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可当不得真,卫长嬴恭敬的应了一声…自有宫人上来,把她席位重新挪远,免得挡了贵妃的视野。

虽然被移得比刚才还远,但卫长嬴倒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暗松了口气。今儿个因为要进宫,起早起来都没敢喝上一口水,惟恐内急了在宫里不便。宴开之后,看着满案珍馐,她早就饿了,偏偏才呷了口荔枝绿,没夹上两箸菜呢,就被邓贵妃叫了过去…这会离了贵妃跟前,正好吃点东西。

只是她才咬了一口玫瑰酥,眼角就瞥见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卫长嬴心里哀号了一声,不能不努力把玫瑰酥咽下去,再次飞快的擦拭嘴角、整顿裙裾见礼:“臣妇见过清欣公主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就见清欣公主只带了两名彩衣宫人,走到她跟前,扫了眼她案上还没动的菜肴,板着脸,小声道:“本宫有话要问你!”

卫长嬴心想:果然是来找麻烦了!

面上却仍旧恭敬道:“殿下垂询,臣妇岂敢不答?还请殿下明示!”

清欣公主看了看左右,发现虽然顾皇后、邓贵妃这些人,有的看舞,有的与临川公主说笑…但底下还是有几位贵妇注意到这里,就道:“你坐过去点。”不待卫长嬴反应过来,清欣公主先在她这一席坐了,拍了拍下首的地方,道,“来!”

卫长嬴苦笑,道:“臣妇怎敢与殿下同席?臣妇站着就好。”

“本宫让你坐,你敢不听话?”到底是圣上与皇后的嫡幼女,清欣公主年纪虽然不大,却极有天家气势,扬着下颔,不耐烦的道,“叫你来坐,你就过来!”

卫长嬴无奈,只得依她拍的地方坐下,又想着清欣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就见她瞥了眼前面的邓贵妃,暗哼了一声,转头压低了嗓子问:“邓母妃都与你说了什么?可是要谋害本宫的母后或太子哥哥?”

“…”卫长嬴无语的看了眼清欣公主,见她一脸认真,想了想才道,“殿下想多了,贵妃娘娘叫臣妇过去,只是问了凤州气候,又问了臣妇远嫁是否习惯,并没有提到其他。”

“真的吗?”清欣公主很是怀疑的看着她,道,“上回沈亲卫进宫谢恩,邓母妃遇见了就提到你,难不成她这么留意你,如今见到你,就为了说这么淡淡的两句话?”

卫长嬴心想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不能不耐着性.子敷衍她,道:“臣妇如何敢瞒殿下?”

清欣公主皱着眉,想了片刻,道:“谅你也没胆子骗本宫!”

卫长嬴以为她这么说了,就会走了,不想清欣公主又道:“闻说你会武功?”

☆、56.第五十六章 苏念初

第187节第五十六章 苏念初

卫长嬴正饿得紧,奈何清欣公主身份尊贵,不能不敷衍她,道:“回殿下的话,臣妇略学过些拳脚。”

“学武好玩么?”清欣公主还是板着脸,眼神之中却露出了好奇之色。

…卫长嬴暗叹了口气,继续敷衍:“回殿下,以臣妇之见,算不得好玩,因为是极累的。”

清欣公主有点失望:“学琴也累、学舞也累、学琵琶也累…学武也累,怎的就没个轻松好学的呢?”

卫长嬴心想我还以为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帝后希望小女儿能够学点才艺,结果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嫌这嫌那,一心想挑个轻松易学不累人的?只是这天底下任何才华技艺,哪有不累人就能轻松学会的?除非天生天才…那也得常常练着以防手生呢!

虽然有点啼笑皆非,卫长嬴倒有点松了口气,照清欣公主这么说,她应该不是听了刘若耶的挑衅而来的。当然清欣公主也有可能假装…然公主才十岁,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似刘若耶的。

想了想,卫长嬴就问:“殿下可是想学才艺?”

清欣公主看了她片刻,才小声嘟囔道:“母后时常称赞十八姐能写一手好字,本宫也想学点什么,只是虽然宫中师傅都说本宫天资卓绝,奈何本宫平常实在太忙了,无暇分心在这些俗务上…所以…你可有好主意?”

她扬着下颔,竭力做出一副端庄矜持的样子,傲慢道,“你若能为本宫献上良策,本宫必有重赏!”

卫长嬴暗道你一个金枝玉叶深得上意年方十岁的公主殿下,能有什么事情忙到了不能分心学点才艺的地步?寻常臣子家哪有拖到十岁还没想好学什么才艺的闺秀?早就学了好几年了…卫长嬴自己五岁习武,据她所知,自己的堂姐妹、表姐宋在水,都是六岁开蒙就同时学起了琴瑟歌舞。

清欣公主到现在都没选定才艺,必定是被帝后宠得拈轻怕重,这才拖了下来。而且公主如今也不是想学了陶冶情操,不过是看顾皇后称赞姐姐临川公主,起了好胜心,也想得皇后夸奖——就卫长嬴看来,清欣公主真是多虑了,临川公主字写得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总归生母是懋嫔而不是顾皇后。

再说就方才邓贵妃邀临川公主到自己宫里小住、临川公主没问皇后,自己先答应了下来再迫着皇后答应看,这位公主虽然养在了皇后膝下,但与皇后也未必是一条心呢!

