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源?”张氏放下手中的账簿,认真地看向孙女,“此话怎讲?家里并不缺银子呀?我们又没什么大的花销。”

赵琇苦笑,祖母觉得没什么大的花销,大概是相对于从前建南侯府的规格来说的,可她没有经历过侯府富贵风光的日子,对自家这种门第日常支出的正常水平并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她只是单纯觉得,家中每个月要花的钱很多,可进账却只有那几个来源,要是不想想其他的开源渠道,难保不会有哪一天就坐吃山空了。

二房无论有没有拿回小长房分出去的产业,手头上有的也就是几千亩地,种棉花和种粮食的都有,另外还有一些店铺可以放出去收租子,再有,也就是被皇帝收回官中,但每年都会将入息送过来的那些田庄了。每年都有上万两银子的收入,家里人口少,日常支出并不多,但祖母张氏爱做善事,爱礼佛,每逢年节施舍佛寺庵堂、资助贫穷族人街坊的钱加起来,也有几千两了。今年奉贤遭了灾,族人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赵琇管家时,就舍出去不少银子,张氏回来后又舍了一笔。本来今年田地里的收入就少了一大半,还花了这么多出去,细细一算,今年账上也就是持平之余稍微小赚了一点罢了。

虽然二房还有不少积蓄,但经过今年的涝灾后,赵琇深深觉得靠天吃饭的风险真的很大,万一接下来几年再来几回天灾。田地里又是颗粒无收,那全家人岂不是只能吃老本了?一年两年还好,家里的银子撑得住,三五年呢?十年八年呢?记得刚回奉贤的第二年,棉粮欠收,外头闹起饥荒,百姓都卖儿卖女了,到了年底又闹起了干旱。很长时间都无雨。还有去年,奉贤气温大降,据老人们说,是生平所经历最冷的一年,每一条河连河底都冻住了。今年上海有雨灾,直隶山东山西陕西河南多地大旱,明年谁知会轮到哪里?

赵琇劝说祖母:“京中和山东都闹旱灾,今年奉贤又有涝情,明年还不知会如何。若只靠地里的出产,就怕会坐吃山空。祖母就当是添几处产业,日后多一点收入。家里也能安稳些。哥哥明年要科考。将来考中了,正式步入仕途,无论是回京还是外放,总要花银子打点的。您不是常说,咱们家虽有祖父生前余荫,但人走茶凉。许多人都渐渐不买账了吗?靠着祖父的面子,没法为哥哥铺好路,那咱们就得多备些银子,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啊。以前总说有机会袭爵,用不着操心这些。如今祖母和哥哥都把爵位抛开了,有些事就免不了要多想一想了。”

张氏听得肃然。想了想,叹了口气,爱怜地摸着赵琇的小脸说:“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想得这样周到,原是祖母疏忽了。”

赵琇笑道:“不是祖母疏忽,是从前根本就没想到哥哥还要靠考科举才能做官,想做官还要花钱打点。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嘛。孙女因为管了几个月的家,平日里看账算账,才会起了这样的念头。其实祖母迟早会想到的,如今不过是孙女占了个先。”

张氏叹道:“不怕你笑话,祖母还真没想到这些。家里的钱尽够使了,即便田地失收,还有御赐田庄上送来的东西呢。不过皇上如今对咱们家大不如前,谁也不知道那些赐银什么时候就不再送来的,确实需要未雨绸缪。”

既要商议正事,张氏就把卢妈给召来了。至于赵玮?他还在学堂上课呢,他只要专心致志备考就好了,家里这点俗务,用不着他操心。

卢昌秀如今伤势好转,已经可以在床上坐起身来吃饭说话了,只是右手还在发麻,没什么力气,下床走路,腿脚也不大利索。卢昌秀这样就算是废了。他又是生气,又是沮丧,若不是小儿子小满进了赵玮外书房当差,改了外大名叫“明章”,跟着赵玮开始正式念书了,给了他一点希望,他也许就不会老实下来。如今他天天盼着的,就是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族亲早日接到他的信,迁到奉贤来,他好将小儿子过继出去。

卢妈对于丈夫的痴心妄想又生气又好笑,也懒得理会了。她另寻了个婆子每日过去照应一下行动不便的丈夫和养伤在床的大儿子,把小儿子和女儿都赶回内院当差,自己则每日做些辅佐新管家的工作,比从前轻闲些,权柄也少了很多。不过张氏对她的信任不便,有什么要紧大事,总是要将她叫去的。

