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来,外头的口风,便朝着谢家偏袒了些。

谢家一众未嫁姑娘的名声也就此都被挽回了。

第259章放逐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谢姝宁正是知道老太太的行事手段,才敢让人在外头放出那样的话。

否则,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收拾了一个谢芷若,没得还将自己几个都给牵扯了进去,实在不划算。

林家跟谢家的亲事就此作罢,林家当然不满意。若是他们先退的亲,至少还能在面子上扳回一成。可惜了,长房老太太可不会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因而林远致的母亲,始终觉得是谢家亏欠了他们,索性舍了脸面索要赔偿。

谢姝宁听说后,差点笑得捧腹,这种事,也的确是林远致的母亲能做得出来的。

想必她也是正好料到了谢家不敢将这件事继续闹开,怕风声太响,再惹出麻烦来,因而才敢如此行事。长房老太太便命大太太王氏接连往林家送了多回赔礼,将场面上该做的事,皆做得圆满。

这桩亲事才算是歇了。

大太太则觉得老太太这般做,只助长了林家嚣张的气焰,不该如此。

老太太捻着佛珠瞥她一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虽然外头的流言之下,林家做的那些个事难看得紧,但真到了退亲的这一日,理亏的还是谢家。坊间流传的虽说是流言蜚语,但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谢家人再清楚不过,继续闹开,于谢家毫无裨益。

林家既将小家子气耍到了极致,他们便配合着让林家诸人得意一回又如何。

老太太想得开。将这些事一一处理妥当后,就特地去见了蒋氏。

自打谢芷若被送走后,蒋氏的病症反倒是开始渐好了。谢三爷没说话,老太太见了,则很高兴。

蒋氏的病,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谢芷若上。

而今谢芷若不在府中,她眼不见为净,慢慢的便开始好转。这种时候。蒋氏只是个母亲,她忧心女儿的性命,又自觉丢人,才会郁郁成病。现如今知道老太太愿意护着女儿的命,她焉还有不好起来的道理。

几帖药下去,蒋氏的身子骨便大好了。

谢三爷原本挺直的背脊反而弯了下去。

这一回。他元气大伤。

尤其是肃方帝那,早前所谓的提拔,皆成了过眼云烟,连丝踪迹也寻不到。

他汲汲至今,赔了夫人又折兵,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尽亏了。

这个时候,他便不由将满肚子的怨气。都撒在了谢元茂身上。他的好六弟,明明一早说定的事,事到临头却病得连面也不能见,结果便叫林家先咬了他一口,坏了后头的事,委实可恨。

他原先还真信了宋氏的话,以为谢元茂的确是病了。

然而如今再回想回想。便觉其中尽是蹊跷,谢元茂八成是故意装病不愿见他。谢三爷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冒,烧红了眼。

休沐这日,他着了身常服,面色凝重地来三房,要见告病在家的谢元茂。

宋氏自然照例推说谢元茂还病着,不宜见客。

谢三爷闻言遂冷笑不止:“六弟妹,六弟究竟得了什么病,竟这般厉害,多日了也还未有痊愈迹象。”

他说完,趾高气扬地看着宋氏,模样冷厉,眼神尖酸刻薄。

宋氏微笑,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忘之他,得了贪心病,忘恩负义病…一来二去,几病相加,便严重了些。”

“装神弄鬼!”谢三爷斥了句,正待继续摆出兄长姿态斥责宋氏几句,却蓦地回过神来,宋氏这话,莫不是说的是林家的那门亲事,当下有些尴尬起来,“老六素来身强体健,何至于此,我今日必要见他一面。”

宋氏见状也不阻了,唤了人来,“行,那三哥便去见吧。”

谢三爷眉头一皱,跟着人下去见谢元茂。

谁知到了地方,谢元茂看到他,却黑着一张脸,叫了声“三哥”,便一个字也不吭。

谢三爷不悦,大步走近,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斥道:“面色红润中气也足,你哪病了?”

谢元茂冷笑:“三哥倒聪明,还成大夫了。”

“你别同我打马虎眼,这件事全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临时不见踪影,事情哪会变成眼下这幅局面!”谢三爷越说越觉得生气,越发觉得整件事里就是因为有了谢元茂这颗老鼠屎,才坏了一锅粥。

谢元茂听了也恼,觉得谢三爷无耻,开口想骂又不知能骂什么。

他算是明白了,他如今在这府里是一丁点地位也无,什么主子,那群仆妇眼中的主子,分明是姓宋的!

