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微微笑道:“各家来历不同,喜好不同,习俗自然也不同。勋贵人家有以军功封爵的,也有因文治封爵和因亲封爵的,各家作派怎会一样?比如从前太祖时牛妃娘家,也曾有过爵位,不过后来革了,但她家的作派,一般勋贵人家就是极看不起的。而文公府上世代书香,就一直遵从古礼行事。我对眉山伯府不熟悉,不过他家下这么重的聘礼,也是对方大姑娘的看重,这是好事呀。”

刘二姑娘听了便不再多问了。牛家是赵家祖孙的仇家,赵琇自然不会有好话。文国公府上虽然早就败落了,但确实是本朝文官封爵第一人,士人圈子里说起来都是赞颂不已的。同样是勋贵,别家只会受读书人轻视,他家却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还有不少年轻学子立志要向文国公学习呢,她当然不好作什么评论。不过听到赵琇这番话的姑娘们心里都明白了,勋贵人家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现在的建南侯府就是比较斯文守礼的,眉山伯府就是比较粗俗的那一类。可惜了方慧珠,勋贵那么多,她怎么偏偏就定了这一家?

方慧珠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赵琇虽替勋贵说了些好话,但看起来却似乎把眉山伯府推向更不堪的境地了,同情她的眼光越发多起来。这叫她怎会好受?她忍不住瞪了妹妹方仁珠一眼,怪方仁珠没能拦下赵琇的话。

方仁珠抿紧了嘴唇不言语。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冯秀琴看不下去了,主动笑着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说起来,怎不见二姐姐和四妹妹?今日是大姐姐的喜事,她们怎能不来道贺呢?”

众闺秀们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也许有人早就发现了,只是没说出口——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都没来,其他方家姑娘都来了,偏支庶支都没落下,这越发显得她们姐妹的缺席很突兀。

有知道方家嫡支与旁支新近爆发矛盾的姑娘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就算两家父亲闹得再凶,都是一个家族的人,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当着外人的面闹不和,这象什么话?

不知道内情的姑娘们,也有探头看向外间的,她们发现,方家四太太,也就是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的母亲,也没有来。

外间的方太太也早就留意到这一点了,她心中大为不满。对着眉山伯夫人,她仍旧微笑以对,但寻了空,还是叫过了丫头,轻声嘱咐:“去找三老爷,让他去四老爷家催一催。今儿有外客,让他们别太过分了!”

今日来贺喜的除了女客,也有男客。男客是方家嫡支长子方锦骐出面招呼着。他虽是个少年,但也见过些世面,礼数上并未出差错,跟来道贺的亲友长辈也能搭上几句话。不过他年纪毕竟还小,父亲不在家,做儿子的出面招待宾客也就罢了,若要叫他撑起整个宴席是不可能的,因此内里的事,还要请方三老爷帮着料理。

方三爷已是丢了官职功名的人,身上带着谋逆的标签,还差一点做了山阴侯的岳父,虽然他并未入罪,可也不是受人欢迎的人。他心知自己是什么情况,也不出头露面,膈应来贺喜的宾客了,只在后头监督方家下人做事。胞兄方崇山出京前与他一番深谈,让他心怀稍释,虽然嘴上还别扭着,脸也板得很僵硬,但心里还是愿意为兄长一家出力的。他听了丫头传来的方太太的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丫头有些害怕,小声问:“三老爷?”

“知道了。”方三爷板着脸道,“你去吧,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丫头屈膝一礼匆匆就跑了,方三爷则黑着脸一路出了侧门,穿过夹巷,大力敲响了方奕山家的门。

方家族人聚居在一处,虽然各自宅子是分开的,但有窄巷相连,不用出大门,就可以通过侧门、小门交通往来,十分便利。这种侧门、小门虽然有人把守,但守得很松,方奕山家守门的婆子见是族里的老爷,立刻就把人放了进来,问都不问一句。