卢妈来了以后,听完赵琇的话,对此也很赞成:“且不管将来会不会有天灾,家里多几处进账,手头宽松些,想要做什么事,添置什么东西,都不必考虑太多。老太太和姑娘想要再接济几家族人,也不必次次都要问过账房,才能发话了。”

张氏见她也赞成,露出了笑容:“既如此,你觉得添置些什么样的产业好呢?我倒是更喜欢田产,可又觉得家里的田产本就不少,再添也是要看天吃饭的,若是在外地添了,兴许能逃过天灾,但离得远,管起来也不方便。”

赵琇反对再添置田产:“家里的田就不少了,咱们家是靠着祖母的诰命,还有祖父的余荫,才能免去赋税,可占的田地多了,官府能收的赋税就少了,这样好象有些对不起朝廷呢。”大地主兼并田地太多,容易引发社会不稳,这好象是历史书上说的,赵琇觉得自家还是不要尝试的好。再说,祖母年纪不小了,哥哥还不知几时才能考中进士,若是在他考中之前,就没有了祖母庇护,每年要交的赋税可是一大笔钱。

张氏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点头道:“说得也是。赵家如今说是郡公门第,其实已经大不如前,手里田产太多,容易引得他人眼红,没得给自家招祸。”

卢妈道:“姑娘不是想要种桃子么?这法子就不错。松江黄泥墙那儿,就有大户种了几百亩水蜜桃,每年都卖得很好。姑娘准备用来种桃的地虽然只有三十亩,但只是试种。若是种得好了,再多种些,也是一样的。别的不说,光是松江、苏州两府,多少桃子都卖得掉。姑娘总是说,前明时露香园顾家,出的好水蜜桃,还有著名的绣品,老夫人也收藏有两幅的。他家的酱菜也腌得好。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他家做来,就半点都不见烟火气,听说读书人也都夸他们家呢。老夫人就不用担心日后卖桃子。会有人笑话是行商人之事了。”

卢妈就是卢妈。她最了解张氏的性情喜好了。张氏虽然愿意给自家添些新进项,但从没想过要做什么买卖,卢妈所言正中她下怀:“好,既如此,就种桃子吧。三十亩太少了,再寻别的地儿。也种上百十亩。最好是在松江寻几个懂行的人来侍弄,千万别把桃子给种坏了才好。”

赵琇有些急了:“种桃当然是好的,可种桃也要看天吃饭呀!”坦白说,种桃要想见成效,得等上几年功夫。还不一定能种成,全指望这一项。风险就太大了。

张氏就问:“这种桃明明是你的主意,你还觉得不妥?那依你说,要添置什么产业才好?”

赵琇想了想:“我不是觉得种桃不妥,而是觉得不能只指望桃子。种棉花种粮食要看天吃饭,种桃子也一样,比如今年松江黄泥墙那儿,就因为多雨,桃子产量比往年少了,吃着也没往年的香甜。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添些别的产业,更稳妥一些的,就算是遇上不好的年景,也能给家里带来收入。”

至于是什么样的产业,赵琇一时还说不好。奉贤这地方,虽然归属上海府,但离松江更近些,并不是繁华发达的地带,田地质量也只能说是中上,没有什么注明的副业,硬要说一样,那就是煮盐业和捕鱼业了,因为这里靠海。盐自然是官营的,那靠海吃饭行不行呢?

卢妈说:“打鱼么?姑娘是想雇些渔民,到海上捕了鱼,运到城里卖?”她十分诧异,老实说,奉贤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会选择这一行,县里也有开鱼行发家的人家,可过了几十年还要叫人笑话是打鱼的,未免太丢面子。

赵琇一看就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了,再看祖母张氏,也是不赞成的模样,只得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在想本地做些什么行当是有优势的,打鱼也一样要靠天吃饭,虽然江南周边的大城镇,黄花鱼之类的活鱼都很好卖,但要新鲜,就得解决运输问题,我们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还是不要尝试的好。至于煮盐,那就不用想了。我倒是觉得,咱们离南汇港挺近的,要不要往那里打打主意?”