想到临川公主的生母懋嫔早逝…谁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些都说不清楚。

所以顾皇后经常称赞临川公主,可也未必是安了好心思。

只是清欣公主年幼,不能够明白这内中的弯弯绕绕,倒是羡慕起姐姐来。

卫长嬴虽然知道这是个哄公主欢心的好机会,然而她不想被卷进后宫争斗中去,就赔笑道:“殿下真是太抬举臣妇了,臣妇愚笨,思来想去,但凡才艺,想学好,就没有不要吃苦受累的。”

清欣公主满腔希望化为乌有,小脸一沉,哼道:“真是个笨蛋,徒然浪费本宫的辰光!”

卫长嬴见她是小孩子脾气,也不以为然,只笑着道:“臣妇知错!”

公主怒气冲冲的走了,柳笛重新过来伺候,意味深长的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清欣公主素得上意,从前学琴的时候被割了手,圣上心疼公主殿下,就吩咐不许拘着殿下学东西了。”

卫长嬴一怔,暗叫侥幸——亏得她不想多事,所以没给这位公主殿下出学什么的主意,圣上都亲自发了话让自己这小女儿不要学才艺了,万一因为卫长嬴说了什么,公主殿下兴冲冲的去学,出点意外,或者累了倦了,叫圣上知道,迁怒自己,那可是真的说不清楚了!

这么想来也难怪清欣公主会将这羡慕临川公主的话来问自己这头次见面的命妇了,这宫里公主经常能够问到的人里,谁会不知道圣上发的话?谁又敢违背圣命,撺掇着公主去学什么?清欣公主跟着些人问不出答案,又一心想着学点什么好跟姐姐比,大约是见了人就会这么问一问…恐怕也坑了不少一心讨好公主、或者真心想为公主出主意的人?

卫长嬴暗想这宫闱真是步步凶险,这样想着,趁清欣公主才走,还没旁人注意到自己,忙拿起牙箸拣着案上有些凉了的菜肴点心吃上几口…可别又来人打断了她,她是真的饿了。

殿下舞伎跳了几支舞后,顾皇后又让她们退下,只让乐工继续奏乐,就擎着金樽,笑吟吟的从近席话起家常来。

先被问到的是几位王后,听着称呼是润王后、代王后,还有一位英王太后…又赞了几句跟着王后们前来的郡主们。其中有一位封号承娴的郡主还被皇后打趣了一番,羞得拿起案边团扇遮住了脸,她的祖母润王太后忙替她圆场…听着皇后的打趣,卫长嬴才知道这位郡主最近被许给了顾弋然。

顾弋然的未婚妻,往后不定也要来往,卫长嬴就留意了一下,承娴郡主看外表人如其名,气质很是娴静,眉眼清秀,不算很美,但通身的气度很是高贵——到底是宗室女。

王后们这儿过了,就到诰命,三位正一品诰命,顾皇后按着年岁,先关切的问过邓老夫人的病情,继而赞了裴老夫人的孙女们一个比一个俏丽,特特提到刘若玉,却没提刘若耶…见这情形,卫长嬴心下了然,赐婚刘氏、选刘若玉为太子妃的圣旨大概就是借着今日下去了。

最后问起一品诰命里最年轻的苏夫人,大概因为人齐之前皇后和贵妃已经就着卫长嬴表示过对苏夫人的亲切,此刻就淡淡的道了句沈藏锋当差非常用心,苏夫人教子、教女皆有方,就继续问起了下头的从一品诰命们…

卫长嬴一边慢慢啜着荔枝绿,一边用心将这些贵妇们记下来,免得往后遇见了该招呼不招呼,到底失礼。

这么一番下来,因为在贵妃身后,离皇后的位置也不远,卫长嬴长年习武,不免比常人耳聪目明些,甚至眼尖的看到…顾皇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要知道皇后左右都放了冰鉴的…

强撑着和众人寒暄完,顾皇后又说了两句场面话,让大家随意,便借口去更衣…卫长嬴估计多半是先下去松快下了。

这也难怪,今儿为了表示对临川公主的重视,顾皇后的装束就比大典的时候略减了点儿,十二花树的花钗俱是赤金打造不说,为了彰显皇后的尊贵身份,还嵌了许多珠宝在上头,皇后的翟衣绣工比卫长嬴出嫁的嫁衣还要讲究。之前卫长嬴长年习武又正当少年,出阁的时候都被一身行头折腾得死去活来,更不要说顾皇后四十岁的人了。

卫长嬴暗笑这母仪天下的位置也不是好坐的。

皇后一走,虽然贵妃还在,但气氛也轻松了许多,贵妇们交头接耳,隔席招呼,趁机联络一番感情。千金小姐们也都寻着自己平时熟悉的同伴或示意或会心一笑,胆子大点的索性就走动起来。

卫长嬴因为是被吩咐侍奉在贵妃跟前的,就不敢走开,恐怕贵妃忽然招呼。看着底下热闹的场景不免有些羡慕,倒是嫡亲表姐苏鱼丽从人群里挤出来,到她席边,悄悄笑道:“母亲让我来问问你可还习惯?”

嫡亲姑姑就是不一样,卫长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有劳姑姑惦记了,还烦表姐你跑这一回…我这儿都好。”就请苏鱼丽同席坐下说话,侍奉她的柳笛非常有眼色,一见苏鱼丽坐下,立刻就退远了。

苏鱼丽坐了,悄悄的道:“方才母亲看到清欣公主过来过?这位殿下性情有些娇纵,可有和你说什么?”

