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一朝官员,有几个不是见风使舵,风吹两边倒之人?

万几道如今命是保住了,兵权也还在他手里搁着,但众人皆知,既几个御史上几本奏折弹劾一番便能叫肃方帝对他起了疑心,随即证据便一桩桩地往外冒,直将万几道送进了大理寺去受审。

故而,虽则他最后无罪释放,朝野中的气氛却早就悄悄地变了。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无形中证明了定国公万几道。根本不足为惧…

只要手段使得得当,只要摸清楚了皇上的心思,简直便是手到擒来之事。

万几道自己。当然也深谙此理,所以一出了大理寺回到万家,他便闭门不出,连半点声音也不曾往外透露。

刚刚才吃了一顿苦头,唬出一身冷汗带着伤回来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蛰伏。因万老夫人病了。他身为独子又不能不尽孝,故他人还未到家时。便已先快马加鞭派了人回来知会万夫人,先行将万老夫人带回万家。

赶巧了,燕淮不在,他这才敢放心让万夫人去。

结果万老夫人接回来后。却日日咳嗽,连话也说不利索,病症竟是在短短几日间加重了许多。

万几道得知消息后,撑着受伤的身体,拄着拐去见了母亲。

站在床前,他沉声唤了两声“娘”,可阖着眼似睡去了的万老夫人始终没有反应,良久才在万夫人轻轻推了下肩头时缓缓睁开了日渐浑浊的眼睛。似乎过了好一会,她才辨认出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是儿子。随后嘴角吃力地一弯,轻喘着说:“万幸…”

她每日浑浑噩噩地躺在病榻上,外头的事她一概不知。许多过去的事,她也渐渐记不清了,却牢牢还记着自己那天夜里都同燕淮说了什么话。她记得,自己求他不要一错再错…

万老夫人侧过头去,重重咳嗽了两声,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却忽然听到万几道在边上低低道,“娘。那孩子前几日来见过儿子。”

“…他,去见了你?”咳嗽声戛然而止,万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万几道将屋子里的人尽数都打发了下去,一面轻轻按了按万老夫人的肩,示意她躺着便可。他铁青着脸,口中放低了声音道:“他来问当年的事。”

说这话时,他望向老母时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似恼恨似失望又似痛心。

“他问我多年来,为何一直不喜他。”万几道嗤笑了声,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只要一瞧见他,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些龌龊事来。阖府上下,都拿如儿当心肝宠着,亏欠了小妹多少,只怕是数也数不清,她倒还长了脸连男人也抢上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硬生生成了个不知廉耻的蠢物!”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而今只要一想起,万几道仍气得浑身哆嗦。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的妹子,她却拿他当什么?拿小妹当什么?拿万家当什么?

还有燕景,那混账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连他也一并都耍了!

说到气闷处,他努力握紧了拳头,方才压制住:“您可瞧见了,他们俩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二人身上的劣根倒叫他继承了个透!”

只要一瞧见燕淮,他便忍不住生气。

疼宠多年的妹妹却是个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及的人,认识多年的挚友又将他耍得团团转,他记恨多年,但凡见到燕淮,便觉迎面被人扇了两个大耳光,直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偏生冷静下来又觉自己一家亏欠了小妹太多,歉疚感潮水般涌上来,愈发叫他心烦意乱。

他看一眼万老夫人,知她命不久矣,他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气她,憋了又憋将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万老夫人这才哑着嗓子轻声道:“不怨如儿…是我哄了她嫁的…”

万几道眼睛一瞪,“哄?怎么哄?两家可是过了庚帖的!”

“她只知燕家派了人上门提亲,却不知是同哪个提的。”万老夫人的声音忽然镇定平稳了下来,苦笑了声,“我哄她,说是她。”

大万氏只爱吃喝玩乐,家中一应事宜,甚至于连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都不大清楚,又何曾多注意过自家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妹妹。即便是万老夫人,当初燕家派来的媒人说是给小的说亲,她还吓了一跳呢。次女更是头一回仔仔细细地同她诉说她跟燕景之间的缘分,直听得她发愣。

万老夫人叹了声,“如儿不愿意嫁,说要离家独居去…”

万几道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面色微变。

这样的话。的确像是如儿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胡乱开口说的。

“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燕景的。”万老夫人咬了咬牙,提着一口气。“她说要么死要么离府独居一个人将孩子带大了也好,不论如何也不肯将孩子去了。”她说的渐渐急了起来,眼神涣散,“我多想一碗药给她灌下去啊…可你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若真那般做了,只怕她睁开眼便能自裁了!我也是没有法子。到了出阁之日,只能想法子将她迷晕了送出…”

一句话还未说完。万几道霍然站起身来,截然道:“娘可知道自己如今在说什么?”

