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轻笑,扭头朝着外头扬声问:“可曾定了地方?”

“定了。”门外小七的声音似乎稍稍迟疑了下,而后才闷声道,“定在了富贵巷。”

“…”燕淮看看正在为自己系腰带的谢姝宁,摸摸鼻子,“要不我让人换个地方?”

富贵巷是什么样的地方,满京都上上下下都知道,一到夜里,香风扑面,到处花红柳绿。不过要谈事,避人耳目,富贵巷自然是最合适的地方。谢姝宁并没多想,可听燕淮这般说了,她也就忍不住作弄他一番,说:“你怕自个儿把持不住?”

“我怕师兄他把持不住…”燕淮嘟囔了句,蓦地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我只有见了你才这般失控…”

谢姝宁叫他说得面上微酡,连忙将手从他腰上收了回来:“好了,别叫人等急了。”

燕淮就看着她笑,笑得她无奈极了,推他出门:“走吧走吧,我也得往北城去了。”

“那支参可带上了?”燕淮这才往门外去,一边开门一边问她。

谢姝宁点点头,“该带的都带上了。”

燕淮这才放心地出了门,谢姝宁便也唤了青翡进来伺候自己换衣。

云詹先生的病,虽然一直在好转,可并不明显,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只有一会是清醒的,剩余时间多半是昏沉沉地睡着。鹿孔去瞧过,药也开了,针也扎了,可起效却慢。谢姝宁问过鹿孔,云詹先生的病是否恶化了。鹿孔却说并没有,的确一直在好转。他之所以这般,乃是因为心有郁结难消。

换而言之,云詹先生身体上的病,能治,这心病却没有药。

他心中藏着事,日夜不宁,自然是好不了。便是个身体康健的好人,日夜被心事困扰着,这身子也得垮了,更不必说像云詹先生这般。

他本就上了年岁,身上又有旧疾,而今还有心病,哪里还能好得起来。

然而云詹先生的嘴那就是锯嘴的葫芦,想要他对人袒露心声,谈何容易。谢姝宁同云归鹤仔细提过这事,可就算是自幼跟着云詹先生长大的他,也闹不明白,云詹先生究竟在想什么。

即便他们追着问,云詹先生也不会提。

谢姝宁没法子,只能让鹿孔用药先将他的身子调理得好一些。

昨日府里来信,母亲在信中提了云詹先生的病情,她便想着今日亲自去探一探。燕淮原也是要同她一起去的,可既然纪鋆有请。自然得先顾及那边。

她领着青翡带着东西出了门,由小七赶着马车往北城去。

谁知刚进北城没一会,就遇到了一支出殡的队伍。

马车退避到了一旁。青翡撩了一角帘子问小七:“是打从石井胡同里出来的?”

“是谢家九小姐。”小七说。

青翡就放下了帘子没有再言语,退回马车内,看向谢姝宁轻声道:“是谢家。”

谢姝宁闭着眼睛,淡淡“嗯”了一声,亦没有说话。

她才知道,原来是今天…

谢元茂还活着,长房老太太也还活着。大太太和她的三叔一行人,也都还活着。可谢姝敏去死了。

他们离开谢家后并没过多久,三夫人蒋氏便将六姑娘谢芷若跟谢姝敏从庵堂里接了回来,至如今,也有一段日子了。她有心避开谢家。可谢家的动静,她还是留意着的。她得防着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哪一天突然疯魔了又要来找他们的麻烦。

好在谢家人自顾不暇,倒是一直也没有动静。

她出阁时,谢家曾打发了人来凑热闹,她是知道的,所以在这之后,她让人盯了谢家好一段时候。

故而谢姝敏出事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她耳里。

谢姝敏回来的目的。一为离开脱身庵堂,这二一定是为了他们。

可谢姝敏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谢家。

可惜了。谢姝敏满腔怨恨,就此成了空。三房已经凋零,只剩下个疯疯癫癫的谢元茂,还有个被长房老太太逼着留在谢元茂身边的小周氏。谢姝敏虽被蒋氏带回了府,可她并不是长房的孩子,自然只能回三房去。

