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笑道:“不过是个花样子,这有什么?我家琇丫头刺绣上只是平平,但画的花样子倒好。她是照了正经书画那般去画的,比别人少些匠气,多了几份斯文。我老婆子本不该穿绣花衣裳,无奈她刚学了裁衣。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做一件,还要怎么好看怎么做,我拗不过她,只得由得她去了,大不了在家穿穿就是。”话里虽然有贬低孙女的意思,其实那内里蕴含的满满的骄傲。又有谁听不出来呢?卞氏只得笑着附和了,心里也有些好奇,不知女儿会描了什么花样子回去。

却说赵琇出了二门,直往花厅去了,赵启轩就等在那里,连坐下喝杯茶的闲功夫都没有,正原地打转,满头是汗,见赵琇来了,才叫得一声“启轩哥”。他便双眼一亮,冲了过来:“好妹子,你可来了。”

赵琇只觉得莫名:“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启轩深吸一口气,才将事情始末与她一一说来。

原来他昨日去了南汇,见近来又有十几艘外洋来的大船停靠在港口,便想去看看有什么好货。倒买倒卖一番,赚个差价,也能补贴补贴家里,虽然这两年他家财政状况宽松了许多,儿子读书成绩也不错,但能多赚点总是好的。今日他没买到什么好货,倒是牵线搭桥,帮人卖了一批生丝给外洋客商,为了庆贺,就与几个帮了忙的朋友一道吃酒。这时有个常年在码头上混的通译带了几个黄头发白皮肤的红毛鬼子来。指着其中一个朋友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那些红毛鬼子便揪住那个朋友不放了,叫嚷了几句话,谁都听不懂,但看起来似乎非常生气。他们这一帮朋友自然是要帮着拉扯的。其中又因为赵启轩他常年在南汇一带混,还学过几句洋人的话,听懂了其中一句是“杀了我表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抓住那通译问了,才知道事情端倪。

这群红毛鬼子自西洋英吉利国来,虽然也是客商,却不完全是为了做生意来的,他们要来找失踪已久的表弟,说是前两三年从英吉利坐船过来,却没回去,与他同行的商队说他因病死在了东方,却没带回尸首,也不见遗物,家里人不敢置信,跟那商队的人打起了官司,却是不了了之。表弟的妻子决心要到东方来查个明白,变卖了家产,买了条大船,也组了个商队。亲戚们也派了子侄跟着来了,务必要找到失踪的表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在半个月前停靠在南汇,下船四处打听过,找到了表弟的墓,也听说了表弟的仆人在他死后擅自盗卖主人财产的事,可惜这仆人跟别的商队跑了,一时间不知去向,他们只能努力去打听表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都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双方语言又不通,谁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有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他们表弟承受不了寒冷的天气,所以病死了;有人说他们表弟跟商队的人起了冲突,被其中一个人打死了;也有人说他们表弟被仆人出卖,偷走了重要的财物,一气之下气死了;甚至有人说,他们表弟带来的货物被人骗走了,血本无归,他一气之下病倒了,房东见他没了钱,就把他赶出门去,害得他在寒冷的冬天里无家可归,在街头冻死了…

各种死法,众口不一,但总的说来,可以归纳到以下几个要点:他们表弟跟商队的人起了冲突,被打了,到南汇后受不了寒冷的天气,病倒了,有人骗走了他带来的货物,害得他血本无归,仆人偷走了他的行李,他气得病情加重,房东见他没钱,把他赶出门,然后他就死了。

跟赵启轩他们一块喝酒的人里头,有一个就是这房东的儿子,他老子不在家,那些愤怒的红毛鬼子就找他来了。在事情解释清楚后,通译还表示要带他们送人去官府,追究他们杀人之罪。

那房东之子被吓得酒都醒了,忙道:“我们几时赶过他来着?我们赶的是他的仆人!那时他已经死了!我们还帮着料理了后事呢,因见他那仆人拉了不三不四的女子回来吃酒,一点都不顾主人刚死,我们方才将人赶走的,不信只管问人去!”

