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换到了东路那边的小院子,继续招待着偶尔上门吊唁的女客。

女客来得少,赵琇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抄经。曹妈妈不想再面对钟家旧主,反正去了也是被嘲的份,就跟着一起过来了,拿着纸笔也在慢慢地抄着经文。她的字远不如赵琇写得好,只勉强算得上工整而已,写得也比较慢,但今天抄经的速度却比平时至少慢了三倍。一旁的烟雨都抄好一份了,她才写了几行。

赵琇知道她是在挂心客院那边,就劝她:“那些都是跳梁小丑,不管做什么,都成不了气候。她们除了在人前哭哭啼啼地说自家跟王妃有多么感情深厚,王妃对她们多好,王府的丧礼办得有多差劲之外,还能做什么?现在把她们跟一般的来客隔绝开来了,她们大不了就是大声嚷嚷着找存在感,妈妈其实不必把她们放在心上的。”

客院那边的门口有孔武有力的仆妇守着,钟家女眷进去了,就别想轻易出来。只要把通向那边的门关上了,就算来吊唁的宾客听到动静,也不会多管闲事地硬要跑人家院子里探看。这世上象王大奶奶这样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曹妈妈叹了口气,放下笔,将抄错了字的经一把撕了,愁眉苦脸地道:“若只是钟家人在这里,我自然不担心,可如今连王大奶奶也在那边,就怕她见我们不派人去服侍,不请大夫,还不许人过去探视,等回家了,就会到处说王爷和世子的坏话。”

赵琇皱眉说:“方才我已经跟她把话说明白了,就算她以前不知道,现在也该清楚钟家人立身不正了吧?这样还要怪到王爷和世子身上?”

“赵姑娘不知道。”烟雨插嘴说,“王大奶奶素来就不管朝廷上的事。她娘家富裕,靠着好姑妈,又嫁到尚书府做少奶奶。夫婿是个和气人,她一辈子就没有过烦心的事,每日家关心的都是家里的鸡毛蒜皮,或吃喝玩乐。从前她来王府看王妃时。还曾经夸过一个闺中蜜友人美学问好,气质高贵,人所不及,还说要带那位蜜友来看望王妃呢。事实上那女子也嫁进宗室了,她夫婿却是颖王一党,素来与我们王爷不和,王爷退位时,还曾在外头公然嘲讽,王妃对他恨极,早与他家绝交。因此听到王大奶奶说那样的话,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过后也不愿意再请她上门来了。也不知道王大奶奶自个儿知不知道这件事。”

赵琇听得都无语了,敢情这位王大奶奶是个对政治不敏感还没什么眼色的人?就这样还能交游广阔,果然是托了好公公、好婆婆的福吧?

她想了想。就对曹妈妈道:“既然王大奶奶是这种人,跟她说道理是没用的。索性直接叫王家的人来接她回去吧。王尚书既然能得新君信重,又能高居尚书之位,想必是个聪明人。叫他知道儿媳妇跟钟家的人搅和在一起,还跟着骂王爷与世子,他就知道该怎么管教媳妇了。”

曹妈妈想想也是,便吩咐人去了前院传话。

前院灵堂前。钟大老爷父子与钟二老爷都在跟王府总管及属官说话。钟大老爷为首,几次三番试图插手灵堂事务,不是挑剔哪里的摆设不够好,就是嫌请来的和尚道士不够高端,想要换一批。王府总管与属官们都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有男客来吊唁时,钟大老爷立刻就扑到灵位前上演哭丧秀。虽然大部分来客知道他的身份后,都没有搭理的意思,还急急上完香就走人了,免得被他缠上,但还是免不了有不明内情的人被他们骗倒。觉得王妃的哥哥真是兄妹情深,还要上前劝慰几句的。王府的人见状,心里都堵着一股气,等客人走了,王府典膳便立刻出面,直接请钟家男人们到厢房看茶。

钟大老爷不肯去,只巴着王妃的灵位不放。钟二老爷有些尴尬地在旁抬袖作抹泪状,钟雅卓直接伏身跪着,把头垂得低低的,努力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王府总管看得脸都拉长了,不一会儿,曹妈妈那边打发了人来跟他耳语几句,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暗地里吩咐人去了王家传信。

