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归路满尘埃/通往幸福的忧伤上一章:第 15 章
  • 归路满尘埃/通往幸福的忧伤下一章:第 17 章

我抬起胳臂揉揉他的耳朵,那里有一枚银色的耳钉在闪烁:“皓尘,记得你给过我另一只翅膀的耳钉吗?——现在还不行,可我预感有一天,我会像你一样戴上它的。我还想告诉你:爱你,不是件困难的事,你那么好,足够打动我、吸引我!我所需要的,是给我时间确定自己能全心全意爱上你。在那一天以前,我不配拥有那个翅膀。你了解吗?”他抚弄着我披散在他膝上的长发,神情专注地看着我。我不由揽紧他的腰,把脸深埋进他的身体。“请一定要等我、等我…”

“好的。”他简短地予以回应。

可怕的失误

下班前因为接了通客户电话,临时多出些琐碎又急要的事需要处理,走得便比正常时间晚了一小时。想到和皓尘说好去他家吃晚饭,我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虽然我对皓尘明言:自己还没有做好全部的准备,不希望一开始就以准媳妇的姿态与他母亲相见,他也答应我只说是今晚要请个朋友来吃饭,但毕竟,对这场会面具有的特殊意义我心知肚明。再者就算是作为“普通朋友”的身份拜访,作为晚辈姗姗来迟总是不妥。

待手头的事情一处理妥当,我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电脑,提上手袋,锁上办公桌。在打卡处我碰到了同样预备离去的邵楚齐。

“今天忙了一天,都没功夫好好打声招呼。”他说。

“是啊。”我打完卡,回身向他点头致意。“忙得一塌糊涂呢。我赶时间想早走都没办法。”

“有重要约会?”邵楚齐诡秘地一笑。

“万分重要!”我半真半假地回答。

“送你一程?”

“拉倒吧,这个点,坐你的车不如坐地铁保险。”

他不再坚持。我们一起坐电梯下楼,他按了地下一层,我从一楼出来时和他道了别。

“皓尘?”看见他出现在一楼大厅里,我欣喜又意外,朝他远远招手唤道:“皓尘——”

他小跑至我面前:“终于现身了。”

“你不是说要在家帮忙准备晚餐吗?”

“我妈说不用了。”他搂住我,“我一想:这正好啊,可以来接你。”

“怎嘛?怕我跑了?”我微微蹲下,抬起脖子逗他。

“有一点。”他用两个手指头比出“一点”的手势,接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都不打我电话呢?我今天加班了,等很久了吧?”

“还好意思说呢?自己掏手机出来看看!“他作出拿我没辙的表情。

我从包里翻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抱歉道:“啊,原来手机没电了,真不好意思。”我伸伸舌头。

“赶紧走吧,时间不早啦。”他拿下巴轻轻蹭蹭我的头顶,挽着我走出了旋转门。

我坚持初次拜访长辈不能空手去,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果篮。另外,去莫斯科出差前皓尘就提过等我回来后带我见他母亲;此次行程匆忙,我只得空在免税店买了两盒巧克力、一瓶香水,作为送他母亲的礼物。

“是陪我上去一趟还是你先回去等我?”我在楼梯口问他。

“嗯,”他想了想,“还是上你家吧。我有点后悔答应你不把你正式介绍给我妈哎…”

“别闹了,会有机会的。那你就先上来坐会儿吧。我正好要洗把脸换件衣服。”

“你自己还不是搞得很正式似的。”他冲我作了个鬼脸。

我有吗?我自觉心虚地笑笑,自动放弃“反击”。

白天穿得过于职业,去见他母亲怕是显得太拘谨。我拉开衣柜找出两件厚毛衣,对着镜子比了比:“白色的好还是蓝色的好?”我问皓尘。

他走到我身后,环住我的腰,把下颔抵在我的左肩:“其实都好。嗯,不过我更喜欢你穿白色的。”

“好,我去浴室换,再洗把脸就下楼。”

我捧着衣服进浴室,乍然想到送给他母亲的香水还放在床头柜里。我这人有时记忆力很好,但也经常转身就忘事,香水又是包装很小的东西,就怕到时洗完脸提了果篮就下楼去了。既然这一刻想起来了,便唤皓尘把它现在就拿出来,放在果篮旁边,走时一起带下去。

“你很有心啊,我还满感动的…”皓尘在房里故作夸张地说道。

“找到没?”我擦干脸上的水珠,拿起盥洗间镜子下的玻璃隔板上的护肤霜,旋开盖子涂脸,顺便问皓尘。

“嗯,”他略拉长了声音道,“是不是雅诗兰黛的盒子?”