通译无可无不可,他又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只知道街坊邻居们都说。这房东一家将屋子租给了一个红毛客商,又将人赶出门去了,被赶的人走时东倒西歪的,说他喝醉了可以。说他病得快要死了也行,离得太远没闻见是否有酒味,当时却是有人扶着那人的,就是不知道是仆人,还是仆人带回来的妓子了。通译建议去衙门把事情分说明白,赵启轩他们只得应了。到了衙门。花银子打点一番,又派了人去向街坊四邻打听,终于确定了他家是先葬了一个红毛鬼子,再赶走另一个的,方才把那朋友一家的罪名给洗清楚了。

那家红毛客商向赵启轩那朋友道歉,谢过他家埋怨了表弟,但接着麻烦事来了——他们想要拿回表弟的遗物。那人原想推说东西都叫仆人拿走了,可那些客商却又有人证,证明他曾经亲自将他们表弟的遗物当街兜售,他们原本还以为他谋财害命了呢。现在证明他曾经给人办了后事,但这“谋财”的嫌疑却还去不掉。

这家红毛客商听闻实力雄厚,是位大商人,带来了许多珍贵的货物,又有意要采购大批茶叶、生丝、瓷器,简直就是大财主。为了讨好他们。许多本国客商都愿意援手一二。赵启轩那朋友没有人脉,家中也不算十分富裕,若是真的被冠个罪名投进大牢,说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赵启轩他们一干朋友着急无比,四处求人,才打听到一个消息——死者的遗孀也不想难为人,但她想要拿回亡夫的遗物。

赵启轩不知道其他事,却知道当初有一部分东西,是从那朋友手上转到他手上,然后他又给赵琇送了来。他急着来寻赵琇。就是为了求她拿出那些东西来的。

赵琇问:“你可问过,那死者叫什么名字?他妻子又叫什么?确定真是那个人的东西吗?”

赵启轩想了想:“那人好象姓魏,叫什么…魏尔思,他妻子大概是姓葛吧,葛…葛什么思的样子。这夫妻两人的名字有点象,还真奇怪。”

魏尔思?是威尔斯吧?丈夫是本杰明?威尔斯,妻子的名字是格温妮丝,这么看来还真是对上了。

赵琇叹了口气,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人家亲人都来了,她没理由不把东西还回去,就对赵启轩说:“你略等一等,我去拿东西。”

赵启轩见她一句推托都没有,就答应了帮忙,顿时大喜,长长揖了一躬:“多谢妹妹,妹妹仁义,愚兄万不能忘的!”

赵琇笑笑,便转身出去,卢妈在外头都听见了,上前小声说:“姑娘可得想清楚了,这事儿本与我们家不相干,若真的把东西还了回去,未免会有人说闲话,说姑娘接了贼赃。”

赵琇不以为然:“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我还能拦着?我们家素来就是出名的仁善之家,无意中得了点不值钱的书本杂物,哪里就知道是贼赃了?如今也是见人家遗孀可怜,方把东西还给她的,连银子都不要,还倒亏了钱呢。即便有人说闲话,也得人家信他。”卢妈这才不说了。

赵琇回了自己住的房间,看到陶灼华在桌前埋头描着她给祖母做了一半的一件方领半袖秋比甲,藏青色的绸面,在袖口、前后襟上用各种青绿蓝色丝线绣了简易的山水纹,既低调,又不落俗套,还不容易突显她绣技的不足,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看到陶灼华描得专心,赵琇笑笑,也不去打搅,径自去了书房。

碧莲过来小声回话:“陶姑娘瞧见您摆在桌上的衣裳,一时好奇拿过去看,见了绣纹新鲜,问奴婢能不能描。奴婢心想那是姑娘从古画里描下来的,让她描了去也没什么,就由得她去了。”

赵琇点点头,并不在意,只吩咐她去把那年得的洋人东西给拿出来。碧莲不明白她找那些做什么用,依言去找了。除了酒壶、素描本等东西,几本洋文书都是赵琇常看的,半点不费劲,不过剩下的东西就麻烦了。

赵琇拿了块大包袱皮,将东西包了,拿出花厅去,给赵启轩看:“毛呢已经给我哥哥做了披风,烛台那年也送给宗房源哥儿了,这两样没法还给她。这里是酒壶、素描本、几本书、地图、文具等等,还有一本日记和几封信,你都可还回去。跟人说清楚内情,替我道个恼,请她节哀。他们是丧家,人生地不熟的,又不通我国礼仪,若有失礼之处,哥哥别与他们一般见识,跟他们讲明道理,也就罢了。”