当下一位客人再度上门,钟大老爷又上演起哭丧秀,大声叫着“妹妹你怎么去得这么早啊!这叫母亲和我怎么办啊?”的时候,忽然就有个婆子飞奔来报:“不好了,舅老爷,老太太又吐血晕过去了,您快过去看看她呀!”钟大老爷顿时停止了哭声,愣愣地看着那婆子。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亲妈的身体好着呢,之前晕倒都是装的,怎么可能会吐血?王府的人一定是在说谎!

可就算他心里清楚这一点,又有什么用?那不知内情的客人正盯着他呢:“钟大人,老太太病了,你别太担心,先过去瞧一瞧情况,兴许只是下人心慌了,实际上不太严重呢?”钟大老爷无言以对,这种时候,他还真不能继续赖在灵堂上。于是他只好带着儿子随那婆子去客院了,却暗示钟二老爷留下来。钟二老爷就没动,钟老太太是他伯娘,不是亲妈,他不去也没什么。

钟大老爷父子这一去,就别想回灵堂上来了,不一会儿,王家也来人接王大奶奶了,是王大少爷亲自过来的。王府的下人去了客院请人,王大奶奶出来时,还一脸的愤愤不平,向丈夫报怨说:“广平王是怎么管教下人的?瞧那些刁奴对钟老太太、钟大太太她们的态度!”王大少爷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小声说一句:“别再说了。”然后低着头向王府典膳拱拱手:“对不住,拙荆不懂事,多有得罪了。”王大奶奶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王府典膳慢条斯理地道:“无妨,大奶奶还年轻,今日之事也没几个人看见,只要钟家人不往外头乱说,想来也不会牵连府上。只是大公子还当多多约束内眷,不该说的话就别乱说,不该顶的罪名,也别糊里糊涂地往自个儿头上拉。王尚书为官不易,若是叫家里不懂事的小辈连累了几十年的好官声。那也太冤枉了。”

王大少爷又羞又愧,再行一礼,便迅速拉着王大奶奶走了,也不顾妻子一路追问:“你是怎么了?”他心里只想着。还是要给妻子介绍介绍朝中局势才行。以往他每每想说,妻子总是不耐烦听,接着说笑起闺房趣事,他也就把事情给忘了。如今想来,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家中女眷若是没有头脑,那杀伤力实在是太强了。他父亲四十出头就已官居尚书之位,有的是人想要将他拉下来呢,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任妻子在外头胡乱得罪贵人?还有钟家。明知道他妻子的性情,素来是不通朝政的,竟然想利用他妻子,实在可恶!

王大少爷怨恨起了钟家,连从前交情还算不错的钟雅卓。也被他划入了不可结交的圈子里。

钟家人被关在客院,与外界隔离,不管他们如何吵,如何闹,都没人理会。钟大老爷与钟大太太总算醒悟过来,王府的人请他们来客院,本身就是个陷阱。他们悔不当初。如今只有区区两三位宾客知道他们来吊唁的事,消息不能传开,他们的计策岂不是落空了?

钟雅卓忍不住对父母道:“这下可好了,等姑父从宫里回来,还不知会如何处置我们呢。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辞了官。返回乡中。那样姑姑就不会死,父亲也不会背上如今的污名,妹妹的名节也不会受损。我们一家此时此刻,又怎会落入这般境地?!”

钟雅致在一旁啜泣着,闻言哭得更伤心了。钟大老爷头痛地来回踱着步。又瞪妻子:“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害了女儿,害了我,如今还要害我们一家子,连儿子的前程也要被你毁了!”

钟大太太气愤地道:“你现在倒来怪我了?当初难道是我要把女儿嫁给六皇子的?是我要支持谋逆的么?迟迟不肯辞官的也是你!眼见着事情不如你想的那样,就怪起我来了。”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钟老太太阴沉着脸喝止儿子媳妇,特别是媳妇,“他已经够烦的了,你还要跟他吵,也不好好想想两个孩子今后该怎么办,你还有理了?!”

