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几个月后,就没有了。

☆、第三十二章 莫彬蔚

宋老夫人难得在孙女撒娇时没有觉得欣慰欢喜,竟是悲从中来。只是她沉默良久,好容易盘算了一番话要安慰卫长嬴,偏不巧,双鲤进来禀告:“五公子过来了。”

“哎呀!定然是祖父已经把事情都弄清楚,让长风来告诉祖母的。”卫长嬴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拍着跟前的长案,迫不及待的叫道,“双鲤快去叫他进来!”

“…”她又这么没心没肺的高兴起来,宋老夫人觉得眼下这气氛也不适合自己和她深谈,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拿眼望自己的双鲤道,“叫长风进来!”

在胞姐的催促声中,卫长风一丝不苟的给祖母行完了礼,又对卫长嬴一拱手——还没说什么,头上已经被砸了一个松子:“快说快说,州北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长风到嘴边的“此举有失闺秀风仪”看到卫长嬴已经又捡了个核桃在手里,硬生生吞了回去:“祖父揣测未错,确实是宋含父子冒领他人功劳!”

卫长嬴义愤填膺的拍案道:“果然这对父子不是好人!那宋端门第能力不足以求娶四妹妹,居然胆敢冒功来提亲,若非祖父英明,差点就被这厮害了四妹妹终身!”她一扬下颔,对宋老夫人道,“祖母,这父子两个欺我卫家太甚!须饶他们不得!”

宋老夫人点头:“这个当然,咱们家女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骗婚骗到咱们家头上来,宋含与宋端分明就是作死!”这父子两个如今在宋老夫人眼里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老夫人关心的还是前因后果,就打发了小使女们,只留心腹伺候,这才问孙儿,“他们是怎么冒领的?”

…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宋含父子命不好,因为被他们冒领了功劳的那人,不但和卫焕猜测的一样是个庶民,而且六亲都死在燎城里了。虽然曾经任过燎城衙役,有几个身份地位相若、交好的朋友,但也都是庶民。

这么一个人,照理来讲不说这辈子都没指望绕过宋含和宋端把事情捅到卫焕跟前,但想抢在在卫高蝉与宋端的婚事定下来之前捅出真相,那真是千难万难——要知道这次宋含父子为了达到目的,可是拉拢了卫家许多旁支佐证、做好了至少瞒卫焕三五年的准备的。

正常来说,卫长嬴明年出阁,卫高蝉名义上是堂妹,也才比卫长嬴小了两个月,现在定下亲事,明年年中年底差不多也可以迎娶了。卫家这样的门第婚一定,人不必过门,是怎么都不会赖了婚事的。

三五年功夫若无意外怕是卫高蝉子嗣都有了…

到那时候事发,还能怎么样?卫焕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一气之下让孙女做寡妇、让曾外孙失怙罢?

偏偏这叫莫彬蔚的庶民在燎城城破那日,作为被吕子访指挥护送黎民逃生的青壮之一,曾从戎人箭下救下了吕子访四代单传的孙儿吕兴。

若这吕兴还活着,吕子访虽然感激莫彬蔚,但也未必敢冒险为他传递那块戎人的护身铁牌。

但年仅五岁的吕兴却在城破时受惊,之后发了高热,逃命之中无法就医,拖到其他城镇,吕子访为他延医问药已经迟了…

吕子访的独子已在戎人破城时战死——也是为了这个,县令卫栩才特意安排吕子访去疏散黎民,却和县丞亲自为全城断后。

这么一来,吕子访子嗣断绝,孤身一人无有负累,又感念莫彬蔚救过唯一的孙儿,索性就拿身家性命来还这莫彬蔚的人情了。

听到这儿,宋老夫人道:“这莫彬蔚倒是有几分气运,只是他到底被夺了多少功劳?”

“方才祖父‘请’了宋端到书房询问,道是伏击戎人、斩杀敌首这些功劳全是莫彬蔚的。”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卫家旁支才会帮着宋含隐瞒了——事情都让莫彬蔚干了,他们白跑一趟虽然免了和戎人拼杀阵前丧身的危险,但也没了什么功劳…恐怕宋含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起了侥幸之心!卫长风气愤的道,“原本莫彬蔚身为燎城衙役,是向县令卫栩请命阻挡戎人的,只是据说此人虽然是衙役,却也读过几日书,安置疏导黎民很有一手,这才被卫栩指名去助吕子访的。”

卫长嬴诧异道:“宋含和宋端不知道这事儿吗?怎么还让吕子访列进了这回的信使之中?”

“宋端说知道莫彬蔚尝与吕子访一起护送燎城黎民逃生,却不知道他救过吕子访的孙儿——料想当时兵荒马乱的,而且宋含抵达州北时,戎人敌首已被斩杀。”卫长风冷笑着道,“吕子访虽然只是一介主薄,但积年老吏心思深沉,宋含头次叫他到跟前,问起燎城之事的经过,他就觑出端倪,竟是从头到尾都没为莫彬蔚说过一句话,倒是处处奉承着宋含。宋含自然以为他识趣,又因为他是燎城幸存官吏中地位最高者,为了证明宋端的功劳也需要他配合,对他很是许诺了些好处——庶民么,宋含哪里会太过耗费心思?”

世家子看不起庶民是很正常的事情,海内六阀就更不要说了,宋含再是旁支,也是江南宋氏的子弟。卫长风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看法,只不过如今在点评宋含,他很不屑宋含冒功的做法、更恼恨宋含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堂姐下嫁,话里说来就带着三分宋含竟然被个庶民摆了一道的讥诮。

倒是宋老夫人淡淡的提醒:“庶民也是人!身份地位固然不及咱们这样的,可论到心思城府却未必比咱们差了去,所以这些人虽然不必多么看得起,却也不可轻忽了去!否则一个不慎叫他们算计了,宋含和宋端就是个例子!”

