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顿时有种无地自容之感,他还是爱书、做学问之人,竟不如一个陈湘如看得通透,抱拳一揖,“在下惭愧。”

陈相贵喜道:“五表哥是答应留下来了?”

“我…”他涨红了脸颊。

陈湘如将脸转向一边,“流言诽语就让旁人去说吧,只要自己无愧于心,无愧于人便好。往后,每过三日开一次东阁的门,小舅和五表哥就挑了三日内的看书。

下次三弟就到我屋里取钥匙,把书放好后再取要看的书。”

陈相贵心头一暖,从未觉得大姐姐美丽,但他认为大姐姐端庄,今天仰头看她时,当阳光映到她的脸上,他竟觉得这世上的女子,大抵都没他大姐姐随和美丽了,又这样的温和得体。

陈湘如轻声道:“你先看《子孙训》,如果可以,你试着自己抄一本留下,这本书值得反复品味,若你能背熟,以上面所言行事为人,定会受益匪浅。到时候,你拉着二弟也看。”

赵小舅与赵敬还在看那本《君民说》。

陈相贵道:“小舅、五表哥,你们快挑书,大姐姐要锁门了。”

二人回过神来,又各自挑了一本,陈湘如锁好门,领着他们出来。

“小舅、五表哥,陈家有书,但有珍藏的事还莫与外人道,不是为防君子,是为防小人。你们若是喜欢,可以抄录。”

“大姐姐,要是他们抄录了,我们家的书就不珍贵了。”

“书就是给人看的。一个人获得知识,不是广博,而是让更多的人获知,这才是广博。一个人的心胸比学识渊博更重要,只有一个像天空一样广阔的心胸,才能装下更多的知识。

三弟。你要做个心胸开阔之人,而不是狭隘之人。”

“大姐姐,要是我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

他的大姐姐,其实是个有才华的女子。

外头居然有人说他大姐姐一身铜臭。他们还真是狗眼瞧人。

几人坐在书房晨,陈相贵看了一会儿,就指着不懂的地方问。

陈湘如便一一解释给他听。

赵小舅看到激动处,忍不住拍案叫绝,早前还能吓人一跳,连续三回后,他们也得习以为常了。

不知何时,待赵小舅抬头。却见赵敬凝视着陈湘如发呆,那眸子里是满满的爱慕之情。

赵小舅没想到陈湘如身藏才华,宁可外头将她说成一身铜臭也一笑置之。

这样可以不计声名的女子,世间怕是男子也难做到。

陈相贵将《子孙训》看完了,陈湘如轻声问道:“可还有不懂的。”

陈相贵摇头,“大姐姐可以做我的先生了。”

“又胡说了,我不过读过几本书罢了。三弟要将这书读熟记牢,回头你帮二弟也抄一本,就当是送他的礼物。”

“二哥可不爱读书。”

陈湘如想笑,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得直冒冷汗。

刘奶娘道:“大小姐该回去吃药了,你还病着呢,郎中吩咐了受不得凉。”

陈湘如看赵小舅看得入迷。低声道:“我不打扰小舅了,回头你与他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大姐姐走好。”

陈相贵让书僮研了磨,认认真真地抄录《子孙训》,每抄一句,就品尝其间的涵义。

赵敬竟不见了人。

陈相贵想问,却见赵小舅全神贯注,竟然也说年节后不去江宁书院读书,要留在这里做学问。

早前的陈将宏也是如此。可见他家的藏书阁魅力还真大。

*

上房内,赵婆子禀道:“老夫人。五表少爷求见。”

赵敬见罢了礼,老夫人赐了座。

赵敬却没有坐。而是长身一跪,神色凝重地道:“老夫人,把如表妹嫁给我吧!”