小周氏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小周氏。

一来二去,俩人就结了怨。

小周氏在三房呆久了。似乎脑子也不大正常了,竟怂恿谢元茂拿了石头将谢姝敏活生生给砸死了。

偌大的谢家,谢元茂只听她的话。

她让他砸,他就砸,笑嘻嘻地一直砸。

三房再不能住人,长房老太太让人秘密送了谢元茂去田庄里过活,又将小周氏给打死了,这才将这件事给盖了过去。

但谢姝敏到底是没能救回来,叫老太太捏造了个失足落水溺毙的谎,给匆匆发丧了。

须臾,出殡的队伍渐渐远去。

谢姝宁睁开眼,轻吐一口气,道:“走吧。”

小七一扬马鞭,马蹄声哒哒而响,他们进了青灯巷。

青翡先下的马车,“咦”了声,转身来扶谢姝宁,一面疑惑道:“府里有客人。”

谢姝宁定睛一看,前头停着架光秃秃的马车。

她打量了几眼,笑了起来:“府里还能有什么旁的客人。”除了汪仁外,再不会有人成日里往北城跑了。

进了门一看,果不其然,就是汪仁。

她先看到的小五跟小六,凑在一块说话,便知汪仁来了怕是有一会了。她回头朝身后的小七笑着道:“你将东西先送到隔壁去,回来就也去一块歇着吧,青翡也是,下去找玉紫几个说说话,不必跟着。”

青翡应了是,随即帮她撩了帘子送她入内,这才退了下去。

里头宋氏已听见了动静,急忙迎了出来:“怎么今日便回来了?”

“娘家离得近,多走动走动有什么关系。”

谢姝宁还未开口,便听见道熟悉的声音从角落里闲闲地传出来。

她一面笑着同宋氏解释:“来看看师父,想着这会师父应当还睡着,便先来看看您。”一面朝里头去,拜见了汪仁。

宋氏见了她高兴,留她用饭,说要亲自下厨。

汪仁便也笑眯眯地目送她而去,说陪着谢姝宁说会话,让她尽管去。

谁知这人一走,他便敛了笑,凉凉道:“还在新婚燕尔就成天往娘家跑,是不是他有什么毛病?”

 

第424章魇

谢姝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都想到哪去了?”

“你自个儿算算,这才成亲多久,你都往北城跑了几回了?”汪仁端着一脸的泰然,“哪家的姑娘能跟你似的走得这般勤?”

谢姝宁笑得眉眼弯弯,顺着他的话掰着手指头数,“还不够一只手的呢。”

汪仁嫌弃地看她一眼,随后扭头朝方才宋氏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口中道:“你娘本就舍不得你,你回来一趟,便叫她多一分不舍,没得还累她伤心。”

谢姝宁闻言一怔,她倒从未想到过这点。

她只想着,既不曾远嫁,离得近,平素得了空若能多回来看看母亲总是好的,却忘了不管她回来几次,她总是来来去去要离开的。而每一次离开,都会叫母亲更为不舍。

哥哥还未娶妻,娘亲身边总也是冷清。

她敛了纷杂的思绪,恭敬地朝汪仁行了一礼:“这些日子,劳您费心了。”

汪仁虽已撇了泰半的事交给小润子,可他仍旧是个大忙人,能时不时往北城来一回陪着宋氏说上几句话,委实不容易。她心中明白,亦感激,故而这句话也就说得极为真挚。

谁知汪仁听了,却似乎有些尴尬,别过半张脸去,轻声咳嗽了两声,摆摆手道:“你们俩顾好自己的事便是了,你娘这有我看顾着。”言毕,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左右我闲得很。”

自打肃方帝病倒,他的确是闲了些。一来宫里的事有小润子打理着,二来近些日子也没什么大事非得他亲自出手的。想到这。他忽然忍不住跟着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遂问谢姝宁:“靖王府那边,你们可派人去探过消息了?”