卫长嬴压低了嗓子道:“殿下问我有没有轻松点的才艺可学?”

“你可千万别给她出主意!”果然苏鱼丽一听就急了,快速而小声的道,“之前我的一个堂妹,叫念初的,就是因为给她出主意学丹青,结果这位殿下学了两日,没了耐心,就去和圣上抱怨。圣上知道是念初出的主意,把我那堂叔痛骂了一顿,道他教女无方、净给公主寻麻烦!念初在家里哭了好几日,今儿个进宫,还是诚惶诚恐的呢!”

卫长嬴意外道:“我不熟悉这位殿下的性情,所以未敢给她出什么主意。”顺着苏鱼丽指的方向看去,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容貌俏丽,绾着双螺,穿一身喜气的海棠红襦裙。

这女孩子眼神很是灵动,看得出来不是性情沉静的人,此刻却一动不动、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果然是一副受了教训之后不敢不乖的模样。

苏鱼丽道:“念初平常最是活泼爱闹,以前常常进宫与几位公主一道玩耍,就因为这事,如今都不敢进宫了。我那堂婶哄了好几日,她今儿才没告病。”

卫长嬴心想苏念初看着年纪不大,圣上这么和个小女孩子计较,也真是…她忙打住不再想下去,九五至尊可不是她一个小小臣妇能够议论的。

就和苏鱼丽道:“表姐的这个堂妹我还是头一次见,是旁支的吗?”

苏鱼丽摇头,小声道:“也不算旁支,我们同一个曾祖父,说起来她的祖父与我祖父还是嫡亲兄弟。只是其祖父去得早,只我那堂叔一个子嗣,我那堂叔当年扶灵柩回青州之后,按制守孝三年。后来孝满返回帝都,那会我祖父想着堂叔没有嫡亲兄弟,就想为他聘个大家嫡女,结门能干的岳家以为臂助,结果堂叔不知怎的,恋上了灵仙公主…祖父为此很生过一场气,这堂叔也是倔强性.子,之后除了年节竟也不登门了!倒是灵仙公主时常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府,其实祖父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堂叔一直不提,祖父也搁不下面子。”

卫长嬴很是意外:“原来是公主之女?那可是圣上嫡亲外孙女,也是清欣公主的甥女啊!”

“表妹你大约不知道,灵仙公主是废妃霍氏所出。”苏鱼丽含蓄的提醒了一句——废妃霍氏,本是圣上的淑妃,因为串通当时的太医院院判季英,谋害圣上所喜爱的、邓贵妃唯一的儿子六皇子,被废去妃位,贬为庶人且赐死…她的女儿虽然没被剥夺灵仙公主的封号,然而此后也不再被待见了。

毕竟圣上有近二十位公主,就如眼下宫中三位未嫁的金枝玉叶里,固然临川与清欣帝宠都非常深厚,然而珍意夫人所出的安吉公主也是默默无闻的。

所以苏念初虽然是圣上嫡亲外孙女、清欣公主的嫡亲甥女,但进得宫来,却也未必会比其他臣女更得意…卫长嬴下意识的看了眼苏念初身边的贵妇,料想就是她的母亲灵仙公主了,与寻常贵妇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只是眉宇之间带着时刻谨慎小心的姿态。

想到方才顾皇后挨个与命妇们寒暄,却没跟这怎么也要叫她一声母后的灵仙公主说句话——再想到灵仙公主的两个妹妹临川、清欣都高坐上首,享受着万众瞩目,彰显金枝玉叶的不凡,同为公主的灵仙却湮灭在众多外命妇中间,甚至在外命妇里位置也是比较靠后的,卫长嬴暗叹:天家情份真的很薄、很薄…

☆、57.第五十七章 理论

第188节第五十七章 理论

表姐妹两个正说着话,沈藏凝与苏鱼飞、苏鱼荫三人忽然联袂而来,笑着道:“大表姐,到处寻你不见,原来你过来寻三嫂了。”

三个妹妹都是正当年少俏美的时候,然而个个浓妆艳抹,作着时下流行的各类异妆,打扮得花里胡哨,望之可怖。只是长辈们都拿她们没办法,做姐姐的当然就更不说了。

两人忙起身和她们见礼,沈藏凝道:“闵漪诺向临川公主讨字,咱们也去凑个趣儿?”

卫长嬴刚才听清欣公主提过,晓得临川公主的字应是写的不错,并且以此常常得到皇后的夸奖,但这闵漪诺拣着此刻向公主讨字,也未必是真的看中了临川公主的书法,十有八.九是像沈藏凝说的这样,凑个趣、哄公主高兴罢了。

苏鱼丽道了一声好,卫长嬴却看了眼前头邓贵妃的背影,沈藏凝心下了然,笑着道:“三嫂怕贵妃寻你?我去帮你问一声。”

不待卫长嬴阻拦,沈藏凝已经连蹦带跳的跑到邓贵妃跟前,笑嘻嘻的行了个礼,唧唧喳喳的与贵妃说了起来。因为此刻殿里喧嚷,卫长嬴也没听清楚她和贵妃说了什么,就见很快的,之前侍奉贵妃的宫人与沈藏凝一起回来,道:“贵妃娘娘让少夫人不必拘束,娘娘这儿自有婢子们伺候。”

卫长嬴忙谢了她,等那宫人走了,沈藏凝就拍手道:“好了罢?那咱们走罢,她们都已经先过去千秋阁了,去得晚了可别字都写完了。”

卫长嬴惊讶道:“怎么不在殿里吗?”