万老夫人又咳嗽了起来:“人之将…将死其言也善。”

万几道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愤怒至极,“难怪!难怪那日我背着她出门。她连半点声息也无,我还当是心中愧疚不敢言语,您却同我说,她当时根本不清醒?”他气红了眼睛,“您疯了呀!她腹中的孩子若不是燕景的,又是谁的?即便真不是燕景的,她既想生,便生了又何妨,大不了生下来交由儿子来养。当是万家的孩子瞒也瞒过去了!”

万老夫人捶着床榻哭道:“若如此,如儿将来便只能远嫁…为娘如何舍得…”

到底还是她的心太偏,偏得什么也不顾了。

“娘的话。儿子已经没法信了!”万几道丢开了拐杖,扭头就往外头走。

他一瘸一拐,走得却飞快。

然而还没走几步,忽闻树上一阵轻响。

眉头一皱,他立即抬头循声望去,猛地发现高耸的树干上坐着个着月白衣裳的人。

“汪印公!”他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四处看了一圈。

汪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声道:“万大人这府里的戒备也委实太松懈了些。西北角几乎全空了,这可不像样子。”

万几道见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又听他说府里守卫松懈,不知他都动了什么手脚,顿时脸色一白。

汪仁从树上一跃而下,道:“罢了,闲聊多的是机会,今日原是有要事需问一问万大人,咱家问完即走。”他可不是来斗殴的。

万几道冷笑:“何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仁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此刻再唤人,也不过是于事无补。

汪仁见他知趣,面色好看了两分。他开门见山地问起燕淮的事来,听得万几道面色发黑,眯着眼睛看他,久久不开口。

“忘了提,本座方才光明正大听了些闲话。”汪仁束手倚树而立,悠哉悠哉地道。

万几道的脸黑了又白,“尸体就在东厂,印公知道的只怕比我清楚。”

汪仁耐心告罄,嘴角笑意渐敛。

站在树下,他心头莫名焦虑起来。

他不知,与此同时,同在找人的谢姝宁,却意外比他快了一大步。

她亲自去了一趟泗水,想见燕娴。到了地方一看,她却怔了下。燕娴所在的这座宅子,并不是她所知的那一座。前一世,燕淮在泗水也有宅子…记忆有些模糊了,她却记得那是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宅子,只听人说燕淮得势后,依旧很喜欢那座他少年时在泗水住过的宅子,很是整修了一番,故而外边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精致奢靡。

现在想来,难道那时里头住着的人,是燕娴?

当时可还有人传言,是燕淮金屋藏的娇呢。

她沉思着,一转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座二进小宅子。

心头一震,她鬼使神差地想去探一探究竟。

她只带了吉祥跟小七过去,一路只觉心跳如擂鼓。

吉祥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早前来时便派人四处都打探过,只是间外地行商的宅子,平素无人居住。”

他不解谢姝宁为何突然想去看一看,谢姝宁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陡然间想到的事。

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她看着准备叩门的吉祥摇了摇头,指了指墙。

吉祥愈发不解,但仍照做了。

丽日下,草长莺飞,初夏已至。

三人才到墙内,便都傻了眼。

树下穿着短打,正背对着她在磨刀霍霍的少年,身形那般眼熟…

像是已有察觉,磨着刀的少年背脊忽然绷紧。

谢姝宁瞧着,怔怔往前,忽然踩上一片干枯的落叶,发出一阵簌簌轻响。

他蓦地转过头来,见是她,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手一松,刀已朝下坠去。

她大惊,“小心!”

燕淮猛地回过神来,一个俯身又将刀捞了回来,而后愣愣地问谢姝宁:“你这会,不是该在去延陵的路上了吗?”

谢姝宁看着他,好好的,能跑能跳能说能动,不禁长舒一口气,只眼眶忽然一红,鼻子莫名发起酸来。

众人遍寻不见他的时候,他却就躲在泗水!

欢喜恼怒安心…各色情绪蜂拥而至,她忽然大步走近,一把捋了腕上玉镯砸过去,怒道:“这话谁都能问,偏你不该问!”

第376章欢喜

羊脂白玉的镯子,质地细腻,在日光直射下白得近乎透明。

烈日灼灼,逆光而来的镯子笔直地朝两步开外提刀呆立的少年掷去,一副去势汹汹。然而以他的身手,区区一只玉镯,又是从谢姝宁手中丢出的,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他若想避,不过易如反掌。可镯子迎面而来,他却并没有躲,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镯子重重砸上自己的额角。

这一掷,因为她五位纷杂的情绪,而显得力道十足。

燕淮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顿时便红了一块,竟是真的伤到了。

玉镯叮咚坠地,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他丢开了刀,俯身将掉落在脚边的玉镯捡起握在手中,而后伸直了腰,摊开手面向谢姝宁,轻声问:“要不要再砸一次?”