方三爷黑着脸直往方奕山家的书房冲,他知道这个堂弟平日在家,没事都会待在书房,不是跟几个族人见面,聊一下争夺族长之位的阴谋,就是请外头的客人来家,谈一下在衙门里争权夺利的诡计。只有一早一晚,是会待在后宅的。

他对这个宅子非常熟悉,而且方奕山的家也比方家嫡支的大宅要小得多,他一拐一绕,便已经到了方奕山的书房前,只看见一个穿着蓝衣、头戴**小帽的小厮迎面走过来,见到他连忙低下头去,避让一旁。他也没有多想,只问:“你们老爷可在书房里?”那小厮低哑着声音回答:“是。”方三爷抬腿就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他忽然停了下来,狐疑地回头看向后方,只见到那名小厮匆匆消失在月亮门外,瞬间不见了踪影。是错觉么?他怎么觉得这名小厮的背影好生熟悉?他以前见过一个人的背影,感觉跟这小厮的很像,可若真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若还活着也该早就逃走了才是,怎么会出现在方奕山家里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小厮瞧着颇为高大,一点儿也不象是小厮的模样,走路时也不象其他小厮那般低头弯腰,带着谦卑的范儿,反而是挺直了腰杆,脚下轻软无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脸很生。方三爷认得这条街上所有方家族人的家仆,而方奕山因为曾经跟他关系颇佳,所以他家的仆人,连后宅侍候的丫头也都没一个是方三爷不知道的。这么脸生的小厮,是几时买来的?

方三爷的脚步越发迟疑,疑心也越发重了。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

“三老爷怎么在这里?”他身后传来了方四太太的声音,他回过头,见果然是她,冷冷笑了一声:“我怎能不在这里?四弟四弟妹好大的架子,嫡支那边聘礼都过完了,客人们都等着开席呢,四弟一家还不见人影。若是不等你们,又怕有人会怪我们嫡支不讲礼数,不肯等所有人到场就开宴呢!”

方四太太脸上讪讪地,其实她也知道这么做不应该,可她两个女儿都闹起了脾气,丈夫又一直闷在书房里不露面,她来劝他早日过去,他反而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难不成叫她一个人去么?

其实她也明白丈夫女儿的想法,本以为嫡支就要败落了,他们一家就能出头了,谁知方崇山只是意思意思地降了半品,被调去济宁做知府,官位仍在方奕山之上。而两个女儿曾经嘲讽过的方慧珠,又结了伯府的亲事,十分体面。方奕山不想去看嫡支得意的模样,两个女儿则不想去看方慧珠如何风光,因此才迟迟不肯动身。但方才已经有族里的妯娌打发了丫头来劝她了,叫她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儿女过去露个脸,否则叫外人看了不象话,她才再次来劝丈夫的。谁知在书房门口,就遇上了嫡支的方三爷,张口就打了他们家的脸。

方四太太只能干笑着道:“三老爷言重了,我们老爷是方才忽然有客人来,脱不得身,这才耽搁了,马上就要过去的。”

“是么?”方三爷挑了挑眉,便扬声问,“四弟,你的客人走了没有?”

书房里传来了什么瓷器落地的声音,清脆地碎了。方三爷有些意外,又忍不住嘲笑:“四弟这是心虚了么?”

书房里传来了快步奔跑的声音,接着门吱呀一声,方奕山冲了出来,脸色苍白地瞪向方三爷:“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你是不是看到了…”话未说完就忽然顿住,然后诧异地看向了妻子:“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方四太太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给丈夫使眼色:“老爷,今日大侄女儿下大定,三老爷特地过来请我们一家过去吃席呢。你早上才说过要早些去帮忙招呼客人的,不曾想有客人来,才耽搁到这时候。客人已经离开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方奕山瞪着妻子,慢慢地呼吸缓和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勉强挤出一个笑:“是呀,我们该过去了。”他顿了一顿,朝方三爷扯了扯嘴角:“三哥,劳你走这一趟,辛苦了。”

方三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书房里撒了一地的茶杯碎片一眼,又留意到碎片旁边的茶桌两端,各有一张椅子,被摆放成对坐的样子,而茶桌上,还留着一杯尚散发着热气的茶。

