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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是个接近被掏空的人,也许一般人从外部看不出来——可我自己再清楚不过。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不会感受到幸福的,早么早晚逃走,要么最后会和我一样空空一无所有。”

“你怎么没设想过,没准我可以把你的空洞填满呢?”

他沉吟片刻,说:“或许你可以,却势必是拿自己做我的‘填充剂’;而更大的可能性是,你耗尽心力,结果却像掉入怎么也填不满的无底洞,又有什么值得呢?”

他的话我一知半解。“既然和你在一起就有被掏空的危险,那你干脆躲到水星上去好了。可事实上你却并不‘安分’,你还是会招惹不少女孩子。照你的说法,被你‘掏空’的人应该很多咯?”

“我和她们是彼此消磨。”他兀自摇头,“要知道,我也不是出生伊始就成了‘空壳人’的,‘损耗’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和我交往过的女孩子们,也无一不是如此——从一个纯洁完整的个体慢慢被虚耗得面目全非。我们都生活得不轻松。可无奈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其实应该是幸福的,根本不理会我们心底到底作何想法——若是那天心血来潮起个头对人说:‘心里苦着哩…’准保被打断,还免不了被人奚落一番,倒显得是我们在故作矫情。于是这些苦楚就只好找‘同类’倾诉了。——说是倾诉,其实基本也不必开口说,几乎看上一眼就知道哪些人是‘同类’,我们这群人都像有敏锐的直觉,大概也是种天分吧。好了,碰到了,就只管在一起就是:互相取暖、享受快感,忘却悲伤,吞掉寂寞,把世间的烦恼都尽可能抛到九霄云外去。这就是我和她们从交往中得到的好处,或者可一称之为‘利益’。既然谈到‘利益’,当然也会有‘成本和代价’我需要付,她们也同样免除不了。很公平吧?”

“对冰焰,也这样想?”

他眉头纠结了几秒,说:“不完全是。刚遇到她时是预备像过去那样干的。享受快感、忘却悲伤,吞噬寂寞!只管在一起,互相喜欢互相依赖但绝口不谈爱情。我以为她也会那样的。可后来她竟为了我改变自己,以为这么做是我所期望的,实际却让我有了压力,她在背离我的世界,变得不再是我的‘同类’。我知道这样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虽然在我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尽量以彼此最小的‘损耗’获取最大的满足,可终究还是无法保持平衡。”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她是我交往过的女孩中唯一一个让我多少感到内疚的人。”

“所以你一直留她在你身边,作为回报?”

他哈哈大笑:“我可没有那么伟大!”他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徐徐说道,“况且我不认为有这个能力,我是说——回报她!难道你不觉得她是个不赖的女孩儿吗?她对我是有吸引力的,我需要她。”

“为了你的私欲,你占有她,你一直在利用她对你的眷恋不舍?你太过分!”我不由为冰焰忿然。

“我从不伟大,而且我承认我的卑劣!请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他吐出淡蓝色的烟圈,正色道,

“其实她所要的,本来就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只不过,我顾不了能否让她真正满足,或者坦白一点说:我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却不甚关心她本身。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她而舍弃你。”

“你一点也不爱她?”

“当然我很喜欢她。事实上我也不曾讨厌任何一个和我在一起过的女孩儿,否则绝不至于勉强交往,连睡觉都不可能。但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躲得远远的。我谈不起恋爱,这点绝对心知肚明。如果被所谓的真爱追赶,可能的话,没准真开溜到水星上去也说不定!”说完这句,他的脸在淡蓝色的烟雾中渐渐隐退。

“喂——”我嚷道,“这就要走了么?”

岳潇尘也罢,蓝色烟雾也罢,“海德格尔”墙上的装饰物也罢,顷刻间竟通通消失不见。回应我的唯有一大片茫然的空白而已…

林海 梦

此爱无凭

作者有话要说:『明镜止水』心如明镜,不可以尘之也;又如止水,不可以波之也。

正在流动的水,是无法照出任何相貌的;但是静止的水,却像是一面镜子,能够虚心坦白地接受一切事物。因此,所谓“明镜止水”,就是形容能够以宁静坦诚的心情面对任何事物的一种心性境界。出典于“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 ——《庄子》

这首古筝与吉他合奏的曲子,正恰好名为“明镜止水”。只是当沈愫坦白地剖析了自己的情感后,她是否可以真的做到“心如止水,不可波之”?

莫非潇尘现在真的去了水星不成?逃离了地球的引力,摆脱了吞噬他灵魂的不可控制的黑暗力量,抛却了尘世情感的羁绊,在遥远的水星,他可得到安息?