姐弟两个忙起身垂手领训。

宋老夫人让他们坐下继续说话,两人才又坐了,卫长风接着说事情:“宋端方才在祖父跟前痛哭流涕的忏悔。说起来此人倒还有几分良心,他一口咬定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高门贵女,其父宋含出于爱子之心,苦劝无果之下,这才为他策划。但据祖父判断,宋端这个人没什么主见,这主意十有八.九是宋含出的,宋端不过听着他父亲的安排罢了。”

卫长嬴撇着嘴角:“谁知道是不是看到无可抵赖了,就祭出这一手来企图打动祖父?”她厌恶这对父子居心不良,又因为自己打小就常哄着长辈,以己度人,就觉得宋端这时候扮孝子实在可疑。

“那莫彬蔚如今人在何方?”宋老夫人对宋含和宋端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兴趣不大,横竖卫焕是不会立刻处置他们的,到底是宋家的人,多半会与江南堂告知一声——不出意外这对父子是决计没什么活路了,卫焕是什么人?骗婚骗到他的孙女头上来了,就算是宋老夫人的堂弟、江南宋氏阀主宋心平也会认为宋含和宋端是作死。

倒是这出身卑微却有真材实干、且气运不错的莫彬蔚,让宋老夫人更感兴趣:这种出身卑贱又遭逢大变,偏还遇见个无良上司的庶民,正是最容易收买笼络的时候——重点是,莫彬蔚一个衙役,在燎城十不存三、士卒几乎全灭的情况下,居然能够在宋含率领的援军赶到之前伏击戎人并获得成功、还斩杀敌首——可以说宋含这次赶到州北除了抢功劳外什么也没做!

这样的人指不定就是古时所记载多少年才一出的将帅之才!这人还就在凤州,不替卫长风笼络到手,宋老夫人觉得着实太可惜了!

所以年少的孙女和孙儿还议论着宋含父子的可恶,宋老夫人却已经在心里盘算了七八个怎么让那莫彬蔚对卫长风死心塌地效忠的法子了——相比给唯一的嫡孙增加势力、培植亲信,什么宋含父子、什么卫高蝉,全部都是浮云!

老夫人甚至想到,这次卫高蝉没被宋端骗娶了去,倒是正好,听着这莫彬蔚似乎也年轻着,若是没娶妻,才干又着实出色到了一代帅才的地步,破格把卫高蝉嫁给他也不是不能考虑…横竖如今世道渐乱,虽然士庶不婚,然而遇见真正有才华之人,名门望族里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

比如说英雄救美什么的,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不小心被庶民触碰了,为着名节索性就许配下去吧…反正一个庶出的孙女,能够给嫡孙拉拢个真正能干的人才也算没白养一场了。

不过呢,卫高蝉到底是三房的,卫盛年这庶子虽然老实懦弱,可也没什么主见,往后自己闭了眼,谁知道卫盛年会不会被二房或哄或吓唬了去?这样的话倘若莫彬蔚真是个人杰之才,却也未必能够绑在大房。

可惜大房就卫长嬴一个嫡孙女,别说已经许给西凉沈氏了,就算没许,也断然不是一个庶民能够肖想的…

卫长风不知道堂姐差点被骗婚的这件事情在祖母眼里完全不值得一提,宋老夫人倒是更为发现了一个可以给孙儿做臂助的人才而关切,道:“如今还不知道。”

“不知道?”宋老夫人正要指点孙儿不妨放低一点身段,趁着如今的情况亲自领着人去为莫彬蔚平反,以得到对方的感激淋涕——甚至连招揽莫彬蔚的措辞宋老夫人都已经打好了腹稿,不想却得了这么一个答案,不由愕然,“怎么会不知道?”

卫长风道:“那吕子访说,虽然他设法取得了宋含的信任,成为信使之一,但也没把握见到祖父或三叔,即使见到了,也未必有机会避开宋端递上那戎人护身铁牌,更没把握让祖父或三叔相信莫彬蔚才是州北大捷的功臣!这中间倒更有可能被宋含知道他的孙儿吕兴尝为莫彬蔚所救,对他生出疑心!这样他如果知道莫彬蔚的下场,受刑或为人所骗,很难保证不说出来,所以就让莫彬蔚自行逃命,不必告诉他落脚之处。因此如今他也不知道莫彬蔚的下落,更不知其是生是死!”

宋老夫人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哼道:“好个宋含、好个宋端!做下来冒功骗婚的丑事,丢尽了我江南宋氏的体统不说,居然还要对真正的功臣赶尽杀绝!此回若是莫彬蔚平安无事且不说,若莫彬蔚不好,须饶不了他们好死!”

——才给孙儿圈下来的得力臂助居然生死尚且不明!宋老夫人气愤极了!

骂了宋含和宋端一阵,才在孙儿孙女的安慰下冷静下来,宋老夫人复问卫长风:“你们祖父可使人去寻这莫彬蔚了?宋含那边呢?”

卫长风道:“祖父已经打发‘碧梧’去办了。”

碧梧是卫家私兵之中的精锐,因为卫家桑梓凤州,主支堂号又名瑞羽,所谓梧桐落凤凰,便取了碧梧之名,意喻其承托拱卫卫氏之意。

青州苏氏有“黛锋”,江南宋氏有“随风”,都是各自乱世中的倚重所在,所以宋老夫人听说卫焕连“碧梧”也出动了,微微点头,晓得卫焕也察觉到这莫彬蔚的价值了。

不过,仲熠这老货偌大年纪了,还能再出息吗?这老货有没有这等俊才辅佐都差不多,如此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将星效忠整个卫家到底不够可靠,还是要让他效忠长风一个人才安稳——这样即使自己死了,只要这莫彬蔚足够忠心,谅二房也翻不起浪花!

宋老夫人如此盘算着,暗暗决定倘若卫焕是要以整个卫家的名义招揽莫彬蔚,自己非插一手、把这人替宝贝孙儿抢下来不可!

