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是大爷先喜欢上陈二小姐,他们早有情分在前…所以老夫人只好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马大管家身子一晃,“大爷,你糊涂啊!”

陈二小姐能比大小姐比么,大小姐贤名在外,最是个能干的,她的布面美人,便是她手头也握着陈记的颜料秘方,这可就是宝贝,要是娶到马家,这都是赚钱的营生。

这里正说话,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马大管家可在?”

赵婆子已经进了院门,笑盈盈地欠身行礼,“马大管家,刚才在上房我们见过的。就当是我这做下人多几句嘴,但未免马家误会,我自作主张过来说几句话,既然马大爷也在,今儿倒不妨把话给挑明了。”

赵婆子坐下,抖了抖手头的藏青色帕子,“马大爷来江宁后,他的事马家知道多少?”

马大管家抱拳道:“赵婆子有事请讲。”

赵婆子笑了一下,索性细细地讲起马庆来江宁的诸多事,先是从陈湘娟帮他设计花样图开始说,自然免去陈湘如也绘过一幅的事实,只说是陈湘娟绘的,且还是马庆求着陈湘娟绘的。

又说马庆给陈湘娟送衣料等事。

陈湘娟为他做新裳,给他送挂佩、倭扇等物。

末了,赵婆子道:“马大管家,我家二小姐年纪小。可马大爷年纪不小。”

马庆来江宁府时便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而今也至双十年华。

若不是他有意,怎会求二小姐帮衬。

若不是他有意。怎会接受二小姐送的礼物,而他还回馈了礼物。

“两年前。马大人从织造府挪借了一万两银了,是马大爷请了二小姐出面做说客,我家老夫人和大小姐这才借了一万两银子给他填补亏空。昔日,马大爷自个也是承认喜欢二小姐的,老夫人方才做主把二小姐许给他。”

话不能让马家人来说。

而这事的原委,陈家是一定要与马大管家讲明白的。

“马大管家,我们陈家最是讲情义的,昔日扶持马大爷做织造府代理郎中一职。这几年马大爷可没少借着我们陈家从中获利。

三年来,大小姐私下分了他六批生丝,每批他都是买一半给织造府,另一半则以高价转卖给江宁府金记织布房的金老爷,统共加起来这获利的银子也不少了。”

原来,陈家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挪借银钱的事,自然是陈湘娟讲出去的。

也知道,他私下转卖生丝,从中获利的事。

可今儿,赵婆子却当着马大管家的面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地说出来。

赵婆子吐了口气:“马大爷。我说的这些事可有半句虚言?”

马庆不语。

马大管家自然就信了全是真的。

赵婆子又道:“到了这当口,今儿马大管家说奉命前来商议马大爷与大小姐的婚事,这可不是闹了笑话么?

我陈家的小姐难不成比别人家的卑微半分不成?还由得马大爷挑三拣四?

这行事欠妥。欠理的原是马家,我们陈家可不背负这骂名。

马大管家到外头打听打听,外头都是如何议论的,难道这些个流言诽语不是马大爷传出去的?”

马庆忆起近来听到的流言,惊呼一声:“我没有。”

“没有?”赵婆子冷笑着,“难道不是昔日马大爷怕老夫人不应你与二小姐的婚事故意放出风声的么?老夫人最惜名声,这三年要不是下了死令,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

马庆想的第一件事:不是他放的流言,也不会是老夫人。而陈湘如爱极了自己的妹妹。更不会是她。

难不成是陈湘娟!

一定是她!

这个女人疯了,为了嫁给他。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要是他拒娶,只怕往后再也寻不上这样的好人家小姐。

他不念陈湘娟的好。念的是陈家的丰厚嫁妆。

他就是庶子,经过这番后,名声外传,江南一带的官宦人家,谁还愿意把女儿嫁他。

陈湘娟,你真狠!

不仅逼他娶她,还成功杜决了他娶别人的可能。

马庆思忖一番,倏地起身,“是陈湘娟,一定是她。”

赵婆子面露疑色,“二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出门都有大小姐陪着。我家大小姐可是整个江南出名的贤惠女子,又最识矩,就是当今皇后娘娘听说我家大小姐的事后,特意赏了一对六尾凤钗以示嘉赏。”

这东西,原是宫里的汪祥帮忙讨下来的,为的就是给陈湘如掌脸。

这也是老夫人特意在信里要汪祥求来的,不光是陈湘如,还给陈相富赏了官职、官袍,还有枚宫里赏的玉佩。

赵婆子故意这样说,就要告诉他们:我家大小姐是皇后娘娘都夸的贤惠女,你们要说不贤,那就是对皇后不敬。

马庆此刻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婆子道:“马大爷的话,小的听不明白。小的只知道,陈家的小姐都尊贵着呢,马大爷先与二小姐行事有欠分寸在先,为了成全你们,我家大小姐受了多少委屈,二小姐又被老夫人罚了多少回,马大爷明白,我们在西院做下人的也都明白。”

第173章 丢瓜捡豆

赵婆子又道:“马大爷在美人别苑干的那些混事,老夫人不提,那是念着两家的世交情分。

我来,只问马大管家一句话:若是马家的女儿,所许之人尚未成亲,就在外头眠花宿柳,甚至先养外宅,你马家可会生气?亦可会依照约定把女儿嫁过去?”