他索性装死,闭上双目翻个身背对谢三爷,“好走不送!”

谢三爷气急败坏,浑身是火气,却无处发泄,气得脑壳生疼。

俩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谢元茂自认为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谢三爷走后就去找了宋氏,低声下气赔罪讨饶,发誓今后再不敢听谢三爷胡说八道,与他同流合污。

他说得极真挚,就差声泪俱下,跪地求饶了。

宋氏听着看着,心里却冷成了一块坚冰。

若说她昔日曾爱惨了谢元茂,这会便觉得自己好好一个人,怎地生了双畜生的眼睛,连对面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也看不分明。

这样的谢元茂,实在叫她恶心。

她强忍着那股要作呕的感觉,笑着送谢元茂出门,只道,“六爷好自为之吧。”

井水不犯河水,总还得一块过个几年。

谢元茂本以为自己这般作态,她一定会柔声宽慰自己,继而谅解。毕竟这一回,分明还连什么事也没做成。

谁料,他说干了嘴,也只在宋氏眼里看到几分不屑跟鄙夷。

他心头一凉。

夜渐渐深了,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披着夜风出了门,在府里游荡,心中不甘得紧,想不明白究竟是自何时起。宋氏变成了这般模样的妇人,他又是何时失去了儿女的心。

走着走着,他走到了陈氏所在的海棠院。

算算日子,他竟是几年不曾涉足这里。

三老太太去世后,他就同陈氏彻底离了心,连面也不愿意见。

如今。竟是连陈氏生得什么模样,都快不记得了。

一阵唏嘘,谢元茂缓步踏进了海棠院。

初冬的夜风已很冷,他只着了单衣,不禁打了个喷嚏。

正歇在屋子里对镜梳头的陈氏闻声一愣,旋即蹙眉。

谢翊、谢琛几个都大了。早就都住在了外院,舒砚来做客。自然也是在外院,如今夜深,更是不可能在内宅出没。

所以内宅里夜里能走动过的男人,只有谢元茂一人。

但海棠院,已多年未被他涉足。

陈氏也早熄了心思,又知谢姝敏被送去了庵堂里,更觉自己一生不过如此。了无生趣,此刻骤闻有男人的声响。也只觉是自己听错了。

一把浓密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她亲自拿着梳子自上往下,细细梳理着。

镜子里的妇人,容颜还是昔日模样,眉宇间的神色却已经日渐不如过去了。

她果然还是老了。

镜中有一丝寒光一闪而过,她慌忙丢开了梳子伸手去拿,一根银丝便夹在了她指间。

陈氏叹了口气,一个用劲将其拔下。

有些疼…

她无措起身,想着昔日住在玉茗院的时光,心潮起伏。

“瑾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久违的轻呼,她一怔,旋即飞快转身去看,便见谢元茂站在那定定看着自己。

海棠院里配给她的几个丫鬟婆子皆连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站在那。

她心头先是涌上了一阵厌烦。

都这般久了,才来见她,有何用?

但心烦气躁的同时,她面上却渐渐绽开了一个怅然的笑颜,似欢喜又似悲怆。

她已徐娘半老,娇声说话却依旧信手拈来,“六爷。”

短短两个字,自她口中唤来,竟似有风情万种。

她这辈子的努力,都仿佛掰开揉碎浸在了这一声“六爷”里,直听得谢元茂骨头都酥了。

在宋氏那,回回说话,他都似入坠冰窖,由内而外透着几丝冷意。

可在陈氏面前这一站,他就觉得自己如沐春风,似有桃红柳绿在侧,浑身舒坦。

这天夜里,他就歇在了海棠院。

消息传回玉茗院时,宋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闻言直发笑,摆摆手道:“由得他去。”

他的妾,想歇不歇,自是他说了算。

没有陈氏,那也还有旁的猫姨娘、狗姨娘…

她依旧做着她的针线活,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接连几日,谢元茂都歇在了海棠院。

次日宋氏从未往海棠院送过避子汤,陈氏不由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着也许自个儿也还有机会,这死水般的人生,大抵也还能有所起伏。

她仍想生个儿子。

陈氏便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将谢元茂吃得死死的。

半老的徐娘,自有其别样的风情,成熟的蜜桃,焉是那些瞧着鲜嫩的小李子可比的。

谢元茂倒也食髓知味,面带红光,心情舒畅了不少。

许是运气使然,没过几日,他忽然得了消息,他的位置兴许能动一动了。

这才过了多久?