毛呢与烛台都是货物,并非遗物,赵启轩也不在意,他见赵琇拿来的东西这般齐全,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把包袱一裹,便匆匆走了。

赵琇回到院子里时,陶灼华已经描完了花样子,到正屋陪母亲去了。张氏正与卞氏说手上的白地青花瓷茶碗:“这两年,外头瓷窑里烧的器皿,都跟着洋人的喜好学,做些金壁辉煌、五彩斑斓的东西出来,瞧着怪腻的。我家里用不习惯,只得买了处小窑,自个儿烧一些家常东西。这就是我们家窑里出的,不敢跟那些名窑的出品比,胜在斯文别致,眼睛看着舒服罢了。”

卞氏点头:“您说得是,我家里用的茶具,也都是打发人去松江、苏州买的,嫌本地出的太过花俏。但那也没办法,自从南汇港繁华起来,外洋客商喜好采买瓷器,本地就多了好几处瓷窑,都是专做外销的生意,官府也不好说什么。”

见赵琇回来了,陶灼华连忙起身,赵琇与她笑着对行了一礼:“怠慢了,还请姐姐别见怪。”陶灼华低头红着脸道:“不敢当,方才我描了你的花样子去,不曾问过主人,是我失礼。”赵琇笑道:“小事而已,姐姐不必客气。”

张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堂兄竟这般慌张。”赵琇就把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张氏听了叹道:“原来如此,那洋人的妻子也是可怜,你把遗物还给她,这样很好。”

卞氏道:“这几年到南汇的外洋客商越来越多了,听说还有人在南汇买房子长住的,那边的官府特地辟出一块地来,专给洋人做墓地。想来象这妇人的丈夫一般死在异乡的,不在少数。”

张氏道:“商人逐利,客死异乡的何止是外洋商人呢?本国的人也不少了。”

赵琇见她们的话题太过悲观,忙道:“南汇港如今是越来越繁华了,连带的我们奉贤也得了不少好处,连外头市集上卖的东西,都丰富多了。”

卞氏也反应过来:“正是呢,听我们老爷说,光是去年一年的赋税,就比十年前多了十倍不止,南汇那边就更不用说了。朝廷已有旨意,让上海知府把这两年的海关税银截留下来,修葺海傍大坝,顺道将各地水利也修一修。可见这外洋贸易兴旺,也是有好处的。”

张氏忙问:“海傍大坝当真要修了么?”

“也到该修的时候了。”卞氏道,“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广平王验收大坝之后,平安了整整八年,听说许多地方都该修补了。太子殿下亲自上书,请皇上下旨修葺,皇上已经允了,眼下就看朝廷会指派哪位大人来主持此事。”

张氏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张氏的忧虑

卞氏母女离开后,张氏还在沉思不语,赵琇见状,就好奇问她:“祖母,您在想什么呢?”

张氏醒过神,微微一笑:“没什么,不过是想些家务事罢了。”

赵琇不信,张氏平日琢磨家中事务,几时有露出过如此慎重的神色来着?她正色道:“祖母心中若有忧心之事,只管跟孙女商议。孙女年纪虽然小,未必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但听祖母说说话,多少也能为您分一点忧。”

张氏笑了,拉过孙女在身边坐下:“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的孝心。”她想了想,觉得家里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是能瞒过这个孙女的,赵琇七岁就能帮着想办法,把小长房给赶出宗族,报了昔日杀父弑母之仇,如今还怕她不如那时候聪明吗?

张氏便坦白对她道:“方才听陶太太所言,海傍大坝预备要重修了,朝上还未定下是哪位大人监工。此事原是太子殿下上本请奏的,也许是太子殿下得用的人主理。当年广平王也曾上书促请修坝之事,后来又亲自前来验收,顺道救了咱们祖孙三个。广平王立储,这件事便是他的大功绩之一。如今新太子也有此议,说不定也要依样画葫芦一番,若是一切顺利,往后他的储位就坐得更稳了。我想你哥哥身上已有秀才功名,今秋是必要下场一试的,将来也要走仕途了。若新太子真的要来,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让你哥哥带着族人一道向新太子示个好?但又怕京里广平王知道了,心生嫌隙。”