那天病中梦里和他的对话,真实感强烈到几乎字字清晰可闻。我不敢以为世间真有“魂魄入梦”这一玄妙事件——我想,之所以会在梦中回到“海德格尔”,在那里和他展开如此一段“对话”,是因为记忆深处的潜意识作用。

“…下午没课,去了‘海德格尔’。一个人在那里喝了杯拿铁,咖啡味道普通,但是,店里气氛很好。我听着音乐,看着雨,很是悠闲。

我坐下后发现咖啡馆除我之外只有一个客人,是岳潇尘。我犹豫要不要坐到他那桌去,结果想想还是算了。只是远远与他笑笑打了招呼。不知道为什么,与他独处时,我总觉得会不自在。倒不是讨厌他,只是不自在。

我坐了一会,潇尘走过来对我说他先走了,看样子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与我面面相对。他走后我就想,为什么他一个人来,也不带上冰焰呢?如果冰焰也在,大家肯定都不会尴尬了。

他走后,我又叫了块提拉米苏,味道不错,吃完离开“海德格尔”时,雨停了。

…”

这是我大二时所写的日记中的某个章节。岳潇尘离世后的几天,我翻遍日记,试图从中了解我与他介于“发生”与“未发生”之间的某些事。可任我如何寻找,只找到这些文字:他的名字不甚醒目地出现在字里行间,和这本日记中的其它圆珠笔字一样,已经微微有些退色。那天为什么要去“海德格尔”、为什么是独自一人、又是基于何种心情写下这么一段“没有重点”的文字,鉴于时隔久远,我一星半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只是,在合上日记本的一刹那,我泪流满面。

我曾经在心里暗自喜欢岳潇尘——很久。只是我一直没有承认,即便在日记这样私密的空间内,我都没有敢于证实过。

不敢表白的岂止是岳潇尘,还有,一个懦弱的我。

我不敢确信自己会爱上潇尘那种人:因为他的性格、因为他的传闻、因为他是冰焰的男友…刚入学不久,他们就手牵手在一起了不是吗?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我,又何以拨动了我心中的那根弦呢?

阻碍我们走在一起的理由似乎多到不胜枚举。可是,这些理由却未能阻止那根纤细的弦被拨动。仿佛撩动我们心扉的不是彼此,而是冥冥中的另一双手,丝毫由不得我俩一介凡人操控,音韵何时发、何时止。莫名的情况就这么发生了,一切匪夷所思都成为了现实。

没有告白、没有牵手、没有亲吻、没有爱抚——究竟什么能证明爱情曾经造访过我们?

——难道就凭他的项坠吗?难道只有那其中镶嵌的我的照片吗?

那条冰凉的、没有温度的项坠,那张还不及一枚邮票大小的照片?

还有,我日记里一段几乎不知所云的记述?

仅凭这些就足以使得幻影般不可把握的“爱情”打上“真实存在”的印鉴么?上天啊,既然往事已如烟,何苦还留下令人平添追悔的旧物,不时提醒生者,那遥不可及的往事?

我和他,为了各自不同的担忧和理由错过了。也许从现实的角度分析,抉择未尝不正确。现实可能正如潇尘的判断:我们的人生轨迹注定不同。可是,我心里终有一个缺口,自此注定永难填补。即使以后找到一个所谓“合适”的对象,恋爱、结婚,也无法抵偿我无言无奈无比伤感遗憾的初次心动。

我记得潇尘出事那晚,我在门外枯坐,房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是他吗?——他想对我说话,想告诉我心里的话吗?然后再鼓足勇气对冰焰坦白实情么?如果我不是被宿命的安排挡在了自家门外,如果我及时接到了那通电话,事情的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冰焰也许仍然无法避免地会受伤,可潇尘应可避开遭遇劫难的那一瞬间。而且,我们三人也总有机会面对面把事情谈开。

事实上,我对潇尘确实心动过,可在岁月的洪流中,早已被稀释得近乎淡如清水。倘若不是潇尘的骤然离去,在过去和未来的岁月中,我都不会意识到,“岳潇尘”这个名字对我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或许,是我从来不愿正视这一点吧。

在我意识到自己曾爱过岳潇尘的时候,那份感情,真正地成为了“曾经”。

都过去了。对我来说,这份情愫已经好遥远。

而这,决非所谓“不幸中之大幸”:当我面对他的离世,面对他离开后才公诸于世的感情,我的悔恨更深重于普通的悲哀。回头细想,当年的他虽然不曾向我正面表示,但自然的感情流露又岂会真的无迹可寻?何况,我对洞悉他人的思想向来是超常敏锐的。为什么我不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回应呢?我是了解潇尘的——就算谈不上过甚的交往,我也对他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我只是比他更害怕面对“真实”而已。