☆、第三十三章 圣旨

更新时间:2013-08-17

宋老夫人虽然打定了要替心爱的嫡孙招揽莫彬蔚的主意,然而事情却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由于吕子访的谨慎,竟是无人知道莫彬蔚的生死,更不要说下落了。而且收拾宋含和宋端也出现了些变故…

“虽然心平只是我的堂弟,但区区两个旁支,我写封信去,谅他年纪大了也不至于糊涂到要护着他们的地步——骗婚骗到我卫氏本宗嫡女的头上来,心平若是还要替他们说话,却把在水置于何地?”宋老夫人诧异的道,“怎么就不能动他们了?”

卫焕的脸色很难看,他轻轻吐出三个字:“知本堂!”

宋老夫人神情立刻慎重起来:“他们又做了什么?”

“卫崎把捷报报到了圣上跟前。”卫焕嘿然道,“大魏近几年来从来没有这次这样的捷报,是以圣上大喜之下开了大朝,不但褒奖了我与盛年,甚至连对宋含、宋端的奖赏都有圣旨…如今天使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宋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狠狠一拍身边几案:“宋含、宋端好大的胆子!真以为卫崎远在帝都,靠着几道圣旨护得住他们?”又醒悟过来,“怪道他们居然连咱们的孙女都敢骗婚!原来一切都是卫崎那个老东西在背后?!”

卫焕却还冷静,缓缓道:“如今宋含和宋端已经被‘碧梧’带了回来,因着圣上对他们褒奖的缘故现下也不好在明处用刑,他们还不肯承认与卫崎有约…”

“这还用得着承认?”宋老夫人冷笑着道,“你打算怎么办?就为了不扫圣上的兴致,就认了这么次?你咽得下这口气?”

“圣上这几年越发的不喜被违逆意思了。”卫焕叹了口气,慢慢的道,“既然圣旨已经要褒奖宋含和宋端,那么他们冒功的事情还是就这样罢。不然圣上没了体面,能不怨上咱们家?”

宋老夫人皱眉道:“但这件功劳是卫崎报上去的,你请功的奏章不是追回来了?圣上若是没了体面,那都是卫崎人云亦云,误导圣听!”

卫焕摇头:“卫崎既然与宋含、宋端私下有来往,又敢抢在我之前进言御前,岂能不防着这一手?我揣测他在禀告此事时,恐怕早就挖好了坑在等着我——譬如说宋含和宋端不是我卫氏子弟,我会不会因此不满他们、夺走他们的功劳?又或者说咱们家之前想把高蝉嫁给宋端,但现在不想结这门亲了,故意污蔑?”

“这世道…当真是黑白颠倒起来了!”宋老夫人顿了一顿,才冷笑着道,“明明是那姓莫的庶民被抢了功劳、是这对黑了心肝的父子欲骗娶高蝉…卫崎!这老货如此欺心,也不怕遭报应!”

卫焕到底是卫氏阀主,虽然被知本堂接二连三的算计,此刻远不似宋老夫人这样震怒,仍旧心平气和的道:“这些都是小节,如今咱们瑞羽堂在朝中只有盛仪撑着,还是不要惹圣上不喜的好!无非就是一道圣旨和些封赏,就算事后宋含和宋端被提拔去帝都任职又如何?”

他慢慢的道,“相比找出莫彬蔚来,宋含父子何足挂齿?”明着杀不成,有“碧梧”在,还怕暗杀不了吗?宋含和宋端都不是多么有才华的人,卫崎即使如今笼络了他们坑瑞羽堂一把,难道还能想方设法的护他们一辈子?

宋老夫人皱着眉道:“莫彬蔚当然要找,此人虽是庶民,却有大才,长风年幼,你我又老,如今世道不平,正是他这样的人才当得大用的时候。若得此人助长风,咱们往后闭眼时也能放心些…不过卫崎呢?上一次是长嬴被他坑了,这一次可是连咱们都被他坑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卫焕听出老妻的意思,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的承诺,不肯让卫家招揽莫彬蔚,而是要将莫彬蔚划归卫长风一个人名下才安心——作为阀主,卫焕当然是更倾向于前者,不过横竖如今莫彬蔚生死尚且不知,他也没心思就这个问题和宋老夫人先吵起来,就道:“卫崎那里我已有主张,如今天干物躁…他欺我不在帝都,嘿嘿!”

这话虽然有点没头没脑,但宋老夫人和他过了一辈子,对他甚是了解,闻言心下一动,已经明白了,这才露出一丝微笑,道:“就要这样!倒看看他还得意个什么?”

“也未必稳妥,毕竟他这些年来确实帝宠深厚。”卫焕淡笑着道,“不过也没什么,一计不成再想他法便是。”

卫焕城府深沉,卫崎这样的针锋相对的算计且得手,却丝毫乱不了他的心境,仍旧不疾不徐的筹划着,“天使如今怕是已经出了帝都,咱们得做好迎接的准备才好。”

“羽微在帝都时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回头和她交代一声就是了。”宋老夫人不以为然,寻常人家或者官吏听到接旨自然是诚惶诚恐,但名门望族——尤其是海内六阀这样的门第,平生所见的人杰和场面多了去了,最不憷的就是这些事儿。

不过卫焕既然特意叮嘱了,宋老夫人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次使者是谁?”

卫焕抚了抚颔下须髯,安然一笑,才道:“是沈宙,不然我怎要这么叮嘱你?”

“是他?!”宋老夫人一怔,倒不是说这沈宙多么的惊才绝艳或者多么的位高权重到了连宋老夫人都闻之而色变——连圣旨都不怎么在乎的老夫人,这天下名士才俊还真没什么人能够叫她震惊的。

所以宋老夫人惊讶于传旨的使者是沈宙,只有一个缘故:沈宙,西凉沈氏本宗子弟,当朝太傅沈宣的嫡亲弟弟!