谢姝宁几个拿他当长辈,他也就愿意当这个长辈,事关靖王,他不能不过问。

“南边到底缺人手,怕是探不出多少。”问着话。他自己兀自低头喃喃了句。

谢姝宁便也不瞒他,直言道:“先前已派了人南下去探了。只是南边毕竟是靖王的地盘,所知有限。如今我们也只知道,世子此番悄悄入京,怕是同皇上有关。”

汪仁听着点点头。手指在雕花的椅把上轻轻摩挲着,忽地用力,指节泛白。然而他面上神色如常,眼中也似含着笑意,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靖王的儿子,比他有出息。”

“靖王当年离京,同皇上可有干系?”谢姝宁在心中默默回忆着纪鋆的模样,一面蹙了蹙眉,轻声问道。

汪仁就摇了摇头。说了个“不”字,而后道:“那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朝谢姝宁比了个小指,掐在了第一节上。“昔年我不过是这个,主子们的事,知道得并不多。”

后来,他一步步爬到了高处,西越上空的风云,也早已变幻了多次。

不过他对靖王的印象倒还是十分清晰。因为靖王爷其人就不是个容易叫人遗忘的人物。

他慢慢地将手放下,笑了笑。端起了手旁矮几上的茶,轻呷了一口,道:“这些年来,靖王躲在南边丁点风头不出,京里头若不提他,只怕都没几个记得他的人了。可我所知道的靖王爷,却是个比先帝比当今圣上,都更是帝王之材的人。”

谢姝宁从未见过靖王,听他这般说,不由得立时正色起来。

若换了旁人这般说,她听听也就罢了,但这话出自汪仁的嘴,那就不同了。

她认识汪仁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听见他夸赞别人。

由此可见,靖王是个十分不一般的人。

她抿了抿淡红的唇,轻声道:“这便难怪他要离开京都了。”而且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也不让儿子们入京一回。

汪仁笑了声,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将茶杯往矮几上一顿,面上现出两分凝重来,道:“你先让鹿孔准备着。一旦白贵妃有了决策,便可见机行事。”略微一顿,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温柔可亲,语气却森寒起来,“若她一意孤行,那来日太子登基后,也不必肖想她会允了舒砚跟公主的事。所以,她若应了小润子,咱们就助她一臂之力;若不应,就送鹿孔进宫去,先将皇上给我治了再说。”

正如皇贵妃迟疑着不相信他一般,他也从不相信宫里头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这群在后宫里摸爬滚打踩着对方的白骨往上爬的女人,更是不能尽信。

何况皇贵妃跟宋氏一贯交好,这事便在无形中牵扯上了宋氏,他不能不防着。

谢姝宁也清楚他这番话的用意,叹口气道:“只盼着不要有那一日才好。”

“妇人之仁。”汪仁沉声,带了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盼着皇上死,盼着太子登上大宝,这便是她的软肋所在,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得先拿捏住了方才有后路可走。”

谢姝宁失笑:“您也别嫌我,我是真不愿意瞧见事情走到那一步。只是若真到了那时,公主殿下同娘娘之间,只怕会是两败俱伤。”

“在说什么呢?”

话音刚落,门口帘子忽然一动,宋氏问着话走了进来。

汪仁便瞥了谢姝宁一眼,而后笑着对宋氏道:“在说等到来年开了春,是不是得空去一趟延陵。”

宋氏微惊:“延陵?”她亦难掩高兴地笑了起来,“落叶归根,若能回去一趟看看,总是好的。算起来阿蛮五岁便到了京都,只怕如今连延陵老宅是何模样,都已忘光了。”

“那就抽个空,回去看看就是了。”汪仁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俩人就笑着谈起了少时在延陵的往事来,多数都是宋氏说,汪仁听着。

宋家富裕,宋氏小时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从未吃过苦头,说起往事总觉心头满是愉悦,怀念得紧。然而汪仁小时候过的日子,就没这般值得怀念了。可听着宋氏说起延陵的风土人情,他忽然也就不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了。

静静在一旁听着的谢姝宁,思绪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延陵老宅的模样,她的确记得不大清楚了。

仔细算一算,她离开延陵,何止十年…

在母亲回忆着年少时光的话音里,她暗暗长叹了一声。

晚些时候,她去见过云詹先生回来,留在北城用了饭,又陪着母亲说了会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东城。