眼头不准,饶是他没躲没避,也只堪堪砸到了额角而已。若真是生气,只这么一下,如何能消。

谢姝宁不曾料及他会是这般反应,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哭笑不得。她抓着自己被初夏午后的暖风吹得鼓起的衣袖,摇头道:“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呢…”

燕淮浑身一震,下意识朝她望了过来,明亮如秋水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太多情愫——

思念、欣喜、担忧、疑惑、不忍…

终了,一一沉淀,他漆黑的瞳仁幽深犹如古井。里头倒映着的,只有她单薄的身影。

她生得高瘦,骨骼纤细。罩在衣衫之下的腰肢似乎不盈一握,瞧着柔弱无骨,像朵清晨时分仍笼在薄薄水雾烟气里的半开芍药。可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柔弱的人。

他缓缓收紧了手中的玉镯,淡如水墨描绘的双眉微微皱起。

依稀间,倒成了今世唯有谢姝宁知悉的那个燕淮。

像隆冬的湖水。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结了冰的湖水低下藏着的却是一汪温暖的春水…

她暗忖着。下一刻,他是不是就该同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同她说些“我不想见到你”,又或是“不耽搁八小姐了。还是请早些南下吧”之类的话?然后她听了自觉脸面挂不住,心中又难过,转而扭头便走?

谢姝宁的两道秀眉也慢慢蹙了起来,她抿了抿嘴,旋即咳嗽两声,微微别过脸去,道:“燕大人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样问着,唇齿间似乎又有浅薄的酒意慢慢浮现了上来。

耳上一热,她忙伸手覆了上去。视线却一直没从燕淮身上挪开。

好容易见着了人,她只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又会像是那天夜里一般。转瞬间便会从她面前消失。

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说:“我配不上你。”

谢姝宁一怔,她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却从没有想到过,他竟会这般说。

她紧紧拧起了眉头。

“阿蛮…你当得起更好的人。”他定定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谢姝宁蓦地被他激怒。冷笑起来:“你配不配的上,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微微一顿,她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燕淮身上,冷然道,“燕默石,你敢不敢说真话?”

燕淮呼吸一窒,想要往后退开一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说完再动!”

燕淮愕然地看着她,隔了一会方才道:“因为我不想娶你。”

谢姝宁原本还屏气凝神地听着,结果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当下气得头都疼了。

她垂眸,面无表情地慢慢松了手。

方才燕淮的话,吉祥也听见了。他暗自咬牙,对自家主子做的事说的话,都可算是无言以对了。先是好端端的突然假死,而今意外被他们给寻见了,却对谢姝宁说出“我不想娶你这样的话来”,谁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魔怔了!

他有些不敢再看下去,这事叫图兰知道了,倒霉的还是他…

他跟边上的小七对视一眼,俩人面上皆有掩不住的担忧。

就在这时,谢姝宁忽然看着燕淮笑了下,语气温和地道:“燕大人可知道胡乱亲了人,却不想负责的后果?”

话音未落,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蓦地握紧了拳头,直勾勾朝着燕淮脸上打了过去。

打人不打脸,她今日偏就还要往他脸上揍了!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她一拳头挥了过去,面上还笑吟吟的,“登徒子,打杀了也无妨是不是?”

她活了两辈子,也从没有遇上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而今拼尽全力打出一拳,只觉心肺间郁气随着这一拳头都一块被打了出去。

然而她到底不会武,力气也不大,打人哪里像样子。

拳头落在燕淮面上的那一瞬,她怀念极了图兰…

眼看着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竟当着众人的面动起手来,小七跟吉祥都傻了眼,又见燕淮避也不避,拦也不拦,顿时急得焦头烂额。二人呆愣愣看着,想上前去阻一阻,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何况再来两个谢姝宁也根本伤不到燕淮多少…

这么一迟疑,谢姝宁的第二记拳头也痛快地落在了燕淮脸上。

两下拳头打完,燕淮面不改色,她自己倒痛得咬紧了牙关。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朝着燕淮倒了下去。穿着绣鞋的脚重重一下踩在了燕淮脚背上,连带着他一块被撞倒。

“呀!”站在不远处的小七低低惊呼了声,忙扭头去看吉祥。

吉祥撇撇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还是先寻个地方候着吧。”

“好!”小七连连点头,转个身就上了墙头。

吉祥紧跟其后。

并不大的院子里。顿时便只剩下了谢姝宁跟燕淮两人。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将树梢上的叶子吹得簌簌作响。