张氏有了个想法:“南汇这些年越发热闹了,比那些上百年的大港也不输什么,南北往来客商且不提,外洋来的商队也有许多,听说房子极容易租出去。要不我们就打发人去南汇瞧瞧,有什么好房子,买几处下来,租给那些外来的客商住?”

赵琇添上一句:“不但是能住人的房子,还有用来存储货物的仓房,也是可以租的。”

张氏赞许地笑着点点头:“这个不错,明儿就跟你启轩堂兄说,他在那边熟,让他打听去。”

说起赵启轩,赵琇又有了个新想法:“那边外洋来的客商多,都买些什么东西回去呢?生丝?茶叶?瓷器?棉布?还是粮食什么的?”

卢妈道:“生丝、茶叶与瓷器是最多的,只是这三样咱们家都没有。生丝得要开丝场,奉贤还没听说有谁家种桑养蚕的,也没有茶山,至于瓷器,咱们也没有作坊。若要做这三样买卖,本钱不能少,还得上外地去收货。”

赵琇来了精神,拿出纸笔来:“我把所有项目都写下来,每一种需要准备些什么,成本是多少钱,外头市面上同类产品的利润多少,要做这一行又有些什么优势和劣势,全都写下来,对比一番,然后再做决定吧!”

张氏微笑着叹气:“你还真有精神,也罢,你自写去,我打发人去请启轩过来。他家里就是做生意的,见识比你多,人头也熟。你写这些东西,若有哪里不懂,只管问他。说不得将来真要做些什么,还得托他帮忙打理呢。”张氏还是觉得,自家最好别沾了个商字,但要是委托族人打理,就没这个顾虑了。

赵琇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展开白纸,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投资项目

赵启轩来到二房老宅的时候,赵琇已经把满满三大张纸都写满了,笑嘻嘻又有些惴惴地递到祖母张氏面前。张氏挑起了眉头,卢妈直接看直了眼。

赵启轩听完事情原委后,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但他看到那三大张纸,脸上的惊叹却是掩都掩不住:“琇妹妹真真聪慧能干!这都是从哪里想来的?我自认不是个蠢材,当初也曾自负生意手段,可别说我在七八岁的时候了,即便是在十七八岁时,也想不到这么多生意名目呢。”

张氏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又恢复了正常:“你且细看看,她年纪小,能知道多少事?定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有一出就想一出,得有人好生删减一番,才能定下合适的行当。”

赵启轩连忙应下,又仔细去看纸上所列出的清单。

第一项当然是种水蜜桃。这方面赵琇早就考虑过很久了,连果树苗去哪里弄都做好了调查研究,卢昌秀原本领了任务要去查访懂得侍弄水蜜桃的人,如今他受了伤,所以事情就拖延了下来。但考虑到黄泥墙那边有好几户人家都有桃园,张家就在松江落户,这种事想必是不难办到的。准备好的桃园用地有三十亩,祖母张氏说可以扩大生产,赵琇刚才还回忆了一下那三十亩地周围的田地都属于哪些族人,思考着换地的可能性,若是不行,梁典那边在现代似乎也有个很大的桃园,想必那里的土地也是合适的。水蜜桃园。是最有可能实行的投资项目。

第二项则是房屋租赁。这种事做起来容易,只要派可靠的人买些质量好又地段有优势的房屋,找中人帮忙推介出去就行了,之后只要按月收租子就好。南汇港那边是个好选择,但在其他大城镇,同样可以进行投资。不过要搞房屋租赁,需要在前期投入大笔资金,还得派出可靠的人去就近打理。否则二房不是当地人,很容易被租客反过来辖制,就会吃亏了。这个项目,基本上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又来钱比较慢、适合细水长流的投资项目。

第三项是办丝场或织布工场。在江南地区,这两种纺织作坊非常多,无论是丝还是布,销路都极好,其中生丝或是丝织品还能卖给外洋客商,价格不菲。想要办起来也不难。只要找到足够多的熟练工人就行了。二房自己就有棉花田,若是办织布工场,连原材料都可以自行解决一部分。但办丝场或织布工场也有两样不便之处。一是奉贤的纺织业不如松江苏州等地兴盛。出产的布匹和织品也不如这些地区的好,跟这些地区的产品竞争,没什么优势;二是办丝场就得自己收生丝,办织布场就得跟外六房争棉花货源,不太有利于团结族人。赵琇觉得,如果是办丝场。还是到湖州、苏州之类的地方去办比较好,如果是办织布工场,那还不如和外六房合作,请松江那边的熟练工人织成优质布匹,再让外六房的商号负责销售。可这么一来。二房能做的也就只有出钱了,兴许很容易就被架空。

