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便有人开始怀恨在心。

很快,炎夏愈盛,天日已是热得不便出门了。树上的知了成日里没完没了地叽喳,吵得人头疼。玉茗院里正巧便有两棵大树,枝叶茂密,树冠深绿犹如巨大的伞。里头便不知藏了多少知了,趁着屋子里的人午休时,扯着嗓子鸣叫起来。

江嬷嬷就让人将树上的知了一只只都粘走,这才清净了些。

可日头高,天热得很。这项活计又苦又累,没一会,汗水便会浸透衣裳。偏树高,又要仰着头去看,咸涩的汗珠子便扑簌沿着眼睫落进眼里,又疼又辣。玉茗院出手大方,宋氏性子又和善,便还有人抢着做。

但轮到海棠院,陈氏便恼了。

宋氏自然不会派人去帮她捉知了,她受不住就只能自己让荔枝几个去捉。

自打住到了海棠院,她身边的人按照份例,裁了部分。这般一来,堪用的人少,荔枝几个大丫鬟就连小丫鬟的活也跟着一道被使唤了。

荔枝心中不满,但仍同雪梨一道去粘知了。

但陈氏犹自不痛快。又嫌弃她们动作慢,扰得她不能安睡,头疼。

等到荔枝几个终于满头大汗,面色通红地进了屋子想到喘口气,她就冷笑着让她们下去,去日头底下做针线,不准留在屋子里。

雪梨诧异至极,外头的太阳那般大,她们已被晒了这许久,脑袋晕沉得厉害。这还要继续晒下去。可不是要她们的命?她迟疑着不肯出去。就被陈氏迎面砸了只水红面子的大靠枕,身子往后一倒,差点撞上了墙边的架子。

“你们可都是长胆子了,眼瞧着我如今做不得正头太太。便一个个都不将我放在眼中了是不是?”陈氏讥笑。

荔枝见状不好,忙拉了雪梨躬身退了出去。

两人搬了小杌子出门,当真在门口的大日头底下坐定了。

雪梨额上汗珠子豆大一颗,一动就“啪嗒”落下来,面上的脂粉早早就都糊了。她委屈得要哭,却又不敢出声,生怕被里头的陈氏给听见,只得咬着唇无声地坠泪。荔枝瞧见了便道:“过会咬破了该疼,快松了。她听不见。”

雪梨摇摇头,仍不敢。

“她也是心里不好受,拿我们撒气呢。”荔枝压低了声音说道,又拣了针插跟一把彩色的丝线握在手中。

雪梨伸手去接,哭着道:“她不好受。拿我们撒什么气,有本事寻玉茗院里的人去!”

尖尖的针在日光下泛出寒光,荔枝移开目光,苦笑:“说的轻巧,我听说六爷这一回,全借了六太太的光呢。”

雪梨惊讶得连哭也忘了,忙问:“六太太不是商贾之女,能借六爷什么光?”

“你不知道,六太太如今到处得脸,不像里头的…”话未说完,荔枝突然发现对面的雪梨面上煞白,神色惊慌地盯着她的身后。荔枝的身子跟舌头便都一块僵住了,炎炎夏日,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荔枝,你去玉茗院,要些冰来。”

荔枝听着身后陈氏的声音,口舌发麻,重重咬了自个儿舌尖一下,才算是醒过神来,急忙应下了。

“你素来是个能干的,去多要些。”陈氏束手立着,脸背着光,显得神色晦暗不明。

荔枝知道,自己管不住嘴,闯祸了。

自打江嬷嬷一行人从延陵来后,谢家三房的内宅便已经改头换面了。宋氏是正经的当家太太,平素瞧着倒不像是个精通管家之道的。可谁知,她“病”一痊愈,便开始雷厉风行地收拾起了内宅。

针线房、厨房、库房的几位管事妈妈,不问缘由尽数撤换。

这些婆子都是府里的老人,各路亲戚分布在府里的角角落落,是最不该轻易得罪的下人。因而寻常无人会这般做,一个弄不好便失了下头的人心,得不偿失。可就在众人怨声载道时,宋氏又提拔了几位妈妈家中的人上位,且月例银子均加了不少。

这般一来,谁还敢置喙。

不过短短两个来月,府里仆妇的心思便都已翻来覆去,不知换了多少回。

而今,谁不说,宋氏当家是大好事。

月钱涨了,四季惯例的衣裳料子都好了许多,平日里能拿到的打赏也翻了番。论起来,做奴才的,还有何不满?宋氏不缺银子,她乐意花自己的体己银子,三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若宋氏用的是府里的银子,她还能指责宋氏不勤俭,可如今,由头也想不出。

荔枝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改变,心里明白得很,自己今日去,怕是要不到冰。

往年入夏,三房本着节俭,也备不下多少冰。便是长房,听说也是紧着二夫人梁氏跟老太爷夫妇用的。

今年换了宋氏当家,冰多了些,却是宋氏用自己的银子另置的。

荔枝都知道,陈氏怎么会不知?

