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小润子说了太子的事。

汪仁沉默着听完,面上并不惊讶,只道:“有清虚在侧,皇上愈发不知节制,这般对待太子都还算是轻的。”

“皇贵妃被软禁了。”小润子低声道。

“哦?”汪仁眼神微变,想起谢姝宁临行之前问自己皇贵妃跟惠和公主近日如何的话来,摇摇头道,“白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失势的。”

小润子问:“您说,该不该插手?”

汪仁想起皇贵妃跟宋氏的关系,颔首道:“皇贵妃跟太子公主那都需多加留意,一有消息便先来回禀。”

小润子应是。

不过皇贵妃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宫里经营多年,一直暂代着皇后之职,肃方帝又是几乎从不搭理后宫之事的,皇贵妃的根基素来很稳,如今明面上瞧着是被软禁了,可暗地里,她仍有法子知晓各处的消息。

正如太子遭遇的事,身为太子生母的她,翌日便知。

太子今年不过十岁,仍是个孩子。

皇贵妃气红了眼睛,只觉心如刀割,心底里对肃方帝保有的那一抹留念,也终于彻底淡去。

第388章大业

从延陵到京都,从白家到端王府再到深宫禁院,这一路走来,她在里头花费了多少气力多少心思,也只有皇贵妃自己方才知道。她在宫里汲汲营营,为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而今女儿要被肃方帝当成一枚棋子用来巩固他的大业,连儿子也被他往歪处教,便是她今时仍对他满心倾慕,真要在儿女同他之间做个选择,她必然连想也不想,便选了孩子。

皇贵妃在无人之处悄悄抹了抹眼角,盯着墙壁上镶嵌着的明珠看了两眼,长长叹息了一声。

虽则明面上肃方帝夺了她的权,但他一时半会却也并没有将那枚凤印交予旁人,说到底,那些权仍旧还在皇贵妃掌中。

她连夜伏案疾书,不等天色发白,便想尽法子偷偷避开了肃方帝的耳目,给身在延陵本家的父亲一连发了几道信。她终究只是个弱质女流,来日太子想要在那张龙椅上坐得稳妥坐得长久,始终需要白家在他身后支持。

故而当公主的事从肃方帝口中说出来后,她便给白家递了消息。

白家一贯小心做人,但却并不是没有野心。她的儿子能坐上那张椅子,对白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白家何乐而不为。她爹是白家现任的家主,从多年前带领着白家走出困境开始,他做下的决策便从来也没有出过错。

皇贵妃出阁多年,儿女皆已长大,但心底里她最信任的人,仍是自己的父亲。

白老爷子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强体健、耳聪目明,瞧着少说也能再活上个十几二十年。白家诸人对其十分尊崇,所以皇贵妃知道,这件事只要她爹答应了,便是成了。

先前她透露了些口风后,看老爷子的意思,的确觉得可以,只是还需要静候时机。

言下之意,事情还是有可能出现变故的。

皇贵妃很清楚这一点。

但眼下,他们已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再这般拖下去,谁知皇帝还会做出怎样出格且离谱的事来。

皇贵妃差人想法子送了消息出去,一颗心便不禁惴惴不安起来。若老爷子觉得此时动手,过于冲动,时机不对,她又该当如何?

她正担忧着,肃方帝便又起了幺蛾子。

也不知他是缘何起的怪念,竟忽然扬言要筑高塔。

他并不知皇贵妃的打算,见宫里头最近平静无波,倒也并没有什么异动,甚至于打起精神好好上了几日朝。直到这一日,他从夏日午后的微风中徐徐睁开眼,攥着纱帐沉思良久,蓦地坐起身来,让人寻了纸笔研墨,飞快地便在纸上画出了一座西越境内鲜见的高塔,塔尖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恍若仙境。

塔身极高,一眼瞧过去,似乎已直入云霄。

他说是梦中所见,提笔而书,称其为十二楼。

正所谓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这十二楼,指的乃是仙人居所。

他如此为这座高塔命名,其中用意可见一斑。

念头一起,他便立即发话,命令下头的人加紧筑塔。然而这样的命令才一吩咐下去,六部皆惊,满朝哗然。西越虽一直歌舞升平,国富民安,可国库里的银子堆得却并不十分满,何况那里头的银子岂是能不顾一切尽数用尽的?