…论起来卫长嬴出阁后,要随沈藏锋一起唤他一声叔父。

卫长嬴明年就要出阁,沈宙如今来凤州传旨,不问可知是公事和私事一起办,一边传旨褒奖,一边和卫家商议明年沈家迎亲详细了。

既然和宝贝嫡孙女有关,宋老夫人立刻郑重其事了,肃然道:“我知道了,这回接待天使,我会亲自过问!”

卫焕又道:“长嬴和沈藏锋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门当户对,如今要商议也不过是细节,只要防着卫崎之流是否从中作梗,旁的倒也没有什么。但…”他皱眉道,“这次宋在田也来了。”

宋老夫人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宋在田是自己的堂侄宋羽望嫡长子、长媳宋夫人的嫡亲侄儿——就是宋在水的胞兄!

宋在田跑过来,为了什么,宋老夫人当然清楚,也不禁叹了口气:“其实东宫确实不是良配,便是卫氏在世,也断然不会同意继续把在水嫁入皇家的。羽望这孩子又是何苦!”

“宋家常出情种,卫氏虽去,宋羽望却还记着她生前的承诺也不奇怪…”卫焕随口说了一句,忽然觉得不对,果然宋老夫人脸色一阴——宋家这一代的情种是宋羽望,上一回…可不就是宋老夫人的父亲宋耽吗?为此宋老夫人可没少受委屈,遗祸到现在还有个庶妹宋绵和、嫁了景城侯卫崎,始终和瑞羽堂过不去呢!

卫焕察觉到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这总归是宋家的事情,何况许婚的还是皇家,之前宋羽望写信过来,奈何其女不肯动身,咱们也没怎么过问。但这一回宋在田亲自来了,婚姻之事父母做主,他又是长兄奉父命而来,真要带宋在水回京完婚,咱们就不要多管了——宋羽望要女儿履行前诺也是维护家风之举,这是他的家事,咱们虽然是亲戚也不可干涉的。”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紧皱着眉道:“若是要管,我还会任这孩子一住这许久,都装着糊涂?”虽然认同丈夫的话,认为这件事情卫家不宜插手——一来是有约在前,阀阅的门第放在这儿,贸然毁诺那等于是自毁家风!这对于阀阅来说是非常不耻也是非常忌讳的;二来许婚的是皇家,圣上虽然不思朝政,东宫虽然荒淫,可怎么都是帝王家!尤其瑞羽堂现在式微,朝中只有卫盛仪支撑,卫焕告老…连知本堂的攻击都越发频繁了,在这种时候,还要为了一个宋在水得罪皇室,是极为不智之事。

毕竟宋在水再值得同情,卫焕和宋老夫人总归要先为自己和自己的子孙考虑。

而且坚持要宋在水嫁进皇室的是她的父亲宋羽望,别说宋羽望要把她嫁给太子以履行前诺了,就算要把女儿嫁给一个乞丐——那也是宋羽望的女儿,宋心平都没说什么,如何轮得到旁人来替宋在水筹划着拒婚之事?

只不过宋在水在卫家住的这几个月,性情为人才干,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这么一个确实有成为一代贤后潜力的千金小姐,却要嫁给那荒淫无道还地位不稳的太子,尽管无力助她,可谁都忍不住为她惋惜一把。

卫焕也知道老妻虽然泼辣,却不是没成算的人,尤其宋老夫人若是没有嫡亲孙辈,也许还会一时兴起帮宋在水一把,现在宋老夫人满心满意都是替卫长风铺路、替卫长嬴筹划,哪里来的精力再顾个堂侄孙女?就算顾得到,为了不给嫡亲血脉惹出事儿来,宋老夫人也会装糊涂的。

所以他提宋在田是另有目的:“这孩子在咱们家一住数月,既是磨蹭着不肯上京去完婚,其中未尝没有指望你或长媳帮她一把的意思。但这件事情上咱们家确实不便插手,可别叫这孩子存了怨怼之心。虽然说圣上这些日子宠着妙婕妤,但现在的皇后娘娘是斗倒了之前两任皇后、太子才入主长乐宫的,是本朝执掌凤印最久的一位,在后宫之中根深蒂固,心思也深。妙婕妤自己无子,即使收养了十六、十七两位皇子,这两位皇子年岁尚幼,圣上年纪却长了…如今天下也不太平,向来国赖长君…往后都不好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老夫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今上年老,虽然新宠妙婕妤,皇后处境似乎不大好了,可妙婕妤根基浅薄,若今上大行之前不能为十六、十七皇子备下完全之策,即使遗诏这两位皇子登基并以妙婕妤为太后,但以大魏如今的局势…朝野都不会支持幼帝君临的。

所以说新君难测——若宋在水当然有母仪天下的一日,却为今日卫家不助她心存怨恨,就是平白结了个皇后对头了,这一点可得防着。老夫人点头道:“在水是个明白的孩子,她知道我与羽微不能帮她的缘故,在这儿住了几个月都没提过。回头我会和她把话说清楚,总归不让她怨怼咱们家对她之事袖手旁观便是。”

“宋在田那边也让长媳说一说。”卫焕提醒道,“他的胞妹违背父命在咱们家一住数月,宋羽望恐怕心头也是不快,以为咱们家有意教唆其女,总得解释清楚了,免得往后亲戚变了仇人再懊悔。”

宋老夫人再惋惜宋在水,如今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骨血,听卫焕叮嘱个没完,就不耐烦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快点打发人去找莫彬蔚罢!若能得此人,而且又真的像众人所云的那样有才干,咱们这次受知本堂的算计也不算全亏了。”

☆、第三十四章 悔不当初

宋夫人听说女儿未来的叔父即将到凤州来,吃了一惊,把手里事情不分轻重全部扔下,亲自赶到衔霜庭,将正要去习武的女儿逮住:“州北大捷,朝中褒奖圣旨不日即将抵达凤州!这一次宣旨之人乃是沈宙——所以你快点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收起来,给我好生学着点儿大家闺秀应有的风仪!届时丢了脸,瞧我怎么收拾你!”