钟大太太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一屁股坐到女儿身边,不跟婆婆丈夫说话。钟老太太就拉过儿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实在不行,等你妹夫回来了,大不了我去给他磕头赔礼,只要他能消气,不再为难你,我老婆子受些委屈又有什么关系?”钟大老爷感动极了:“娘!”

钟雅卓头痛地揉起了额角,钟二太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门外挪着。她完全是个无辜路人,就是被殃及的池鱼,广平王想怎么对付钟大老爷一家子都行,别把她算进去。

灵堂上的钟二老爷,也不愧是钟二太太的丈夫,心里也在转着同样的念头。他已经察觉到了广平王府上下的敌意,本身又是早就辞了官准备回乡的,对权势也没那么大的执念,不过是一时糊涂,被堂兄几句话就说动了心,如今却是早就后悔了。他试探地跟王府总管说:“家里还有孩子,年纪都小,今日身上也有些不适,父母不在,怕有个闪失。我想与拙荆一道先回去看一看。”语气说不出的小心谦卑。

广平王府也不是非得跟钟家人作对,只要钟家人不来,他们是懒得搭理的。王府总管见钟二老爷还算乖觉,笑了笑,就跟下属耳语两句,然后便有人送钟二老爷出府了。

他在王府大门前只等了一小会儿,钟二太太也一脸惶然地出来了,夫妻俩对望一眼,都松了口气,一句话也没多说,就上车回家。至于长房的马车和下人,他们就不管了,甚至在回家的路上,就在商量着,是不是明日就带儿女离开京城回老家去?若不是这国丧家丧两重白事,他们早就回到老家了。

钟家人关的关,走的走,王府上下都松了口气。接下来两日,若钟家人还要闹,那除了提供一日三餐的“清淡饮食”,王府是不会搭理他们的,如果钟家人要走,那也没问题,直接从客院的侧门离开,不必回到前院来,省得他们又再闹事。

到了傍晚,赵琇要回家时,特地嘱咐了曹妈妈一句:“如果钟家人真要走,为防万一,还是让府里的大夫给老太太把个脉才好,最好要找个人作证,证明他们一家离开的时候地,老太太的身体还没问题。省得他们回去了,又闹出什么王府蛮横把老太太弄伤气病之类的传闻来,那就越发纠缠不清了。”

曹妈妈忙肃然道:“姑娘放心,我理会得,一会儿我也会跟总管说一声的。”

赵琇就放心地上车回了家,到了家门前下车,她忽然发现前院里多了不少面熟的下人,心中大喜,急忙冲进正院:“祖母!您总算来啦!”

第一百八十章失魂落魄

张氏是太阳快下山时才入城的,这才刚到家,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呢。她带来了老家宅子里大部分用惯的仆人,卢妈自不用说,连卢妈的丈夫长子都跟着来了。赵玮终于继承了祖父的爵位,赵家一直期盼的事情终于实现,张氏虽然有些舍不得奉贤,但也决定要留京长住了。

她已经知道了承庆帝驾崩、原太子登基之事,也听说了广平王妃去世的消息,哭了一场。若不是今日天色已晚,她又一路累着了,马上就会过去王府吊唁了。如今只好等到明日歇过气了再说。赵琇表示没关系,有她做代表,广平王府上下绝不会有人认为张氏怠慢王妃的。

赵琇脸上掩不住笑容,兴奋地跟着祖母身后,象个小尾巴似的,不是给张氏捶肩捏骨,就是问她想要吃什么喝什么,还问起自己离开上海后,张氏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年后生的是什么病,病情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治愈,哪一天出发乘船北上的,路上都经过了什么地方,有没有遇到风雨险阻…啰啰嗦嗦一大堆。难为张氏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还笑吟吟地回答着孙女的所有提问。

张氏听说碧莲与卢明章都已脱籍,也非常高兴:“这是皇上的恩典,两个孩子都要惜福,尤其是明章,日后要好好读书,若能考得功名,也不枉玮哥儿与琇姐儿的一番好意。”

卢妈都激动得快掉眼泪了,自己想寻求用歪门邪道的方法脱籍是一回事,但因为立下功劳,由贵人恩赏脱籍,那绝对是天大的体面!她都快跪下来给赵琇磕头了,赵琇死活扶住了不许,她才作罢,但脸上的笑容是止都止不住。想到至今仍不良于行的丈夫,她的心里就格外酸楚。若是早知道有这一天,丈夫卢昌秀会不会后悔当初纵容长子犯下了那么多过错,以致前途尽毁?