若有朝一日边疆动荡,需要发兵镇压时,国库却早空了,那这仗还如何打?粮草兵马,哪一样能缺得了。

于是户部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就此事上了折子。这座塔,所需所耗的银子,只恐是流水一般,难免造成国库空虚。

肃方帝看了折子,却只做出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模样来,漫不经心地命令户部,只管支了钱去筑“十二楼”,旁的一概不用管。可这银子还是耗不起,国库早晚还是得空。他便说,“赋税多年未动,你们且瞧着办吧,该添几成方够。”

众人得了这样的话,惊讶之余,却也不敢再多谏言。

此等劳民伤财之事,委实不像话。

可肃方帝说他的梦是预兆,是天佑西越的象征,这塔乃是为了迎神所用,众人焉敢辩驳。皇帝都说了是吉兆,他们难道还能说皇帝睡糊涂了说瞎话不成。

然而增加赋税,剥了民脂民膏用作筑高塔之用,除了肃方帝外,人人听了都觉心惊。

历代皇帝都不长命,脾性古怪的也不少,可像肃方帝今次所做的事,却从来也没有。他开了个先河,一个谁也不看好的先河。

户部照着他的话,拟了命令,一层层下发,到最后,赋税已变得极其重。

肃方帝却浑然不在意,照常见他的美人们,照常盯着那张自己午后惊坐起后画的“十二楼”看个不休。

有人忍耐不住,怀揣着一颗忧民之心写了折子劝谏。

肃方帝见了折子只冷笑两声,扭头就让人传了人来,问道:“你可是觉得朕是个不知体恤民心的昏君?”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脑袋再大也没有人敢真的去戴。一时间,四下只余磕头谢罪的声响。

肃方帝端坐在椅上,见状笑意愈冷,一字字说道:“既不敢,朕的决策,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底下跪着磕破了头的人顿时心如擂鼓,身为言官,遇事谏言,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怎么就成了指手画脚呀!但肃方帝已然怒了,谁又敢说真话。磕头声一下比一下来得重,肃方帝的眉宇间逐渐浮出不耐来,忽然一拍案,沉声道:“来人!”

言官唬了一跳,连头也忘了继续磕。

待护卫一入内,肃方帝便道要将其拉出去斩了!

在场诸人皆变了脸,却无一人敢帮着说情。肃方帝却只像是在吩咐人晚膳记得加菜一般,悠闲地吩咐完毕,便让人动手。

额上一片通红的言官急得大呼求饶,肃方帝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被抓着胳膊往外拖去,竟是真的要被斩首!

出得门去,途径小润子脚畔,他蓦地朝门内大喊起来:“昏君!你不得好死!昏君——”

小润子听见,暗暗叹息。

这回可好,临死之前,倒也勉强将这不敬之罪给坐实了。

没等感慨完,人已被捂住了嘴飞快带了下去,只片刻,便有人来回禀肃方帝事成了。

经此一役,朝野之中愈发没有人敢多言。

从肃方帝想要筑塔开始,他的脾气便变得愈发的暴躁。

各方隐在平静湖面下,因为这个消息,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靖王府里,幕僚陈庶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去回禀了靖王。靖王素来瞧着懒散,这回倒也正正经经仔细将消息反复看了两遍。死个言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脾气,一个不顺遂起了心思要杀人,谁又能指责他。真正叫靖王属意的,还是肃方帝要筑高塔的事。