除了日记,我还找出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大学时代的照片。多数是合影:室友、其他寝室要好的同学、社团合照,甚至是与大一时的男友的双人照等。除了毕业大合照,其余照片都不是可以珍藏的,只是被我随意放在一个大牛皮纸袋里。照片并不算太多——原本我也不是爱上镜的人。找到的这些已大大超乎我预估的数量。通过比对,我终于觅到潇尘项坠中照片的出处:

照片上共有三男三女,背景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深秋尚早,照片里的银杏叶还未尽数鹅黄摇曳。

我把相片反转,看到背面写有一行隽永的钢笔字:

吾口不言,吾心有思;洞庭东山,古杏证之!

那是潇尘的字。当年他的字不仅在班中首屈一指,而且身为学生会宣传干事。经常能见到他书写的板报及各色海报招贴。据说他是从小练字,不止硬笔书法,毛笔字也是有功底的。

入学第一年的秋天,我们寝室的女孩便齐刷刷“沐浴爱河”。某个双休,几对年轻的恋人便相约一道去外地游玩——那就像一个必经的过程:学生时代的恋爱初期总爱结党成群若干对恋人玩在一起,好像这样的约会形式可以减少恋爱初期亲密接触的尴尬。本来繁星和她当时的男友也要去的,后来临时山东老家有急事没有去成。这也就算为什么照片上只有六个人的缘故。

照片是由潇尘负责送印,然后分发给大家的。其他人的照片我没有看到,但冰焰的我是看过的,这张照片背面的题字与我手头这张无异。我原以为这若不是潇尘借字向冰焰表明真心,那便是泛泛替各对恋人在银杏树下互相盟誓,传达个美好祝愿。当时不以为意。如今方感这短短十六字背后的真正苦心。那是他选择的唯一一种告白方式,或者,与其说是在向我诉说,不如说是自我情感的宣泄。毕竟人的情感都需要有个“出口”才不至于彻底“决堤”,而潇尘他选择了此种隐晦的“代偿”方式。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无法预知未来的不幸固然遗憾,可无法预知幸福的到来,才是造成人们后悔的最大根源。幸福,往往夭折于对于它的迟疑观望:可能吗?如此就会幸福了?就算是,真能一直幸福下去?幸福怎可能这么唾手可得?…等到人们把这些问题在头脑中过上一遍随后按下确定键,兴许幸福已失之交臂。

最后的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林海 伤

那件事后不到两天,冰焰便搬走了。即使是在找到房子正式搬家前,她也已经不再回我们的住所,而是住到了孟繁家。她没有把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告诉孟繁和思南。她俩也曾打电话追问我,究竟和冰焰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闹得要分开住。我始终没有告诉她们真相。她们见问不出结果,再加上得知了潇尘的事,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她们同样陷入了紊乱中。也许她们会认为,当下与其追究我和冰焰是否存在矛盾,可能更应该把关注放到抚慰冰焰失去潇尘的痛苦上。所以,我才得以免于被她们盘问到底,遭受更大的内心煎熬。

我想自己永远不会向我和冰焰共同的朋友诉说我们三个之间发生的事,她也不会说。潇尘离开了,我们的故事,将是个被封存的秘密。

我渐渐停止在心底追问:何以与潇尘能互相吸引。——斯人永逝,还有什么必要追根究底?有太多事无法解释,搞清楚了又当如何?难道还能把日历翻回,抵达当时当地阻止错误发生不成?——再怎么看,也无非是换来更沉重的“无力感”而已。

但对于潇尘的猝然离世,我自有难以言明的感叹。尤其当得知他深藏的心事后,一种复杂交错的心情油然而起。往事有如一脉溪流缓缓淌出:记忆变得逐渐明晰:我记得他在篮球场上奔跑扣篮时的意气风发;在校音乐节上,他怀抱吉他表演弹唱,手指撩拨六弦时的温柔洒脱,甚至是他与我屈指可数的几句对白。这些,是早被时间的水流带去的东西,从来我也不曾意识到它们的可贵。失去这些记忆,是在毫不经意间;失去了,也不觉得可惜。直到今天,那一幕幕突然像重新放映的电影:背景、人物、对白、配乐,都变得异常清晰——甚至是当时都没有过的清晰!