这…

都已经退亲了。

现在又要求娶。

是的,这几日赵敬仿若煎熬一般,即便有好书相伴,他还是会想到陈湘如,尤其是今天,他突然后悔那日离去,当时绿叶可是求他了,要他不要怪陈湘如。

他是男人,心胸怎能如此狭隘。

“那事,不是如表妹的错。是我不好,早前我们说好的,那天我陪她去敬香,可那天我却失约了…”

他喜欢她,甚至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她。

都说女人是浅薄的,可陈湘如不是,她知书识理,她才华不俗,是能与他得配的。

他怎么可以因为人言,因为她被人所辱,就与她解除婚约,将她推向那个欺辱他的男子。

若是周八上门的那天,赵敬也说这样的话,老夫人当时会很为难。

赵婆子道:“表少爷,大小姐已经许给周八公子了,再无转圜。”

“老夫人,如表妹不乐意。那事已经发生了,我往后只作没发生过,我会一如从前一样对如表妹的…”

可哪个男子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曾被人辱过的事实。

老夫人对左右道:“快扶表少爷起来。”

“老夫人…”

“赵敬啊,我不能再改了,如儿的婚事一波三折,外头已传得沸沸扬扬,你若娶她,我若应了,她往后如何面对你,面对赵家上下。你人还年轻,他日定会寻上一门美满的姻缘,我了解如儿的性子,过些日子她就会放下的,你也要放下,这样于你、于她都好。”

老夫人摆了摆手,有婆子过来扶起赵敬,将他送出了上房院门。

就如老夫人所言,陈湘如会好起来。

虽说是病了,却让绿萼、绿叶等人在对账簿,从绸缎庄、织布房等的到各地店铺的,让她们细对之后,再禀与她。

第199章 嫁妆

腊月十五,周八也听闻陈湘如病倒的事,派柱子送了燕窝、阿胶等名贵药材。

陈湘如到底是想明白了,她既不能抗婚,就唯有接受。

虽是强迫自己接受,但好歹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周八虽然行事过分,“唯她一妻”的承诺不可谓不诱人。

就如他所说,老夫人可以给马庆一个机会,也应给他一个机会。

陈湘如在心里将周八与马庆一比对,发现周八身上其实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也就真的不抗拒了,只是心里对他着实喜欢不起来。

毕竟,周八是伤害她的人。

腊月十九,陈湘如的风寒大好。

这是她进入今岁腊月来,第一次一早到老夫人屋里请安。

陈氏族里也来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妇人,是特意来张罗陈湘如出阁婚宴的。

九老太太歪头瞧了半晌,“又瘦了呢。”

陈湘如一一见拜礼,在老夫人身落了座儿。

陈湘妮道:“听说大姐姐咳得厉害,现下可好了?”

生怕族里的女人嘴杂胡言乱语,陈湘妮故意问起陈湘如的病情来。

果然,她一开口,那些妇人早前质疑的目光都消减了许多。

刘奶娘道:“还有些咳嗽,夜里不发热,郎中说再养两日就痊愈了。”

绿枝一路疾走,欠身道:“禀老夫人,丁小姐、杜小姐过府给大小姐添妆了,这会子已经进了西门。”

老夫人道:“快扶大小姐回淑华苑,这两日过府添妆的人怕是不少。”

陈氏族里的妇人脸色微变,她们家里也多是有女儿的,不管是嫁女还是娶妇,陈家大院都送了厚礼的。而今陈湘如出阁,照着规矩有交情的姑娘都会来添妆。

陈湘妮欠身道:“祖母,我认识的两个小姐怕是也要来。我去淑华苑陪大姐姐。”

老夫人屋里有客,她就想与小姐们聚在一处玩。

老夫人道:“去吧。你大小姐身子没好利索,别太吵了她。”

陈湘妮刚出门,陈二婶子就报:“老夫人,六安赵家的人到了,都在西门上。”

“把二小姐叫上,让她去门上接她舅舅。家里都忙开了,她也得帮衬一把。”

陈湘娟很快得了消息,见老夫人下令让她迎接赵家。心头大喜:是不是老夫人原谅她了。带着小桠、吴奶娘就去了西门。

老夫人想大办一场,一早就请了赵家、她娘家王家等,能想到的世家、姻亲一个不少地亲了个遍。

腊月二十,六房的周六、沈无争又有丁公子等人领了十几个少年到陈家催妆,一大群人在西院里吵吵嚷嚷,叫嚷着要早点打扮新娘子。

图个吉利,老夫人让帮忙的六老太爷赏了他们封红,偏沈无争直吵着给少了,不肯离开,六老太爷只得多给了他两个。这才哄走了人。

腊月二十一近午时分,周八带着聘礼到陈家。

兴国公夫妇预备了五十二抬聘礼,周八又拿了银子再备了八抬。对兴国公道“这八抬是我父母给备的。”凑足六十抬,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往陈家去。