卫长嬴襁褓里就被定给沈家为妇,对沈家之人也是有所耳闻,当然知道沈宙是谁,闻言也是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是他?!”

“算着辰光,沈家如今不来人,过上一两个月也要来人的,难道一个招呼不打,明年直接一群人来接了你走?”宋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道,“你当沈家卫家都是小门小户,随便一抬花轿就可以过门了?”

“若是那样倒好了,那些个繁文缛节啊!”卫长嬴感慨了一句,立刻气得宋夫人抬手给她额上来了一下,恨道:“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多少人只恨自己没福生在大户人家,只得委委屈屈冷冷清清的出阁,你倒好!居然还嫌仪式繁琐?!三媒六证的正室自是繁琐着过门的,最不繁琐的就是做外室了,门都不要进!你想做么?!”

卫长嬴忙换上一副笑脸,拉着她胳膊甜甜的道:“我是想着如今母亲当家,我出阁仪式越繁琐,岂不是越要累着了母亲?想着我就心疼!是以这仪式还是简单点的好,本来么,母亲平日里打理着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就足够辛苦的了,我怎么忍心为了自己出阁再叫母亲加倍的劳苦?”

宋夫人闻言脸上几乎要放出光辉来,注视着女儿的目光温柔得能滴下水,声音更是轻软柔和得像在哄劝着婴孩一般:“我的儿!听你这番话,为娘就是累死了也心甘情愿!”

不待卫长嬴嗔她乱说话,宋夫人已经续道,“然而你有你的孝心,为娘又怎么能不为你打算?先不说以你的身份,许多仪式根本就是免不了的,再说沈家家世不在咱们家之下,那沈藏锋的长嫂次嫂,哪个不是轰轰烈烈嫁出门的?她们的娘家和你相齐,咱们家这儿简单了,传到帝都,还以为你这大小姐不得宠呢!所以这一回是万万不能省略的!”

卫长嬴面带微笑、不住点头的听着这话,心里却是不住的尖叫哀号:“我早就知道嫁到沈家去的仪式要命得紧了,本来想着婚期好歹也在四月里,年前总能够清闲的…怎么州北大捷竟然引得圣旨下降,谁家的人不能做使者,偏偏是沈家人!依着母亲,恐怕从今儿个起就要督促着我练起来…”

她的哀号一点也没有错,宋夫人被女儿的甜言蜜语感动之极,更加坚定了要在沈宙抵达之前把女儿尽可能的调教得人见人爱一点——没错,连宋老夫人都吃不准什么样的女孩子让沈藏锋中意,可这次来的又不是沈藏锋,是沈宙——要讨长辈欢心,往贤惠淑娴上头走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尤其是和卫家一样世代簪缨的阀阅中人…

实际上卫长嬴虽然长年习武,但阀阅嫡女应有的仪态礼仪却也不是没练过——这些是名门望族子弟的根本所在,身份象征,越是得到重视的嫡出子女越是要求严格,凭爱好是什么也不可能不学的。

只是她心思不在这些上头,距离宋夫人要求的“即使满堂阀阅子弟依旧风仪出众压倒众人”那真是…

好在卫长嬴跑到宋老夫人跟前声泪俱下的哭诉一番后,宋老夫人虽然有点啼笑皆非,倒是另有想法,与随后赶到要带卫长嬴去继续练习仪态的宋夫人道:“长嬴举止并不失大家风范,要说到风仪压倒众人,究竟非朝夕之功…”说到这儿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沉默了一下,阀阅重风仪,可要论到风仪,海内六阀,名士辈出,即使如此卫郑鸿的风仪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若卫郑鸿好好儿的,岂能不对子女自幼亲自指导栽培?卫长嬴如今更有何虑?

宋老夫人压住心酸难过,继续道,“如今关键还是在沈宙跟前的谈吐应答,我看这个也不必咱们来操心…咱们如今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就让在水教她一教吧,在水那孩子,谁见了能不疼?长嬴学到她几分本事,阀阅里也没人能说她什么了。”

宋夫人立刻听出宋老夫人的意思——宋在田也随沈宙同来,为要亲自接妹妹回帝都的消息现在卫家知道的人都还没透露给宋在水。

一来是知道宋在水极为反对嫁进皇室,可其父其长兄都坚持,卫家不管是能力还是理由都帮她不上,这会就叫她知道了,不过是让宋在水先愁起来,还不如不知道,可以松快几日呢!二来却是担心宋在水是个有成算的人,别被逼急了做下什么事情…宋在田还没到,这女孩子有什么不好,卫家也要担责任的,索性瞒了她,等宋在田到了,让他们兄妹掐去罢…横竖到时候有什么事情都有宋在田做主。

但宋在水的次兄宋在疆,却是一直都反对妹妹嫁进东宫的,固然宋羽望这次遣了长子亲至凤州,定然也会看好了宋在疆,然而事有意外——万一宋在疆还是想法子把这消息先告诉了宋在水呢?

这一位娇客,心思又细腻敏捷,想盯住她又不叫她起疑心可不容易。所以还不如叫卫长嬴跟着宋在水学着点儿,既教导了卫长嬴,又看住了宋在水。

虽然宋在水就比卫长嬴长一岁,但这位小姐打小就是奔着母仪天下去的,所受的教养所学的手段莫不是以领袖三宫六院为目的,要教导卫长嬴也是绰绰有余了。

宋夫人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孩子,兄长不在凤州,如今我也不好去帝都,否则一定要替她好生劝说一番兄长…”

“他如今是魔怔了。”宋老夫人淡淡的道,“就算你亲自当面去劝说,也没有用。”

宋夫人也知道自己的伯祖父、宋老夫人的父亲当年所为,至今还留了个宋绵和与宋老夫人作对,甚至遗祸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宋老夫人虽然对宋夫人不像对卫焕那样动辄撒泼打骂,但宋夫人也知道宋家出情种、还老是因此坑子女的话题不宜继续说下去,便告退道:“那我去把事儿与在水说?”