那般高的塔,所需耗费的人力钱财,都是叫人吃惊的。

只怕耗时,也得多年。

靖王看着陈庶,撇撇嘴道:“他脑子进水了。”

肃方帝这般做,失去民心,不过是迟早的事,为了座塔,简直莫名其妙。

陈庶虽觉自家主子的话有些粗鄙,但心里却也不禁赞同。

过得一会,靖王忽然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吧。”

话说的极短,又没头没尾的,但陈庶一听便明白了过来,颔首应了是。

那张龙椅,坐不坐,靖王仍旧十分迟疑。可依陈庶来看,这分明是连老天爷也盼着他家主子坐上那张椅子。他一直不曾想明白,靖王为何会对帝王之位兴趣寥寥。

靖王世子纪鋆,同样也觉得自家父亲的心思疑惑难解。

兴许是昔年在漠北的经历跟吃过的苦头,让他不由自主便渴望站在高处。

那张椅子,原本就该是谁有本事谁坐上才是。

机会落到了眼前,他说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靖王则是一直不动声色,可心里门儿清,看完了消息后便打发陈庶送去了纪鋆那。

见了面,纪鋆接了信先不看,只问陈庶:“陈先生刚从父王那来,不知父王是怎么说的?”

陈庶笑了笑,道:“老样子,只这回依我看,倒像是有些动摇了。”

纪鋆闻言就也跟着笑,一面取出信来看。

信上都是关键的话,并不长,只几眼便已看完。他将信纸缓缓折起,口中道:“皇上好兴致。”

“可不是…”陈庶垂眸。

纪鋆仰头看了看天色,望着天际的一抹橘色,微笑着让陈庶且去。

陈庶告退后,他便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一路不停地回了房。

“世子。”

他方一入内,便有个着淡青色衫子的少妇笑着看了过来,轻声唤他。

纪鋆亦笑,大步走近,低头去看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靖王府的第三代,如今还只是个四个月的婴孩。

纪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了捏孩子的小手,一边笑着问道:“宫里那位皇贵妃娘娘,你知道多少?”

抱着儿子的世子妃白盈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娘娘出阁时,我年岁还小,又是差了辈的,并不相熟。”

同样出身延陵白家的世子妃,对自己那位多年前便嫁入京都的姑母,却是十分陌生。

第389章白家

白家诗书传家,端的是讲究二字。

世子妃白盈的父亲,是如今的皇贵妃娘娘的嫡亲兄长。若论亲疏,她们必然是亲近的。但皇贵妃出阁时,她还只是个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小丫头,话也只是堪堪能说两句罢了,平素姑母见了她顶多也就是搂着逗个趣而已。

京都距延陵甚远,皇贵妃出嫁后这么多年,也从未回来过一趟。早前肃方帝还是端王时,她是不便回来,而后成了皇贵妃,却是归不得了。姑娘家出了嫁,省亲向来便不是容易的事,对宫里头的女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皇贵妃多年未回白家,白盈长大后也就从未见过她的面。

她所知的那些事,皆出于家中长辈的口。里头真真假假不提,加上许多事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谁知道里头究竟变了多少,又到底能有几分对的上号。

白盈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角,一面轻声说:“世子怎地突然想起问这个?”

纪鋆垂眸微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了太子。”

皇贵妃是太子生母,延陵白家也就成了太子的外家,身为靖王府世子妃的白盈,自然也就跟着成了太子殿下的表姐。但照着皇族这边来算,肃方帝是靖王的兄长,也就是纪鋆的伯父,而太子便成了纪鋆的堂弟。

好在不管怎么排,到底也没差了辈分去。

延陵白家的姑娘。不拘嫡庶,所嫁的皆是高门大户,勋贵之家。历代来。白家的男丁不兴旺,姑娘却生得不少,且个个才貌双全,娴静能干。这样的姑娘能娶进家门来,谁不乐意?

