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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让我记起,听冰焰说过,潇尘的父母在他10多岁时离异了,潇尘随了母亲姓岳。只是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孪生兄弟叫“皓尘”。

于皓尘转而对我说道,“好了,我有事先走一步,如果喜欢我的歌,欢迎经常来听这里听歌。”

“一定的,”我衷心赞道,“你的歌真好,尤其喜欢今晚的第一首。”

“谢谢,这首歌我今天是第一次唱。”他说,“是潇尘写的歌词。”

我和于皓尘互道了再见。我目送他背着吉他的背影推开鹿岛酒吧的门,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人物至此基本都登场了。

p.s.:Thomas在英文名字中有“太阳之神;一对孪生子”的含义。

迷惘与觉醒

又一个星期过去。

下班后回到家,进门便瞧见冰焰双臂抱膝地坐在床垫上。电视机荧幕里正播放一部色彩昏暗的外语片。幽冷的蓝光渲染了大半个房间。身着乳白色睡裙的她犹如浸泡在海水中一块沉寂千年的白色珊瑚礁石,冰冷岑寂得让人看不出悲喜。

我合上房门,将钥匙塞进手袋,随手轻掷向沙发。脱掉鞋,穿过小小的客厅,赤足绕过床垫走到窗台,拉开窗帘。太阳还未落尽,但看这光景不消片刻天就会完全黑下来。我坐到冰焰身边,说:“我回来了。”

“嗯,”冰焰略直起腰,把头扭向我,“正想你快点回来,我都闷死了。啊,对了——”她忽然正儿八经地问,“今天晚上吃什么?火锅怎么样?突然很想很想吃火锅呢!”

“火锅?“我不由挑起眉毛。这个冰焰,有时可真让人不明所以,“什么准备都没有啊,家里只剩鸡蛋和一点剩菜了,怕是连跟新鲜的萝卜都找不到了。甭提要吃火锅了!”

“火锅与萝卜又有什么相干嘛!冰焰低声嘟囔着。

“是是,”我不禁好气又好笑,“火锅当然与萝卜没什么相干,除非是你非得涮萝卜片!我不过是想说,家里现在什么原料都没有,将就点煮顿粗茶淡饭都不好对付,亏你还说想吃火锅。”

“现买不成?”看来她是一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略一沉吟后,我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转身拉住冰焰的手,把她从床垫上拖起来:“好啊,就依你!既然想吃火锅,就别一副要发霉的样子!”

从超市满载而归后,回到家里我们处理了一下食材。我从厨房的低柜里找出久置不用的电热锅,用洗洁精细细洗了一遍。冰焰负责找拖线板,记得是有一块的,只是平时电器不多,也很少拿出来用。她从厨房找到我们的卧室,最后仍旧折回厨房,在托排油烟机旁边的柜子里摸到了拖线板。插上电源,煮上锅底,我俩看着一缕白色的热气向上逸出,心情委实舒畅。

冰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冲我笑道:“差点忘了!冰箱里还有几罐啤酒,上回思南来咱家聚会时剩下的,今天喝点儿?”

不坏的提议。喝上几罐啤酒就醉倒的可能性不大,何况又是自家家中,微醺也未尝不可。

见我点头,她笑盈盈从冰箱取出上回聚餐余下的四罐啤酒,丢了一罐给我,两罐置于桌子一边,另一罐则留给自己。

眼见汤底依然沸腾,我们把买来的贡丸、虾丸、蛋饺投了些在锅内。又各自夹起羊肉片涮上。

我打开啤酒拉环,饮了一口。冰焰也开了啤酒与我对饮。我俩都没有拿杯子。想必她也觉得喝啤酒直接对着易拉罐更有感觉,完事后也省得再多洗两个杯子。

“今晚我们可要大吃一场!”冰焰捞起个虾丸,对着它呼哧呼哧猛吹。

不管她在强颜欢笑还是真的饥肠辘辘,至少她还有胃口吃饭,总算是值得庆幸的事。

我夹起个蛋饺给她:“这也熟了。你顶爱吃这个了。”

她咬了一小口,咀嚼后煞有介事地对我说:“比你亲手做的那可是差远了。”

“真的?“

“可不是?”她郑重点头。

“你这么给我面子,改天空下来专给你做一桌子菜,撑死你!”