不等卢妈伤心太久,碧莲与明章也过来了。母子三人相见,自然是欢喜不已。赵琇也为他们开心,还笑着跟张氏说:“可惜哥哥进宫斋宿去了,还要过两三天才能出来,不然咱们一家团圆,岂不更欢喜?”张氏笑着点头。

在这一片欢欣的时刻,有个不大合时宜的人影从正屋东暖阁那边走出来,犹犹豫豫地看了赵琇一眼,又低下头去,不说话地伫着。

赵琇见到他。愣了一愣。怎么赵泽也在这里?难不成是祖母带他来的吗?

果然张氏接下来就告诉她:“赵玦的案子定下后,原本身边侍候的人不是被抓起来,就是各自散了,泽哥儿身边一个人也没留下。长房柳姨娘虽是旧仆,有意送他回京与家人团聚。但你煜大伯却不答应。我想着我们横竖是要上京的,不如带上他一起坐船算了。他父亲虽不成器,但这孩子倒还是个明白人,如今也不象从前那般糊涂了。我已经将当年他祖父与母亲做过的事告诉了他,还叫珍珠嫂来作证,他已经明白了谁是谁非,如今也是羞愧不已。”

赵琇看向赵泽。果然看到他面上带着几分羞愧的表情,再看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衰弱了许多。当年他被家人丢在长房,过了两年软禁的日子,爹不疼,祖母不爱。就连本来是帮手的柳莺都很少管他,那时候他过得那么可怜,腰杆还是直的,说话也是大大声的,看人的目光也不闪避。如今却完全不一样了。他有些佝偻着身体。仿佛羞于见人般,似乎原本支撑他的某种信念,已经完全消失了。

张氏还对他说:“我让你在里间休息的,你怎么出来了?你爹那回把你打得太重了,虽然你如今瞧着伤势已经好了,其实伤了元气,不比从前身体康健。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在通州又吹了风,瞧你脸色难看成这样,还不好生歇着么?”

赵泽低着头道:“曾祖母不必担心,我没事的。姑姑都回来了,我又怎能在里间躺着呢?”

赵琇听着他这称呼,心里暗叫不妙。这几个月他们兄妹不在祖母身边,赵泽年纪小,际遇可怜,又有救人的功劳,兴许祖母是生出怜爱之心了,竟然容他继续叫自己曾祖母。赵琇心里不禁着急起来,转念一想,便对赵泽说:“你才进京,不知你家里的事,你都打听过了吗?”

赵泽愣了愣,神色黯淡下来:“我知道父亲被判了斩首,祖母和弟妹们都是流放,只有我与演弟被赦免。”

赵琇便告诉他:“你打听得不错,你父亲的案子确实是判了斩首,上月已经行了刑,尸首是莲姨娘带着几个旧仆收殓的,葬在哪里我不知道。你祖母和妹妹,还有小钱姨娘母子几个,都是判的流放,因大行皇帝开恩,念在你父亲曾经招供过同伙的份上,赦免了你跟你大弟弟的刑罚,其他人没有这个恩典,都在大狱里等着流放呢。不过我见你弟妹们年纪都还小,祖母又来信说,你曾经救助过她老人家,因此我与哥哥商量了,花钱收赎了你几个弟妹,都让你大弟弟带走了。莲姨娘抱走了你最小的妹妹,打算投靠娘家去,已经离开了京城。剩下你祖母和小钱姨娘,我只听说你妹妹问从前的闺中蜜友借了银子,把你祖母赎出来了,小钱姨娘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赵泽很是吃惊,但也十分感动,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琇面前,向她磕头:“赵泽感谢二叔与姑姑的恩情!”他还在为祖母与弟妹们的境遇忧心,不知该如何开口向曾祖母张氏求助,万万没想到,赵玮赵琇兄妹已经把他的弟妹们赎出来了,连祖母牛氏都脱离了牢狱,至于小钱姨娘,那是庶母,又素来对他不慈,倒也没什么。