荔枝顶着艳阳,一路走一路想,自个儿等会回去该如何复命。依照陈氏如今的脾气,只怕是生吞了她也可能。何况今次,本就是陈氏故意想要刁难她。她欲哭无泪,也不敢哭,只觉得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终是寸步难行。

好容易到了玉茗院门口,她好声好气央守门的婆子道:“妈妈,劳您进去通传一声。”

婆子是认得她的,遂讥笑:“这不是陈姨娘身边的荔枝姑娘吗?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怎成了这幅模样。”

荔枝面上挂不住,讪讪笑了笑,索性狠狠心捋下自己腕上的银镯子塞给她,道:“妈妈别嫌弃。”

“嗤,空心的?”婆子嘴角一撇,模样不屑。却迅速将镯子收好。这才道。“你且等一等吧。”

这一等,便等了近一刻钟。

荔枝将将要被晒晕,婆子才垮着脸出来:“进来吧。”

荔枝长出一口气,忙闪身往里走。

婆子在后头啐她。“穷酸样!”

她也只当没听见,到了熟悉的正房,守门的小丫鬟才一掀帘,她便觉得有股子凉意扑面而来。

进去一瞧,外头熟悉,里头却是彻底换了面貌,同之前大不一样了。她不禁踌躇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而里头,谢姝宁正午睡起身。月白服侍着她漱口。一边道:“来的是陈姨娘身边的荔枝。”

谢姝宁轻笑,缓缓道:“怕是来要冰的。”

月白平时跟着她,剩下的工夫就全耗在了江嬷嬷那,也不知都学了些什么,但性子倒是变了许多。亦沉稳许多。她蹲下身子,为谢姝宁穿上鞋,有些不赞成地道:“小姐见她做什么,左不过同我们没有干系。”

前几日谢翊贪玩,出了一身的大汗又进来玩冰,冷热交加,着了凉。好容易病好了,倒开始喜欢赖着宋氏不放。宋氏便日日去陪着他,今日恰巧也不在。谢姝宁倒三日里必有两日半是呆在正房的,凑巧便赶上了。

她收拾妥当,才让人宣荔枝进来。

一见人,荔枝傻了眼,半响才回过神来,墩身请安:“奴婢给八小姐请安。”

谢姝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面上的汗珠子,道:“你可是奉命来要冰的?”

荔枝点头,心中一片茫然,只觉得天要亡她。

“月白,将咱们才领的冰先给她。”谢姝宁掩住嘴打个哈欠,“瞧荔枝满头大汗的,怕是晒坏了,沏杯茶来。”

话音落,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月白不知她想做什么,又想着江嬷嬷让她万事都听小姐吩咐,便也不吭声,自下去吩咐人。倒是荔枝,惊讶得连谢恩的话也不会说了。

等到茶送上来,她才哆嗦着道:“谢八小姐恩典。”

谢姝宁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似月牙,“咦,荔枝,你手上是怎么了?”

荔枝闻言忙缩回手,方才不慎露出袖子外的那截小臂上有道狭长骇人的红痕。陈氏一个不顺心,便要拿她们发火,手边但凡有什么都会往她们身上招呼。这些痕迹,已经不新鲜了。

她讷讷地说不出话。

一会工夫,月白回来,领着人将装在筐子里的冰块给她。

荔枝眼角红红,心中酸涩难忍,告退下去。临行前,蓦地听到谢姝宁在身后同月白用疑惑地语调道:“月白,你瞧见了吗?荔枝身上带着伤呢,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给打的。你瞧瞧,她身上的衣裳也旧了…也没首…”

她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轻。

出了玉茗院的门,荔枝终于啜泣起来。

 

第079章卖主

青色的裤管轻轻打着颤,荔枝略显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谢姝宁歪在榻上,沉思起来。

天气炎热,地上铺着的青砖都似要被晒得裂开。大门洞开着,谢姝宁探眼望去,只见外头热气蒸腾,火炉一般的天日。月白在一旁为她打扇,笑着问:“小姐要不要再去歇一会?”左右天热不便出门,又没有旁的事可做。

谢姝宁却摇摇头,伸手扯她的衣角,“月白,覃娘子上回给我的花样子,你搁哪了?”

