又不是他的女人,关心太多做甚。这应该是周八考虑的事。

*

腊月二十五这天,陈湘如便候在县衙外头。

沈无争大摇大摆地从牢里带出了一个衣衫单薄,狼狈不堪的男人。

一眼看到一边停放的马车。沈无争道:“陈大小姐,人。我帮你救出来了。”

“大恩不言谢,有劳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