何况她们身后,是白家。

但近些年来,白家的举动微有怪异。不过真要往回推算。却似乎该从皇贵妃的父亲继任家主时开始。在他之前,白家奉行的一直是中立二字。不随意站队。往往是最安全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落到现今的家主白老爷子手里后,事情便变了。

最打眼的,应当是他做主将女儿送进京都。给端王做了侧妃。

白家的嫡女,便是给王爷做正妃也是够的,只占个侧妃名号,其实倒像是打了白家的脸面。皇贵妃昔年未嫁时,在延陵也是颇有才名的姑娘,想娶她的人家能将队伍从城门口一直排到白家正门口。

那样的情况下,断没有旁人挑剔白家的份,只有白家挑别人的。

少女时期的皇贵妃,只怕说是挑花了眼也不为过。但当年的她,眼里只看得到一个宋延昭。

只可惜,那抹旖旎的少女心思。刚刚萌芽就被白老爷子一瓢冷水给浇死了。

他要将她远嫁京都,给端王做侧妃。

在此之前,毫无征兆。

白家众人自是多有置喙,好好的一个女儿,何必给人做侧妃。虽也是妃,可终究带了个侧字。上头还压着正妃,像什么样子。反对的声音里。尤以白老夫人的最为响亮,她头一个便不舍得将女儿送去京都。

天子脚下,再好的风水,也不是个平静地。

京都在她看来,那就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他们吞吃殆尽的猛兽。女儿若是去了,少说也得去个一层皮才能活。

她是一万个舍不得,白老爷子却铁了心。不论她如何劝,都只认定了不肯再更改。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然而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众人想起这件久远的往事,都忍不住赞叹一声他颇有远见。彼时庆隆帝还好端端的坐在皇位上,虽则性子软和,但却不是昏君暴君,对子民多施仁爱,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谁能料到,有朝一日竟叫端王爷得了势。

龙椅上换了个人坐,对整个西越而言,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对白家而言,就更是如此。

明面上瞧着,白家依旧还是过去的白家,但身在局中的人都知,白家已同过去不一样了。

尤其在出了两任皇后的李家一夕倾塌后,身为皇贵妃白氏的娘家人,延陵白家的地位,立即变得超凡起来。但白家一向与人交好,却从不轻易站队,又素来瞧着低调,众人看待白家的目光同昔日看待李家的,截然不同。

谁能说,白老爷子当年做下的决定不对?

纪鋆见过他,只一眼便知,眼前生得弥勒似胖乎乎笑眯眯的老头,绝非善辈。

他低头看着自家儿子肉肉的小脸蛋,很是满意。

世子妃则在旁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宫中可是动荡了?”

纪鋆抬起头来,淡淡应了声“嗯”,随即说道:“早晚的事。”说这话时,他的视线直直落在世子妃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世子妃白盈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轻声嗔道:“世子瞧什么呢?”但话虽这般说,她心里却明白纪鋆为何这般看自己。

出自白家的皇贵妃生下的太子殿下,身上同样流着延陵白家的血,有一半是属于白家的。

若皇城里动荡,牵扯上他,便必然也会牵扯上白家。

这样的局面,以白老爷子的眼光跟心思,绝不会没有想到。然而他一面领着白家小心翼翼低调做人,一面却同靖王府攀上了亲事。靖王离京十多年,近二十年,在南边角落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连门也不大出,瞧着委实不算起眼。

老一辈的人虽知靖王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物,但如今再看他的懒散模样,谁能想得到曾经。

靖王妃无法生育,膝下没有一儿半女,靖王府里的小主子们皆是庶出,哪怕纪鋆也不例外。

他虽从小养在靖王妃身边,又是世子,可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以白盈的人品相貌、身份门第来论,她还有更好的人家可选。