“就是这个。不知道你妈妈喜欢什么香型,好歹总是一番心意。”我说。

几秒过去皓尘对我的话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不觉感到异常。我旋紧面霜盖子放回原处,从浴室走出来,发现床头柜的抽屉仍旧半开着;再看皓尘,他赫然发觉他的手里握着个我所熟悉的物件——潇尘的那条项链。

我知他睹物难免思人。这件潇尘的遗物,莫说是他会看了难过,就是我平时也不敢拿出来多看几眼。它原本已被我收进箱子里,只是上回整理衣物时,皓尘正好来找我,我便顺手放进了床头柜。我挨着他坐下,轻拍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突然被勾起的感伤,哪知他竟像大白天活见了鬼一般浑身震颤了一下,倏地站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从来没提过?”他面朝我发问道。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血色全无,原本白皙的脸上竟隐约爆出了青筋,嘴唇翕张,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以至于他呼吸急促、吐字艰难。

我莫名地感觉到恐惧,像是原本身处在一个绝美的空中花园,却突然要被某种力量推下无底的深渊!最为叫人害怕的还不是坠入深渊的一刻,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这种致命错误起源何处。

“皓尘,你要我告诉你什么?”我被他的样子彻底吓坏了,好不容易才有勇气开口。

“你为什么不告诉这条项链的秘密?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知道潇尘对我…”

“可我从不知道这条项链是因为有你的相片才会让他送了命的!”

我在头脑中搜寻相关的记忆碎片,用残存的分析能力将它们整合拼凑。紊乱的条理、零星的火光…某个“连接点”刹那间被打通了,这可怕的推断令我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项链是皓尘交给冰焰的没有错,可由始至终,皓尘从没提过他看过里面的相片!是我以为他都知道,是我以为他不在意,而我也为了让彼此更自在地相处,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条项链,连“潇尘”的名字也甚少说起。

“为什么不说话?”皓尘的口气不是严苛的责问,倒轻易能使人联想到一个饱受病痛摧残的人在作无用的呻吟。

“皓尘,你…没有看过里面吗?”我的手攥紧自己的毛衣,“我是说,你把它交给冰焰之前自己没有打开坠子看过?”我明知事实多半如此,免不了仍要作无谓的证实。

他仰着头,微张开嘴,样子就如同盛满水的一个鱼缸被人打破后、骤然摔在地上的一条濒死的鱼——除了本能地奋力呼吸、挣扎外,对宿命猝不及防的突袭毫无办法。他不说话,只默默地点了下头,眼睛便直直地盯住地板,始终拒绝与我的目光对视。

“请你相信,我没有故意隐瞒你的意思,从来没有!皓尘,皓尘——”我撑着床沿,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几乎是像片离开了枝干的落叶一般连飘带坠来到了他跟前。我使劲撼动他的肩膀,冲他喊,“你看我,求你看着我!相信我!这是个天大的疏忽!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

他颓然地摆了摆手,有意或无意间,以此方式阻止了我再碰触他的身体:“我都明白了。”

他的态度完全算不上粗暴,他说的话从内容到音量也都克制得很好,我甚至听不出话音里带有一丝责备的痕迹。可正是他的不温不火让我更加不寒而栗。我使劲全部的勇气,问他:“你可以原谅我?”我的声音暗哑低微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或者…你不能?”