方奕山方才有客,而且客人离开后,他就捧着茶杯呆坐,连他妻子与方三爷到了门外也不知,直到方三爷扬声问话,方才惊醒。再看他方才冲出来时的脸色,可见这位客人带给他的惊吓不小。而他急着冲出来质问方三爷知道些什么,又似乎不想让人知道客人是谁。

方三爷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想,面上却不露,只淡淡地道:“好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恼羞成怒,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落嫡支的面子呢。没想到是南郊故友来访。既然是熟人,你怎的不跟我说一声?”

方四太太一怔,有些糊涂。她说丈夫有客,不过是撒谎,怎的方三爷反而说来的是熟人?难不成丈夫当真有客来?

方奕山却惊诧不已,但他转念一想,又记起了方三爷是因为什么坏事的,也就释然了。很显然,方三爷跟那些人也曾经是同僚,可惜他如今已经没有了用处,也难怪那些人没有找他的打算。方奕山说不出心里对这位堂兄是羡慕还是轻视,方才“客人”的忽然来访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子,不过信被成功送出,又让他心下稍安。他苦笑着说:“那人想要拜访什么人,难道是我能做主的?你能够不掺和进来,就是福气了,别不知足。”

方三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好象很生气的模样。没有人知道,他的袖子底下,两只手正紧握成拳,微微发着抖。他的猜测被证实了,那小厮正是他猜想的那人。那人想跟方奕山一起密谋什么?

方三爷一边走,一边深吸了几口气。他好象忽然发现,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困境,有了一条出路。

第三百五十九章雄心壮志

方奕山一家姗姗来迟,宴席都开始了才到。今日又不是大宴,来的宾客也不多,开席的地方并不大,因此他们一家无论是上男客席还是上女客席,都显得非常突兀,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一族的,但我们不给嫡支面子,也不给客人面子,所以这么迟才来。

眉山伯夫人看着方四太太有些讶异,不过脸上还挂着笑容,没多说什么。方太太的面色稍微黑了一下,就回复正常了,还笑着跟方四太太打招呼,不过,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她甚至没有主动开口邀请方四太太到主家席上来,方四太太只能到族人女眷那两席上去挤了一下,跟一群她素日不大看得上眼的妯娌待在一起,心里老大的不自在,脸色也黑了下来。

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姐妹俩坐的是闺秀席,今儿来的人多,方家特地备了两张大圆桌招呼众位闺秀,因此她们姐妹加入进去,也不算挤。只是小姑娘们没那么深的城府,见她们来得晚了,就有人去问原因。方二姑娘脱口而出说家里有客,谁知方四姑娘也同时开口说母亲今日身上不适,互相拆了对方的台。

姐妹俩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僵。方四姑娘连忙要抢先开口补救,被姐姐瞪了一眼,只得闭了嘴。方二姑娘便微笑着对众人说:“家母早起有些身体不适,因此打算晚些过来的,不想出门前又有客人来,因此就耽搁了。要众位久等,实在抱歉。”

京中但凡是认识方家人的,都知道方家嫡支长女今日过大定。照规矩肯定是所有族人都要去道贺观礼的,谁会没有眼色特地选今日上门拜访?况且若来的是男客,方奕山留下招待就是,顶多再叫上儿子方锦驹作伴,他的妻女却是可以抽身的。反之,若来的是女客,那么方奕山与儿子就可以先行离开。留下方四太太待客就行。甚至连两个女儿都不用带上。若是来的客人男女皆有,总能派上一个儿子或女儿先来作代表吧?可方奕山一家却是谁都没有露面,明摆着就是没把嫡支的喜事放在心上。这样的借口。能骗得了谁?

姑娘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对着方家姐妹这明显的谎话,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刚才问话的姑娘也板着脸不吭声。她心里有些生气。觉得自己问得很正常,为何方家姐妹要说谎骗她?实在不是好朋友该做的事!

