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母大赞道:“当年如儿出生,大老爷便说她是个有厚福的,可不就应验了。竟寻了这么好的一桩婚事,可喜可贺。”

兴国公府有几房人。因是勋贵名门,便是他家的庶子也与旁人家的不同,娶的都是官家嫡女。

陈湘如问道:“祖母,对方是…”

老夫人面露凝重,“是周家五房的独子、宁远将军周玉鸣。”

二舅母心下暗暗叫好,宁远将军,这可是正五品的官职,年纪轻轻就做了宁远将军。怕是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人怎还考虑,这可是顶好的亲事。”

“周八人是极好,可他…到底是军人。”

是军人,就得效命沙场,那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好歹,可不就苦了陈湘如。

老夫人没有当即应下,便就是因为这点。

陈湘如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不能这么草率地定下亲事。

二舅母只想着这勋贵之家。又想着订亲的男子又是个出息能干的,这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倘若换成是她。怕是早就笑烂嘴了。

要是她的珍儿也能寻上这等体面的婆家,她就是天天吃斋念佛也心甘情愿。

二舅母似比谁还着急,生怕这大好的良缘就溜走了。

陈相富从外头回来,人虽小,却穿了一身从四品的大红色官袍,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到了花厅,抱拳与老夫人请安,又与二舅母见了礼。

二舅母眼前一亮。要是把珍儿许给陈相富也不错,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的官儿呢。宫里头还有人照应着,这陈家又有偌大的家业。怎么想,怎么都是好事一桩。

立时,二舅母笑了起来:“富儿当了几日官,越发像那么回事了,真是能干呀,小小年纪就当官了。”

陈相富抱拳道:“谢二舅母夸赞。”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近来听到类似的赞美太多,最初还沾沾自喜,很快陈相富就平静下来了。

老夫人问道:“一大早出门,今儿可累了?”

“不累。在衙门里,听他们说了一阵话,赵师爷以前帮过父亲,他是懂的,自与他们商量妥当。左、右员外郎在各地收了不少生丝,这生丝预备充盈,怎的还要从我们陈记分生丝?”

陈相富想不明白,明明有货,却要从自家分一批。

老夫人笑道:“这织造府的事儿多了,万事你要多留个心眼,用心跟着二位员外郎、赵师爷他们学习,莫要辜负了你父亲在天之灵。”

陈相富应声“是”,甜甜地笑着,挺了挺胸看着陈湘如。

陈湘如招了招手。

他几步走到跟前,陈湘如道:“父亲在世时,也不是日日都到织造府的,有事那边自有人来禀,往后小事就交给赵师爷处理,你还得用心在读书、习武学本事上。”

“大姐姐,我知道。我这几天可没落下功课,每晚都有读书练功的。”

“好,看你这样,我和祖母都感到高兴,从今往后,祖母和我都等着你来护我们,等着你支撑陈家呢。”

陈相富越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又挺了挺胸。

赵珍儿坐在一侧,不由对这个比她小几岁的表弟刮目相看,来的时候,她娘就动了要想把她许给陈相富的念头,可赵珍儿只觉得这陈家比自家要好,一来陈家有世袭的官职,二来家业大,人口少,日子过得富足。

赵二舅与赵小舅过来,又陪老夫人说了一阵话。

赵小舅含着笑,“陈伯母,这次来江南,想到江宁书院读书,可那边…我们实在不认得什么人。”

老夫人一直就在猜,赵二舅是想与几个儿女寻门好亲,那赵小舅家里只来了他一个又是何用意?

现下才明白,赵小舅还是想走仕途,要到江宁府学读书。

第171章 亲事

老夫人笑道:“回头我与丁夫人说说,请她帮忙。”

大周天下有六大书院:京城的琼林书院、洛阳的鹿鸣书院、益州的道明书院、福州的百贤书院、江南的江宁书院、扬州书院,光是江南一带就有两家出名的书院。也难怪赵小舅想留在江宁府读书。

陈湘如垂眸细想,前身记忆里并没有赵小舅来江宁读书的事,倒是曾记得赵小舅也是在这时节去了洛阳鹿鸣书院,在下届时考中举人,次年又得中三榜同进士,虽考的成绩不理想,好歹有个功名,后来在京城做了个八品吏部编撰小吏。

二舅母忙道:“我家老四也想留在江宁书院呢,这孩子考过了秀才,也是个爱读书的。”