双刃剑

“这不是你的错。”皓尘痛苦地摇头,踉跄退到墙边,把身子紧紧贴在墙面上,“我还没有发疯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所以,别提什么原谅。”

“皓尘…”我想靠近他,双脚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在我接到你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前,冰焰就曾提到过你,要我请你参加潇尘的送别,我当时看她的样子,就猜到了一些,当时正犹豫要不要请你来;等到你打来那通电话,就更证实了我的想法…”他噙着泪,哀伤地看着我,“是我让自己陷进去的,就算这条项链的秘密没有揭开,我也不该让自己陷进去的!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怪你?”

他的“不怪责”比对我大施抱怨还要伤人。我明白:他虽不怪我,可是他也难以再接受我。我屏住眼泪问:“你要选择逃开我了,是不是?”

他的眸子闪过惊痛的神色,那反而使他先前无神的眼睛透出一点光来:“ 别这么问我!因为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也没有办法回答自己!我只知道,”他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我现在必须离开,我…要想一想、我们该怎么办!所以先不要问我任何问题!”

“多久?”我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需要离开多久?”

他的眼泪先我一步淌了下来,他走至我面前,在我额头的发际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去往大门边,把手放到了把手上,“别等我。”他说。

没有一个吻可以吻得那么绝望、也没有任何句子比那三个字来得残忍。当门被拉开,他背朝向我走出去的那一刻,我哭泣得像个孩子:没有仪态、没有克制地放声大哭。

门没被关死,透着大大的缝隙,往里灌进一丝冷风。我打了个寒战,木讷地起身关门,手即将触到门把的那一刹,我心念一动:好,我不等,我才不要在无边的煎熬里等待宣判,我现在就要去拦住你!我不放你走!现在就厘清所有心结吧!拖下去,他们只能变成死结,再没有解开的可能!

我下到底楼,迟疑了半秒:他回家了吗?不,他不会!他不会就这个样子出现在他母亲面前。凭着直觉我追出楼去。远远地我看到他奔在前面,微长的头发在风里后扬。“皓尘!皓尘!”我边喊边奋力地跟着他跑。

他回头看了一眼,先是缓了几个步子,又再次加快速度,把我毫不理会地甩在后头。

我始终离他一大截,却已无力气再边追边唤他。想来即便我拼命叫他,他也不会应我了。我追着他直到出了小区大门,担心他已跑远,消失在人群中,意外竟发现他站在小区门外的路灯下。

“别再追了。”皓尘冷冷地说。

说着他突然往马路中间冲去,幸好车流不多,但已有车辆从他身边绕行而过。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尖叫失声:“皓尘——”

我刚迈了一步,想走近拉他,只听他在原地大声冲我吼道:“别过来!我…现在不想见你、不能见你!如果、你不想害死我的话,就赶快回去!”

我倒抽了口冷气,冰凉的空气直接灌进了胃里,生生地抽疼。于皓尘!你明知道你这句话有多么残忍!你明知道这会让我想起潇尘,想起那个令我沉痛的“无心之失”,你还是那么说了!你赢了!你做到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没有勇气再踏上前一步!——但是,这场“对峙”,你真的胜利了吗?不——我扭头,转身往回走——我们两个只是握着一柄两端都开刃的利剑而已。也许,我该放开它,就算剑锋已经深深嵌入掌心,即使现在立刻放开仍旧难免血流如注,早早松手还是比造成彼此“致命伤”要好,对吗?对吗?…

像个游魂似地我回到了所住的那栋楼,所有的力气都已虚耗殆尽。爬楼梯时惊觉楼道里久已失修的灯竟然被修好了,橙黄的光洒了一路,可我的心却一片昏暗。那里,黑如永夜,阴冷死寂。

站在浴室的花洒下,温热的水不断滑过我的头顶、发梢、肌肤,可我依然冷得瑟瑟发抖。最后,我只能在浴缸里蹲下,抱紧膝盖,蜷曲起身体。没有人看到我此刻的脆弱与狼狈,对此我既感到庆幸,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听着这花洒出水冲击我身体、浴缸的细密声音,我分明地感知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急促而缓慢,飘忽而滞重。闭上眼睛,只觉深处混沌无极的状态中。所有的痛苦和希望都是没有入口、没有出口、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迷茫一片,如同浴室里愈来愈浓的白色水蒸气。