自来都是旁人挑马家儿女,马家没有陈家这样的家业,马家嫡长小姐为了替父亲还债,竟因几千两银子就嫁给了苏州孙知州大人的嫡子做续弦。那嫡子都有一双儿女了,成亲之后,得不到孙大爷的疼惜,动不动孙大爷就骂她“你是马家为了抵债嫁给我的,说白了,你就是比姨娘们的价儿高些。”孙大爷对马大小姐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马大管家忙道:“赵婆子莫气,是我家大爷行事欠妥,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她该赔不是的是陈家,是我家老夫人,更是对我家二小姐!”

赵婆子一转身便离去了。

走到门口时,看了眼一侧侍立的五斤,“今儿你就回西院当差吧,不必再服侍马大爷。”

马大管家面露惊容,“他不是大爷身边的小厮么?”

马庆就是个庶子,为了打压他,马夫人只给一个结巴小厮做随从,就连马斤都是陈湘娟挑来服侍他的。

五斤进了花厅,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马大爷,我得回西院去,这三年小的跟着你过得很好,可小的到底是陈家的下人。”一起身,含着泪花,“早前。我就劝过你的。马大爷,我走了,再不能服侍你。”

这番感激的话。还有那不舍的泪全都是真的。

马庆忆起,五斤确实劝过几回。

可当时他正得意。正做着姐妹同娶的美梦,想着把织造府郎中一职弄到手。

到头来,却是春梦一场。

一朝落空,他又成了那个不受待见,一无所有的马庆。

甚至连最初也做不回了。

那时候他在家中寒窗苦读,但现在风光一把的他,再也不肯安分了。

马庆讷讷然。

五斤走了!

要不是赵婆了把人唤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五斤其实是陈家的人。

对,他再不能娶到陈湘如了,不能连陈湘娟都娶不到。

马庆倏地起身,就算陈湘娟再差,总有一笔得体的嫁妆。因他是庶子,以后马家分家,也不会给他丰厚的家业。但有了陈湘娟的嫁妆,他往后的日子就能过得好些。

他猛地奔出了院门。

马大管家大声道:“大爷!大爷!”

“我去西院找二小姐辞行。”

西院花园凉亭里,陈湘如姐弟正与赵家兄妹在一处吃茶闲聊。

赵六公子正与陈相富请教拳脚工夫。

因赵珍儿许给了陈相贵,越发与陈家人亲厚了。

小桠禀道:“二小姐。马大公子来了。”

陈湘娟移眸望去,石板曲径上行来一人。想到上次马庆闹的事,陈湘娟面容微变:“你怎么来了?”

马庆笑了一下。尽量笑得温雅动人。

就算他心里怨陈湘娟坏了他的大事,可现在他不能再怨。

陈湘娟虽不及陈湘如,可到底是陈家老夫人承认的亲事。

“二妹妹,我就要回苏州了。”

“哦。”陈湘娟冷应一声,“你要走了,与我何干?”

她的视线看着一边正与陈相贵读书的赵四公子,有时候午夜梦回,想到陈湘如与她说的话,她是有些懊悔的。可现在外头的流言那么多,除了嫁给马庆。她已别无选择。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曾经喜欢别人,还与那人闹出了风言风语的。

陈湘如曾说。马庆不是良人,可陈湘娟却不能提出退亲。

这辈子,就这样了。

更重要的是,马庆是个她能掌控的男人。

只要她撒泼胡闹,马庆就没有不怕的道理。

马庆抑下满腹的怨恨,却笑得灿烂,“二妹妹,回苏州后,我会尽快与父母解释清楚,早些过来商议亲事。”

陈湘娟心里微乐,盯着他的眼睛,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她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呢?是喜欢,是温柔,还是痴情?

可任她如何沉陷,她还是冷静的,她是陈湘娟,她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娶我?”她反问,然后笑意一敛,“那个叫春姑娘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

“马大哥,话儿我可说到前头了。二弟没有闹大,全是给我面子。”

即便陈相富早已经不理她了,可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姐弟。

而陈湘娟也必须唤他二弟,还是很亲昵地叫出口。

“丑话说在前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春姑娘你如何处置,可得想明白了。”

马庆是与她辞行的,可陈湘娟却拿春姑娘的事咄咄逼人。

一副不依了她,她就不嫁他的模样。

陈湘娟不嫁他,自有旁人家会娶。

可他马庆呢?

原是庶子,最多只能娶个庶女,除非他一朝高中,得过进士什么的,否则很难娶到这样体面的嫡女为妻。

一扭头,陈湘娟拉赵珍儿坐在桌前,低声道:“珍儿,你明儿参加宴会的新裳做好了么?听说你和三妹妹都挑了紫色?”