月白微怔,回忆一番,道:“奴婢收在了箱里。”

“你去取来。”谢姝宁缩回手,拍拍自己的脸,叹口气,从榻上坐了起来,“手艺到底还得多练练才好。”

月白打扇的动作不停,闻言笑了起来,为她将鬓边一缕碎发绕在耳后,轻声道:“小姐年纪还小,将来多得是日子可练呢。”

何况,本是大家小姐,针线活会做便是了,根本不必强求精通不精通。长房会请覃娘子来,为的也不是真要谢家的几位小姐绣一手好花,做一手好针线。之所以留下覃娘子,原就是为了说出去有个响亮的名声。

来日等到诸位小姐说亲,提及针线时,便会说师承覃娘子,可不体面。

思及此,月白又道:“磨粗了手,往后可怎么好,等天日凉快了,奴婢再陪着小姐玩。”

谢姝宁绞着前襟上的一粒盘扣,抬起头看她,眉目如画,“算了,等覃娘子开课,再说不迟。”说完,她又重新躺了下去,神色懒懒。

她怕冷又怕热,一入了伏,人便恹恹的。闲着无事。她便想起过去来。每年三伏天里,覃娘子都是不开课的。覃娘子性子冷,为人也傲,只说该教的她都已教了,能学多少是旁人的事。所以,跟着覃娘子学习,最讲究天份二字。

若没有天赋,势必学不到精髓。

而谢姝宁,极具天赋。

可惜了,后来嫁入长平侯府。她日日琐事缠身。哪里还有工夫绣花做针线。便连箴儿。都没穿过几件她亲手做的衣裳。想起来,就不由叫人觉得遗憾。

她背过身,暗暗叹口气。

一晃眼,外头热气渐消。天边一片昏黄,时已傍晚。谢姝宁便起来要去寻宋氏,一扭头,却见宋氏已经牵着谢翊回来了。

江嬷嬷为了给宋氏调理身子,早早将每日几餐的单子都一一列好。等到晚膳时分,便有人提着食盒送了饭菜上来,摆了桌子用饭。谢翊黏着谢姝宁,她吃什么,他便也要什么。逗得宋氏直发笑。

用过了饭,日头已经彻底落下了山,天光一寸一寸暗沉下来。

檐下的灯已经被点上,被夏日的夜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荡悠起来。谢翊嚷着要去外头纳凉,一行人就趁着夜色提着灯笼去了前庭。

没一会。夜色里忽然多了个人影。

江嬷嬷冷喝:“是谁?”

“奴婢是荔枝。”昏黄的光线里,渐渐浮现出清晰的面目来,果然是谢姝宁白日里才见过的荔枝,“奴婢有话想禀给太太。”

江嬷嬷没见过她,一时也想不起这是不是玉茗院的丫鬟,不由微微迟疑。但宋氏是见过她的,皱着眉问道:“你是陈姨娘身边的大丫鬟?”

这话一出,江嬷嬷便沉下了脸。陈氏身边的丫鬟,怎么会知道她们在这?

正想着,荔枝忽然重重跪下,磕头道:“奴婢有要事同太太说。”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都愣了愣,她又不是玉茗院的丫鬟,同宋氏说哪门子的要事,有要事,自然该禀给陈氏去才是。更何况,这府里谁不知道,陈氏同宋氏水火不容,陈氏吃了宋氏的心都有,谁知道这一回会不会是她的幺蛾子。

江嬷嬷立时就要赶人。

谢姝宁却悠悠开了口:“你既要说,为何现在见着了人,还不说?”

“事关重大,还请太太屏退众人。”荔枝又磕了个头,声音急切。她是偷跑出来的,若回去晚了,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姝宁听了,垂眸暗笑。

她记得,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荔枝,她一直都记得。倒不能说荔枝不忠于陈氏,只是她够聪明,懂得见风使舵为自己谋算。前一世,荔枝是陈氏身边最得意的丫鬟,后来配了人又回了内宅,便跟在陈氏的女儿谢姝敏身边。每一回,当她跟谢姝敏对上时,荔枝总是帮她说好话的。

可荔枝越是帮着说话,刁蛮惯了的谢姝敏自然就更是恼怒,回回都要大闹。

谢姝宁扯扯宋氏的衣袖,道:“娘亲,我们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荔枝仍伏在地上,头低低的,贴着地面。