蹲久了腿有些支持不住,于是我干脆坐下。我时而哭泣、时而傻笑,突然,洒下的水流呛进了我的鼻子,引起一阵猛烈地咳嗽,透气困难的本能反应下我关掉了水。

洗澡前忘了拿套睡衣,只得先将就着套上刚才那身衣服。

“白色的好还是蓝色的好?”我先前是这么问皓尘的。那一刻的我,有点儿紧张、有点儿兴奋、有点儿期待。当时的他在我身后环住我的腰,那样温柔地回答:“其实都好。嗯,不过我更喜欢你穿白色的。”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样简单的两句对白,我的眼泪就倏地下来了。

浴室洗手台上方的镜子覆满了水蒸气。一片白色的朦胧里,那个欢欢喜喜试穿衣服、满心期待、只求“女为悦己者容”的我被弄丢了,在我身后、带着一脸宠溺的笑容、看着我的皓尘也无影无踪。我不由伸手碰触自己的腰间两侧——他的臂膀曾流连在那里,可现在,却只有我自己麻木地近乎失去了知觉的一双手掌。瞬间的恍惚,我居然想要回过身去,看看一两个小时前那么真实可触及的面孔是否还在我背后。那只是最多十分之一秒的错乱,我很快记得所发生的一切,心里明白不过:皓尘离开了。也许暂别,也许永远不会再向我走来。“别等我。”他说的话,我都记得。这意味着他宁可让我死心,也不肯给我希望。还是,他根本就对我们的未来失去企盼了呢?

我兀自在白蒙蒙的梳妆镜前冷笑:于皓尘,你不仅对我残忍,对你自己,也选择了残忍。可我,偏偏怨不得你。我可怜自己,也可怜你。因为,我早已了解你对我的爱;而且皓尘,我也爱你。

冲了许久的热水澡出来,依旧发冷。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回忆我们这些日子走过来的路。皓尘,我对你坦承过:爱你,不难。可惜那时的我没有办法体会到失去你时的心情,我比我所知道的,还要爱你。潇尘是你暗藏的痛苦,我又何尝真的洒脱?你向我表白时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潇尘所爱的人,你早就任心里的感觉冲口而出了。对我而言,让我困顿于情感迷局的,我一直以为是邵楚齐,原来不全是这样——最大的阻碍是:潇尘伫立在我们中间的某处!这曾削弱了你向我告白的勇气,也对我看待你的角度产生着微妙而关键的影响。起初,我眼中的你只单纯是潇尘的兄长,面对你,我甚至是带着些许愧疚的;然后,你对我好言关怀,我视你为友,亦善意相待;再后来,我接受了你——或者该说,是你先打开心门允许了我的进入,迎接我到达一个全新的五彩绚烂的圣地。你可以给我带给我由衷的快乐,这我早感受到了;可我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幸福的不可替代性,我低估了它的价值,更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只因我们的交集起于潇尘,很不幸,那本身就是个不幸的事件,巨大的阴影潜伏在你我之间。我也是一路被你吸引着、一路又始终由着某种潜在的意志把我从你身边拖远。

心有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钢琴曲 tears 选自《钢琴--白日梦》

很幸运的,我这几天都没有碰见皓尘,一次也没有。对他大概也未尝不是桩好事。老天总算还是仁慈的。

除了是“上天帮忙”,我自己也为了避免尴尬的巧遇,特意减少了外出。除了上下班,几乎终日窝在家中,哪儿也不去。我甚至改掉了无聊闲时上阳台透透空气、顺便四下张望的习惯,以免一不小心低头看见他或者让他发现到我的存在。偶尔有一回楼下的吉他声响起,我立即像被人按了自动按钮,从椅子上跳起来,打开手提电脑,连接上迷你音响,把音乐声调大到足以盖过他的吉他。——让我们彼此消失在对方的视线和听觉里,不是那么难办到的事。