第四项是雇人寻找新的茶山。盐茶都是暴利行业。盐是官营,民间能染指的都是大盐商,赵家就不必肖想了,茶叶倒还可以指望。但如今有名的茶叶产地都是有主的,背后不乏皇亲国戚、高官勋贵做靠山,现在的赵家没必要也没底气跟人去争,还是寻找新的产茶地比较好。所谓新的产茶地,其实对赵琇来说也算是旧的了。她隐约记得几种在后世颇有名气的茶叶都是很晚才被发现研制出来的,什么太平猴魁、泉岗辉白、惠明绿茶等等,产地也基本在邻近的安徽、浙江两地。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些地方能不能产出后世那样出色的茶叶来,但派个人去探访一下,其实也不费什么事。当然,在寻找新的茶山之前,得先找到对茶叶了解比较多,又懂得种茶、采茶和炒茶的人才行。

第五项是收购瓷窑,烧外销用的瓷器。这完全是为了满足外洋客商的需求,基本就算是放弃国内市场了,因此烧出来的瓷器,可能大部分都要迎合西洋人的喜好。赵琇觉得以自己的欣赏水平,还有对后世外销瓷的了解,应该可以做出一些符合洋人欣赏习惯的瓷器来。奉贤做这一行的人极少,本地的土质似乎也不大适合烧高质量的瓷器。因此赵琇觉得,要收购瓷窑,可能得往龙泉那边去了,要远距离指挥,很不利于瓷器生产。没有技术出色的工匠,也很难保证能烧出好的瓷器来。也许在烧出让客商满意的瓷器之前,就得先赔上些时日。因此赵琇觉得,这个选项的可行性不算太高。

第六项是养殖珍珠。这是一个长期项目。人工养殖珍珠,原理说来简单,但要实验成功,还得花不少时间,没个三五年都不可能见到成效,不过一旦能成功养出人造珠来,获利之丰简直不用人质疑。选址方面也不必太担心,奉贤本就在海边,距离现代著名珍珠产地诸暨不过是五百多里路的距离,大不了在诸暨开珠场好了,不过这个项目得有耐心,还得有可靠的人去操作,对目前的二房来说,可行性也不高。

赵启轩看到这里,已经汗流浃背了,前面几项都还好,但茶山与珍珠养殖这两项,却让人看得心惊。虽然赵琇并没有在纸上写明新的茶山地址和珍珠养殖之法,但看那语气,似乎是很有把握的,莫非这是小二房所掌握的机密?

他期期艾艾地问赵琇:“妹妹所写的茶山与珍珠之事,其实是说笑的吧?”

赵琇眨了眨眼,笑说:“怎么会是说笑呢?堂兄,我是真有把握才这么写的。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游记或是名人秩事,总要提一提谁在什么时候去了哪座名山大川游玩,尝得什么野茶味道清香,比外头的名茶还要好。只是传世的名茶,统共也就那几十种,还有许多茶都不为世人所知,必定会有沧海遗珠。咱们就当是派个人四处寻访一圈,能找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没什么。至于珍珠养殖之法,我隐约记得好象是在哪本古籍里看到过…”

她其实只是想寻个借口糊弄过去,没想到张氏竟然替她解围了:“这个我也听说过,宋时有一本《文昌杂录》,就曾记载当时朝中一名姓谢的礼部侍郎,懂得一种养珠法,把假珠投入珠蚌中,过两年就能养出真珠来。明末时,也有玉工和珠户想出了养珠之法,比宋时流传下来的法子还要好些。南海屈绍龙(注:即居大均)有过一本《广东新语》,里头写了许多岭南之地的风土人情,看着颇为有趣,当中就曾记载过人工育珠之法,记得好象几个月就能得珠,比明末那时又有所改进了。琇姐儿若有意于此,让人去试试也没什么,我这里既有《文昌杂录》,也有《广东新语》,只管细查去。”

赵琇大喜,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古代早有人工养珠之法了,祖母的藏书里竟然还有相关的书籍,真是省了她好大的功夫。如果书里有清楚的养珠步骤就更妙了!