回到府里,燕淮却还不曾回来。

她便索性先去看了看燕娴,眼瞧着她吃了药歇下,这才回了上房由青翡服侍着更衣洗漱,捧了卷书靠在床头软枕上。然而这书上的字,她却是一个也没看进心里。渐渐变得幽暗的灯光下,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一会想起谢家来,一会想起小万氏跟燕霖,一会又想到了宫里头的事来。

想着想着,她握着书卷的手慢慢松了,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在了被子上。

脑袋微微耷拉着,青丝如墨,沿着耳畔垂落下来,掩去了她半张睡颜。

寂寂长夜里,突然“噼啪”炸了声,一朵又一朵灯花湮灭。

她往被子底下钻了些,闭着眼睛,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梦里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人,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一声赛一声得重,渐渐有如擂鼓。还有她的脚步声,急匆匆的,似在疾奔。

可四下里除了黏稠的黑外,还是黑,什么东西也没有。

她在梦里胡乱打着转兜着圈,疲于奔走,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她慌了,嘴里呢喃着唤起燕淮来,眉头越皱越紧,额上冒出细汗来。

蓦地,身子一轻,她听见耳畔有人在说话,“我在阿蛮,我在…”

——是燕淮。

她心里一松,周身黑暗散去,意识清醒了些,伸手环住了燕淮,埋首在他怀里,心有余悸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你回来了。”

燕淮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说:“你方才魇着了。”

“我做了个噩梦,周围黑漆漆的,怎么也找不着你。”谢姝宁蹙着眉,喃喃道。

好端端突然做了这么个古怪的梦,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她有些心惊,惴惴不安,也不敢再睡。

“只是个梦而已。”燕淮抱着她,温声安慰,“你瞧,我不好好在你身边吗?”

谢姝宁点点头,从他怀里钻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去看他,正要说话,忽然瞧见他身上衣衫被血浸透。

她尖叫一声,大汗淋漓地坐起身来,眼前明晃晃的,有个人飞快朝着她过来,喊着“阿蛮”。

她重重喘息着扭头去看,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落下。

刚刚沐浴过后的燕淮,先是听见她尖叫,又见她突然哭了,不由慌了神,“怎么了这是?”

谢姝宁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默石!”

燕淮轻轻拍着她的背:“做噩梦了?”

谢姝宁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缠着他不放开,生怕眼前仍是梦。

良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哑着声说:“我梦见你浑身都是血…”

“只是梦而已,我这不好好的吗?”燕淮将她眼角的泪痕轻轻抹去,笑着摇了摇头,“别担心,我好着呢。”

谢姝宁点点头,心中却仍旧波涛起伏。

她怎么能不担心…

第425章目的

她已许久不曾梦魇缠身,初初醒来的时候,她辨不清梦境跟现实,浑浑噩噩兼之忧心母亲跟哥哥,又想着夭折了的箴儿,夜里总也睡不安生。可后来,母亲活了下来,哥哥也活了下来,她一日日变得安心,这噩梦也就鲜少再做。

甚至于,睡得熟了,一夜好眠,她只睡得香甜,什么梦也梦不到。

然而方才,她却做了个梦中梦。先是周身漆黑不见出路,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跑,好容易以为自己醒来了见着燕淮,哪知却见他浑身浴血,陡然惊醒,冷汗涔涔湿透衣衫。

她平白无故做了这么个梦,怎么能安下心来。

谢姝宁抱着他,许久都不敢松开。

又是半响过去,她只觉自己一动不动的连胳膊都似有些发麻,这才悄悄动了一动从他怀里挪出两分来。

初秋的夜里,已有些凉意。

她一动,才觉身上冰凉凉,蓦地打个寒颤。燕淮便拽着被子往她身上盖,一面将她又拥回了怀里,轻声问:“清醒了没?”

“嗯…”她低低应一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长叹口气,“许久不曾做过这般吓人的梦,一时间倒回不过神来。”

燕淮眉头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她在担心他的安危,必然不会没有缘由。

燕淮低头看她。面色仍带着些许苍白,可见方才是真的吓得紧。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是在担心七师兄?”