张氏心里也是为难。她知道自己家身上早已打上了深深的广平王烙印,她也感广平王的大恩,并没有另投他主的想法。只是广平王对同胞兄弟极为亲近,他做太子时得用的臣属。如今都全数转到新太子手下了,从前支持他的人,他也请他们转而支持新太子。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也是为了族人的将来,远在奉贤的赵家二房若有机会向新太子示好,也是件好事。可广平王没把赵家二房推荐给新太子。赵家二房自己主动凑上前,不免显得有些谄媚,但要张氏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心里又有些担心。

赵家二房如今渐渐地被边缘化了,远离京城,长年不见皇帝的面,护着他们家的广平王也退出了朝廷中枢。本来还有个爵位,可皇帝仿佛忘记了这回事似的,赵玮虚岁都十五了,他也完全没有让赵玮继承其祖爵位的意思。二房祖孙不指望这爵位是一回事。皇帝不打算把爵位给赵玮,又是另一回事。皇帝若无心照拂,赵家二房就得自找出路,赵玮要走科举仕途,光靠自己或是亲戚长辈是不够的,最好有贵人相护。

再者。小长房虽然被逐出宗族,可赵玦一直拒绝接受宗族的决定,送到御前的奏折,也迟迟未有回音,不知皇帝是个什么想法。虽然在原籍这边,官府文档上已经将小长房踢出了赵氏宗族,可挡不住小长房背后还有颖王府这个大靠山,以权势压人。赵玦一家住在京城,他本人也调回去了,听闻如今在京营任着六品百户。官儿是没升,可人在京里,做什么事不方便?赵家二房却远离中枢,实在是不得不防。

张氏还有些着急,当年已经将赵玦一家有可能为颖王府贡献钱粮之事报给了广平王知道。广平王也不知是否有所动作。如今储位已经落到他亲弟弟头上,他就算是为了他弟弟,也要想办法将颖王府的阴谋公之于众吧?怎么好象没听说京里有大动静的样子呢?虽然她对京中的局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颖王一家如今还好好的,莫非广平王的动作都是私底下进行的?

所有这些担心,张氏没法一一跟孙女说,但也简单扼要地提了一下。

赵琇这才明白祖母心里忧虑的是什么,想了想,便道:“祖母不必太担心,现在还不知道负责修海傍大坝的人是谁呢,等朝廷派了人来,如果是太子那边的人,那咱们身为地方上的大户,还是郡公府,为朝廷多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那时新太子自然就知道咱们家的忠心了。如果他本人要来,于情于理都该问候您一声的,您是建南郡公夫人,也跟他哥哥广平王有交情,他只要不是跟广平王闹翻了,就不会不问起您。这都是照礼数行事,谁能挑出错来呢?广平王又是个和气的君子,怎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气?”

张氏脸色放缓了许多:“这话有理。凡事依礼而行便是了,也不必上赶着巴结。若是新太子不肯见我,又或是没把我们家放在心上,那我们便是再殷勤,他也不会对你哥哥另眼相看的。”

赵琇笑道:“新太子能让广平王如此看重,肯定不会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到时候咱们不必明着说要巴结他,也不必特地让哥哥出头,只管让哥哥扶着您去晋见就行了。哥哥一表人材,又有功名,太子见了肯定要问的,让哥哥表现一下,不必多说什么,太子要是欣赏了,以后也会庇护一二。有了太子青眼,我们赵氏一族也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张氏放下心头大石,道:“一会儿给京里写信,让宅子里留守的人打听一下,到底是哪位大人过来修坝。若是新太子当真要来,也好事先准备准备。”说到这里,她眉头又是一皱:“新太子若要来,跟当年广平王南下还不一样,那时候广平王可还未立储呢。”

赵琇道:“到时候一路上的招待工作,想必是地方官府负责的吧?咱们奉贤这里,自然就是陶大人负责了。这种事肯定要事先打招呼,咱们可以跟陶大人打听一下。”

张氏眉头一展:“方才陶太太还说咱们家自己烧的茶具好,我记得上个月窑上才送了几套器皿过来,有一套荷叶样式的青瓷茶具。既别致,又新鲜,陶太太又恰好喜欢荷花,就把那套茶具给她送去吧。另外再捎上两包茶叶。”