见到孙女如此兴奋,张氏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也是走运,这些原都是闲书,我都放在京城宅子里了,前不久才运了一些回来,当中恰好就有这两本。若非如此,你还得让人去京城找书呢。”她神色有些恍然:“《文昌杂录》倒罢了,这原是我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广东新语》却是你祖父在时,偶然听人说起,辗转托人弄了来,只为了给我解闷的,我闲时翻翻,不过是作个消遣,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等用场…”

见她面露伤感,众人都不敢说什么,赵琇拉着祖母的手轻抚安慰,赵启轩沉默了一会儿,见张氏脸色有了回转,便小心翼翼地说:“叔祖母若觉得这养珠之法可行,侄孙儿愿作马前卒,到诸暨去寻人试一试养珠。少则一年半,多则三年,总会有个准信的…”

张氏淡笑道:“你又来了,成天想着不着家,若叫你媳妇知道,心里定要埋怨我的。你要替我管事,自然是好的,但不许擅自离家这么远。”

赵启轩也不敢多说了。

张氏将那三大张纸接了回来,草草翻看了一下,把后面那些什么养羊、养鸭、养鱼之类的通通否了:“在庄子上养些给自家吃就罢了,养这许多拿出去卖,叫人说起来,什么好名声?”

她觉得桃园可行,而且今明两年就能实施了;房屋租赁最简单,明日就能派人去找房屋;丝场不予考虑,但织布工场却有很高的可行性,她娘家是松江人,松江许多官宦人家都涉足织场,并不丢人,所以她天然就偏向织布行当,托娘家兄弟寻几十个技术好的织工,根本就不难,纺出了好布,要卖掉也容易,这方面可以托给外六房,二房就不必出面行商了;茶山可以打发人去寻,珍珠也可以让人去试养;至于瓷窑,张氏否决了赵琇专烧外销瓷的提议,认为自家弄个小窑,烧点自家用的瓷器就好,闲来弄些独家产品,无论自用、待客还是送人,都是极体面的。

赵琇张张口,又闭上了嘴。祖母挑出了好几样有可行性的投资项目,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虽然添了烧瓷器的花销,却不能转换为利润,还有些浪费了他们家靠近南汇港,方便和外商做生意的优势,但事情总要一步步来,不是吗?

她还是先考虑账面上可以用于投资的流动资金吧。

第一百零六章亲戚

二房手头上可用的资金还是不少的,每年收入那么多,支出有限,一年也能存个大五千两银子,哪怕今年受了灾,入息少,花销多,一两万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添置的新产业可以征求小孙女的意见,但真到了要花钱的时候,张氏就不会再找赵琇去问了,而是跟卢妈主仆俩商量着做决定。赵琇对此没有意见,不过还是从头旁听到尾,如果遇到什么听起来不大靠谱的事,又或是听到祖母与卢妈有哪一件事的处置办法让她无法理解,她就立刻提问,还真学到了不少,也阻止了两个小错误。

最后张氏决定,先拨两千两银子出来,交给汪四平的大儿子汪福来,让他去南汇挑选合适的房屋,先置办几间,简单收拾一下,再找个靠谱的中人,等明年开春就可以租出去了。

另外再拨三千两银子,专用于置办织布工场,花费包括了办工场用的房屋、雇织工、买织机和棉花棉线等等。因为工场是在松江办的,所以许多事情都可以托给张家二舅太爷张朝义,他是举人,在地方上挺有面子,今明两年又没有乡试,他正好有时间帮忙。织布用的棉花,二房名下的田地就有产出,今年的份却已经卖给了外六房。张氏考虑过后,决定请外六房的家主过来相商。横竖外六房的棉花商行收了棉花也要卖给别的工场纺线织布用的,卖给谁家不是一样的呢?