“三表嫂,这儿闹哄哄的吵得死个人,哪里能够静心写字呢?”苏鱼飞脆生生的笑道。

卫长嬴一想也是…跟着她们挨着墙角出了殿,沈藏凝等人对这未央宫却是熟悉,三弯两绕的,就上了一条花木掩映的小径,将长乐正殿的喧嚷撇在了身后。

沈藏凝三人当先引路,苏鱼丽陪着卫长嬴走在后面,只听前头三人窃窃私语:“安吉公主今儿个果然没有过来。”

“说是珍意夫人病了。”

“才怪,珍意夫人三天两头的病,哪里非要安吉公主陪着了?定然是故意不来的。”

“咦,安吉公主又与临川公主吵架了吗?”

“听说临川公主最喜欢的一方墨被安吉公主不仔细碰摔了…”

“真是可怜,单是今年,临川公主被摔了多少东西了?没有十件也有八件了罢?件件都是临川公主喜欢的。”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临川公主…”

苏鱼丽听她们越说越大胆,忙阻止道:“不可胡乱议论天家之事!”

“这路上又没人。”苏鱼荫吐了吐舌头,但还是听堂姐的,不说了。

卫长嬴心下好奇,悄悄问苏鱼丽:“安吉公主不是不得宠吗?怎么…怎么会老是摔临川公主的东西?”

苏鱼丽低声道:“再不得宠也是金枝玉叶,这位殿下性情刚烈得紧,临川公主也不敢把她逼急了,所以她摔点什么也只能忍。”

卫长嬴有点无语,道:“我听说圣上甚爱临川公主。”看灵仙公主今儿在殿里那默默无闻的模样,怎么想安吉公主也该是同样落寞寡欢谨言慎行在宫中艰难生存罢?怎么听起来这位殿下泼辣得紧,连深得上意的临川公主也敢折腾?

苏鱼丽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安吉公主的样子,想了片刻才道:“往后你见着安吉公主就知道了。”

又叮嘱,“这位殿下很爱记仇,万万不可得罪——临川公主就是有次不慎得罪了她,零零碎碎被整了一年有余了,皇后娘娘虽然也责罚过安吉公主,奈何到底是圣上血脉,安吉公主不怕娘娘的责罚,娘娘也没办法。”

卫长嬴想到临川公主与顾皇后并非一条心的样子,心想也不见得是顾皇后责罚不了安吉公主,恐怕是故意留着这位公主殿下与临川过不去呢!不定安吉公主不受圣上宠爱,却这么大胆子,就是皇后纵容的。

想想皇家如今没嫁的才三位公主,就这么热闹了,圣上膝下十七位皇子、二十位公主,之前这宫里还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子…怪道皇后、贵妃这些高位后妃一个比一个心思难测,这许多金枝玉叶,单纯些的哪儿镇得住场子。

说话间到了千秋阁,这千秋阁在湖边,三面环水,只有一条曲径从扶疏的花木中通入,说是阁,其实只有一层,因为是建在了湖畔假山上的。假山也不高,三五步石阶就上去了,山上堆积着泥土,种了一左一右两株玉兰花树,很是精神。

如今阁门大开,妙龄少女们清脆的声音不时传出,内中衣香鬓影,很是热闹的样子。

卫长嬴一看,被四五个锦衣少女簇拥在正中的临川公主正拈着一支紫毫,和身边一个着品红对襟上襦、领口露出一抹牙色绣牡丹花诃子的少女对着白宣指指点点,似在讨论如何下笔。

旁边刘若玉、刘若耶都在,还有知本堂的一些人,卫长婉、卫长娟亦在簇拥着临川公主的人群里,其余之人卫长嬴却不认识了。

就见沈藏凝走过去和一个少女招呼,那少女双眉甚长,直入鬓角,点漆般的眸子,瑶鼻樱唇,肌肤犹如冻过的白玉,水嫩里透着晶莹高洁;梳着垂练双髻,穿藕荷色暗绣石榴花叶交领短襦,系着十二破齐胸襦裙;裙绦在胸前打作同心如意合欢结,两旁各垂了一条石榴红宫绦,系着翡翠玉佩以压住轻软的越罗襦裙,免得被风飘起。

她手里拿着一柄腰圆绢扇,扇上却不似寻常的仕女簪花一类的图,而是绣着墨竹山石,素淡得紧,扇柄之下也没再坠香囊荷包之物,人也是神情恬淡,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度。

卫长嬴听沈藏凝与这少女小声打听道:“霍姐姐,临川公主这次要写什么字?”

那被称为霍姐姐的少女淡然一笑,道:“闵漪诺说前几日仿着前人所作《春草湖赋》中的描写,作了一幅画,所以想请临川公主把《春草湖赋》题上去。”

苏鱼飞接话道:“咦,殿下跟前的宣纸不是白的么?”

“殿下说《春草湖赋》里有几个字很是生僻,平常也没怎么写过,所以想先练几遍再写。”这霍姐姐说着,看了眼后头被苏鱼丽陪着的卫长嬴,正要问,却见不远处踱过来一人,朝她点一点头,道:“十四妹,我有话要问沈家的三少夫人,一会你们再招呼罢。”

卫长嬴一看,却是知本堂的大少夫人霍氏,她立刻明白了霍氏找自己要说什么,微微一哂,道:“我也有话要和嫂子说。”

两人各自向同伴告一声罪,就走到千秋阁外头,在假山上一个角落里,霍氏蹙紧了眉,沉声道:“此处无人,我也不说场面话了。我家小姑腕上青痕,三少夫人可否做个解释?”