马庆抱拳道:“二妹妹,我先回苏州了。”

陈湘娟大喝一声“站住”。

她追上他,低声道:“怎么?你给我的痛苦就算了,我给你摆了脸色,你就受不住了?”她得意地扬了扬头,带着两分敌意地道:“你好好儿待我,也许我能求了大姐姐,求了老夫人。想办法给你在江宁府谋个一官半职。”

马庆一听这话,想到宫里的汪总管与陈家的交情匪浅,“二妹妹。真的么?”

“就看你待我如何了?”陈湘娟近来也想得明白,她既然得不到马庆的爱。就要在未来的家里站有一席之地。

马家人口众多,她也懒得应付。

他做的那些事,一次又一次地伤她。

先是在外头与旁人好,再是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喜欢陈湘如。

这恐怕没有一个女子能承受了。

他做的这些事,每一桩都如同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她不会再对他好,她嫁他,也只是为了颜面,只是因为她必须嫁他。因为这是陈湘如痛苦一场让给她的。

赵珍儿轻声道:“湘娟,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大表姐都说了,要是你不中意,解除婚约就是。”

还没成亲呢,马庆就在外头有了女人。

这若成亲了,还指不定闹腾些什么来。

赵珍儿看着那边与赵四公子用心读书的陈相贵,虽说比她小,但过几年陈相贵定然是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陈相贵年纪太小,他们要成亲又不知要等多久了。

但。这是大人们商议的事。

陈家人丁单薄,陈湘如又是家里家外的忙碌,听她母亲的意思。怕是要提前完婚。

赵家没能与陈相富结亲,心头颇感遗憾,似乎有意要抢在陈相富前头成亲入府。

*

因马庆的婚事,苏州马府也掀起一场风波。

而马大管家还特意提了两年多前,马大人挪借江宁织造府一万两银子的事儿。

陈将达死了,他松了一口气,他早前从陈将达手里借了一万六千两银子也不用还了,还想借着两家联姻的事大赚一笔。

马大管家把江宁府流言细细地详述了一遍,又说了赵婆子的那些话。

马夫人听罢。啐口骂道:“庶子就是庶子,这么好的良缘。就被他自个行事不端给毁了,要不是陈家念着两家交情。换作旁人家,因他在外头养什么外宅、女人的事,怕早就要提出退亲了…”

陈家老夫人不提,是怕被人凿脊梁骨:陈家过河拆桥,需要人帮衬的时候,就让马大公子去做代理郎中,而今陈家二爷得了官职,便不把小姐许他了。

大姨娘站在一边,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替自己这儿子感到羞愧。

马大人失望地看了一眼,“事情闹到这地步,再无转圜了,嫡次女就嫡次女,再派人去议婚期。”他一扭头,问马大管家道:“陈大小姐十月满十六,这二小姐今年多大?”

马大管家道:“听说是四月的生辰,明年四月就满十五了。”

“也好,先议定婚期,我瞧就定在明年四五月吧,一及笄就把人娶过门。”

订亲人选换了,马大管家做不了主,只得回苏州回禀。

马夫人这回听说是娶陈二小姐,早前她是羡慕,现在却有些得意,“这回娶的是嫡次女,不好照着之前的样准备聘礼,这得减半。”

又不她亲生的,干吗要花这么多钱来办。

马大管家道:“陈家提到了两年多前,老爷挪借织造府一万两银子的事,后来是大爷从陈家借了银钱填补的亏空。”

马大人并不说话。

大姨娘心里道:你们花了银子,却不让我儿子体面成亲。

忙道:“老爷,陈家可是百余年的官宦世家,这面子上的工夫还得做足了。”

马夫人厉声道:“做足工夫,哼!后面的庶子、庶女那么多,嫁妆、聘礼的就得不少,你倒是会说,念他是庶长子,办得稍体面些就是,庶子能与嫡子比么?”

巴不得一文钱都不花才好。

马夫人借机训斥了大姨娘一通。

马庆立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这,就是他的家。

他不喜欢自己的家。

家里有咄咄逼人的嫡母,还有从小到大都是谨小慎微的亲娘。

第174章 及笄礼

他又忆起陈湘娟说的话,待无人的时候,拉了大姨娘在一边说话。

大姨娘唤声“大爷”,眼泪就滚落下来,“你在外头受委屈了…”

做了三年官,什么都没了,还得回到这家里。

马庆在外头做官那几年,大姨娘在家里也曾风光好一阵子。

“你别难受,你从江宁捎回来的银钱,我一文也没动,我还攒着。回头我都置办成聘礼,指定让你风风光光地把她迎娶过门。”

手落抚在马庆的脸颊上,大姨娘这才觉得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儿子回来的,就站在她面前。

“不,姨娘。”马庆说道,“湘娟说了,她会设法在江宁府给我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我与她成了亲,就带你去江宁过活,再不用看夫人的脸色了。”

“真的么?”

没有什么比谋到官职更好的理由,这样他要在江宁办差,自然得带上姨娘、妻子去任上,就可以不用留在家里了。

“我信湘娟的。”

“就算是嫡次女,也是极好的亲事,就是陈家的出身不比二奶奶差,更重要的是,陈家的嫁妆丰厚,我们的日子一定可以过是很好。”

与娶嫡长女比,还是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