场面有些冷清。今日的主角方慧珠见状。便端起了以往那副和气大姐姐的架子,打起了圆场:“四婶身体不适,还要为了侄女儿的事情奔波,侄女儿实在是过意不去。二妹妹与四妹妹真是的。怎的不早些告诉我呢?若是为我之故,耽误了四婶的病情,就是我的罪过了!”她说这些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量,让众位太太们都能听见。这还不够。她还特地用关心的语气特地问方太太:“母亲,不如我们给四婶请位太医来瞧一瞧吧?四婶的病情拖下去,对她身体没有好处的。”

方太太觉得女儿稍微过火了点,给她使了个眼色,嘴上却应着:“这样也好。你知道关心孝敬长辈,做得很对。”顺便在女儿的未来婆婆面前帮她说点好话。眉山伯夫人笑眯眯地:“哎呀,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亲家太太,你把慧姐儿教养得真好呀!”方太太跟她对望,谦虚几句:“哪里哪里,她还有许多不足,请亲家太太日后多教教她。”

两亲家母彼此客气着,方四太太心里却有些呕,女儿说她身体不适,只是借口罢了,怎的方慧珠母女说得好象她得了重病似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能拆女儿的台,只能干巴巴地说:“哪里就病得这样了?不过是今儿太阳大,晒得有些头晕,喝过解暑汤,早就没事了。”又怕旁人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不清,连忙转移话题,满面是笑地对眉山伯夫人道:“方才进来时,我都瞧见了。府上的聘礼实在丰厚!真不愧是伯府,聘个二儿媳妇还这样大的手笔!”

眉山伯夫人笑笑:“哪里,两个儿子都是我亲生的,哪一个娶媳妇,我都上心。况且,令侄女这么好的姑娘,也只有这样丰厚的聘礼方才配得上!”

方四太太干笑了几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嫡支的女儿,从小看着倒好,可人品却不怎么样,才给全家闯了祸,败坏了一族女儿的名声,转过身居然就攀上了伯府的婚事,还是嫡出的少爷,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她的女儿,还不知能不能说上一门好亲呢。

方四太太犹自在那里羡慕嫉妒恨,其他姑娘们听着,却又是另一种想法了。眉山伯夫人居然认为自家拿出来的这份嫁妆,配得上方慧珠这样的姑娘,到底是在夸还是在贬?王大姑娘很想再次发表高论,被她身边极有眼色的朋友给拦住了。方慧珠坐在原位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想到妹妹方仁珠说定的亲事,就是书香名门,虽然尚琼比不得丘家次子丘惠友面目俊秀,可丘惠友不考科举,因恩荫得授武职,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然而尚家清贵,绝对不会让妹妹受她今日所受的委屈,她心里的想法又有些复杂起来。

方慧珠不由得看了妹妹一眼,却正好跟方仁珠身旁坐着的赵琇对上。赵琇冲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略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她就觉得赵琇是在嘲笑自己,脸色一白,忿忿地转开了头。

赵琇其实是在讥讽方慧珠方才说的那番打圆场的话,听起来好象很温和体贴,其实是在冷嘲热讽呢。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方二、方四在说谎?她若真心要打圆场,就该把事情含糊混过去,迅速转移话题,让众闺秀不再注意方二方四的谎言,事情也就结束了。可她却顺着她俩的口风继续往下编,还将事情牵扯到了方四太太头上,把夫人们的注意力都拉过来了,等于是让方四太太母女一起丢了脸。

显然方慧珠对方四太太一家今日的表现,也是一肚子的气。她受了别人怠慢,生气是正常的,但生气了还要装大度,装大度的同时又忍不住开嘲讽,既想要当好人,得众人夸奖,又想出了心头的恶气,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方慧珠是不是真的认为,在座的人里就没人能听出来了?连她赵琇一个没有正式经历过后院争斗的小白都看出来了,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里头,未必就没有几个宅斗高手。若她继续用这样粗浅的手段跟人耍心眼,当心有朝一日踢到铁板!