“好极了!”她笑,可一眨眼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终于她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只是,别太难为自己。”

“有什么‘难为’的?不就是——”我试图分辩道,却被冰焰打断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做菜。其实你和我,都各怀心事——我说的可没错?”冰焰放下碗筷,喝了口啤酒。“我的心事不难猜,你一向都知道的。可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呢?…很久以来都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你。虽然我们是那么要好,可每每你总能懂得我的悲哀,而一旦你有情绪状况我却只能看着你兀自烦恼!”她又端起啤酒罐饮了一大口酒,“这是我这个做朋友的‘失职’,还是你把‘心事’保护得太好?”她的嘴角掀起个意味复杂的微笑,她幽幽地说:“你是个可以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的人哦!”

“冰焰你——”我惊叹失声,“你说得不错。可这怎么会是你的‘失职’,恰恰证明你是懂我的、关心我的好朋友。只是我自己有很多问题,就算想说也不知从何说…”

“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对心情‘守口如瓶’。有些事已经让我接近崩溃,如果再让我憋在心里,我会把自己逼疯!我只有对你说。对不起,老是拿我的事烦你,让你为我担心。对不起!”冰焰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不让我看到她流泪。可我当然知道,她已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无从安慰她。好在,冰焰渐渐平静下来,当她垂下手,再次与我对视,我注意到,她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清澈如泉。她淡淡地看着前方,说:“我的生活马上就要不一样了!也许…会比现在要好,但就算糟糕,我也再不要像过去那几年一样。

此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容小觑的勇敢决绝。

酒足饭饱,收拾完餐具,我关掉顶灯。另旋开一盏台灯,让室内光线变得柔和温馨。

我和冰焰并排在席子上躺下。

“嗳,”冰焰抓着我的右手食指,轻声问道,“你说,一个人能不能过活呢?”她咬咬下唇,眼皮微微颤动。过了片刻才继续说,“依你看,女人非要有感情的依附不可么?独自生活,会怎么样呢?有时候我难免会想,没有他倒还好些。”她喟叹一口气,“没准,他也这么觉得。”

“在说气话?”我不信。

“绝不是的。”在回答我的同时,我感觉得到,冰焰下意识地捏紧了我的手指。

我微微有些吃痛,更惊异于冰焰这次不同寻常的口吻——什么叫“独自生活”?

冰焰松开手,把掌心平摊开来,想在仔细端详什么似的注视了几秒,说:“就这样,把手松开。”

“…可,为什么?有什么严重到那个地步?”在一段沉默后,我茫然地问道。

她翻身坐起,反问:“以前哪怕天大的事,你听我说过类似的话么?”

“唔,没有。所以我才奇怪。”我躺在席子上,仰望着冰焰的脊背,“到底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你告诉我!”

冰焰一个劲地摇头:“我们甚至很久不吵架了,什么问题也好,最多,也就是沉默。像是有了默契一样的沉默…”她轻声地说,“有时真想再和他大吵一架——那样或许还好些。可是,吵不起来!跟他,似乎失去了争执的理由。”

“是因为你不爱他了么?情侣间吵架通常是因为在乎对方。你们懒得再吵,是因为觉得对方不值得你去生气、去抱怨、去争辩了么?“我也坐了起来。

“不,“她转过身,恳切而悲伤地与我四目相对,“我早不是那种今天和某人出双入对,不几天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女孩儿 ——那个我,老早以前就被我自己埋葬了。不想和他吵架,完全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一个花去我五年多时间才彻底悟清的事实:这些年,竟是我在难为他——怕他背叛,怕他离去,其实都是自己在作茧自缚!在潇尘的字典里,何曾有过‘背叛’二字?他是不会专属于某个人的。——这样说有点绝对,好吧,但我想,那个人一定不可能是我。我们之间,是我自己被他吸引了,动弹不得,且心甘情愿如此。但以前我真的不懂,也不愿懂,所以这颗心老是悬在半空中。而且…虽然以前没有这样深入地分析过,可每当他犯错,总也做不到理直气壮同他理论,”她沉吟了少时,说,“大约那时我就多少心里有些明白的,明白他的性情,不论对与错,他是不会为我改变本性的。”