卫长嬴早有准备,闻言讶然道:“什么青痕?”

霍氏不悦道:“三少夫人何必如此作态?我家小姑之前都好好的,结果被你从下车的地方一路拖到未央宫前,腕上就青了一块,小姑自己也说是你弄的,怎么三少夫人你敢做,却不敢当吗?”

“霍嫂子这话说的太没有道理了。”卫长嬴却也蹙紧了眉,不高兴的道,“霍嫂子也说,令姿妹妹是被我拉着一路走到未央宫前的,这中间我若是不当心捏痛了她,当时前头走着嫂子后面走着令月妹妹,难道令姿妹妹不会说吗?这一路上你们可听见令姿妹妹呼痛?”

“中间令姿曾出声惊呼,只是被你敷衍过去了而已!”霍氏怒道。

卫长嬴道:“哈,这话可说的好笑,我当时就说了缘故了,原来霍嫂子现下觉得是敷衍了?那当时怎的不这样想?当时怎的不拉着令姿妹妹的袖子看一看?嫂子这是定然要诬赖我了吗?”

霍氏沉声道:“小姑已经把经过都告诉我了,你…”

“令姿妹妹这会又不在这里,霍嫂子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霍嫂子呢!”卫长嬴冷笑着道,“今儿个两边长辈都看到了,是令姿妹妹主动与我亲近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嫂子嫉妒令姿妹妹对我的亲近,这是故意借着为令姿妹妹找场子,好行那挑唆之事?当然霍氏也是帝都有名有姓的人家,可我堂堂凤州卫氏嫡女,霍嫂子都置疑起了我卫氏教女的风范,你霍氏区区一个世家,凭什么叫我信嫂子你?”

霍氏气道:“原本不过是件小事,我家小姑固然受了点伤,但我也只要你认个错,过去与她赔罪也就算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三两句话没说到,就扯到了两家门第上去?莫不是要以门第压人吗?我夫家、我小姑何尝不是凤州卫!”

卫长嬴道:“着呀,我与令姿妹妹都是凤州卫氏的女子,我们两个亲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嫂子你夹在中间这算什么?嫂子口口声声说我得罪了令姿妹妹,却不见妹妹她过来与我理论,单嫂子一个人,叫我怎么个心服法?”

霍氏气得全身发抖,想了片刻,咬着唇道:“我本来想给你个机会,私下里把这事了了,不惊动长辈。既然你这样无耻,那也休怪我不讲亲戚情面…我这就去告诉婶母,就让婶母与你婆婆说罢!”

“霍嫂子不去告诉长辈我也要去的。”卫长嬴却比她更不满,冷笑着道,“我知道咱们的祖母有旧怨,可那都是长辈之间的事情。如今我嫁到沈家为沈家妇,按说娘家恩怨与我关系都不大了。本来今儿个令姿妹妹主动和我亲近我就奇怪呢,原来是打着苦肉计这主意?你们想污蔑我,哪有那么容易?我不信我婆婆会帮着外人!”

☆、58.第五十八章 姑嫂之间

第189节第五十八章 姑嫂之间

两人不欢而散,俱阴着脸回到千秋阁里,卫长嬴走向苏鱼丽,霍氏则走向她那堂妹霍十四小姐。

苏鱼丽自是早就从母亲卫郑音处听到过知本堂与瑞羽堂之间的龌龊,又见两人客客气气的出了门,这会却脸色难看的回了来,猜也猜到两人话说的很不愉快,就悄悄问卫长嬴:“怎的了?”

“没什么。”卫长嬴朝她眨了眨眼,小声道,“祖母厌宋绵和得很,去年宋绵和领着知本堂女眷上门,叫祖母落了面子,当时我也在。今儿个在外头见到,那卫令姿私下出言挑衅,在我手里吃了点亏,这会霍氏来替她找场子了。”

宋老夫人是苏鱼丽的嫡亲外祖母,虽然说只在幼小时见过,如今记忆都不清楚了,究竟是骨肉至亲。苏鱼丽不问青红皂白先不喜了霍氏,道:“这家子还真好笑,既然是她的小姑子先挑衅,合着挑衅不成,就换嫂子上了吗?难不成这天下的道理都是她家开的,就许她们和别人过不去,不许别人反击了?”就道,“我替你去问问她!”

“哎,不用。”卫长嬴忙拉了她一把,小声道,“放心罢,我一准吃不了亏!”

苏鱼丽正要说话,原本与苏鱼飞、苏鱼荫在不远处唧唧喳喳说笑的沈藏凝却也凑了过来,一本正经的问:“三嫂,你瞧你与霍嫂子说话回来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霍嫂子欺负你了?”

卫长嬴伸指在她额上一点,笑着道:“没被欺负,只是没说到一块去。”

“虽然说张婶子与母亲说的很热闹,但若霍嫂子待三嫂你不好,三嫂也别太客气。”沈藏凝挥舞了下拳头,哼哼着道,“父亲讲过,咱们家人可不许在外头受欺负!三嫂你不方便,告诉了我,我去帮你闹,横竖我年纪小,又与公主们相熟,闹起来霍嫂子那边也得不了好!”