谢元茂更觉是陈氏旺自己,欢喜得紧。

结果谁知,竟是外放。

去的地方,更是惠州…这分明是明提暗贬!谢元茂傻了眼。

谢姝宁却觉得很满意,看着汪仁送来的信,笑逐颜开,“惠州荒凉孤苦,古乃流放之地,果真是最合适不过。”

 

第260章隆冬

汪仁择的好地方,顿时便将谢元茂打发得远远的,从此天南地北,年节上见上一回便是了。

因离家甚远,又不是江南两淮那样富庶的鱼米之乡,谢元茂傻眼之余,暗恼不已,想着这般一来,倒真还不如好好呆在京里混日子罢了。他有野心,却不愿过清苦日子。

可任命已经下来,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也就只有受着的份。

时间稍显紧迫,他只能加紧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出发赶赴惠州。

外放的官员,可带上家眷同行,但一来谢翊几个都有课业在身,二来年纪也都渐长,留在惠州地界,全无好处,当然没有可能跟着他一道上任。惠州亦不比京都安逸舒适,谢姝宁年岁渐长,也该慢慢说亲了,留在京都才是正该的。

如此一来,宋氏也就不便跟着一块去任上。

谢元茂略提了一句,宋氏便道,寻一房美妾跟着他去就行。有个人在他身边照料着,知冷知热,也算妥帖。

惠州小地方,需要来往应酬的也不多,若真非需家眷出面不可,妾室代劳,她也乐见其成。

谢元茂闻讯,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如此贤惠大度的正室,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但究竟带了谁去,还未定下。宋氏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样,只道,“六爷瞧着哪个好,便带哪个去吧。”

府里那几个,颜色都还算是新鲜。平日里也多不喜闹事,随便带了哪个去,宋氏都无所谓。

谢元茂反倒思来想去。拿不了定夺。

几个姨娘,听说了这件事,有动了心思想跟着去的,也有觉得任上日子恶劣,不愿意被挑上的。

谢元茂想了又想,仍先将这事给搁下了,先让宋氏抓紧收拾行囊。他自去长房同两位长者说起这事。长房老太太听说他要去的是惠州。神色略微担忧,捻着佛珠叹了两声。长房老爷子近些年愈发不管事了,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日日窝在书房里著书作画,知道谢元茂很快就要离京赴任,才出了书房的门,仔细询问了几句。

惠州清苦。老爷子却觉得很好。

“既是外放。自然要做出些成绩,才好早日调回京来。”老爷子捋着长须,“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容易出成绩。”

他看中的,只是为官之道。

谢元茂喏喏应了,心里却禁不住苦笑,自觉倒霉。

恰逢谢三爷冷着脸过来,立马张嘴刺了他几句:“好在不是南蛮之地。原始封闭不提,更是瘴气重重。六弟去了,怕是身子骨无法承受。”

言下之意,让你故意在老子跟前装病,怎么就没把你弄到满是瘴气的南蛮去好好吃吃苦头。

谢元茂却从这句话里头听出了更多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

他就觉得奇怪了,好端端的,他的位置早不动晚不动,偏生就在这个时候动了。而且明面上是提拔,事实上却同贬谪无异,怎么看都不对劲。可若是谢三爷在里头动了手脚,事情立即就明朗了起来。

谢元茂黑了脸,不愿搭理谢三爷:“多谢三哥挂怀。”

当着父母的面,有些事不便摊开了说。

谢三爷用话刺完,就笑,越过他上前同老太太说话。

出了梅花坞,走在抄手游廊上,谢元茂猛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寒,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暗骂,必是三哥那蠢人在背后给我吃了排揎!