赵琇答应着,又笑道:“既然要送,哥哥的两位先生们那里,是不是也该送一点?眼看着快到中元节了,哥哥八月又要下场,正要请先生们多指点指点他呢。”

张氏微笑颌首:“你说得不错。我几乎忘了,把咱们家的茶叶也送两罐过去,另外添上笔墨纸砚、米面、衣料、棉花等物,再奉上二十两纹银,不,四十两,务必要请两位先生多多用心。”

晚上赵玮从先生那里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特地向赵琇道谢:“多谢妹妹想着,我成天光顾着埋头读书。竟然连这个都忘了,真是该死。”

赵琇笑道:“哥哥只要用心向先生们请教就好,这些事自有祖母与我料理,你不必操心。”又问:“两位先生都喜欢什么样的花纹、颜色?又或是在笔墨纸砚上有自己的偏好的?我送东西过去时,也好照着增减。”

赵玮想了想:“王先生爱竹,把四月里窑上烧的那套青竹花样的器皿全套送过去就行了。咱们家的茶叶他倒不怎么喝得惯,可以送两罐上好的西湖龙井去。至于刘先生,他家境富足,日常用度格外讲究,写字画画爱用雪浪笺,喜用歙砚与曹素功墨,不爱穿花绸锦缎,却喜细软的松江棉布,你斟酌着送就是了。”

这两位先生不是赵玮从前上的学堂里的,而是中了秀才后另外找的。一位是老举人,一位是监生,学问都极好,对赵玮的功课也用心。张氏非常看重他们,因此虽然两位先生的喜好有些挑剔。东西也零碎,赵琇还是答应了下来,不敢怠慢。

倒是赵玮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过琐碎繁杂了?同窗的师兄弟们也曾为送礼而伤透脑筋,我却把事情都往妹妹身上推,实在是枉为人兄。”

赵琇压根儿就不在乎:“没什么的,我就是吩咐底下人去采买罢了。咱们离松江苏州这样的繁华大城近,自然有采买东西方便的好处。”

“是么?”赵玮歪歪头,“采买还算方便就行,我每常在想,若家里有个文房铺子就好了,想要送先生什么东西都不必烦恼,只管从铺子里拿。”

赵琇笑了:“哪有这么简单?文房铺子也要有货源的,不然里头卖的东西从哪里来?总不能样样都自己做吧?”不过她想到奉贤现在还不是个经济发达的地方,就算街上货品种类丰富了许多,也不是表现在文房用品上,如果真有这方面的市场,开一家小文房铺子也不是不可行的,反正家里每月都要上苏州松江等地采买。这种生意,祖母大概更有兴趣去做吧?

赵玮看着妹妹的神色,有些猜到她转的是什么念头了:“怎么?难道你真要开文房铺子?”

赵琇笑道:“这个还要先看看,只要不会亏本,也不是不能做的。”

赵玮想了想:“如果真要开铺子,倒可以在族里寻位族人帮着打理。两年前被外六房招去做学徒的族中子弟,或因受不了苦,或因家中有难处,如今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回乡了。他们在奉贤找不到事做,又没本钱自己开铺子。年后开始就总有人来问我,茶园是否还缺人,几个月过去,连桃园和瓷窑那边都有人问了。我想着茶园里通共不过是几十株茶树,有蔡先生在,外六房又盯得紧,哪里需要再添人手?桃园也不到百亩,如今的人尽够使了,瓷窑是私窑,只是烧自家用的东西,哪里还用安插族人?不过他们诉苦诉多了,我瞧了实在不忍。就连启轩哥也抱怨过我们不让他去茶园帮忙,害得他只能在南汇港寻生计。若家里真要多开几个铺子,交一两个给他们打理,也是好的。”

赵琇笑说:“这个好办,再有人来找哥哥诉苦,你只管跟他们说,有心要自己开铺子的话,只管开去,本钱可以找我们家借,三五年内,我们只要他们偿还本金即可,不要他们利息。祖母素来好心,也乐意帮助族人,一定会答应的。只是有一点,开的铺子能不能挣钱,要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他们别仗着祖母仁慈,就狮子大开口,又或是借了钱赖账不还。到那时,就算祖母不与他们计较,我也是不依的。”

赵玮大喜:“若果真如此,族人必定又要称颂祖母与妹妹仁义大方了。妹妹放心,如今族里还有哪个敢惹我们二房生气?我明儿就跟他们说去!”