外六房的家主其实早就察觉到二房的动静了。赵启轩奉了张氏之命。到外头寻访懂制茶的工匠以及前朝珠户玉工的后人,每日早出晚归的,仿佛又恢复到了不务正业的日子。可他老婆从前素来对他游手好闲深恶痛绝。这一回却完全没有抱怨过,反而还让娘家的晚辈跟着过去打下手。外六房里清楚赵启轩从前光辉事迹的族人们,哪个不好奇?私下让家里的婆娘或是丫头婆子过去打听,得知是二房郡公夫人吩咐他去办事,似乎要找些什么新的营生,外六房上下那颗商人的心早就在发痒了。

张氏直截了当地跟外六房家主提了织布工场的事,那位家主还有些不敢置信。难不成赵启轩每天到外头找人,就是为了找织工么?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张氏却笑笑:“这倒不是。工场办在松江,要找织工,我只管请娘家兄弟帮忙就是,哪里用得着劳动启轩?我是另有旁的事要他帮忙打听。与工场之事不相干。”

外六房家主想了想。道:“伯祖母明察,不是侄孙儿推托,今年收的棉花,几乎全有买主了。您也知道,今年棉花欠收,比往年少了六七成,价钱自然就涨了。侄孙儿生怕会有变故,就趁着价高。把手上的棉花全都卖掉了。还剩下的一些,都是糟烂货。伯祖母敢要,侄孙儿也不敢卖。若是伯祖母不嫌弃,侄孙儿可以帮着去外地收些棉花,价钱兴许还要便宜些,就是织出来的布未必跟本地棉花织成的一样。”

张氏倒是不在乎,松江布名扬天下,难道是靠的棉花与别处的不一样么?只要是好棉花,哪里产的都相同。她会问外六房家主,不过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罢了。她先跟这个侄孙订了一批棉花,又托他将来帮着售卖织场织出来的棉布。

松江布名扬天下,只要布织得好,从来不愁卖不掉,外六房家主自然是一口应下了。不过他还是提醒了张氏一声:“在松江办织场容易,却不是家家都能赢利的。承庆二年时,棉粮欠收,花贵布贱,卖棉花的赚得盆满砵满,卖棉布的却吃了大亏。侄孙儿就认得几位住在松江府城的朋友,原是办织场的,从那一年开始,都转做花市了。伯祖母若真有意办织场,经营时还请小心。”

张氏点头表示知道了。承庆二年的情形她还记得,那年她把自家田地里种出来的棉花卖了个好价钱,比往年多出二成赢利,怎会轻易忘记?但她心里也清楚,那些价格大跌的松江布,多是常见的种类,但质量最上乘的十来种细棉布,仍旧是京城以及大城镇里达官贵人们喜爱的衣料,价格根本就没受太大影响。她若有心要开织场,自然要织出好的布来,若是织出来的东西和小门小户的妇人们织出来的一样,那这织场不办也罢。

外六房家主见她拿定了主意,也不多劝了,临行前还提了个建议:“这几年豆麦卖得极好,许多商家都从北边运豆麦过来卖,侄孙儿的兄弟开了粮行,今年也运了豆麦过来,才不到一个月,已经卖光了。伯祖母从前在山东也有庄子,也种豆麦,不知可有门路?若有大田庄愿意专供豆麦,我们外六房的粮行包管全都能吃下。伯祖母只管牵线搭桥,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张氏笑笑,没说什么就让他离开了。孙女有心要给家里添几处产业,她觉得可行便答应了,但她还是郡公夫人,连商号都不愿意开,售卖家中出产的棉粮都要托给族人去办,又怎会帮商人牵线搭桥?

张氏拉不下这个脸面,可旁人的心思却要灵活得多。卢妈当时就在旁侍候着,见张氏没那意思,又觉得这法子可以给主家添些进项,便私下去寻了赵琇。赵琇听完双眼一亮,笑问:“外六房的堂兄可说过要给多少谢礼?”

卢妈掩口笑了:“姑娘说笑了,难不成您还会稀罕那点谢礼么?只是家里如今用得着外六房的几位爷,偏偏织场的棉布,外六房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全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才答应帮着售卖的。若是有旁的好处给他们,他们为二房办事时,也能用心许多。老夫人看不上这种事,我们做下人的。就要为她分忧了。”

赵琇听了也严肃了些:“你说得对。祖母就是看不上商人,可咱们家要增加收入,怎么也少不了接触商人的。我就当是为祖母分忧好了。”