她的话或许外人听来,觉得荒唐透顶:哪有这样的女人,还为不断“出状况”的男友找借口。可我却不得不暗自佩服,冰焰的分析是有理的。我由衷地说:“岳潇尘实在也不是个坏人。虽然有时他会…花心、毛躁、不领情,但正所谓:‘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所以…如果宽容地去看待他的行为,他只是在按自己的心意过活,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符合他个人的天性而已。”

“是啊,”冰焰点头,“可是,在一起怕是不行了。道理明白归明白,我还是做不到全然的洒脱啊。而我也不愿再用世俗的道义、或是用我的感情束缚他了。”她自嘲地轻轻一笑,“呵——这么说其实还是太高估自己,我呵,本来就没法束缚住他才是呢!”

往事与现状

我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大学时代,那个夏末秋初的月份,我、冰焰、思南、孟繁——四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被安排在同一间宿舍。而后不久,冰焰闪电般成为潇尘的女友;再后来,我和另外两个女孩也相继恋爱。我们的恋爱对象却与住校头一晚的“卧谈会”中,各自描绘的理想情人相去甚远。我们的恋爱,莽莽撞撞,很大程度是因为恐慌于可能陷入的“落单”的命运。冰焰恋爱了,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也都陆陆续续煞有其事地交上男朋友。不管是因为一时的寂寞、女人的虚荣,还是出于对异性关怀——“本能”的无法抗拒,总之,我们在行动上近乎草率地同男生交往,内心却作了一百次以上的挣扎、检讨。

结局是毫无疑问的:这个像得了“恋爱传染病”似的寝室,一个学期后又“争先恐后”般加入“失恋联盟”。除了冰焰与潇尘这一对“硕果仅存”,其他三对都相继分手——并且集中在第二学期开学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内!

那阵子关于我们的传言四起,不少同学的眼神都是探究式的。有回孟繁从隔壁寝室做客回来,带着一抹自我解嘲的笑告诉大家:“知道吗?史惠刚刚怎么跟我说来着?她说:‘你们寝室的感情处理,怎么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电闪雷鸣似的,——也不对啊,都没见电闪,就好了,没听打雷,就分了!’”听了孟繁略带夸张的描述,我们四个笑作一团。笑过后,神情又都带着点自伤。绝不是为了隔壁的史惠一句戏言,“伤心”是源于自己这一场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初恋——毕竟是初恋啊——竟是这样!

至此我和孟繁、思南她们倒不免羡慕冰焰与岳潇尘。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岳潇尘“并不是个可靠的家伙”——这出自冰焰的原话。她那时就看出了这一点,但我知道,那时的她,对自己的吸引力仍然是有信心的,对那个人更是充满憧憬和期待。她依恋他、为之着迷,乃至当作神一般崇拜。据冰焰对我说,她十四岁就开始谈恋爱,她说她实在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对待男女之事早就放得很开,结交过的异性没有一打也有七八。她向来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没半点迟疑或心软过。十八岁,遇见了岳潇尘。起初照旧是揣着闲着也是闲,不如一起游戏青春的心;交往一个月后,她知道,纵使有十颗脑袋,她也全部栽进去了。

岳潇尘从来不止冰焰一个女人。冰焰固然似乎是他的“正牌女友”,可谁也说不清,“邱冰焰这个名字,在他的爱情辞典里排第几。当然已经不会有人傻到去追究冰焰是他第几次恋爱的女主角。冰焰对此也不问。她过去亦有过”荒唐的劣迹”,她很庆幸潇尘也对“历史的问题”既往不咎。所以,对于潇尘的情史,更无理由去重新翻起。为了他,冰焰改了很多坏习惯,收敛了性子,也断绝了与其他异性朦胧牵扯的关系。她以为他们是相似的人,无论天性还是经历皆然。她以为自己能做到的改变,潇尘也可以。这一点,她错了。