寻常小户人家,两三抬,大方的也不到十抬。

光这六十抬的聘礼就看傻了不少人。

进了陈家大院,周八到上房给老夫人跪拜行礼,这叫“谢亲礼”,意即感谢老夫人养育陈湘如,把她嫁他之恩。

一边行礼,还提着嗓子道:“孙女婿给祖母请安。一谢祖母教养湘如;二谢祖母仁厚,将她许我为妻;祖母放心。成亲之后,我定会疼她、敬她。当日求娶之时。我周玉鸣便说过,这一生唯湘如一妻,不纳妾、不设通房。”

老夫人早把这话给传出去了。

周八想着,即是如此,他不妨做得大方端正些,当着这一屋子赵家人、陈氏族人和众亲友,再说一遍这样的话。

一来,可以哄老夫人高兴,二也算是给陈家一个面子。

周八凑足预备六十抬,就想风风光光地成亲,最好能轰动全城,如此才算是喜庆。

“孙女婿叩谢祖母把这么好的女子许给我。”周八毕恭毕敬地又拜了一下。

赵家四舅母看在眼里,望了眼旁边站着的赵三舅夫妇。

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想娶陈湘如,这日子都订了,却被人给抢了。

怕是赵敬,也不能说出“唯湘如一妻”的话,但凡有些成功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美人环绕。

四舅母低声道:“五弟妹,我可听说当初老夫人想把湘如嫁到赵家,在六安县可置了田庄、店铺的。”

五舅母想着他男人还在江宁读书,又得陈家关照,轻声道:“毕竟是人家陈家的东西,想来是要转卖了。”

“陈家家大业大,人丁又少,听说那田庄大着呢,一千二百亩,还是连成片的好田地。”

赵家几房人可分了家,可还是同住在六安县城。

赵三舅五味陈杂,这周八虽说行事让人气愤,但又有一片真诚。

赵家哪里争得过皇亲国戚的兴国公府,这口气他们也只得咽下了。

周八吃了盏茶,领着下人离去。

腊月二十二日四更二刻,陈湘如就被刘奶娘等人给唤起来沐浴、梳妆打扮,穿上了繁复的嫁衣。

早前还想绣,可后来她又病倒,也没心思,嫁衣就交给了绣娘们来完成,金丝银线,流光溢彩,上面绣着几朵粉荷,又有双鲤等图案。

女子的嫁衣,通常都会绣上她们最喜欢的花式,就如陈湘如这件,上面有她最爱的荷花。

照着规矩,陈湘如上花轿得由娘家兄弟背上去。

这会子,吉时将至,陈相富却与老夫人叫嚷起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背大姐姐?”

赵婆子笑道:“二爷。你背得动大小姐吗?”

这上花轿时,不能脚沾尘土,万一这跌倒了。可就不吉利了。

老夫人道:“就让大房的陈相宝背。”

陈相宝是大房长子,年近四十。因陈家大院没长兄,让他来背倒也使得。

偏陈相富这会子孩子心性,非要争着自己背姐姐。

其实他想得很简单,总觉得自己应该保护陈湘如,所以他要背陈湘如上花轿。

十一岁的人,虽是个半大孩子,但老夫人生怕有个闪失,万一背不动。中途换人、或是摔一跤,这些都是不吉利的。

吵嚷了一阵,还是陈相贵一句话打消了陈相富的念头:“听说姐姐出阁,由父兄背才好,弟弟背了要触姐姐的眉头,这已婚男子背,才能子孙昌盛。”

陈相富问左右道:“有这事吗?”