…长辈们心目中贤德良善温柔贤惠、实在堪为天下闺秀楷模的宋在水自然是满口答应姑姑的托付,保证一定会倾囊相授,让沈宙对卫长嬴赞不绝口。

宋夫人对女儿没信心,但对侄女还是很有信心的,闻言很是满意的走了。

她一走,藏身在屏风后的卫长嬴便心有余悸的跳了出来,拍着胸道:“好险好险,亏得母亲来时没听到咱们在说什么。”

“姑姑是正经大家闺秀出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着屋子就闯?”宋在水一见到她,立刻把在姑母跟前端庄贤德的气度丢到一边,冷笑着道——几个月下来她算是看开了,跟这个表妹讲道理、说规矩,那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卫长嬴这种打小就无师自通的将恃宠生骄技能玩弄得炉水纯青之辈,最擅长见缝插针,会是被三言两语将住或激住、为了一个面子或人情乖乖就范的人么!

所以要拿住这个表妹…宋在水用自己惨痛的教训深深的领悟到了最迅捷的途径就是在卫长嬴面前千万别想什么体面、什么身份、什么情面…

是以未来的皇后娘娘拿出本是为了日后哪个不长眼的妃嫔预备的尖酸刻薄相,斜睨着卫长嬴,冷笑连连,“我那可怜的姑姑啊!亏她堂堂一个当家夫人,本来就忙碌得紧了,却还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为了调教你些仪态,甚至亲自过来与我这个寄居的侄女说道…却不知道你这不争气的不孝女,竟是先一步跑过来向我讨教如何偷懒!真不知道我那姑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该到你这么个主儿!”

这番话怎么说都是很重的了,换成宋在水自己,听不完就会暴怒——然而卫长嬴眼都没眨一下,以极为诚恳的态度纠正道:“表姐这话说的不对!打从我小时候,祖母和母亲都说是她们孜孜不倦、夜以继日向上苍祈祷,才得苍天垂怜,有了我与长风!若祖母和母亲作孽…哪里来的我们姐弟?”

“…”宋在水深吸了口气,道,“好吧,我不跟你这个不孝女多说,我…”

“表姐你又错了!”卫长嬴痛心疾首道,“我哪里不孝顺了?母亲可是说过的,只要我高兴,她就更高兴!这两日成天学着规矩规矩规矩,学得我人都快死掉了!我能高兴吗?我不高兴,母亲怎么个高兴法?所以我来寻你商议法子,还不是为了母亲?”

宋在水简直不能相信她无耻到这种地步!!!

可怜的未来皇后呆了足足半晌,才讷讷的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孝女了?”

“这个自然!”卫长嬴半点都不脸红,欣欣然的道,“母亲这么疼我,我当然也要为母亲考虑了!我不孝顺母亲,她哪里来第二个女儿孝顺她?所以我…”

宋在水捂着胸,瞪着她,半晌之后,果断的伸指一把掐住卫长嬴的耳朵,咬牙切齿的道:“我就知道和你说话准没好事!!你…你不气死人你不高兴是不是?你不好好说话你会死是不是?!你!我真后悔我为什么不是打小习武?我一定要练锤子,不把你锤个三千五千下,我这口气怎么个出法?!”

☆、第三十五章 专注坑姐若干年

更新时间:2013-08-18

宋在水是个稳重的人,虽然掐了卫长嬴的耳朵骂得凶,其实手下自有分寸,不过是不松不紧的捏着,横竖伤不了卫长嬴的。可是宋在水显然还是太低估了卫长嬴的无赖——如此大好时机,卫大小姐怎能放过?二话不说,就着宋在水的动手就顺势往她怀里一倒!

这一倒把宋在水吓得立刻站起了身,一怔之后尖叫了一声,忙松了捏她耳朵的手,慌忙扶着卫长嬴惊恐道:“你?你?你怎的了?”

“卫小姐!”左右使女骇软着脚把卫家这掌上明珠扶上榻,又是捶背又是端水的伺候着躺好,正犹豫要不要提醒宋在水去喊大夫——就见一直作昏迷状的卫长嬴终于睁开一线眼皮,宋在水心惊胆战心虚气短的扶着榻沿柔声细气问:“好长嬴,你…你怎么了?”

——她真心没下重手啊!自己和这表妹无怨无仇的,她又不是卫长嬴这样的卤莽之人,女孩子之间掐尖要强拎几下耳朵…这…这怎么就倒了?

宋在水正不知所措,就见卫长嬴气息奄奄恨不得把“行将就木”四个字刻在脸上,颤巍巍的伸手抓住自己的手,断断续续的道:“表、表姐!我…我不成了…我…”

这一眨眼的功夫俨然就要生离死别,使女们均觉得一切如梦如幻转不过弯来——但宋在水是明白了,明白过来的未来宋皇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

她颤抖着才擦过凤仙花汁、指尖恨不得滴下血来的十指,照着卫长嬴脖子上就一把掐去:“我叫你吓人!!!”

可怜的宋表姐现在真的是悔不当初!当初她极不情愿的从江南前往帝都,为了拖延抵京的辰光,路上死活要过来看姑姑宋夫人。才到卫家时,宋夫人见到嫡亲侄女也高兴得很,只是说到同辈的兄弟姐妹,却是唉声叹气的和她说自己膝下这一双儿女,表弟卫长风倒也罢了,惟独这表妹卫长嬴性情跋扈,不是个好相处的,请她千万包涵些…

宋在水起初还小心翼翼的和这表妹接触,几次下来觉得虽然过于活泼了点、喜好武艺了点,性.子也是极好极爽朗的——怎么就被姑姑说得那么不堪呢?她琢磨着许是姑姑不喜这表妹好武,言谈之时又谦逊了几分,所以才把好好的一个表妹描叙的太过了。

…现在想来根本就是自己瞎了眼!宋夫人那是自己的亲姑姑啊!怎么可能骗自己?!