这般想着,他差点气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回到三房,他快步往玉茗院去,却见宋氏正在让人收拾他的东西,听到宋氏一脸淡漠地吩咐下人:“将六爷平素用惯了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到时一并带上,不必留在府里。”

谢元茂听着,心头又积了一口怨气,立马连门也不愿踏入,直接扭头便走。

其实说是时间紧迫,可哪里又是真紧迫,只是恰巧临近年关,许多事堆在了一块,才显得忙碌些。

他到底也是得等到过完了年,才能出发的。

那多多少少,也还有个把月。

谢元茂见宋氏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立刻送走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发憷。

他转身就去了海棠院,见着了陈氏,陈氏正在小厨房里煲汤,全是他爱吃的东西。

说来宋氏手头宽绰,从不在小事上苛待下头的人,谢元茂的几房姨娘,各自有自己的院子可居不说,例行的丫鬟婆子一个不缺,院子里还能另僻小厨房,这些人,除了始终无所出外,过的日子,可比旁人家的姨太太,轻松畅快得多。

谢元茂见惯,却不觉得宋氏待人宽厚,而今见陈氏在亲手做羹汤,更是觉得陈氏比之宋氏,贴心甚多。

他便不由倚门而立,感慨着陈氏贤良淑德…

说着话,他心里渐渐有懊悔之意涌上来。

若是当年…若当年留在玉茗院的人,是陈氏…眼下会不会就会截然不同?

时至今日,多年过去,他倒觉得宋氏能坐在正妻的位置上,全是他的功劳跟努力了。

又见宋氏总对自己爱答不理,近日更是口出恶言,讥讽不断,他便觉得自己有眼无珠,抑或是岁月如刀,什么良辰美景皆被割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陈氏得了夸赞,愈发温婉柔和起来,盛了汤于他,笑着让他尝尝。

谢元茂低头吃了一口,滋味其实不过平平,但瞧着陈氏那张脸,他就忍不住道:“手艺很好,滋味绝佳。”

陈氏柔柔地笑,洗尽铅华呈素姿,大抵便是说的她如今的这幅模样。

晚间,谢元茂便去告诉宋氏。人选他定下了,就带陈氏走。

宋氏可有可无,颔首答应下来。并不作二话。

谢元茂见状发狠,夜里睡在陈氏身侧便想,实该叫陈氏生个儿子下来,也好叫宋氏动动气,难过一番。

况且他子嗣单薄,能再多几个庶子,也是好事。

念头一动。就没能再忍住。

陈氏隐约猜了出来,不免得意洋洋,强忍着。姿态依旧放得低低的,惹得谢元茂怜惜不已,将当年陈氏做过的一桩桩事都推到了故去的三老太太身上,认为一切都是三老太太的错。同陈氏根本没有一分干系。

宋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心思管他们。

谢姝宁却忍不住将府里的这些变化当成笑话看,实在觉得陈氏可笑又可悲。

隆冬时节,她为了装可怜,愣是连厚点的冬衣都不穿,害得谢元茂还瞪着眼来找宋氏,怪她小肚鸡肠在这些个琐事上苛待陈氏,气得宋氏转身就让人去海棠院真的将陈氏的冬衣都给抱走。

既不爱穿,不穿便是了!

谢元茂没料到宋氏这般强横。愣住了。

当天夜里,陈氏便发起了热。喊着头重,四肢发冷,连床也下不了。

待到病好,陈氏就不敢再出花招,除了继续努力巴着谢元茂外,旁的幺蛾子却是一概没了。

***

到了腊八这日,府里熬了腊八粥,一路送到城外为乞儿施粥。

谢家近段日子出了不少事,老太太年纪越大越迷信,觉得该做些好事积德,早就将这事给吩咐了下去。

大太太却舍不得钱,接连几日,白米蜜饯干果,哪样不是银子,她就来找了宋氏。

嘴上说的好听,这是桩积阴德的大好事,心里却不过只是想要让宋氏做那冤大头,出银子罢了。

宋氏倒不迟疑,虽然明知大太太的心思,但想也没想就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左右不缺这些银子,行善积德,也是好的。

舒砚无意中得知,觉得新鲜,也要掏钱。

宋氏拦不住,只得笑着收了他的银子,一道拿去买了米面。

虽是天子脚下,但天愈冷,流落在外的人日子就过得愈发凄凉,饿死冻死,也是有的。

舒砚转头又来找了谢姝宁,怂恿她也拿银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