留在江宁,就有机会参加各式宴会,只要搭上了兴国公府,许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赵二舅道:“若说读书,自是去最好的地儿,如琼林、鹿鸣。”

这两个地方,陈家就算想帮也帮衬不上,毕竟离江宁太远,陈家鞭长莫及。

二舅母瞪了一眼,没有接话,她这么说自有主意。“江宁书院也是极好的,上届陈氏族里高中的陈将宏,是在陈家大院的书房里苦读了一年,就考了个榜眼,如今留在京城做庶吉士,瞧瞧,这是何等体面风光。”

陈将宏高中后便接走了母亲、妻儿,临走时,全家来拜见了老夫人,为此老夫人还特意接济了他家二百两银子。

他们离开后,老夫人又捎过五百两银子去,为了维持生计,陈将宏妻在京城开了家豆腐坊,虽是下人打点。好歹也多个进项。

赵二舅道:“如儿,你们姐弟回避一下,我有与老夫人商议。”

“是。”陈湘如领了陈相富出来。

赵珍儿也随后出来。笑盈盈地道:“大表姐,后日你便要及笄了。我得回房备份礼物。”

“自家姐妹,不必如此见外。你能来,我很高兴。”

可礼还是要的。

陈湘如道:“三表妹,我让绣房给你做新衣裳了,衣料子是现成的,只不知大小,回头你去绣房试试大小。”

赵珍儿谢过,领了丫头就去了绣房。

待她到时。三小姐陈湘妮也在那边试衣服,想着后日家里有宴会,挑了件紫色的锦缎做衣裳。

上房,赵二舅捂嘴轻咳一声。

赵小舅道:“二哥有什么话连我也不能听么?”

赵二舅又轻咳一声,却是清嗓子,“陈伯母,你觉着我家珍儿配相富如何?”

陈湘如有了更好的人家。

陈湘娟一早也订了亲。

赵二舅在陈相富做上织造府郎中那天就想到了,两家还得结亲,只有这样才算好。

赵珍儿是嫡女,模样自不屑说。貌美如花,性子和举止都说得过去。

老夫人定定心神,面露难色地道:“二舅老爷说晚了。”

二舅母惊呼一声:“晚了?谁与相富订亲了。”

相富的亲事。老夫人一直都有留心,因为是嫡子自是不同,她用了两三年时间来想相富的亲事,虽说她腿脚不方便,可这脑子灵活,却是出奇的想得明白。

“不瞒你们,今儿丁夫人过来,不仅提了如儿的亲事,也提了富儿的。你猜怎的,富儿说的是织造府左员外郎殷家的嫡女。”

这个左员外郎。赵小舅有些印象,是依昔间听陈湘娟说的。好似家里虽有一妻二妾,却清一色地生了四个女儿,而这嫡女是左员外郎的嫡长女。

“将达在世时,就曾提过这事,两家尚未说下来,将达就没了。这回,丁夫人特意替他家提了这话,又当场合了八字,说是极好的。”

到底是赵家的人,老夫人便是看在赵氏和陈湘如姐弟的面子也不好拒了,定定心神道:“你们若是舍得,倒可把相贵订给珍儿,只是相贵的性子沉闷了些。”

前世时,之所以相贵与陈湘如的关系相较于其他弟弟、妹妹要亲近些,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相贵妻乃是赵家女,又是表姐弟结亲。

只是那时,赵家没在这时候来人,而是由赵大舅开口提陈相贵与赵珍儿的婚事,那时老夫人已经过世,陈湘如便应了,之后就遣人去了六安提亲,约定成亲日子。

陈相贵刚满十三,就迎娶了比他还大几岁的赵珍儿为妻。

赵珍儿婚后,接掌内宅事务,因着她原是弟媳,陈相富是长,为这事陈相富越发不满陈湘如,认为陈湘如是故意给他添堵。

可如今,却是由两家长辈提出了亲事。

二舅母还在纠结。

赵二舅却第一个想到陈相贵书念得好,虽不爱说话,却举止得体,温文尔雅,这女子比男子大四五岁算甚,有的还有大七八岁、十多岁的呢。

赵二舅抱拳道:“既是如此,就这么定了,明儿备了庚帖送来。”

这就答应了!