伪装被戳穿,卫长嬴恢复精神熠熠,无视一干使女那无以描述的眼神,她若无其事的拨开宋在水爬起身,半坐在榻上,一条腿垂在榻边自在的晃着,笑嘻嘻的扮个鬼脸,道:“唉呀!我就知道表姐这么聪明我一定瞒不过你…”

“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宋在水被她真心气到了,她自认这些年来被祖母当成未来皇后栽培下来,以自己往后能够容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心胸气度,容忍区区一个卫长嬴算什么?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那些个妃嫔如何能与卫长嬴比?这表妹于气死人一道上决计是天赋过人天资卓绝!

“不行不行,我不能出去!”卫长嬴闻言却是耍赖的往榻上一倒,中气十足的嚷道,“方才表姐你掐着我耳朵,我如今觉得头疼!我想我须得好好休憩个三五十日才能够恢复,在这中间,规矩仪态应答什么的,我只能躺在这儿听了!”

宋在水恨不得拿旁边的一壶冻酪浇到她身上!

“就那么掐一下…你说,你要休憩个三五十日?”宋在水手里捏着团扇,胡乱扇着,眼刀一下接一下的飞在卫长嬴身上,声音好似从齿缝里挤出,“你…你以为你是豆腐做的,还是琉璃做的?!”

卫长嬴悠悠一叹:“似咱们这样集千宠万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虽然不是豆腐琉璃做的,可什么样的豆腐什么样的琉璃能比咱们还要娇贵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一定不能辜负了上天赐予我这样娇生惯养的命格的机会!我一定要好生爱惜自己!所以,表姐啊…这个仪态谈吐,这几日就放一放罢,等我养好了身子,咱们再来商量…”

“是啊是啊,你是集千宠万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可我又是什么?”宋在水脸色刷的一下,黑得犹如风雨欲来的天空,语气凉飕飕的怎么听怎么让人哆嗦——她是真的动了怒了,扇子也不摇了,抵着腮边,眼神凛冽,一字字的道,“我这种打小没了亲娘疼爱、前途渺茫的人,算哪门子的掌上明珠?你见过还没出阁已经先有了一群庶出子女叫嫡母、娘家还毫无商量余地的逼着出阁的掌上明珠?!”

宋在水对自己婚事之怨念,大到了让卫长嬴也不敢很在这事儿上招惹她,赶紧收了装模作样,谄媚道:“表姐何必如此忧愁?你看自从上次的来信后,这些日子舅舅也没再做什么,指不定舅舅已经改了主意了呢?是不是?”

她这话不过是想着安慰安慰宋在水,不料宋在水极为精细,倒是被提醒了,顿时悚然一惊,差点把团扇都掉了下去,失神道:“是了,之前父亲在信里说,钦天监已经在定日子了,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快点动身!我没理会,按说父亲知道后应该立刻再写信来啊!怎么一直都没有动静?”

卫长嬴一拍手,道:“你看,我说舅舅还是疼你的罢?没准之前那封信就是写给旁人看的,才不是真正为了催促你上京去进火坑呢!”

宋在水紧紧蹙着眉,冷然道:“你知道个什么?我在想,难道父亲…父亲见我一直不听话,悄悄给我身边的人写了信,让他们强行带我走?所以才没再催促我吗?”

“…不至于罢?”宋在田已经随沈宙一起在路上前来凤州之事,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并没有告诉卫长嬴,所以卫长嬴也不知道此事,但听着宋在水的猜测也觉得宋羽望既然那么固执的要求宋在水依前诺嫁进皇室,按说这主意转的也不至于这么快…宋在水的猜测还真是有可能,卫长嬴迟疑了片刻,道,“这些日子你身边的人…”

她目光就往宋在水的贴身使女春景、夏景、秋景、冬景身上看去,看得四个大使女心中叫苦不迭,一起跪下来道:“婢子从来没有接到什么密信,婢子素来伺候小姐的,怎会背叛小姐?”

好在她们的主子宋在水明察秋毫,瞪了眼卫长嬴,道:“凭她们四个想强行带我上京?纵然有密信,给的也只会是我那些侍卫!”

“这个可就没法子了,那些侍卫不在后头,我见都没见过。”卫长嬴蹙眉道,“或者让长风帮你去探探口风?”

宋在水咬住唇,急速的思索了片刻,却摇头道:“长风年幼,再者他从前从来没都理会过这些人,如今忽然去探口风,谁会不怀疑?”

顿了一顿,宋在水缓缓道,“如今天气还热着,若是他们要禀告了姑祖母和姑姑带我走,路上定然会用到冰,我来时的那驾马车也该收拾了…你想法子让人留意下这两件吧。”

卫长嬴暗赞这表姐心思细腻,点头道:“好!”只是她想了想又觉得…

“但若是舅舅当真写了信给那些侍卫,他们又禀告了祖母,到底是舅舅的意思,祖母也不好反驳的,表姐你就算知道了他们的盘算又怎么办呢?”卫长嬴很没眼色的提醒。

宋在水瞪了她片刻,才阴着脸道:“知道了我总能想法子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不出办法!”

“其实我有个好主意。”卫长嬴热心的出谋划策,“我去让江伯配些蒙汗药,你路上把侍卫都迷晕了,然后…”

“你还是回衔霜庭或去找你那江伯罢!”宋在水把团扇直接砸到她身上,面无表情道,“先不说我怎么把药放到所有人的饮食里,也不说我那些侍卫里头未必没有认不出来蒙汗药的人,就说他们都晕倒了…那谁来伺候我谁来保护我?!”