卫长嬴哑然失笑,道:“好妹妹,你待嫂子可真好。不过今儿个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咱们还是不要做那扰人兴致的恶人了…临川公主那边还没开始题字吗?”

“闵漪诺叫人去拿她的画了。”沈藏凝吐了吐舌头,道,“三嫂你没吃亏,我就不去闹,不然不闹可不成!三嫂你不知道,父亲和三哥最恨外人欺负咱们家时,咱们家的其他人在旁边看热闹不管不问了。你不要担心,就是母亲在这儿也是这话。”

苏鱼丽在旁点头,道:“大姑姑向来护短,表妹你一会把事情告诉大姑姑去,大姑姑必然为你做主。”

本来卫长嬴就做好了死不认帐的准备,给知本堂个不痛快,如今见表姐和小姑子都这样友爱,心下感动,也捏拳挥舞了一下,悄悄的道:“放心罢,你们也不想想,卫令姿与那霍氏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欺负得到我?”

沈藏凝想想传闻里这个嫂子武功不弱,可是正面击杀过戎人首领的,比许多男子都剽悍得紧,这才满意,道:“这还差不多…父亲就说了,咱们家人欺负了外人,便是让他上殿挨骂递请罪折子也没什么;最恨的就是咱们家人叫外头欺负了,纵然欺负的人来和他请罪,他总归觉得不痛快。所以三嫂,该出手时就出手,您可别委屈了自己。”

…所以沈四小姐你,上次虽然是给邓氏顶罪,但也间接让苏鱼舞的鹦鹉下了厨房,过后还朝苏鱼舞张牙舞爪理直气壮,这都是在坚定的贯彻公公他老人家绝对不委屈自己的意思么?

卫长嬴暗擦了把汗,笑着道:“是是是,你放心罢,嫂子一准委屈不了自己。”

看沈藏凝蹦蹦跳跳走了,苏鱼丽就问:“咱们要不要也走近点,横竖都过来凑热闹了,也显得热心些。”

反正过来这里就是为了做给临川公主看的,来都来了,当然是表现得热心些好,卫长嬴点头道:“好。”

这边表姐妹凑到前头去等待瞻仰闵漪诺的画和临川公主将要题的字,那边霍家姐妹也在咬着耳朵,霍氏到了自己十四妹跟前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之态,根本看不出来之前还和卫长嬴吵过了:“十四妹,可对不住,方才扰了你们了。”

“也没什么,我还不及与方才那位见礼说话…那是沈家三少夫人?”霍十四小姐拿着扇子,替霍氏轻轻扑着,低声道,“八姐与她似乎不大好?”

霍氏叹了口气,说的却是:“还不是那不省心的小姑子?”

在同族的堂妹跟前,霍氏半点都没有刚才独身而来、为替小姑子找场子的意思,反而蹙着眉,满是埋怨的道,“去年在凤州,家里老夫人与瑞羽堂的老夫人拌嘴,她出来卖好,结果技不如人,被那卫长嬴说得差点当场哭出了声!这也罢了,你说两位老夫人,论起来都是咱们的祖辈,她们说恩怨,咱们做晚辈的,没事插什么话!更不要说凤州是本宗的天下,咱们老夫人哪里想去见瑞羽堂的老夫人了?还不都是迫不得已吗?老夫人都迫不得已,我就不明白这小姑子冲前头去做什么?好罢,她跟老夫人卖了好,虽然反而丢了个脸,倒害得我回头被婆婆好一顿数落,说我像个木头一样,还要小姑子出去撑场子!”

霍十四小姐安慰道:“八姐也别生气了,横竖都是过去的事情。今儿个…卫令姿又?”

“谁知道她刚才众目睽睽之下凑到卫长嬴跟前说了什么?”霍氏厌恶的道,“我瞧卫长嬴把她拉过去就知道不好,偏她当着卫长嬴的面又没那个胆子说出真相。结果到了未央宫外,卫长嬴跟着苏夫人先进去觐见,她倒是拉着我哭诉了起来!偏今儿个婆婆又没进宫,她也不找二婶说,就找了我,这不是在逼我吗?”

又叹了口气,道,“这会我虽然去找了卫长嬴,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这小姑要在婆婆跟前怎么告我的状呢!想想就烦她烦得紧!”

霍十四小姐就劝道:“八姐宽了心罢,你想想你这小姑也有这年岁了,迟早都要嫁出去的,到那时候总不能再跑回娘家来寻了八姐你去给她出头了罢。”

“倒不是我怕事不敢给她出头。”霍氏诉苦道,“只是这小姑子心眼也太小了,你不给她出头,她就到公公婆婆、兄长跟前告状,道你这做嫂子的不疼她!你给她出了头,她又觉得你把她给比下去了,叫她没面子…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是老夫人养大的,老夫人庶女出身…”

声音一低,“去年在凤州听卫长嬴之母嚷出来,道是老夫人生母卑贱得很,又是庶女出身,不免疑神疑鬼的总是疑心旁人对其不是真心尊敬,横竖看旁人不顺眼。这小姑子跟着她这祖母长大,活脱脱把这习性学了过来,加上我那婆婆又一心一意的听着女儿的话,唉,也就是夫君还算明理。不然我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去年婆婆责备我不帮老夫人说话,倒叫小姑子去打前阵,我低声下气分辩了两句,婆婆就拉长了脸,把话题转到夫君的子嗣上头,也不想想夫君未到而立如今膝下已经有了二嫡二庶四个子嗣,难道还不够吗?再说当时也不见婆婆接话去替老夫人撑场子,回头倒是把我骂了好几天,还不是担心老夫人责骂她,净欺负我来表态!”