但她成了他交往最久的女孩!五年多——没人会信的吧?野马般的岳潇尘,居然会和一个女孩交往五年。其间虽然风波频起,沸扬不断,到底是一路走过来了。我和思南、孟繁在看不过眼的时候也曾集体出动为冰焰“洗脑”,劝她这样的人放手也罢,冰焰却一忍再忍。她包容了潇尘的所作所为:笑看留言,冷观蜚语,哪怕确证了不是人云亦云的传闻,每每终归还是原谅了他。也许这是他们这段情侣关系出人意表得以维系多年的原因。毕竟没有几个女人——尤其是热恋中的少女能“豁达”至此的。

当然,岳潇尘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相反,大多数时刻,他是温柔的、多情的,且深谙罗曼蒂克之道。私下里,我和思南她们说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四个,只有冰焰才真正是在谈恋爱,也只有她真正付出了感情。不管对那个人是褒是贬,但能有一个让自己愿意全力付出、不计得失的人,本身就是最难能可贵的事。而一场恋爱的结果,本不是常人可以预料,也不足以由此判定爱情的对值得与否。

“虽说要分手了,”冰焰的话打断了我兀自的冥想,“我却有一件事仍不甘心。”

我默默等待着她的继续。

“对于我们的感情,本来我是有七成把握的,经过这几年,自信反越来越少;到如今,竟一点也拿不准:潇尘他,是否爱过我?他到底是天生有能力同时喜欢几个人,还是、他根本不会爱任何人呢?”

对于她的疑问,我没有资格回答,只是,这么一说,我也特别茫然无底:潇尘,他爱过冰焰吗?”脑海中,竟然浮现起那次聚餐潇尘的表现,还有在小区里与他独处时,他意味复杂的眼神…我有一种不祥的直觉,可无法告诉冰焰。

“其实,答案如何已经不重要,”冰焰站起来走到窗台,背对着我,以一种坚持、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但我要这个答案。”

一宿我都未睡熟。朦胧间我听见雨声淅沥,还以为是梦中的事。早上醒来才发现,真的飘着蒙蒙的雨。

冰焰还在睡觉。呼吸停匀,看来睡眠还算安稳。从我们所租的房子到她就职的公司坐车只需要二十分钟。我起床向来要比她早半小时。

从大学时期我就知道睡眠对于冰焰简直不是生理需要,更是种“嗜好”,所以自己起床后到她醒来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动作向来小心。但今天我还是把她吵醒了。在我扣上裙子的腰带时,金属扣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冰焰睁开了眼睛,轻轻嘟哝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啊,被我弄醒了么?”我一面扣好了腰带,一面歉意道。

“不,是我自己醒了。”她瞥了烟枕边的闹钟。把之前调的铃声关掉。然后打了个哈欠:“嗯,其实时间也差不多了呀。”

见她醒了却不打算马上起床的样子,我俯身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既知道,还赖床?”

冰焰揉着惺忪的双眼笑了,又伸了个懒腰,掀开薄薄的毛巾毯,坐起身来。

“你弄好了,这就出门?”

“是啊,”我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袋,到门口边换鞋边说道,“你还不赶紧洗脸刷牙去,总是赖到最后一分钟。”

“时间来得及,我知道的啦。马上就去。”她依旧是不紧不慢。

我已穿好鞋,打开门,一只脚跨了出去。

“沈愫——”冰焰突然叫住我,“新工作还不错?”

“啊。”我随口应道。随即我走出去带上门。

刚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冰焰从屋里追走出来,递上一把伞:“你忘了带了,外面这会还下着雨呢!”

我接过伞,说:“谢了,我走咯!”

“嗯,那个——我今天约了潇尘,可能很晚回来,你晚饭不必等我。“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急匆匆下楼去。

若有似无的距离

在写字楼门口收雨伞时,正好遇见邵楚齐。

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邵经理,早!”

“早,”邵楚齐微微颔首,“雨似乎比我出门时又大了些。”

“可不是。”我应道。随即和他走进办公楼大堂。在电梯口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看来也是这栋楼里其他公司的员工。电梯门打开,人流涌进电梯,空间顿时显得局促起来。

“工作方面还适应吗?”邵楚齐的左臂几乎要挨到我的右臂,我看得出他在尽量在留出空档给我,因为他的右侧身体已经贴到了电梯壁。

“很好,一切都算顺利。”我微微侧身,抬头回答。——他有一八零以上的身高,当我们俩都站着时,我总习惯稍稍扬起头来与他说话。“再者,工作不错,外加我还有个好上司!”