赵琇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低头喝了一口果子露。旁边的方仁珠也不知是不是听懂或看懂了什么,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似乎有些安抚之意。赵琇冲她笑了笑,就浑不在意地吃起菜来。

宴罢,眉山伯夫人与方太太客客气气、有说有笑地道了别,其他宾客也相继告辞了。赵琇与方仁珠约好了,在后者离京前,一定会到建南侯府上做一回客,小姐妹俩便分别了。赵琇觉得今日过来贺喜,过程还是挺愉快的,走的时候心情也不错,还很有兴趣地打算在回家后,跟祖母张氏好好八卦一下眉山伯府送出的这份聘礼。

但方四太太母女三个,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方四姑娘跟着母亲回到家就哭了,她不服气:“凭什么方慧珠就能有这样的福气?若她当真进了宫也就罢了,有个做皇妃的姐姐,我们脸上也有光。可她做不了皇妃,名声也坏了,很该进尼姑庵里做姑子才是!结果就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竟然还能嫁进这么好的人家,把我们都踩在脚底下。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方二姑娘心里也不舒服,但更烦妹妹的话:“你不服气,就寻个比她更好的人家,将来也得个诰命,一辈子将她踩在脚底下。你既做不到,在这里说什么废话?平白惹得全家人都跟你一块儿生气!”

方四姑娘顶嘴说:“难道我不想么?可谁叫父亲官儿小,又没有族长那么有本事,没法给我们姐妹寻好亲事呢?姐姐也别跟妹妹说什么大道理,难道你看着方慧珠那得意模样,你心里就甘心?!”

方二姑娘自然不甘心,但跟妹妹的暴躁相比,她更倾向于在母亲面前说小话:“母亲,您今日不过是无意中去得晚了,就被大姐姐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她根本就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您难道就不想教训教训她么?”

方四太太很想教训方慧珠,无奈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底气。不过看着两个女儿,她也未免心疼。未嫁在家时,姐妹们之间因为彼此父兄官职高低,以及在族中地位不等,就已经有了高下之分,两个女儿从小就要奉承嫡支的女儿。将来她们都出了嫁,她的女儿肯定只能嫁进寻常人家,还要继续仰望着嫡支的女儿,围着她们奉承讨好。若是方仁珠那样的省事人也就罢了,偏偏方慧珠如今越发暴露出傲慢不饶人的本性,难道她的女儿就一定要终生受人的气?

方四太太一咬牙:“罢了!你们父亲原也对你们的亲事有过想法。王妃、皇子妃的够不上格儿,做个侧妃也未为不可。我本来还心疼你们,不想让你们去做小,但若要叫你们受嫡支的气,做小又如何?侧妃也是有诰命的!方慧珠见了你们,只有跪拜的份。明儿我就给你们寻教养嬷嬷,一定要给你们姐妹挣个好前程!”

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第三百六十章内情

赵琇回到家里,洗了脸,换过家常衣裳,就去见祖母张氏,把今儿在方家的所见所闻做个汇报。

张氏听完眉山伯府送出的聘礼的大致内容后,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鄙夷来:“这定是他家老太太的手笔。若换了是眉山伯夫人,至少那衣服料子是不可能艳俗到这个地步的,酒海与点心也要斯文些。只有那位老太太,才会送这样的东西恶心人,还自以为富贵无边,很给亲家面子呢。”

赵琇知道张氏与眉山伯府太夫人素来有些矛盾,也不多说,只笑道:“我瞧在座的宾客们私下也是议论纷纷,虽然都有些嫌弃东西俗,不过大家都承认,眉山伯府很看重这门婚事,才会特地送这么丰厚的聘礼来呢。”