宋氏应了,让丁香带着谢翊先回去,又让月白带着谢姝宁走。谢姝宁自然是赖着不肯走,她白日里才刺激了一番荔枝,估计激得她如此,这会眼见着飞快有了成效,她怎么会愿意走。

僵持了会,宋氏奈何不得她,只得让月白先退下,将她留下了。

听到声响,伏在地上的荔枝悄悄抬起点头,瞧见还有个江嬷嬷在,咽了口唾沫,略带紧张地道:“陈姨娘的月事,已经两个月未至。”

话出口,宋氏眉头一蹙,谢姝宁则瞪圆了眼睛。

荔枝又道:“姨娘的月事一直都极准,每个月所差日子至多不超三日,可这一回,却是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未至了。”

她是陈姨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这些事,她再清楚不过。也断然不会拿这样的话,来糊弄宋氏。

宋氏眉头紧锁,声音不由冷了下来,显得愈发漠然,“你便要同我说这个?”

“太太…”荔枝闻言惊讶,不明白宋氏为何似一点也不在意。

宋氏摆摆手,道:“你回去吧。”

荔枝哑然,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起来。

江嬷嬷断喝:“还不快走!”

夜风骤冷,荔枝打个寒颤,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远。

庭院里,江嬷嬷则扭头对宋氏道:“太太,陈姨娘怕是有孕了。”

他们都知道,那一日谢元茂同陈氏行房的事。宋氏沉默下来,谢姝宁则心中百感交集。她本以为,错开了前世陈氏怀上谢姝敏的时间,一切就都改变,可如今看来,却似乎依旧难改。

江嬷嬷当机立断,“若是真的,便不能让那个孩子生下来。”

宋氏摇摇头:“孩子何其无辜。”

听着这话,谢姝宁不由苦恼。

同时,梅花坞里,长房老太太正在同大太太王氏说话。

“算了,现如今到底不比过去,京中的年轻子弟品相俱佳的难得,云姐儿年纪不小了,该定还是早定下吧。”长房老太太慢吞吞地说着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你也知道,我素日不管这些个事,但云姐儿转眼便要十七,再不定下难道将来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不成?”

京里的姑娘,寻常过了十三便开始说亲,未及笄便大部分都定下了亲事。

谢云若这般年纪,已渐老了。

大太太低眉顺眼地为长房老太太捶着腿,闻言有些不自在。话已说得这般直白,她怎么还会听不明白。老太太这分明是在说她这个做母亲的对长女不上心,失了谢家的面子,迟早要叫人笑话。

她低着头,委屈地道:“母亲,这些年,我也想方设法为云姐儿说了好些亲事,可你瞧,这孩子的命生来带煞,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长房老太太皱眉,“胡说八道!便是她命里带煞,这偌大的京都莫非还寻不到一个能抗煞的男人?”

谢云若下面的几个姑娘眼瞧着年纪便上来了,前头挡着个长姐,怎么说亲?这年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一个出了差子,剩下的哪里还能有好。

大太太闻言愈觉不甘,申辩起来:“云姐儿是谢家的嫡长孙女,身份摆在台面上,岂是随意便能定下的?可世家弟子哪个不金贵,敢沾她的煞气?玉粒金莼好生供养着,也消不了她身上的煞,还能有何办法。”其实若要她说,倒不如真去做了姑子算了,也免得被她瞧见,日日心烦。

长房老太太的面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过了会,她才道:“老四媳妇娘家新近出了个武状元,尚未娶妻。听说人品相貌都过得去。年纪虽大些,可年长有年长的好处,会疼人。”

四太太容氏的妹妹可是如今的小淑妃,容氏一族近几年风水甚佳,虽只是皇商,可如今入仕的年轻后生越来越多,前途不可限量。趁如今,早些拉拢并非坏事,何况只是个难嫁的孙女。

大太太在谢家呆了几十年,太了解老太太的为人秉性,便问:“那武状元今年几岁?”

“近而立。”长房老太太瞥她一眼,淡淡道。

谢家人皮相俱佳,几位年长的姑娘或温婉,或明艳,各秉秀色,都极可人,便是被大太太厌恶的谢云若也不例外。

搁在京中,亦是出挑的容貌。可是她名声不佳,婚事难成,空有容貌又有何用。

大太太听了,倒对年纪不以为然起来,也不问对方为何这般年纪了还未成亲,便道:“母亲看中了必定是好的,儿媳全听母亲的。”

第080章亲事

两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这事。

次日一早,长房老太太就寻了二房的四太太容氏,说着话便提起了这事。但容氏笑得拘谨,似并不满意。

长房老太太看出来了,便问:“怎么,可是有哪里不妥?”