“唔,要是给别人听来,会以为你故意奉承哦!”

我仰起头,故意让自己的神情带有些些许“挑衅”意味,“那又怎样?我是照实说个人的评价,别人偏要误解,我也没办法。”

电梯一层层停靠,接二连三有人从各自要下的楼层走出去。最后电梯里只剩下我和邵楚齐。我们自觉或不自觉的,疏远了一些彼此的站位距离。

“沈愫,”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有时人不得不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在别人眼中是什么看法。也许这很累,很无聊,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最后他朝我轻轻一笑,“你到底是太年轻了。”

“是你老了吧?”我也轻笑一声,转而接道,“可我承认你的话不无道理。”

话音莆落,电梯门停在22层打开。我俩相隔半步的距离,迈进公司办公室。

下午三点公司有个中层主管会议。邵楚齐带着秘书去开会,交代我代为接听他的来电和应付一些庶务。

到了下午开会时间,主管们去了会议室,办公室的氛围不由宽松了许多。我兀自翻译完客户发来的工艺单,然后进行核对,对工艺单指示不明的地方打电话与客户进行了沟通。…同事聊天我就随便加入几句,说的本来也都是写无关紧要的话题,谈不上有丝毫趣味。同事之间,能敞开心扉畅聊的话题实在有限,我觉得自己不太擅长此道,所谓“言多必失”,因此干脆很少插话。

人在栽了跟头绕了弯路甚至掉入陷阱之后,迟早会自然而然地学会所谓“待人接物”的技巧。“学乖”似乎是一种本能,目的是避免外来的伤害。虽说骨子里不喜欢世故的乖巧,可自己却也未能做到“敞开心扉”拥抱这个世界。我的心不知何时起已习惯筑起“壁垒”。踏入社会这一年来,我已深深感受到象牙塔外的天地与大学校园内的生活有着巨大的脱节。很多学了二十年的处世之道在实际中未必行得通。为此我也曾栽过跟头绕过弯路踩过陷阱,而在若干次的受挫受伤后,正常人的脑袋瓜都会豁然开:不管为什么,一天到晚“遍体鳞伤”的人生毕竟不妙!于是“技巧”便日渐熟练起来。尽管有时,在纯真坦荡与迂回狡诈间,寻找一个符合众人心意的“平衡点”,还是会觉得冲突难免。

四点,邵楚齐桌上的直线电话响起,我走进他的办公间拿起电话筒:“你好,俐诗服饰。请讲!”

“你好,麻烦让邵楚齐听电话好吗?”电话那头是个柔和婉转的女性声线。

“不好意思,他现在开会去了。您贵姓?我让他一会回您。”

“哦,我是他太太。”

“你好,邵太太。有什么话需要特别转达邵经理么?”

“不用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你让他会议结束后打我手机就行。”

“好的。”

“谢谢你。再见!”

“不客气。再见,”我说,“邵太太。”

放下电话。我退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研究核对了一半的工艺单。

同事雪梨递来一包拆开的饼干:“来点儿?”

我此时正好感到有点儿“小饿”,便拿了一块:“谢了。”

雪梨从我桌边走开,向另一位同事递饼干。——“雪梨”是她的英文名字,她的本名叫韩桂枝,是福建某小城的姑娘,可能她嫌自己名字土气,就让我们都叫她英文名。她是个好相处的女孩,开朗、不拘小节,因此人缘还不错,对我这个新进人员也很友善。

我吃完饼干后觉得有点口渴,便去茶水间倒水喝。

杯子注满水后,我端起杯子转身,险些和来人撞个满怀。定神一看,恰是邵楚齐。

“散会了?”我见他手中拿着茶杯,便把手伸向他,道,“我来吧。”

他默默地把杯子给我,我把茶斟满后递给他。他道了声谢,抿了口茶随后问我:“下午没什么特别的事吧?有电话吗?”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呃,有几个电话,我都替你记在便签上,贴在你电话旁了。另外,你太太让你会议结束后回个电。”

“是吗?好,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问什么。我转身,从他身旁走了出去。

下班一个人独自吃完晚餐,洗了澡,想起有几天没上网了,便打开电脑,顺便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新邮件。