然而我开始失眠,好容易入睡后也时常会做梦。梦里也没有他的身影,只有迷宫一样的堡垒、曲曲弯弯的泥泞小道,既没有可怖的怪物、也没有神秘的鬼魂、美丽的事物自然也寻不见,我始终一个人不停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行走穿梭,不知最终要走向何处。细节固然记不清楚,但每一次的梦场景大同小异,每一次醒来都觉得疲乏无力,好像我真的刚刚经历完一趟孤独的长途跋涉。

本来就不太多话的我变得更加沉默。所有的日常交际止于上班时间的八九个小时内。工作倒不至于出错,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这人没什么出色的能力,好在属于分内必须做的事总能完成,公私尚可分开。

与邵楚齐也基本仅限于工作交流。自从那次他太太光临“鹿岛”后,我们都刻意少了不必要的接触,以免增添彼此的困扰与麻烦。我依然视他为友,也知道他对我还是存有善意的关怀。偶尔二人独处,寥寥数语,即可看出他的细心体贴。在原本约定要去皓尘家见他母亲的第二天,楚齐与我再次在打卡时偶遇,他突然问起:“那个‘万分重要’的约会进行得怎么样?”他本是随心一问,必是见我当日一脸灿烂,自以为一切皆顺利。我说了句“被我搞砸了”,便无多余解释。对他强颜欢笑,我做不到;从头细细说来,我亦无气力。他未再盘问,只是眉间的阴郁渐浓,让人联想起冬日里太阳早早沉入地平线的傍晚天空,黑暗凄冷。

表面上,我放弃了等待——那是皓尘劝我做的选择。可有时,蓦然而来的冲动会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几乎恨不得冲下楼去,找到他,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都要求得他的接纳。是的——“接纳”,而不是“原谅”。诚如皓尘所言,他离开我,不是因为他认为发生潇尘的悲剧是我的错,而是他从内心深处无法再坦然“接纳”我。从“不能接纳”到“能够接纳”,这段过程注定是痛苦的、漫长的、也可能是没有尽头的。谁也说不准一个具体的时间表,因此他才会说出叫我别等他的话来。我自知希望渺茫,却忍不住还在期待奇迹发生,期待某一天,他会突然再次张开怀抱,向我走来。

这种等待和企盼是隐秘的,在理智上,我甚至不太愿意任由自己抱持这种态度。但它们存在着,正应了所谓的“静水深流”——只细细的、若有似无的一脉,在记忆深处徐徐静静地淌着,无孔不入。我曾兴起过主动去找皓尘的冲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又意识到自己大致不会真的那样去做。思南的一通电话,却把我强作压抑的“消极等待”化为了“积极行动”。我被她说动了——我真的是被她说动的吗?似乎也不是。我只是蓄势待发太久终于射出去的一根箭而已。真正的力量,来源于我对皓尘的“不死心”,对我们陡然失落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的“不甘心”。

思南起先当然并不晓得我和皓尘发生的事。她不过是因为有阵子不见,大冷天也没什么好去处,就想到了“鹿岛”,约我去那里坐坐,听听歌,聊聊天。拿思南的话说:孟繁与小林谈恋爱谈得热火朝天,大有“重色轻友”的趋势,只好指望我牺牲一下陪她这个“单身女”,好歹我和皓尘楼上楼下,可供谈情说爱的时间多得很。照她的说法:去“鹿岛”是最好的选择,又陪了她,又捧了皓尘的场,友情爱情两不耽误。

思南是知道关于那条项链原委的,只是也以为皓尘早就看过里面的照片。我正憋得难受,也就干脆把皓尘和我的现状告诉了她。

“该说你们什么好?”思南在电话里激动地大叫,“他一受不了,你就预备放弃了?”

“不是甘愿放弃,我只是不想再烦他。”我说,“他不要见到我。”

“好吧,有本事你搬啊!上海那么大,悄无声息搬家后再撞上的几率很小,搬家了就不用成天互相躲着了嘛。”

她说的不错。要两不相扰再简单不过,可我要这样的效果吗?她的话也提醒了我:皓尘若想永世不见我,也大可以依思南的提议去做。我苦笑:原来,我们都放不下。

电话里传来思南的叹气声:“咳,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发生这种情况他比你更难跨过这道坎,你若是再撒手,你俩就更没希望了。”

她的话在我脑中一转,不觉一怔。

她又劝道:“事情棘手归棘手,我看也不是全无转圜余地。去吧,去找他,我陪你去。我们两个先坐下聊聊,听会音乐,等他下班了,你们再好好谈谈。要单独聊也行,要我作陪打圆场也行,我这朋友,可够意思了吧?呵呵!”