张氏很是感慨地对赵琇道:“你们兄妹做得很好,虽然两房人之间多有夙怨,但几个孩子毕竟是你祖父的血脉,救下他们的性命,也是做孙女的应该做的。”

赵琇没有露出异色,只是对赵泽说:“你别向我磕头,我也当不起你这一句姑姑。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你只管叫我哥哥侯爷。称我一声赵姑娘吧。”

赵泽一愣,脸色都白了,他看向张氏,张氏也有些吃惊。她看了孙女一眼。嘴巴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奉贤赵氏族人尚且坚拒承认赵泽是赵家子孙,生怕会跟大逆罪人扯上关系,更何况是有着弑父杀母之仇的赵玮、赵琇兄妹呢?她同样深恨赵泽的父母,只是可怜这孩子不容易而已。但无论如何,还是亲孙子、亲孙女更重要。赵玮已经是建南侯,不能让外人说他有个谋反的堂兄,老郡公也不能有一个谋反的孙子。

赵泽看着张氏的反应,心里已经灰了,想想两家有血海深仇。自家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形,又怎能再奢望能认祖归宗呢?曾祖母愿意对他和善,一路带他上京,又为他请医用药,已经是意外之福了。他不该得陇望蜀。

想了想,赵泽打算告辞了,他说:“我放心不下家里人,想早些找到他们。”

他这样说,张氏也不好再劝,只是命人把他的包袱都带出来,又给了他一些盘缠。还要再派两个人跟着他。但赵泽都拒绝了。

赵琇便说:“我让人上外头给你雇辆车吧?雇上两日,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好歹有个车夫陪着。”反正这车夫只是外人而已。

这一回赵泽没有拒绝,张氏立刻就让人去比较熟悉的老牌车行连人带车雇了一个比较老成的车夫来,付了三日的费用,让他跟着赵泽。赵泽便坐着那车夫的车子离开了赵家小宅。趁着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先到外城闹市区,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打算明日一早起来,就去大理寺探视母亲。

赵琇在家。也开始劝说张氏:“赵泽虽可怜,但毕竟是仇人之子。他保护您不受他父亲的伤害,我们为他收赎弟妹,祖母您又救过他的性命,治好了他的伤,也算是扯平了,今后还是少打交道吧?”

张氏叹了口气:“我心里何尝不明白?你放心,方才你跟他说话,我也不曾反驳过半句,就是不打算认他的意思了。只是他毕竟是你祖父的血脉,如今他一家子也不知过得如何,功名是不能指望了,他年纪又小,日后还不知作何营生,若是饥寒交迫,我这心里终究还是过意不去的。”

赵琇郁闷了:“那您打算怎么办?别告诉我,您打算供养他一家子。赵玦犯的是谋反大罪,难不成他死就死了,家人儿女还能得享富贵?那叫世人见了,象个什么样子?朝廷上会不会有非议?祖母,您若是心软,尽可以多多接济贫苦人家的孩子,但还是不要对赵泽太好比较好。哥哥年少袭爵,本身在朝中就立足不易,咱们就算不能帮上他的忙,也不能给他拖后腿呀。”

“我当然不会让人说你哥哥的闲话。”张氏犹豫了一下,“上京的路上我就想过了,赵泽如今身子不好,就先让他在京里休养上些日子。等他好了,大可以带着一家老小回奉贤去。赵氏宗族虽然不肯认他,但也不会欺辱他,他在那里度日还是不成问题的,奉贤认识他的人也少些,只要他愿意脚踏实地,大可寻一份差事养活家人。我们家既有茶园,又有作坊,哪里不能安置他们兄弟?”