赵二舅是知道陈相贵兄弟的生辰八字的。

二舅母想着自家女儿没成嫡长媳,但可以比陈相富先成亲,道:“六安离江宁到底远了些,陈伯母,我家珍儿今年三月及笄的,不如就趁早把婚事办了,待她过了门,也多一个能帮衬湘如的人。如儿这孩子不易,珍儿一进门就帮得上门。”

就算掌不了陈家的家业,让她女儿过门掌内宅也是好的。

老夫人微微笑着:“先订亲,回头再议旁的事。”

赵二舅道:“上回说,我家小六与湘妮的事…”

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可不是两好么,身份也得体。

赵小舅惊呼一声“二哥”,老夫人首肯赵珍儿与陈相贵的亲事,可赵二舅又想再亲上加亲地再结门亲。

老夫人此次没拒,是因为不好连连相拒。看着赵珍儿,就让她忆起赵氏。赵二舅没入仕,但赵家是,每代都有人为官。也算是官宦世家,赵珍儿配不得陈相富。但还是配得陈相贵,陈、赵两家结亲,可谓是亲上加亲。

陈湘妮虽说是庶女,可也有自己的嫁妆,有田庄、铺子,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嫡出小姐还要丰厚。这样一来,赵六公子若娶了她,他日就算多了一份家业。

老夫人笑着:“湘妮还小。再说我答应了二姨娘,她的婚事二姨娘可以做主。”

结一门就成,还结两门,这亲结得太多,反而就成仇了。

老夫人敛住笑意:“只要赵四公子书念得好,这江宁府有头有面的人多了去,自会寻上合意的人。”

二舅母道:“到时候还有劳老夫人费心。”

“好说。”

不过几日时间,老夫人就订下了陈相富兄弟的亲事。对于陈湘如的婚事,老夫人也是权衡再三,乍一见还是满意的。可一想到周八是军人就不大乐意了。

八月初四这天,又有人上门提亲,提了多是陈湘如和陈相富的婚事。

陈家除服。孝期已满,这就像一股东风,吹得整个江宁府都知道了。

扬州织造府亦有人过来,提的还是陈相富的婚事,是扬州织造府郎中的嫡幼女想许给陈相富为妻。

老夫人也没回话,只说得考量几日。

*

马庆心情郁闷,失了织造府郎中一职,便是白身了。

在听雨苑喝醉了两回,今儿一早就去了美人别苑找春姑娘。

正把着酒盏喝闷酒。春姑娘进来,娇呼一声“我的马大人。大白日的吃什么闷酒哇。”

“给我。”他扬手夺过酒盏,苦声道:“三年了。我任劳任怨,可上面一句话,我什么也没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我不甘心,不甘心。”

想娶陈湘如,但外头都说与他订亲的是陈湘娟。

春姑娘见拦他不住,索性提了酒盏给他斟酒:“你去哪儿,我便随你去哪儿。你一直是春儿心里的朝廷命官、马大人…”

马庆心头一动,泪光一闪,拥住了春姑娘,将头抵在她的胸前,“父亲一直说,我是与陈大小姐订亲的,可现下却成了我与陈二小姐。我又失了官职,父亲他…要是知道了此事,怕要生气。”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现在就来找我,要是被陈家人知道了,怕又是一场风波。”

“你怕甚,陈二小姐知道你的事。”

春姑娘心里暗道:莫不过陈二小姐容得下她,只是各家大多没有先纳妾后娶妻的道理,只要陈二小姐过了马家门,她就会纳入马府。

马庆闻嗅着春姑娘身上好闻的味道,又深吸了一口,“春儿,我想要。”起身解了春姑娘的衣裙。

层层叠叠,繁复的穿戴整齐得一两个时辰,而脱掉却不过片刻时间。

一室春光,一屋热烈,不多会儿,帐浪翻滚,锦衾逐波。

正纠缠间,只听到外头一阵叫嚷:“把这儿给我围起来。”

马庆一听这声儿,“陈相富!”扯了衣裳便要穿上,不想只听“砰啷”一声,房门被人撞开

陈相富、赵六公子二人站在门口,一脸怪异地地表情看着他们。

“哟,是马大公子,早前听人说有人玷污了织造府的布面美人,我还不信,可见空穴无风。”

春姑娘惊魂未定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怀抱着锦衾,看着外头冲进来的织造府官兵。

马庆三两下着好衣袍,“相富…”

赵六公子大喝一声“大胆”,厉声道:“陈大人的名讳是你一介庶民能直呼的么?”