但这一回,像极了当年白老爷子要将年轻时的皇贵妃送给端王做侧妃一般,亦出乎了众人意料。

小辈的婚事,他已鲜少插手去管,白盈的婚事,却是他亲自一手促成。

这张牌,同当年一样谁也不解。

直到白盈给纪鋆生下了儿子,有了自己的骨肉后,她才隐隐猜到了些。

自家祖父的心思之复杂,令人望尘莫及。

一方望族,最要紧的不是继续攀升,而是守住今时今日的地位。

李家就是前车之鉴,出了再多的皇后又有何用,到了该亡的时候,还是一眨眼的工夫便亡了。

然而白盈也猜不透,自家祖父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至少有一点,她看明白了,祖父他对那张龙椅上坐着的人会是谁,非常在意跟看重。

因而她也明白纪鋆的这一眼代表了什么,白家既是皇贵妃的娘家,也是她的娘家。一旦靖王府起了夺位的心,那白家该站在哪一方身后,便成了个极为重要的选择。

她揣测着,祖父只怕是对扶持太子登基一事,并不十分满意。

如果再过个五六年,等到太子有个十五六岁,白家兴许还能乐意。

可而今太子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自是不能亲政,这样一来底下的人密谋的反对的起兵的,只怕都会接踵而至。白家要护着他,必要倾全族之力而为,成便成,不成便是万劫不复。

太难,太危险!

她暗暗想着,目光落在丈夫袖口绣着的那一枝梅花上。绯色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深深浅浅。据悉这是她公公靖王的生母赵氏最喜欢的骨里红梅,下葬之时,陪葬的便有这样一枝梅花。靖王同生母赵氏感情极好,她去世后不久,靖王便让人在衣裳上绣上了这样一枝梅花,以表思念。

后来,便成了习惯。

连带着连纪鋆的衣裳上也少不得这样一枝梅,几乎成了靖王府主子的标识。

不过靖王能用,世子纪鋆能用,旁人却是都用不得。

世子妃白盈盯着那抹绯色看了又看,心中想的却是,祖父将自己嫁入靖王府,为的是不是就是这一日?

若肃方帝安分,太子平安长大,一切便只照着原样发展下去便是。可若事情不对头,可能夺位的人里头,最合适最有机会的人,必然是靖王。

白老爷子打的两手牌,早已做好了舍弃太子的准备。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焉有心不狠的?

白盈想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脱口道:“宫里若出了事,姑母必然会同祖父商议,只怕…”

边上纪鋆忽然伸手抱起了儿子,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笑,看着她徐徐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但他心里却明白,时候差不多了。

父亲那,恐怕也已经想得差不多,才会在陈庶先生问起时,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

正想着,他怀中的儿子咿咿呀呀叫唤了起来。

纪鋆低头看一眼,眼中含着笑,莫名想起了一个人来。

一别经年,也不知如今小十一如何了。

离开京都后,他们便再没有联系过对方,如今想来,只觉连模样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从漠北归来,等着他的是母亲温柔的话语跟悉心照料。可候着十一的,却是一片荆棘之地。

十一的父亲亡故,继母则念念不忘想要杀他。

纪鋆暗叹,以十一的本事,总不至于真叫人给弄死了才是。

他忽然非常想要见一见如今的十一。

第390章多事之秋

于纪鋆而言,他们二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一道共同生活了多年,见过对方最不堪的时候也见证了对方最得意的时刻。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手足。只是那段生活在天机营里的日子,有值得叫他们不舍的,自然也有叫他们不愿意回忆起来的。

因而京都一别之后,他不曾主动联系过十一,十一也从来不曾想法子联系过他。

这是他们一开始便互相说好了的,若不到必须相见的日子,最好此生永不再见面。他们在地宫里一块吃喝拉撒睡,看着大漠上空的天从白昼到黑夜,又从深浓的夜色转变成灼人的白;看着黄色砂砾间的毒蝎子簌簌爬行,一拨借一拨死去又出生;看着商旅驼队从地宫上头迟缓地走过…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数千天。

然而直至他们离开漠北,回到西越,他们之间的秘密仍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