张氏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过是面上富贵罢了,你当他家真这么大方呢?都是开国就封爵的勋贵,不管心里如何,面上总是交往了几十年的。不瞒你说,我们对各家明面上有些什么产业,心里都彼此有数。暗地里的且不论,那需得有权有势的人家才能置办得下来的,若只有一个虚架子,即使悄悄儿置办了什么产业,也只能小打小闹地,若是盈利丰厚,必然会被人盯上,想要保住,就不可能不提自家名号,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了,瞒不住人。眉山伯府在朝上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出过头了,眼下他家也就是有个大儿子,在御前当着差,还有些体面罢了,其他的都不过是虚架子。就凭他家这样,家底再丰厚也是有限的。可他家还要维持外头的体面,花费就大了。他家老太太的嫁妆只怕剩不了多少,如今这位眉山伯夫人倒是大家子出来的,嫁妆丰厚,可又能撑多少年?他家大少奶奶是将门之女,当年出嫁时的陪送,听曹太夫人说。是极丰厚的。可她娘家厉害。自个儿也是个精明人,断不可能会拿出钱来给未过门的妯娌做脸。这份聘礼看着丰厚,实际是还不知道是丘家如何费尽功夫才凑起来的。”

赵琇惊讶极了:“至于么?丘家给方慧珠下这么丰厚的聘礼是图什么呢?若方慧珠果然是极难得的。丘家费尽心思才定下了这个媳妇,还惟恐亲家小看,那特地倾家筹备聘礼,倒还说得过去。方慧珠因为先前毁婚的事。名声已经受损,有伯府愿意聘她做媳妇。就已经是她的运气了。丘家照着一般的规格给她下聘也就是了,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毕竟…这只是下聘而已。”

张氏笑了笑:“怎能说是郑重其事?若真的郑重其事,也就不会把婚事赶得这样急了。况且这份聘礼也不是没有猫腻。”

赵琇忙问:“这话怎么说?”

“别的我不清楚,就说丘家送去方家的那柄金镶杂宝的如意好了。这东西虽然瞧着俗。却着实贵重,不是寻常能见的。你道那是哪里来的东西?”张氏含笑看了孙女一眼。

赵琇猜了猜:“听起来祖母似乎知道那柄如意的来历,难不成是御赐的又或是哪位大人物送的礼?不…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拿出来送人的。多半是丘家哪位太太奶奶陪嫁进来的东西吧?”

张氏笑了:“正是眉山伯夫人的嫁妆!而且只有一柄。她前些年娶大儿媳妇的时候,我们一家都不在京中。也不知详情。但曹太夫人与我闲谈时,曾提到眉山伯夫人极看重大儿媳妇,下聘时把自家陪嫁的一柄金镶宝的如意拿出来了,当日得了众人赞赏,她亲家十分有脸面呢。既然当初已经下聘用过了,今儿这柄又是哪里来的?正是丘家大少奶奶进门的时候,又把如意带回了丘家,还重新孝敬了婆婆。而她婆婆,如今又用同一柄如意聘了二儿媳妇。这哪里象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也就是两位亲家一文一武,亲友们彼此没有往来,因此才没几个人认得出来。可等方家大姑娘进门时,将如意放进嫁妆中,又重新带回丘家,自然也就人人都能看见了。到时候丘家大少奶奶会怎么想?她娘家人又会怎么想?眉山伯夫人若真是明理的婆婆,就不会用这柄如意聘二儿媳妇,叫她们妯娌心中生隙。”

赵琇听得双眼都瞪得老大:“这样都可以?这如意严格来说已经是眉山伯府大少奶奶的东西了吧?就算她送给了婆婆,可是婆婆这种做法…”她摇了摇头,“换了是我,肯定会觉得不舒服的。也不知道丘家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只想图面子上好看,就不考虑将来过日子的事了?”这就跟现代社会里倾家荡产办了豪华婚礼,婚后小两口却省吃俭用活受罪一般。

张氏冷笑了下:“丘家虽然爱体面,倒也没虚荣到这个地步。你瞧好了吧,以他家老太太的脾性,今儿能给方家这么大的面子,定然有什么在后头等着呢。”她还有个猜测,“聘礼再丰厚也是无妨的,不过是哄哄别人,暂时把东西存在方家两三个月而已。等方家大姑娘嫁进丘家,这些东西还会跟着她回到丘家人手里的。他家哪里就能吃亏了?说不定还因为他家下的聘礼丰厚,方家惟恐自家女儿被婆家小看了,会加倍儿陪送。到时候还不是丘家得了实惠?里子面子就都有了。”