赵琇不以为然地说:“祖母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就不知道赵泽家人会怎么想了,这种事自然要由他们自己决定。”

不是她小看牛氏赵湘他们,他们若是甘心老老实实过一辈子的,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了。

且不说赵琇祖孙俩如何,第二天一大早,赵泽就爬起床来,用过简单的早饭,便坐车往大理寺牢狱去了。只是到了那里之后,他想请求探视蒋氏,狱卒却给了个让他全身冰冷的答复:“你是蒋氏的儿子?怎么这时候才来?蒋氏月初便因病重不治死了,本想通知家属,却找不到人,找她娘家兄长,她兄长一家都已离开了京城。天气越来越热,尸首总不能一直放着,我们便叫人寻了张席子来,将人一卷,丢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赵泽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勉强支撑住身体:“我那时在外地,并不知情…难道她的其他儿女就没来探视过她么?”

狱卒笑了:“若不是你来了,我们还不知道她原来有儿女呢,从前只见她娘家人来过,夫家是从没见过人。听说她丈夫犯了谋逆罪,已经被斩首了,家眷流放,想必也是有心无力吧?”他上下打量赵泽一眼:“且慢,你既是蒋氏之子,那就是大逆罪人之子了?你多大年纪了?怎不曾被判刑?”

旁人对他耳语了一番,他才明白了:“原来是先帝赦免了你,你也算是走运了。你娘早就不在这里了,赶紧走吧。”

赵泽惨白着脸问他:“我母亲…被葬在乱葬岗何处?”

那狱卒又笑了:“你这孩子问得有趣,既然是乱葬岗,还分是何处么?我们每个月不知抬多少人出去,哪里记得这许多。快走快走,我还有事要做呢。”

赵泽失魂落魄走出了大理寺衙门,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今日的风格外冷。

第一百八十一章寻亲

车夫拉着系马的缰绳,见赵泽一动不动地站在衙门前的路旁,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呆滞,面上却落下两行泪来。他有些担心地问:“这位小爷,你没事吧?”

赵泽抬起头望他,满面茫然地摇了摇头。

虽然赵泽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母亲确实害了小二房的叔祖夫妻,还有那许多下人及船工,可她毕竟还是他的母亲。她在大理寺牢狱中待了这许多年,也算是罪有应得了,便是犯下了再多的罪孽,也可以弥补一二了吧?为什么母亲最终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结局?蒋家人当初为了救母亲,可以拼着牺牲数名子弟的官职前途,同样是为了保证父亲不会休妻,甚至跟着父亲投靠颖王府,为什么如今却要将母亲弃之不顾?即便舅舅舅母们怨恨母亲连累了蒋家,那外祖母呢?怎么也不能让她死后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呀。

赵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觉得心里的怨忿越来越大,必须要寻蒋家人问个明白。方才那狱卒说,母亲的兄长已经离开了京城,那是不是所有蒋家人都走了?一个下人都没留下来?难道他们就没想过母亲在牢里会如何么?他不信,蒋家在京城经营数十年,家族中子弟出仕者众,家大业大,即便两位舅舅受了颖王案牵连,丢官去职,那族中其他不曾涉案的人呢?即便所有人都官职不保了,蒋家在京城的房屋、田地、店铺等种种产业,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脱手的,必定还有人留下来处理这些庶务。

赵泽快步跳上车,往蒋家从前所住的街区进发。

然而当他到达从前蒋家的宅子门前时,他还是失望了。蒋家的宅子已经换了新主人,宅中下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店铺也都全部易主,想必田地也不例外。蒋家将下人都带走或发卖了,走得实在是干净。他只得再去寻蒋家几名族人的住处。甚至连几户姻亲那里,也都去过了。族人们都不见踪影,倒是有两家姻亲未受影响,还留在京中。但主人一听说他的身份,都不愿与他打交道,纷纷命人将他赶出门去。

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家的老仆,是小时候就打过交道的,见他可怜,才多说了两句:“蒋家人都走光了,人人都觉得,若不是从前蒋老爷为了保住女儿,做了糊涂事。蒋家如今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一个官职都没保住,因此都深恨公子的母亲。公子还是别再找蒋家人了,找了也没用。蒋老太太没了,是在回乡半路上没的。如今的蒋家。即使还有人在京城,也没人在意你母子三人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