容氏欲言又止,当着老太太的面,有些话颇难出口,可不说,又不像话。她斟酌了又斟酌,还是说了:“云姐儿的名声,不大像话。”

“哦?”长房老太太捻着佛珠,神情自若,“那你说说,哪不像话?”

容氏磕磕绊绊地分辩,“当初大嫂帮着云姐儿相看的那几户人家,最后可不都出事了吗?”

长房老太太听了倒笑起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夸赞起来:“那些个是何等人家,容家又是何等人家?你们家出了小淑妃呢!你早前不也说,普济寺的戒嗔大师曾言小淑妃贵不可言?想必那贵气也分给了容氏一族,这般一来,云姐儿身上那点煞又能算的了什么?”

“这话倒是在理。”容氏爱听好话,明知长房老太太是故意这般夸的,却仍是听得通体舒畅。

两人又说了些话,也不怎的,容氏就被绕了进去,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这事,回去寻人提了。

且说那武状元年纪不小,却一直没有成亲,其实不过就是因为他丑。可饶是这样,容氏还要嫌弃谢云若。长房老太太倒是觉得容貌不重要,索性也就不曾同大太太言明此事。可那武状元是生得极丑,且越老越丑。故而,一听见有这好事,他当即便动了心思。

煞气怕什么,他是武将,自个儿还带着煞呢。又听说谢云若生得好,将来两人孩子若是肖母,就妙了。这般想着,这门亲事就急急给定下了。

可谁知。才纳了采,还未问名呢,一贯身强力健的武状元竟然就死了!

这下子可好,容氏被武状元的家人追着要讨个说法,不依不饶,惹得容氏的头发都多白了几根。

长房更是一团糟,提出这件事的大老太太更是傻了眼。知道事情后,夜不能寐,翻来覆去间都不忘记嘟哝自家这位孙女的命太硬,克夫呢。

原本并不相信煞气这说法的人。这一回也都全信了。

京里传了个遍。就连谢元茂上朝遇见同僚。也被追问这事。

可见不止女人嘴碎,男人也无甚差别。

下了朝,自南城回北城的路上,谢元茂被个人给拦住了。

谢元茂定睛一看。竟是成国公燕景,不由大吃一惊。

两人本无交集,好端端的拦他做什么?

其实这会,谢元茂已不受端王礼遇。但他在某些方面,似极有天赋。昔日在延陵宋家,他经商不利,时常亏损,并不擅此道。可他才一入仕,便如鱼得水。他理不清内宅之事。却甚会做人,人缘佳,又有些才华,可算是八面玲珑。

京里的人都说,只看他跟谢二爷的为人处世。便能知道,他们是一母的兄弟。

他在朝中算吃得开,但是燕景…难道成国公也是个碎嘴的男人?

谢元茂额上冒汗,忙摒弃了这种念头。他容貌清俊,一身青色直缀,显得器宇轩昂。可同燕景立在一处,登时黯然失色。成国公燕景,是满西越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偏生,他是个武将。听说,他能以一敌十,枪法如神。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碎嘴妇人似的人?

谢元茂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宋延昭的时候都只有挨打的份,更不必说遇到燕景这样的人。

因而,同燕景站在一块,他颇为尴尬不适。

可燕景邀他去喝茶,他又怎好拒绝。

朱雀大道上人来人往,第二日就传遍了谢元茂同成国公交好的话。早先,众人都以为谢元茂攀上端王这条线是走运,所以很快端王便没了提拔他的意思。可谁也不曾想到,转眼间,谢元茂又靠上了成国公这棵大树,真真是羡煞旁人。

这事,谢姝宁却不知情。

她身处闺阁,年纪幼小,根本没有料到前世根本就没有多少交集的人,这一世竟会成了“友人”。

她也无力分心去想外头的事,单个陈氏的肚子就足够她烦恼的了。她心底里觉得江嬷嬷说得是,陈氏若真有孕,断不能留着她的肚子不管。可另一边却又觉得母亲说得在理,不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私下里,她让月白拿着银子去悄悄见过荔枝。

荔枝身上的伤越来越显眼,可见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故而荔枝在说起陈氏时,总是咬牙切齿。事情并没有变化,陈氏的月事依旧没有来。可她,却一直都没有想过请大夫,这未免有些古怪。

然而没等她想出所以然,陈氏自己就将答案送到了她面前。

夜里下了场大雨,直至启明星高悬,才渐渐停了。晨起时,空气里便犹自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凉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