在一生中,即使是一个再普通的人,事实上都可说是“阅人无数”,每天每天,我们都在接触不同的人,但最终留下深刻印象的却终究屈指可数。对我,潇尘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其中之一。以前,我会把这完全归结于他是冰焰男朋友的缘故,现在的我清楚地知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对潇尘的欣赏是由衷的,我对他曾经怀抱的情感是羞涩、矛盾而纯真的,我对他的突遭不幸,是沉痛的、甚至是带有自责的!可是,我再也没机会让他明白:我既非和他生活在同一世界,也不是与她站在灵魂对立面的人。连冰焰以前都曾说过,有时会突然觉得我和潇尘很像——在某些地方。但是她说不上个具体。我想,我和潇尘骨子里都是既现实又充满梦想的人,既清楚知道自己的弱点又想拼命武装自己,既想付出又害怕伤害,害怕孤独有时却又宁可独处…可是,我们又真的很不同吧?他的心冰封在更深处,无人能触及。他也不愿展示在世人面前,有一层坚硬的冰,把他原本柔软温暖的心包裹了起来。

他写给于皓尘唱的歌,如今想来就像是在写他自己。

可是隐约中,我在那首歌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歌词所写,何尝没有映射出我平素着意掩饰的另一面?这恐怕是写歌的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吧。

“最近碰到特别不好的事了么?”我多请了一天假,然后准时回公司上班。这份工作才开始没几天,即使能得到谅解,老是请假,也恐怕不太合适。工作已堆积了不少,晚上自觉加班到八点。邵楚齐也还在公司,结束后便和他一同去了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点完菜,他问我。

“怎么说?”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有东西写在我脸上?”

“哦不,”邵楚齐笑笑,“你通常倒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懂了,”我用左臂托起脸颊,“你可真含蓄——连骂一个人表里不一都可以兜个大圈子。”

“你是吗?”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是什么?”

“表里不一?”

我的手臂交叉,平放于桌沿,上身微微前倾:“很有可能是的。”

这样各自互视了几秒,我和他都咯咯笑了起来。

这时侍者送来了晚餐。

“好了,不说玩笑,你是有些不开心吧?虽然你克制得很好,但是,我能感觉到。”

我不说话。

“这么说我是猜对了?”邵楚齐切了一小块鸡排送入口中。

我也拿起刀叉,开动起来。我说:“你猜对了。”

“好像事情还很严重似的。不然,你可能掩饰得更好。”

“无法弥补的事。”

“错在你?”

我苦笑:“不好说。但我是有责任的。” 可以说,潇尘是为了捡起项链而被车撞了,而归根到底背后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我有时,真的会自责。但是,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陷入无尽的自我折磨中。我拼命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意外。但是我又真的没法完全对此释然。更让我难过的,是我从未对潇尘回应我的真心。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吧。

吃完饭回到一个人的家,我开始翻看固定电话的来电显示。我犹豫了好久,每次都既想确认事发当日的那通来电,每次又都莫名的害怕猜测被证实。那样的话,我会对当时没有接起潇尘的电话更加后悔,更加自责。

可是我现在真的下了决心,我应该面对的事,就不能再逃避。

说起来,至今我都没有留过潇尘的手机,本来,他只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也许他和我、思南、繁星她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吧。我们也不太会单独有联系。所以,他也只有我们家的固定电话。我从未接电话中找到了陌生的号码。就是那天错过的那个时间。是他么?我又该怎么证实是他?

我无意识地按了回拨。

电话响了五六声。我在期待什么?他的电话还会有人接听吗?

“喂。”

我的眼泪掉在了电话听筒上。——这个声音,多么像潇尘。可是,潇尘死了。我清楚地知道,潇尘死了。这不是潇尘。

“我是于皓尘。”对方轻声说,声音也有些暗哑,“你是潇尘的朋友?”

“你好,”我抹去眼泪,镇定声音,“我知道你是他的哥哥,于皓尘,我们见过面的,在鹿岛,在…医院。”

“我记得你,”他说,“可你怎么会打这个电话?”

“那个…说来话长,总之我看了家里的来电记录,那天我在门外没有接起这个电话,但我觉得,电话是潇尘打来的,所以,忍不住就拨了这个号码。”

于皓尘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他说:“这大概是潇尘最后拨出的号码吧。”

“嗯…应该是。”

“…明天是潇尘的追悼会,你来参加吧。”他哽咽道。我想,从他的本意出发他是一百个不愿提到“追悼会”这个字眼。

从心底说,我不想去!我不要去!我实在无法面对这个。我是多么想逃避这样的场合。

“我可以不——”我喃喃地说,却被于皓尘粗暴地打断了:

“你一定要来!”于皓尘吼道,继而又转为平和但深挚的语调,“虽然我不清楚整件事,但是我肯定,你对他,是个重要的人。所以,请你来!”