霍十四小姐晓得这个姐姐与婆婆的关系非常不好,这关系不好,似乎和她过门之后被小姑卫令姿有意无意的告过几回状大有关系。霍氏碍着做媳妇的身份也不敢公然埋怨小姑不贤,但之后对卫令姿横竖看不惯。

现在卫令姿被人欺负了,霍氏当然不会觉得心疼,只觉得这小姑子净会给自己找麻烦。

霍十四小姐见她说了这么久还有点气愤难平,甚至渐渐的有点陈年旧帐都翻出来的意思,急忙打断道:“那么八姐,如今这件事要怎么办呢?”

霍氏道:“还能怎么办?她当时什么都不说,等卫长嬴都跟着苏夫人进长乐偏殿去给皇后娘娘等贵人请安了才告诉我,难道我还能冲进殿里去把卫长嬴拉出来?今儿个是临川公主殿下的生辰,难道我还能不顾体统的跑到皇后娘娘跟前求娘娘做主此事…不惜扰了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就为了一个臣子之女腕上被人捏青了一圈——我就算豁出去不顾一切的这么出头也犯不着替她出啊!”

喘了口气,道,“如今卫长嬴什么都不认,她也有理由,大家都看到是我那小姑先招呼她的,尔后卫长嬴和她嫂子说,是因为我那小姑想和她亲近,我那小姑傻得可以,也当真认了!这可是一群人亲耳听见的!结果现在吃了亏,卫长嬴一口咬定是咱们姑嫂使苦肉计算计她,她还要找她婆婆去诉苦呢!苏夫人…沈太傅一向护短得紧,最恨家里人吃亏,苏夫人虽然与这回带咱们进宫的二婶私交不错,却怎么会为了只是私交不错的好友违背了丈夫的意思?”

霍十四小姐沉吟片刻,道:“横竖八姐已经尽到了做嫂子的责任…”

“我也这么想啊,我虽然烦这小姑,但她哪次过来寻我,我没尽力呢?现下一没凭据二没人证的,就这么去说当朝太傅的嫡媳、凤州卫氏嫡女欺负了族妹,谁信?”霍氏吐了口气,恨道,“但我那婆婆可未必这么想…只可惜咱们霍氏门庭不及知本堂,不然,请娘家帮把手,给夫君谋个外放的职务,远远的离了这帝都,才算自由呢!”

“那八姐一会不如也装作吃了亏。”霍十四小姐本心不想理会这些闲事,奈何做姐姐的说了这么半晌委屈,她也不能不帮分担点,悄悄道,“这会不能打扰了殿下的兴致,回头八姐先与卫令姿哭诉去,让卫令姿…”

霍氏却摇头,苦笑着道:“十四妹你还是不清楚我这小姑的难缠,我以前也不是没使过这一招,结果被她冷嘲热讽了好几天,在家里逢人就说我不中用,慢说护不住小姑,自己去出面倒是丢了脸…她这个人…”

霍十四小姐愕然道:“这…这也太不讲理了罢?”

“管她呢?”和妹妹倾诉良久,虽然霍十四小姐没能出到什么好主意,霍氏自己心里倒是畅快了起来,哼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比她祖母挑剔,却又没她祖母那份城府…也就是如今还在家里,有她亲生父母兄长护着宠着,做嫂子的不能不让着她!等她将来出了阁,我倒要看看,婆婆能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婆家!翁姑是不是也能和亲生父母一样疼着她!”

霍十四小姐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免劝说:“八姐既然这么想,如今也想开些,横竖她给八姐再添堵,也添不了多久了!”

霍氏正要点头,却听一把清甜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道:“霍嫂子,清泠姐姐,怎的躲在这儿说话呢?我方才问了卫姐姐才晓得你们在这边。”

姐妹两个抬头望去,就见东胡刘氏五房的嫡女刘若耶着一袭水色交领上孺,系着郁金裙,绾双螺,缚彩绦,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

☆、59.第五十九章 闵漪诺

第190节第五十九章 闵漪诺

见是刘若耶——这年才及笄的刘家小姐笑语晏晏之间逼死钟小仪之妹钟丽的事情如今可是贵胄里头都知道了,霍氏姐妹不免慎重对待,矜持客气的招呼:“刘妹妹,你过来寻咱们可是有事儿?”

刘若耶笑着看了眼卫长嬴与苏鱼丽的地方,道:“本来不敢过来打扰霍嫂子与清泠姐姐的,但方才听苏家的鱼荫妹妹说,之前霍嫂子与卫姐姐似乎有些误会?我就斗胆过来给两位说个和,毕竟今儿个是临川公主殿下的生辰,何必为了些许小事,使殿下扫了兴致呢?”

霍氏微微蹙了下眉,虽然说东胡刘氏门第显于霍家,但霍氏自己是卫家妇,况且年长于刘若耶,又已经为人母——卫长嬴也为人妇,她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刘若耶一个未嫁年少的女孩子有什么资格来说和?

再说霍氏打从心眼里烦着小姑子卫令姿,根本就不真心替她找回场子。此刻心念一转,就推脱道:“有劳刘妹妹了,只是这事情现下谁也说不清楚,我不敢自专,正打算回殿里去,禀告婶母呢!”