卫长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主意荒谬而且毫无智商的存在:“啊,我就是看表姐这样不愿意走,想着下药也是一个法子呢?虽然我随口说的这个不可能,然而表姐你这么聪明,我提一提,也许你就能想到万全之策?”

宋在水无力的挥手:“你走吧你走吧你快点走吧!不要来烦我了,我如今想一个人静一静!”

被赶出鸣瑟居,绿墀才小心翼翼的道:“宋小姐极不想回帝都,大小姐何必老是提宋小姐烦心之事?”方才卫长嬴提到宋羽望这些日子都没写信来,看似随口说的安慰话,可打小就伺候她的绿墀和绿房哪里不知道——卫长嬴根本就是故意的!

宋在水为人稳重却多疑精细,加上本身就非常的担忧此事,卫长嬴这么不经意的一提,这宋小姐果然就中了计,一下子疑心到了自己会被强行抓回帝都去——这宋小姐还委托卫长嬴去打探前头宋家侍卫的情况,想也不要想,卫长嬴给回去的消息,不见得是立刻证明了宋在水的猜测,但绝对会留足让宋在水惶恐的苗头…

到底是未来的皇后,虽然这位主儿很不情愿去做这个皇后,绿墀不免觉得卫长嬴这样算计宋在水着实有点让人担心。

“你们懂什么?”卫长嬴见四下无人,顿时露出狡黠的笑意,低声道,“没听见刚才母亲托表姐她来教导我在沈家叔父跟前的应答吗?你们看如今表姐烦自己的事儿都来不及,哪里来的心思再管我?不提东宫…我怎么偷懒?”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话,使女们都是一阵无语,绿房忐忑道:“可是大小姐不学的话…万一沈家的人来了,见到大小姐…”

“沈家叔父虽然是长辈,究竟是男子。”卫长嬴嘴角勾起,十分笃定的道,“再说他此次前来,一为传旨褒奖,二为商议来年的迎亲——前一件是公事,和我半点不沾边!后一件么,横竖也不是和我商议,总归是和祖父祖母他们说的,你以为我即使去拜见他,难道还能和他长谈?”

她摇着头,“我看最多就是公事完了之后,祖父和祖母请沈家叔父到后堂,寻个理由让我过去拜见一番,无非就是几句场面话,然后我侍立在祖母身后听着他们说——便是个呆子,这么点儿辰光还敷衍不过去?我又不是真的没学过规矩!”

绿墀和绿房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只是自家服侍的这位大小姐总是那么叫人不放心…

所以绿墀又道:“这一次沈家来人好应付,但…倘若大小姐出阁以后呢?”

“笨!那是来年的事情了,来年再说嘛!”卫长嬴不以为然的道。

“…”使女们沉默:好吧,主子都这样放心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难道还能强压着主子去学不成?

就算想这么做,想一想可怜的宋小姐罢,这未来的皇后娘娘,就因为卫大小姐不想学规矩,硬生生的挑起了宋在水的疑心,怕是这会还在鸣瑟居里捶着玉枕咬着锦被苦思冥想着如何挣扎的策略呢…

那可是大小姐的嫡亲表姐啊!

换成她们这些下人,大小姐为了自己的清闲会给她们挖什么样的坑?!

这样的事儿还是不要多想了…

☆、第三十六章 不欢而散

卫长嬴虽然无良到了故意挑起表姐的疑心以达到敷衍学应答仪态的目的,然而却知道嫁入皇室之事的确是宋在水的心头大恨,即使不知道宋在水做好了最后时刻不惜鱼死网破来反对的准备,然也怕骗她骗得过了,闹出事儿来。

所以隔了两三日,她这么告诉宋在水:“我让江伯去打听了,表姐的那些个侍卫一切如常,而且江伯还套了门上人的话,近日除了禀告天使将至凤州外,并没有旁的信使从帝都方向过来。”

虽然她这么说了,可宋在水疑心已起,却是难除,仍旧不能完全放心。

卫长嬴当然要秉承一贯以来的做法好好开解她:“其实表姐想啊,侍卫又不能随意进后院的,若是得了舅舅的信笺,必然要先行禀告祖母和母亲——不然怎么可能接得到表姐?现下祖母和母亲都没有动静,显然是没有这回事儿的。”

“也许吧。”她不这么说,宋在水还能这么安慰自己,她这么一说,宋在水又多想了一层:自己在卫家赖了这么久,姑祖母宋老夫人和姑姑宋夫人哪里能不清楚自己那点儿念想?但这姑祖母和姑姑显然也是爱莫能助的…宋羽望若当真写了密信来让她们送自己离开凤州,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劝说不成,必然也只能照办,谁叫宋在水到底是宋羽望的女儿呢?

所以假如宋羽望已有密信前来,要强行带自己去帝都,那么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即使知道此事,恐怕也不会泄露出来——必然是等到出发之前,打自己个猝不及防!以免得自己一急之下,发生意外啊…

宋在水目光闪了闪,心中说不清楚是悲哀是绝望还是愤怒,明知道宋老夫人和宋夫人未必是不想帮自己,实在是宋羽望态度坚决,这姑祖母和姑姑亦是无能为力,可想到自己如此孤苦无依,这两个亲人却只是装着糊涂冷眼旁观,心头的凄楚悲哀就止不住的要流淌出来。

——江南宋氏子弟亲眷何其之多?然而自己这个宋家大小姐,陷于危难之中,竟无一人伸手!

目光瞥见身旁的卫长嬴一脸关心,宋在水沉默良久,才道:“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要回帝都的,总不可能在卫家住一辈子。”

她口风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卫长嬴大为讶异,狐疑道:“表姐?”

宋在水捏紧了帕子,淡淡的道:“说起来我到凤州也有好几个月了,除了这瑞羽堂,其他地方都不曾去过…趁着父亲父亲还没催促我动身,我倒想到凤州附近看一看,毕竟我这一回帝都差不多也就要出阁了,往后哪里来的随意出游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