不错,我应该去的,如果,连这一程都我都吝惜相送,我还有什么脸自称是他的朋友,有什么回报他对我的感情,又有什么方式,能告诉他,我也曾经真诚地爱过他。

我进到追悼会场时,正好与冰焰打了个对眼。她把目光迅速收回,硬是看都不看我。她的姿态令我连向她走去的勇气也没有。

追悼会上的悼词,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默默地为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男孩祝祷:走好,走好,走好!潇尘,你听到了么?

默哀完毕后,我的心情已濒临窒息。看着悲痛欲绝的岳潇尘的父亲、母亲,看着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的于皓尘,他一边死命咬住嘴唇抵制泪水,一边还要拉住哭天抢地的母亲,还有如同黑色大理石雕像般一动不动冷峻凄凉的冰焰,连孟繁和思南看上去都那样悲伤——我实在无力坚持站在这里。潇尘,对不起!我踉踉跄跄跌走出追悼会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飞奔…直到再也跑不动,我扶着一棵梧桐树,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林海 伤

重拾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林海钢琴曲“远方的寂静”

“沈愫!”一辆我所熟悉的白色本田车在我身旁的街沿停靠下来,邵楚齐走出车子,一把搀住我的胳臂,“你没事吧?!”

我甩开他,蹲下身,继续干呕,半天,“哇”地终于吐出口苦涩的胆汁,这才令胸口一股闷闷的感觉有所缓解。邵楚齐给我递来一张纸巾,我默默接过,擦净嘴,再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

“好点了么?你上次的病还没好全?”邵楚齐忧心忡忡地问。

“可不可以载我一程?”我说。

他点点头:“当然。快上车!”

“送你回家还是?”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我。

家?我苦笑。我在这城市哪里有家?我的家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绍兴。在上海,我只有租赁的房屋。以前,有密友同住,同欢同愁,尚且可以勉强以此为家。可现在,那扇门里已没有任何人在等我。

楚齐没有再次问我目的地。他无言地发动了车子。

行驶了大约一刻钟,他才开口对我说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都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我诚实地回答:“我不晓得现在的我究竟是该说——去哪里都好,还是去哪里都不好!”

“今天等下没有安排了吧?”

我不懂他问的意思,也懒得去想,便据实以告:“没有,怎么?”

“去散散心吧?我想你很需要!”他静静地说。

“可是——”我想说我没有心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沈愫,我不允许你这样下去!”他执拗而严肃地说。

“你是我的谁?你不许又怎样!”我不识好歹地反驳,“你根本就不明白!”

猛然一个急刹车,使得我的身体往前急冲。——幸好我们两个都系了安全带。

“你没事突然刹车,你吓坏我了!”我嚷道。

“刚才什么感觉?”

邵楚齐冷冷地问。

“啊?”我不知他意之所指。

“会害怕吧?会有点害怕就这么死掉吧?”

我从心里打了个激灵:是,我有害怕。虽然生活中有那么多无奈纠结的事,可“死亡”,即使可以令我超脱,进入天堂,我还是无比地恐惧!在经历了潇尘的不幸后,我对“死亡”这个词儿,已不单单只拥有空泛的概念感;我比以往任何时候,对此都更来得敏感脆弱。

泪水瞬间决堤,我狠狠地哭出了声。

哭累了,无意中从反光镜里看到了楚齐的脸,他的目光朝向我,反倒是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你不要管我,也不要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怕我看到你哭得很丑?”

我破涕为笑,虽然笑得依然有些牵强,但毕竟心情比先前畅然不少。

“如果怕死,那是好事啊。会哭,也是好事…”楚齐重新启动了车子,“那说明,一、你对生活依然有所眷恋和期待;二、你依然有血有肉、懂得感情、并且有一颗善感的心。最重要的是,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不会被打败,你是个不会真正对生命绝望的人。”

他的剖析透彻。我仿佛被他看穿了。只是他所说的,被沉浸在悲伤中的我给暂时忽略了。他的话,对我称得上是种抚慰和鼓励。

即使永远无法弥补已经发生的不幸,我也只能咬牙挺过去。

如果不能遗忘一个阴影,那就记住吧。——可我,总有一天要走出去,只留它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缝隙里。

车子从高架一路上来高速公路,邵楚齐竟载我去了市郊的佘山。

“小学时来过这里参加夏令营呢!”邵楚齐停下车,对我说。佘山很矮,我们已在山顶。

“啊,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吧?”

“可不是?——岁月催人老。”他的话虽是玩笑,却也透着真实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