她去寻了珍珠嫂,涂三阳夫妻跟着要向小长房讨还族产的族人上京了,顺便去取回珍珠嫂的嫁妆,目前不在奉贤,但珍珠嫂在山东高唐那边的庄子附近住了几年,应该也认得几个人。要是能帮忙找几个山东出产豆子和小麦这两样作物的田庄,介绍给外六房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今年山东大旱。这些庄子是否受到了影响。

珍珠嫂说:“南下的路上,听说聊城南边的旱情略好一些,是过了六月才旱得厉害的。麦子在那之前就收割了。还有章丘那边,因有个白云湖,旱情也比别处轻。至于黄豆,大约就是中秋前后收割的。我记不太清楚了。在河上坐船时,似乎也见过有人在岸上收豆子。不过黄豆不独山东有,两广和福建也有的,那几个地方今年都没旱情,想必出产得更多些。姑娘若真有兴趣,我姨父他兄弟的丈人,就有个姐妹嫁到了福建,夫妻俩也管着一个大田庄。种了好几千亩豆子,他们家主人是那边一家大户。在本朝出过一位尚书、两位知府,也是极有脸面的人家,论起来,好象跟大姑太太家里还是老亲。姑老爷现如今也在山东做官,是在兖州吧?索性一并托了他们就好了。”

赵琇有些犹豫:“奶娘,不是我信不过姑妈姑父,而是一向来往得太少了,我只知道这一次祖母和哥哥北上,曾经去探望过他们,平时每逢大年节,或是祖母生日,姑妈也曾打发人来送过礼,可平时书信很少。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万一她只是面上情儿,不想帮忙呢?”元配的独生女儿,对待自己出嫁后才进门的填房继母,真的会有好印象吗?

珍珠嫂道:“姑娘是没见过大姑太太,因此才会担心。大姑太太虽然性情冷淡些,但对老夫人还是挺敬重的。这次南下回奉贤,路上停留在济宁时,大姑太太也曾带了儿孙过来拜见老夫人,让哥儿与表兄、侄儿们见面。我虽是待在下人住的地方,但也听得人议论,说是亲戚间和乐融融。姑娘不信,不如去问哥儿?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娘也不必出面,更不必惊动大姑太太,只管让哥儿写封信给表少爷,叫外六房的老爷们带过去,到时候要办些什么事,自有外六房的老爷们跟表少爷说。”

赵琇恍然大悟,笑道向她道了谢,傍晚赵玮从学堂回来,她就私下跟兄长说了。

赵玮一口应答应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没我的信,外六房的人找上门,难道姑妈还会拒绝不成?”

赵琇小声道:“我平时没怎么跟亲戚们来往,亲戚和族人又不一样,所以想得多一点嘛。”

赵玮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不太好:“说得也是,咱们平日来往得多的,还是族人,亲戚里头也就是舅公一家,姑妈一家,旁的好象没有了。就连咱们亲娘舅家,也有好些年没消息了呢,也不知是不是嫌弃咱们家没了爵位,还回了老家,不如从前风光了。”

赵琇不敢吭声了。赵玮比她大几岁,跟母亲米氏的娘家亲人也更熟悉些,她因为没见过人,所以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赵玮就会想得多些。

说实话,米氏去世多年,除了办丧事那会儿有个米家的族人过来祭拜以外,就再没人来瞧过他们兄妹了,也难怪他们会心冷。赵琇只知道母亲米氏是外祖父与元配所生,亲外婆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外祖父又续娶了一房妻子,生了个儿子,就是他们兄妹的二舅。张家与外婆的娘家有旧谊,祖母张氏年轻未嫁时,就认识外婆,算是闺中蜜友,因此祖母没有顾忌母亲米氏是丧妇长女,就为儿子订下了这个媳妇,夫妻完婚后,感情一直很好。但赵家与米家虽是姻亲,来往却不算密切,米家那位继外婆和她生的儿子固然是有心攀附,可张氏对他们印象不好,自然不爱请他们上门。后来米二舅外放做官,来往就更少了。但来往再少,也是姻亲,对着亲姐姐留下来的一双儿女,米二舅半点关心都没有,这门亲戚真是不认也罢。

赵琇见赵玮心情不好,连忙扯开了话题:“哥哥,珍珠嫂告诉我,你们南下路上还见了姑妈的儿子孙子,我先前只知道你们见了面,却不知道表兄和他孩子们的情形,你给我细说说吧?表侄儿的年纪,当真比哥哥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