赵琇恍然大悟,不由笑道:“丘家的算盘也打得太精了。他们就不担心方家跟他家大儿媳妇的娘家做派不一般,会扣下一部分聘礼?本来就没有规定,说聘礼一定要跟着新娘子进婆家的。”她顿了一顿,忽然醒觉:“原来如此!我说上回丘家二姑娘来我们家做客,她虽然诗书上平平,但瞧穿着打扮也不是个俗的,怎的丘家聘媳妇的礼就这么俗了呢?他们这是故意的!那些东西方家根本看不上,留下来也是无用,看了还伤眼呢,不如一并给女儿做了陪嫁。还能给自家省点儿银子。就算东西俗些,却很符合婆家的喜好,到时候不自用也可以拿来送人。丘家这是等于一份聘礼都不用出,就白赚了方家一份丰厚的陪嫁,外头人说起,也只有说他家富贵大方的。”她笑了又笑,忍不住重复一句:“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张氏扯了扯嘴角:“算盘打得精又如何?他家老太太只道自己精明。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么?吃相这般难看。怪不得旁人看不上他家。其实眉山伯府这些年虽然不算显赫,但有个好儿子,也算是中平了。比勋贵中那些落败了的人家不知强了多少。可你冷眼瞧着,有几家高门大户愿意与他家结亲?他家大少奶奶虽说是个将门千金,但娘家父亲官位只有三品,虽在地方上有权有势。但跟京里这些将门相比,还是差了一筹。若不是看着丘家长子出息,也不肯将爱女嫁过去。就冲丘家这等作派,小家子气又自以为是,还要强撑着外头的脸面。丘家要想与京中的大户联姻,旁人才不会搭理呢。也就是方家这等书香人家,不知道他家底细。才会以为这是一门好亲。可怜方家那位大姑娘,在家是见惯了正经读书人家礼数的。到了丘家,见识了丘家那所谓的规矩,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赵琇心想,方慧珠再可怜,这门婚事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就算将来要受苦,也只能受着了,谁叫她嫌弃尚琼呢?

赵琇才想到尚家,张氏就问起了尚家的人:“今儿尚太傅夫人可曾去了方家?”

尚方两家是表亲兼姻亲,方家有喜事,尚家主母本该到贺的。只是今日的主角是方慧珠,她与尚家有那么一段宿怨,尚夫人未必乐意去坐席,因此张氏才会这么问。

赵琇答道:“尚夫人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尚家的妯娌,想来都是亲戚。虽然方慧珠得罪了他家,但尚琼如今跟方家五姑娘又订了亲,想来两家已经恢复关系了。这点面子,尚家还是会给的。”不过她记得,尚家妯娌今儿一直坐在外间,没到里头瞧过方慧珠,贺喜也只向方太太贺,席间亦颇为安静,不怎么说话,看起来似乎还对方慧珠有些心结。方太太倒是对她们非常亲切,时不时招呼一声。

张氏又问:“今儿你交好的这位方家五姑娘,可是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管?”

“那倒没有。”赵琇老实回答,“今儿她在里头负责招待宾客呢。来贺喜的闺秀们都是她招呼的,偶尔还要帮着方太太招呼外头坐着的太太奶奶们,忙起来连喝口茶都顾不上。也就是后来客人几乎来齐了,她才有空坐下来陪我说几句话。就这样,她姐姐还不肯给好脸色呢。”

“这就是了。”张氏笑道,“尚夫人想必是来瞧方五姑娘的,因此方太太才会特地让小女儿招呼客人。从前我听你说起这位姑娘,不象是个长袖善舞的。方家有那么多女眷在,真要招呼客人,哪里寻不出人来?非要叫她个小姑娘出面。想来这是要让尚夫人瞧一瞧,她除了精于诗书,于庶务上也不是一窍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