树下的二人摔作一团,狼狈不已。

谢姝宁攥着燕淮肩头的衣裳,想要爬起来,腿脚却觉无力,刚直起上半身结果又重重跌了回去。乌黑秀丽的长发散落下来,扫过燕淮的鼻尖。呼吸一顿。被压在底下的少年面上一热,身体里的血像是沸腾了一般。尖叫着将理智围成的堤坝瞬间冲垮。

她白皙的脸庞就在眼前,纤长的羽睫清晰可见,还有下头淡红的唇…

她轻声呢喃着:“打人也不容易…”

心头一阵狂跳,燕淮霍地伸出手去。一把扣住她的后脑,近乎狠辣地吻了上去,撷取着那朵他心心念念的沙漠玫瑰。

唇舌摩挲纠缠,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炽热。

她一怔,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却只轻轻握着,并没有用力推开。

就在这时,候在墙后的吉祥跟小七心中各自有些不放心。遂互相打了个眼色,一道悄悄溜上墙头小心窥视着,结果谁知才上墙头。便撞见了这样一幕。而且女在上,男在下…

小七沿着墙壁倏忽滑了下去,抱着双臂摇摇头,暗自感慨——墙头果真不是能胡乱爬的!

吉祥也随即落了下来,瞥一眼小七,心头念头万千。冒的最快的那个,却是回头要不要寻个机会跟图兰试一试…脸上一红。他背过身去,作语重心长状道:“权当不曾瞧见便是了,万不可叫主子知道。”

“那是自然。”小七点点头,躲去了角落里。

墙内,却是一派旖旎之色。

滚烫的吻,像一把火,一经点燃便熊熊燃起,将燕淮心头最后的那点犹豫悉数焚烧殆尽。

近乎本能般,他蓦地沿着她雪白如瓷的脖子吻了过去,轻轻舐咬了一下。

谢姝宁浑身一哆嗦,猛然回过神来,身子往后重重一仰,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然而还未站直,不妨底下的人一伸手又将自己给拽了回去。

她羞恼,喊他:“燕默石!”

那只手却越收越紧,直至一把将她收入怀中,死死禁锢住。

他紧紧抱着她,缓缓闭上眼,低声道:“阿蛮…我想娶你,想得都快疯了。”

他不敢睁眼,不敢看她,惴惴不安得厉害。

“那就,娶了吧。”

少女清丽婉转的音色,忽然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他霍地睁开眼。

她定定看着他,眼神明亮如星,斩钉截铁地道:“既想得都快疯了,那就娶了吧。”

耳里嗡嗡作响,他呆愣愣地看着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了那句“那就娶了吧”。

谢姝宁叹口气,慢吞吞费力地重新爬起来,站直后见他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摇摇头伸出手去,“快些起来,还有正经事没说。”

他茫然地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比这事更要紧的正经事?

玉似的皓腕在自己眼前来回晃荡,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骨碌起了身。

他斟酌着,道:“我身上流着的,不是燕家的血。”

谢姝宁正收回手在收拾自己散了的发,闻言一怔。

“我身后的那条路,坎坷不平,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他凝视着一脸错愕的她,“不过现在,便是你不想嫁,我也已经不想放开你了。”

意外的,眼前的少年缓缓跟谢姝宁记忆中的那个燕淮身影重叠在了一块。

她默不作声地听着,面上逐渐重归平静,垂下手,一头黑发便流水似的垂在身后。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神坚定:“便是地狱,我也陪你一道下!”

 

第377章心伤

她已死过一回,分明早早便在九泉之下打了个来回,而今又有何惧?

骄阳似火,将站在天光底下说话的她也染上了碎金般的颜色,夺目耀眼,却又舍不得叫人移开眼。燕淮定定望着她,只听得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好容易才平静了些,这会却又全乱了套。

一声又一声,犹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身上蹦出来一般。

静默着,时间飞逝,风声渐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朝谢姝宁伸出手,努力微笑,一字字道:“若真要下地狱,也只我去便好。”

谢姝宁微怔,旋即粲然一笑,并不多言,只伸出手,迎着那只摊开的手掌递了过去,正色说道:“绝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绝不会!

前一世,他尚能走得那般远,高高地站在年幼的嘉明帝背后,当他的摄政王。今世,他又焉会坠入炼狱?

至少,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掉进去!

谢姝宁攥紧了他的手,放缓了声音说道:“死的那个,是狐三是不是?”

听她提起狐三,燕淮面上露出两份讶色来,须臾却又变作了隐隐的自豪之色:“我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却忘了算你…”临别之际,他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多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推翻全盘计划,因而他一项项算计过去,却没多往谢姝宁身上想。何况他一开始便认定到了日子,她必然是要南下延陵的。

谁知,她非但没走。竟还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