赵婆子恐他再缠,只得附和“是这有这说法。”

陈相富这才放弃背陈湘如上轿的事。

外头热热闹闹,赵敬与赵小舅依旧在书房里读书,因客人们自的吃酒的去处。这里倒显得越发安静,书房侍候的丫头将藏书阁的大门一合,众人也只当里边没人。

陈湘如被陈相宝背至上房。又跪拜了老夫人。

老夫人领赵婆子取了个盒子来,轻声道:“如儿,这是祖母给你预备的嫁妆,田庄的地契,店铺的房契,你且收好了。”

那盒子上头,还有一份《嫁妆簿》,竟是厚厚的一本。

围观的宾客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陈家八十八抬,又有兴国公府的六十抬。这加起来就是一百四十八抬,可谓是江南第一嫁。这勋贵的嫡女自然高贵,却也没逾过这等阵仗的。

“湘如拜别祖母。”

“如儿。嫁到周家就是周家的妇人,往后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老夫人教导了一番,泪光闪烁,“上轿吧。”

陈相富兄弟早早备了马,兄弟二人骑以马背上,威风凛凛,等着送亲。

花轿前头,是十八人组成的锣鼓司仪队,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后头是四抬花轿,媒婆、喜婆、陪嫁的婆子、丫头,清一色穿了红褂石榴裙,打扮精神,所有的陪嫁小厮腰上都扎了红绸。

后面是一百多抬的陪奁,一抬抬扎着红绸的箱笼,直将壮汉们抬得踉踉跄跄,一瞧就是沉甸甸的。

因周宅设在西门不到三十丈处,众人沿着江宁府转了半个城,蛇头在东城,蛇尾还在城南陈家大院内,冬雾迷蒙着,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引颈张望,看着这么多的陪奁,一个个目瞪口呆,咋舌叫绝。

“难怪周八公子要横刀夺爱,莫不是冲着陈家的陪奁去的。”

“我看一定是,这娶了陈大小姐,怕是几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周八领着迎亲队伍,冷不妨就听到这样的议论,不由得眉头一挑。

柱子忙道:“八公子,你今儿可不能闹事,国公爷和夫人再三叮嘱过的。”

居然说他是冲着陪奁去,他不是!

他是冲着人去。

他就看上陈湘如了,即便没有陪奁,他还是会娶的。

不过,这陈家的陪奁还真是叫人称绝,弯弯曲曲好长的队伍啊!

周家的长辈一大早就聚在周宅了。

周八搬出一堆理由,一定坚持在周宅完婚。

兴国公拿着祖父的身分想压他,没想周八根本就不管,据理力争,最后只得由了周八。

今儿因是成亲,周宅通往陈家大院的小门下了钥,暂时不让人通过,老夫人发了话,得过几日后才会打开。

周家就将一处院子用来接待男客,另一处则用来接待女宾。

第200章 嫁娶

兴国公娶孙儿媳妇,这可是大事,整个江南的名流、客人都来了,不大的院子,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众人就站在那门口张望着,就听到一上午锣鼓喧天,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周六夫人满是艳羡地道:“陈家还真是阔绰,听说光是嫁妆簿就是厚厚一本,那地契、房契直接装了一盒子。”

这话,他似故意说与几个妯娌听的。

世子夫人沈氏就算高贵了,可当年她嫁到兴国公府,也没这样丰厚的嫁妆。

周四夫人轻声道:“陈老夫人没有出阁的女儿,当年王家也是名门望族,嫁妆置备了不少,赵氏也是徽郡名门出身,这回嫁的是嫡长孙女,定是丰厚的。”

周六夫人一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轻斥道:“把你的眼光放高些,瞧瞧你八哥,人家这娶的才是真正的官宦世家、富贵小姐…”

沈氏心里暗自羡慕,早前因想着陈湘如父母双亡,虽是官家小姐,可到底因打理家业沾染了铜臭气息,这会子再一看,似乎陈家的家业果真厚实,她一个人,把祖母、母亲的嫁妆都拿走了。

世人都说,陈老夫人最疼这嫡长孙女,先前不信,看看那走了快一个时辰也还没抬完的陪奁,沈氏的心一阵紧近一阵。

沈氏一扭头,看着自己的嫡长儿媳。

儿媳孙氏笑盈盈地问:“婆母可是累了,要不去花堂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