陈相富早就看马庆不顺眼了,想寻个机会好好的拾掇一番。

一扭头,厉声对众人道:“瞧清楚了,今儿可捉奸成双,既然这里是马大公子养的女人,这里的一切花销与我们织造府无干,我织造府的画师从今儿起撤出美人别苑。”他扫了一眼,看着外头站着的画师,一挥手道:“二位画师收拾一下,今儿就回织造府当差。”

第172章 捉奸

赵六公子附和道:“这位是新上任的织造府郎中陈大人,是前任陈郎中大人的嫡子。陈大人的话,你们没听清?”

陈相富冷笑着,那女人不过长得好看些,除了长得好看,无论是出身还是才学远不及他大姐姐,可马庆居然还打了旁的主意,他今儿带人来捉,就是要把事闹大,只有够大,马家人才拿不到把柄。

想娶他大姐姐——没门!他第一个就瞧不上马庆。

“马大公子,圣旨上不是说了,要你回返原籍么,这都多少日子了怎还留在江宁府?赶紧收拾收拾,带着你的东西和女人回家。”

冰冷的,还着讥讽和不屑的。

马庆站在一侧,他好恨!

恨陈家的无情。

如果不是陈家动用了宫里的关系,为甚不曾听到任何风声,就拿下他的官职,还要他原籍返回。

也恨陈相富让他出丑。

虽然美人别苑知道春姑娘是他女人的人不少,可他们还在办事,就被人闯了进来,那些兵卒一个个瞪大眼睛,肆意而张狂的看着春姑娘。

春姑娘哪见过这等场面,怕是比风尘女子还不如,直吓得浑身微颤,又羞又恼,止不住地嘤嘤哭啼出来。

陈相富挺了挺胸,“马大公子失德,往后好自为之。”

落音时,他带着画师等人离去。

周围很静,只有春姑娘的哭声。

马庆站在一侧,浑身发软,软坐在贵妃椅上,想像是丰满的,现实却是这样的残忍,他曾想姐妹同娶。怕是出了这事,能不能娶到陈湘娟还不一定呢。

而此刻,苏州马家的大管家与媒婆已经到了陈家大院。

马大管家垂首道:“小的是奉我家大人、夫人之令。前来陈家商议迎娶大小姐过门的佳期。”

赵婆子故面露惊色,“马大管家是不是记错了。与你家大公子订亲的乃是我家二小姐。”

“二小姐…”马大管家不解,看着左右。

老夫人面容冷漠,“马大管家且在江宁府多住几日,有些事打听好了再不迟。近来家中事多,不留马大管家了。”

马大管家想再说,可一看老夫人的脸就不大好看,只得抱拳出来。

正往东院去,迎面撞到了结巴胖墩。结结巴巴地道:“大…大管家…大…大…”

早前便说好的,是马家大公子与陈家大小姐结亲。

这门亲事,就是马二公子也没寻着更好的,马二公子娶的是苏州知州家的嫡次女,虽说是官宦人家,可嫁妆并没有多少。

马大人就指望娶了陈大小姐,好让家里的日子更好过些。

可现下,陈家却不认与马大公子结亲的是陈大小姐,而说是陈二小姐。

胖墩“大”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马大管家急道:“说正事。”

他以为胖墩在讨好。一个劲地唤他大管家,不知道后面的大字说的是马庆。

“大…大公子和…和…和春…春姑娘的事,被…被…”

马大管家看着胖墩后头跟着一个精干的小厮。一抬手道:“你来说。”

五斤垂首道:“大公子去美人别苑找春姑娘,被陈二爷当场给捉住了,这件事整个江宁府都传遍了。”

“这个大爷…”马大管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着袍子就往东院方向奔去。

听雨苑花厅里,马庆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侧。

马大管家看了一眼。

马庆起身,面露怯色地道:“马叔,我爹那儿还请你帮忙美言。”

“大爷呀,你怎这么糊涂,在这当口上做出这种事?”

弄不好。娶不到陈大小姐不说,就是连陈二小姐都娶不到了。

这在哪家都不会愿意把自家的女儿嫁这样的男子。若是嫡子,遇着疼自家女儿的父母都能告吹。况马庆还是庶子,配嫡女原就有所不当。

马庆却深深地明白:他是着道了。

是陈湘娟坏了他与陈湘如的良缘。

但陈相富,却让他声名狼藉。

现在,整个陈家过河拆桥,没给他留半分颜面。

马大管家倒舒一口气,“刚才我去陈家上房见老夫人,她说与你订亲的是陈二小姐,这又是怎么回事?”

五斤立在一侧,赵婆子要他盯紧马庆,但这事若由马庆说出来,怕得是另一副样子,定定心神,道:“大管家该去街上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