思南温暖的笑声给我带来些许勇气。我说:“好。我们晚上直接在‘鹿岛’碰面好了。”至于到时我要对皓尘说什么,我毫无章法,只顾一心要见他、要努力挽回我们的感情。到时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由着自己这么想。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我人到了“鹿岛”附近,有些怕去早了一个人坐着被皓尘看见了更添尴尬,所以,进“鹿岛”前我躲在附近的商店里拨了通电话给思南,确定她先到一步了。才接着往“鹿岛”赶去。

皓尘的表演时段还没到,舞台上仍是空无一人。思南坐在靠近舞台的地方,我坐过去脱下厚外套坐下。

“别紧张嘛。”思南拍拍我放在桌上的手,“瞧你,脸都涨红了。”

“那是我刚从外头进来,一冷一热的关系。”我辩解道。冷热刺激是真的,心里紧张也确是实情。

“我特意早点来替你占个好位子。”思南笑着说。

“我倒觉得离着远些好。”我低声道。不是不领会她的好心,只是离舞台这么近,我在下面不免有“如坐针毡”之感,更怕影响台上那位的发挥。我承认,事到临头,我的勇气不见涨,反多了分“临阵脱逃”的怯懦。

“得了,”思南稍稍提高了分贝,“既然来都来了,何苦呢?”

话音刚落下不久,皓尘的表演时间到了。思南向我努嘴示意。其实,即便她不作提醒,我也已经注意到了皓尘的登场。我匆匆扫了一眼台上,连他今天的穿着都没仔细看清就垂下眼来。我不敢与他的目光交接,脑子里两种矛盾激烈而可笑地碰撞着:既恨不得自己此时立马变成透明状,又隐约渴望台上的他能发现我的存在。

“还是觉得别扭?”思南问我。

“嗯。”我照实答道。心里乱得连皓尘在唱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晓得他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唱。

“放松点,不然这样——嗯,先不去管他在不在,和我聊聊,多少可缓解下?”思南说。

我点头:“谢谢。我自己想来的,又这样;好在是和你一起,要换了别人面前,我真不好意思。”

“既然把我当朋友,不介意我再问问你们的事?”

“不介意。反正大致的情况我也都对你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平日不是个习惯把心事当成垃圾乱倒的人,但这次我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说开了反而畅快些。思南是个理智又温存的倾听对象,堪当信赖。

思南沉吟了片刻,说:“你第一次把于皓尘以一个男朋友的身份向我们公布,那时我就问过你:你接受他的追求,是出于什么?你说,他吸引你。可当时你对是不是真的爱他,并没有说得明白。现在呢?你有答案了吗?”

“我爱他。”我说,“我是个傻瓜,我对爱情总是缺乏掌控能力…”

“有多少人一生下来就有你说的掌控力?即便是有,多半也不知是历经了多少次后知后觉的错过才悟到的。我坐在这里分析你,你以为就一定比你行,我也就是跳脱在外的局外人才能分析思考,有没有参考价值还待一说呢。”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道,“我有时觉得自己反而是太理性了,繁星是个直肠子,有事说事,感情风风火火,没那么多需要绞尽脑汁的麻烦;冰焰…”说到这儿她抬眼打量我,我尽量使自己神态自若。她继续说:“爱得辛苦归辛苦,我猜想她也是无怨无悔的。人这辈子能拼尽所有力气爱一回,即便有憾也不枉了,是不是?你嘛…咱们这群朋友,你看似和我是脾气性格最像的,其实我知道不是——至少感情方面不是。”

“哦?怎么理解呢?”