刘若耶笑着道:“霍嫂子您可别误会,本来我年纪小,哪里有资格给嫂子与卫姐姐来说这个和?”声音一低,道,“方才霍嫂子与卫姐姐在千秋阁外说话,似乎有宫人路过听了一耳朵,这是皇后娘娘方才打发了人过来叮嘱我的,道是今儿个殿下生辰,有什么恩怨出了宫再去说。”

霍氏脸色一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霍十四小姐霍清泠就代她解释:“八姐也就是听了小姑的话,想着尽为人嫂子的本份,才请沈家三少夫人到外头问了几句,决计没有在这儿闹起来打扰殿下兴致的意思。”

刘若耶拿食指抵在唇边,眼波流转,道:“我也这么想,霍嫂子向来贤惠,最识大体不过,卫姐姐我虽然才见了一回,然而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人。我想两位怎么会故意扫了殿下的兴致呢?多半是那宫人误会了。”

顿了顿,就道,“也是方才令姿姐姐在未央宫外哭,叫宫人留了心。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多想。”

霍氏心中大骂卫令姿不省心,叹了口气,讪讪道:“说来都是误会,其实是这么回事:沈家的三少夫人在路上给令姿讲了个事情,就是说司空大人的千金宋大小姐养了一只狮子猫,吃了她养的心爱鹦鹉…令姿呢心太软了点,听着就替那鹦鹉难过得哭了…”现在也只能顺着卫长嬴的说辞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刘若耶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可真是误会。”

又回头看了看卫长嬴,卫长嬴也正往这边看着,刘若耶就提议道,“那霍嫂子和清泠姐姐不如一同过去与卫姐姐也说说话,这样皇后娘娘也就知道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和睦了。”

霍氏自不敢得罪皇后,忙道:“可真是多谢刘妹妹过来说明,不然…”

“霍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刘若耶笑着摆了摆手,道,“说来也是我冒昧,本来皇后娘娘打发来的人,告诉的是我十姐,然而我十姐身上乏着,我就代她来了。也是因为知道嫂子亲切,我才敢来说,本来我可没资格做这个劝和的人的。嫂子不跟我计较,我就放心啦!”

她天真无辜的这么一说,霍氏忍不住在千秋阁里找刘若玉的身影,却没看到,虽然隐约听到过刘亥这两个嫡女因为不同母,并不和睦,猜测刘若耶说这话,多少有点挑唆的意思,但心里还是不大痛快,暗想着要不是刘若耶过来提醒一句,今儿个非得罪皇后不可…

霍氏这么想着,脸上也带了点出来,倒是霍清泠神情平静,扑了几下扇子,微笑着道:“方才我也没和沈家三少夫人招呼呢,一会过去罢。”

这边刘若耶引了霍氏姐妹,那边卫长嬴先被刘若耶说动,也迎了几步,再到一起,霍氏与卫长嬴就都客气得很了,霍氏先道:“卫妹妹,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就拉着您感慨了几句令姿那孩子心肠这样软,一个鹦鹉被狮子猫吃了也听着哭了…你看,事情都传到皇后娘娘那儿去了。”

卫长嬴得了这个台阶,自不会不下,就歉疚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事先也不打听打听令姿妹妹的性情为人,还当个笑话讲给她听呢!不想倒是扫了她进宫来的兴致!”

“哪里哪里,卫妹妹你才到帝都,咱们以前见得也不多,所谓不知者不罪…”

“嫂子这话说的我心里越发难受了,早该和嫂子打听两句的,只怪我糊涂,被令姿妹妹拉着说话,就只顾着说笑了…”

于是在苏鱼丽、霍清泠等人的环绕下,两人客客气气、异常礼让的寒暄了一番,霍氏又主动携了卫长嬴的手,一起到案前去看临川公主的画。

刘若耶微笑着在后头道:“我就说么,霍嫂子卫姐姐都是贤惠的人,说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你们看,谁说霍嫂子与卫姐姐不好呢?世人皆知常山公和景城侯那都是私交甚笃的,去年景城侯因病致仕,也是被常山公挽留在凤州颐养…这做祖父的交好,晚辈哪有不好的道理?”

景城侯致仕,对知本堂一脉是个很大的打击。尤其是司徒之职叫瑞羽堂的卫煜得了去…霍氏再和婆婆、小姑有仇,这会捏着帕子的手也不禁紧了一下。

毕竟,没有景城侯在朝扶持,她的丈夫卫令德前途也要比之前艰难许多…

苏鱼丽恰好与她并排走着,就含笑附和道:“刘妹妹说的很对。”

沈藏凝、苏鱼飞、苏鱼荫三人好异妆,喜游乐,与刘若耶虽然年纪仿佛,却远不及刘若耶“少年老成、懂事体贴”,故而同为阀阅之女,却不怎么玩得到一块去,又因为年少气盛,懒得像苏鱼丽一样,虽然和刘若耶不熟,然也给她面子接话,仍旧自顾自的说笑,并不理会。

倒是霍氏与卫长嬴听了这话不能不回过头来谢她…刘若耶当然是极谦逊的辞谢。

这时候临川公主的书案除了前头一块地方怕挡了光没人去站外,另外三面都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今跟到这千秋阁来的,俱是年少的贵妇或千金小姐,公主跟前,也不敢怎么推搡,所以霍氏与卫长嬴一行人走过来,除了卫长嬴身量高挑,能透过人头看到临川公主与那着品红上襦的少女的侧面外,余人都看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