族人们对赵玮带去的消息有什么反应,赵琇还不知道,第二天,赵启轩先上门了。

赵琇问他:“东西都交到那位威尔斯太太手上了吗?”

“昨儿就交给她了。”赵启轩道,“她在县衙后堂抱着东西大哭一场,几乎没晕过去。她看了东西,说其中有一本是她亡夫的日记,里头把她亡夫临死前的经历都写了下来,还有那几封信,她知道谁是她的仇人,就让官府把我朋友给放了。”他犹豫了一下,“她还说,想见妹妹一面,亲自向你道谢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格温妮丝

威尔斯太太是个外洋客商,虽然境遇可怜,但站在赵家的立场,是不会轻易让她上门拜访的。她再财力雄厚,那也是个商人,而赵家有张氏在,却是名正言顺的郡公府第。

但赵琇有些心动。威尔斯的遗物,她本来以为可以一直保留下去的,所以研究起书上、字典上的东西也格外用心。她虽然英语成绩不错,但在这个时代,外洋来的书籍并不全是英语的,就算是英语,也跟她所习惯的现代英语有很大的不同。她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就是希望能学习这个时代的英语和拉丁语,将来看外洋来的书籍时,不会太吃力。学了两年,她只学会了一点皮毛,英语复习得不错,古代英语的听读写没有太大问题了,口语还只是一般般,拉丁语则可以读懂一些简单的句子。现在书本和字典都还给了威尔斯太太,她心里不是不可惜的,如果能够找到新的版本,那就更好了。

现在的大楚虽然看起来非常繁华发达,可对外面的世界还很不了解。她不知道大楚的统治者们是否会犯历史上那些闭关锁国的君主们的错误,但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能够对这个世界的文化、经济、科学有多一点的了解。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愿意把这些知识翻译成本国的语言,让多一些本国人知道,外面的世界都在发生什么事。当外面的世界急剧变化之时,不要因为局限在自己的圈子里。就落后于人,然后在跟外国来往时,吃这样那样的亏。

赵琇去请示了祖母张氏。张氏皱起眉头:“从来没打过交道的生人。既然只是想讨还亡夫遗物,把东西给了她,也就罢了,还要见什么面?她要道谢,在门外磕个头就行了,还非得要进家门来见你,也未免太过托大了些。她想见。你就一定得见她了么?真真是外洋蛮夷,不识礼数。”

赵琇只能劝她:“她是英吉利国人,想必风俗不与我们国家相同。这些礼数什么的也不必跟她计较了。孙女儿倒是有兴趣要见她一见,打听打听些海外秩闻,再者,孙女儿把那些书都还给她了。可自己还没看完呢。想要问她,能不能再买几本新的来,也免得半途而废。”

张氏听了,眉头舒展了些:“原来如此,这倒也罢了,其实那些洋人的语言文字,你学了也没什么用处,半途而废又如何呢?若你是对海外秩闻感兴趣。叫个洋人商妇来说说话,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不知她底细。也不知她性情如何,先打发人去南汇打听打听她的为人,再叫卢妈去瞧瞧她。若是不算太粗鄙,再叫她来吧。”

总算得到了祖母的允许,赵琇暗暗擦了把汗。

卢妈带着两个婆子,跟着赵启轩往南汇转了一圈回来,报告张氏与赵琇说:“都打听过了,那位威尔斯太太倒不是粗鄙妇人,听说娘家在英吉利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士绅之家,家里还有长辈做过官儿。她从小儿诗书琴画都是学过的,只因家道中落,才嫁进了商人之家。她那亡夫倒也不是纨绔之弟,说是在什么公学里读了好些年的书,后来又进了大学,在亲戚族人间称得上是有学问的人了,只因父母去世,无人继承家业,他才弃学从商,跟随商队出洋,不料竟客死他乡。威尔斯太太听闻丈夫噩耗,变卖了家产,带上夫家的亲眷,跟着别的商队一块儿到大楚来,是为了将亡夫遗骸带回故国,也是想要查清他的死因,为他报仇。小的与这位太太说了一会儿的话,虽然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只能靠通译转述,但瞧她姿态娴雅,还真象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就守了寡,也是可怜。”

张氏听得唏嘘不已:“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可交之人。”便答应了让对方上门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