她把左手食指按在她薄薄的嘴唇上,似乎在思考怎么具体回答我这个问题。终于她放下手,开口道:“我也形容不好。你的感情比我丰富、遇到感情看似冷静其实是很容易冲动的人,心思比我纤细柔软,想法多、顾虑多,错过的机会当然也就不少了…”

我自嘲地一笑:“怪不得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呢…”我转而问她,“说真的,你的恋爱史我可就知道大学里的那一段,之后就没有一次动心的?”

思南再次伸手挠挠了头皮:“怎么又扯上我了?好吧,我坦白——也有。只不过缘分始终不至,不是相逢恨晚,就是相逢恨早!不管是两种情形下的哪一种,都没机会了嘛。”

“相逢恨早”或“相逢恨晚”——呵,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一阵电吉他的乱奏把我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我一皱眉头:说这些“音律”是噪音也毫不过分,我简直难以置信这吉他声竟然是我认识的那个于皓尘弹奏出来的。台下已有人提出抗议,乐队其他人的伴奏业已停止。我不禁担心地朝舞台看去:皓尘还在有失常态地拨弄着手中的电吉他。突然他停了手,眼睛飘向台下,那视线的方向,直直地指向了我。

终难割舍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写了一半多了,从最初的个位数点击到今天得到一些读者的珍藏、点评,突然感触良多。听雨的文本来就不是“热文体质”,各项数据虽然说来惭愧,但能得到真心喜欢此文的读者大力支持,加以收藏,已十分满足。谢谢诸位对这篇慢热文的一路相伴。本来今天还想多更一些,无奈已经生病近一周,前三日硬撑着更新了九千字,今日终难以继续苦撑。且先这样吧,待休养一晚,精神抖擞后再作更新。

鞠躬!

11月30日已补全

那视线的方向,直直地指向了我。

“喂,你唱的什么、弹的什么呀?”

“下去吧!”

台下有客人哄道。

皓尘把头转回中间,向台下鞠了一躬:“我很抱歉。”他说。在挺直起腰的过程中,他再次朝我望过来,眼眸闪烁。仿佛那句“抱歉”不只单纯是对所有在场客人所说,更像“话中有话”说给我听的。

然后他轻轻把吉他放到一边,开始清唱——

皓尘第一次唱这首悲伤的歌曲,是我在“鹿岛”与其初次偶遇的时候。那时的我,因为他的相貌与潇尘几乎一个模样,还差点错把他误当作潇尘。很久之后我问过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和潇尘都没有为这首歌起名。而今天当他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我分明觉得,他在我面前特意唱起的这首歌,在当下一刻可以冠名为“绝望”。

台下的倒彩、起哄声渐渐止住了。皓尘示意身后的乐队伴奏,他似乎恢复了常态,前奏响起——竟然是齐秦的“你是天上最远的那颗星星”。

在凄婉的乐曲声中,我颓然地离开了“鹿岛”。不需要再说什么,不需要再做什么,他已经为我们的关系和未来作了定义。我该走了。

思南跟着我出了店门,她从身后为我披上外套:“你走得太急,连衣服都忘了拿,也不怕着凉!”她又说,“你就不能等他下班再好好谈谈?”

我摇头:“还说什么呢?”

见有空车驶来,思南招手打了车。原本她说要送我回去,我谢绝道:“你也早点回家吧,我没事。”

她略想了两秒,说:“也好。我和你两个方向,你先走;我再另打一部车反而方便。”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明明身心俱疲:眼睛酸涩、太阳穴也胀痛地厉害,却睡不着觉。前几天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惑从我身体里抽离得一丝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也思考不成”的“空幻感”。我很清楚:那其实比什么都可怕:“什么也思考不成”不是所谓“解脱”,恰恰因为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砰砰”的叩门声急促而粗暴,半夜三更,这样的造访态度不免显得无礼且欠缺考虑。我从被窝里翻身惊起,呆坐于床头。接着门外又是“砰砰”两声。皓尘?我第一直觉地想到了他,遂立即扑向门边。

“是你吗?”我问。“是你对不对?”我怯于开门,不是因为害怕外面是什么奇怪的人,而是因为突然静止的敲门声更印证了我的猜测。——他在外面!我反而一下子不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