有三封。

删除了两封垃圾邮件后,我仔细阅读起我家乡的表妹来信。

姐姐:

最近你我想必都忙,以致疏于联络了。我从姨妈哪里知道你前阵子刚换了工作,而我即将升入高三。我过几天可能会来上海玩,希望能和你见面。想你了,姐姐。

这学期的期末考我在班里排名第六,年级组列四十三。这本让许多成绩平平的同学羡慕的名次,我却怎么也不觉得值得开心。倒不是对成绩不满意,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拔尖的学生,其他方面也谈不上有特别的天赋。无论读书还是做人做事,我都已尽了全力。再要向前——哪怕一步,都很难了。——这点上绝不可能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无趣。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为我的状态担心了?你会认为我在这样“关键”的阶段还“不知所谓”是在拿前途开玩笑吗?可我还是对你说了我的感受,希望和你多少能够体谅我——事实上,我想来想去也只愿意在你面前坦露我此刻真实的迷惘——对于得到其他人的理解,我更不敢抱以希望。

一年后,我的生活应该会和现在的生活迥异吧?那是我所盼望的改变。可我又怕“一切”仍无进展。虽说我根本说不清这“一切”的真正内涵,但我知道“这一切”——失去它们生活便没有意义!“我”便是个“不存在”!

今年来只觉得自己在不断“紧缩”、不断、不断地挤压、缩小,直至成为一个名字符号。有关“水泠”的所有经历,不过是在这个符号上叠加,于我本身却毫无意义!如果连我自身的存在感都失去了,那么我所拥有的、又将何以“存在”?

啰啰嗦嗦说了那么一堆,只怕你仍旧觉得不着边际。这也难怪啊,事实上我自己也迷糊得很。但你不必为我过分担心,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维持原状。不甘心也罢,困扰着也罢,看看周围,多数人都是那样生活吧。兴许是我太怪胎,兴许,那样才是合情合理的。

我不多写了,咱们应该很快就能在上海见面了。祝好!

妹:泠

关闭邮箱,可我无法平复内心的激荡起伏。继续在网上随意地看新闻、看小说,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却还在为水泠信中的话波动。我知道她绝非在“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个世界早已非词人所处的年代,只有那个时代的规格小姐和悠闲文人才会有闲情无事伤春悲秋,为落花流水枯木衰草流泪神伤。作为二十世纪80年代出生的一代,我们的悲哀是那样无所逃遁:升学的压力、就业的艰难固然是心头重负,可更让人恐惧到战栗的是自我的迷失。

有人说,80后比起以往的各个时代的人要有个性。

个性,谁没有呢?

自我,几个人能保持?

我不知道。不要说水泠充满迷惘,即使年长几岁、初涉职场的我,也一样没有答案。

所以我完全相信她的感怀是发自肺腑。人未必要历经大风大浪才会懂得什么叫生命的悲凉。十几岁和几十岁时烦恼的事,自然是完全不同的。但多数人在所谓的成熟后,就淡忘了年少时的烦恼。所谓“代沟”。也不尽然是由于成长的年代不同。“代沟”的形成,还有一个更本质的原因——遗忘。水泠从不和父母提起她向我诉说的那些心事,我也不会向她的父母泄露她的思想。因为我不认为她的感受能得到她父母的理解,只怕徒然引起他们的担心,于谁都别无好处。

想起以前水泠曾给我写过一封信,有段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长久以来都把自己装在一个细颈的玻璃瓶子里。虽被禁锢着不得动弹,却也怕出来后遭到未可知的伤害。也许已习惯依赖它来保护自己。…事实是即便我想跳出瓶口怕也不得其法…”

我毕竟不是她,不能全然了解缘何她会有这样充满敏感和矛盾的思想。可她描述的感觉,却是我可以想象的。在她这个年纪,她的所思所想的确过于早熟了些,倒也不至于是所谓不正常的。遥想当年的自己,在雨季情感细腻绵密的年华,大概也曾为了“人生的哲学”和“哲学的人生”而苦恼不已…

大约到了后半夜,我已经关掉电脑,浅浅进入梦乡。恍惚听见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旋即门被打开了,有人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