“我不知道…”谢姝宁垂眸。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一回,便是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担心纪鋆别有图谋?应当是担心的。她担心宫里头的局势难以掌控?当然也是担心的…仔细想一想,她挂念着无法放下的事,竟有这许多。

思忖中,她忽然听到燕淮说:“七师兄今夜谈及了太子殿下。”

谢姝宁一怔,旋即坐了起来,攥着被子一角。皱眉道:“太子殿下?”

“正如你我先前猜测的那般,七师兄此番偷偷入京。定然别有用意。”燕淮懒懒靠在床头,面上却没有丝毫慵懒之色,语气平缓却坚决,“皇上的这场病即便是好全了。今后的局势,只怕也不会平稳。”

谢姝宁颔首,眉头不展,忽然忆起一事,不由疑惑地问道:“纪鋆入京,靖王难道不知?”

燕淮摇了摇头,答:“应当是知道的,只是知道的有几分,就难说了。”言毕。他紧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七师兄是个有野心的。我跟他一起多年,即便当时年少,但他的性子素来如此,也从来不会刻意遮掩自己的野心。但今儿个夜里,他说的是太子。”

“靖王府有意辅佐太子登基?!”谢姝宁听他这般说,不禁唬了一跳。

被她攥在手心里的那一角被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像块帕子似的快要被她给揉碎。

她跟燕淮早在这之前就暗暗思量过纪鋆入京的目的。左不过是瞧中了皇上不对劲,有意皇位罢了。

向往权力,向往那张椅子,向往九五之尊的身份,都实属人之常情。所以这回若纪鋆所言的是这件事,那他们并不觉奇怪。可纪鋆说到了太子殿下?燕淮的话没有说全,她也只是猜测。谢姝宁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他。

燕淮便笑了笑,只是笑容不似往常,隐隐约约带了两分苦涩。

他说:“照七师兄所言,靖王府的确有意扶持太子即位。皇上昏庸,这天下合该换个君主,由太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靖王府愿鼎力相助。”

谢姝宁听着,眸光微闪,“你不相信。”

“我想信。”燕淮颊边笑意愈加微弱不显,“可我的确不相信这话。”

谢姝宁看着他,回忆起前世靖王府的消息,可记忆寥寥,她只记得那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庆隆帝仙逝后燕淮掌权,靖王不忿要夺权最后却不了了之,然而便是那件事,她也从来没有闹明白过。

而今想来,难道是因为燕淮跟纪鋆是旧识?

说来也是境况大不相同了。肃方帝昔年还是他的端王爷,庆隆帝日渐老迈之时,他的身子状况也渐渐变得不大好。但那时绝不同于今日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只是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但坊间一直都有传言,昔年端王爷会变成那样,乃是因为燕淮对其暗下了杀手。

毕竟端王若在,这天下是谁的,还得两说。

所以燕淮掌权之际,端王未动,远在南边的靖王却动了。

她如今细细想来,似乎隐约间终于明白了靖王的心思。

靖王若只是一味想要那张椅子,早就可以动了,根本不必等到庆隆帝薨了,十五皇子形如傀儡被推上皇位后,他才动了身。便是如今也是一样,若他早就有意,即便当年是因为不得不退才避去南边,在庆隆帝去世端王爷顶着弑兄的名头登基时,他也早可行动。

然而他一直没动,一直一直都没半点不同的声音。

直到现在,肃方帝昏庸无道暴虐的名声渐渐传远,民心动荡,纪鋆忽然入了京。

谢姝宁不能不去想,皇位对靖王而言,可有可无,可他心中自有一把标尺,让他对眼下局势进行衡量,该不该插手,要不要插手。

他也许,只是见不得肃方帝这般不成样子的皇帝。

可纪鋆呢?

谢姝宁闷声不吭地揣测着,视线落在燕淮身上,眼神却游离了起来。

燕淮也没有说话。俩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单听纪鋆的话,这一次众人的目的,竟是这般一致跟明确。

但每个人真正的目的却是不尽相同。世上不只黑与白。还有大片的灰。兴许,纪鋆的话,不全是假话,可他始终没有对燕淮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