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未铺青砖,只用鹅卵石铺了一条略带弧度的小径通到廊上。小径两旁种满了花草卉木,内中不乏一些常见的药材。

在院外就看到的凌霄花把院门两旁的墙都爬满了,黄色的花朵招招摇摇在骄阳照耀下一片灿烂金黄,煞是好看——说起来凌霄花也是一味药材。看来季去病是把这院子布置得一举双得了。

过了回廊,但见一个月洞门,门后一左一右两株一般高矮的桂花树,如今还没有桂花开,然而茑萝爬生其上,哗啦啦的垂落下来,茸茸的碧绿叶、星点其间的红白小花,煞是热闹。

卫长嬴被吸引,禁不住认多看了几眼,低笑道:“怎么把茑萝引到桂花上了?这样不是会把桂花树缠死吗?”

“小微微,你听见了么?连你祖母伺候的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夫人都晓得这个道理,你还要把茑萝引上去。万一缠死了师尊最喜欢的这对桂花树,看你回头怎么和师尊交代。”卫长嬴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一个声音漫不经心的响了起来。

一行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年岁与卫长嬴仿佛、却还未开脸的女子一手挽着个柳条编的小药篮,一手在院中晾晒的药匾里挑挑拣拣——这一进院子的庭院比先前要来得广阔,除了进来时的两株桂树两树茑萝,其他地方都铺了青砖,今日骄阳炽目,院子里就趁机支满了药匾晾晒。

不但院子里,两旁廊下挂了半面帘子,挡住日头不使入内,半幅帘子下头一样支了药匾,应该是一些不宜曝晒需要阴干的药材。

之前进门时只是淡淡药香,到了此处,一下子就浓郁了起来,几乎有些呛人。想来季去病虽然这几年来不肯轻易为人看病,然而作为医者,对药材的收集整理却未曾放下。

因为黄氏说了她次子和次媳都在这儿伺候季去病,没有提到其他人,想来这宅子如此安静,季去病又孑然一人,还不喜陌生下仆,应该就只有倪滔夫妇伺候,以及倪薇漪一个小女孩子充当使女应一应门的。

那么现在这女子又伺弄着药材,又举止言谈随意,虽然接了句话,眼睛却还盯着手里一块树皮般的药材上左瞧右看,抽出腰间小银刀出来刮了点尝味道,压根就没在意沈藏锋与卫长嬴…想来除了季去病那位高足端木家的八小姐端木芯淼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果然黄氏闻言狠狠瞪了眼正往人后躲着的倪薇漪,转头对这女子又是一脸笑:“八小姐今儿也来了?神医可是在里头?”

“在呢,你带他们进去罢,师尊都喝了两壶茶了,方才我进去给他看一道方子,他还说人怎么还不来。”端木芯淼放下树皮…呃,树皮药材,终于看了眼众人——这位海内名医的唯一传人容貌秀美,杏眼桃腮的,虽然穿着毫无花纹、粗布缝制的纯白窄袖上襦,系着坊间贫女都有一条的绿罗裙,头上还像卫长嬴上次去春草湖时看到的曹英妹那样,拿块粗布包了,便于行动,这一身坊间贫门女子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却很有点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的意思。

只是季去病在传闻里性情颇为狷急,其徒或多或少也受了点师父的影响,一点没有寻常女子的体贴,这番话说得众人怪尴尬的。

黄氏咳嗽了一声,小声对卫长嬴道:“少夫人,咱们陪公子进去罢。”

一行人绕过端木芯淼,到廊上,黄氏看了看倪薇漪,倪薇漪乖巧的先进去,片刻后出来,道:“神医爷爷请公子和少夫人。”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里头一个男子的声音哼了一声,道:“我说的是‘可算来了’!”

不管怎么样,季去病脾气不好的名头满帝都怕是没人不知道了,他连族中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又敢对着权贵吼出“可死不可医”的话来…沈藏锋和卫长嬴同时决定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进了门,就见上首八折的锦鲤戏莲绣屏下,一对人高的粉彩描金寿桃摆瓶夹了一张鼓牙胡床,如今正有一个竹冠青衣人盘腿坐于胡床上,一手支着几上,握拳抵住了头,另一只手在几沿不住的敲打着,显得十分不耐烦。

这青衣人想来就是季去病——算着年岁他是四十三四,也还能恭维一句正当壮年,只是也不知道是早年伤痛过度还是家道败落之后受的刺激太大,已经有一小半头发变成了灰白色。

看轮廓这位名医年轻时应是生得不错,至今仍旧面皮白净,颔下长须颇美,引人注意的是入鬓浓眉之下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有神到了犀利的地步。

沈藏锋的目光也极为锐利,只是季去病的犀利与沈藏锋这种少年名门子弟的锐气不同,沈藏锋是高贵出身举族厚望孕育出来的气势,敢于直面一切艰难险阻,锋利却也浑厚大气;季去病的犀利,是历经岁月沧桑之后铸造出来的刃,似乎时刻带着三分对人世的蔑视与嘲弄,总归带着三分偏激愤世。

但不管是出于何种缘故,养就这样一副常人不敢与之对视的锐利目光的人,都有一个共有的特征,那就是无惧无畏,非贫贱、富贵、威武所能折服——至少不是寻常的贫贱、富贵、威武能够折服。

所以季去病纵然早得黄氏告诉今日前来求医之人的身份,论起来他当年还受过卫家恩惠,然而现在也没有因为卫长嬴这卫氏嫡女过来就特别客气的意思,见他们进来,不过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仍旧支几而坐,态度非常轻慢——然他一头半灰半黑的长发,以竹冠松松绾了一半在顶心,留一半披散于肩头,青衣寥落独坐胡床,在这炎炎夏日,不知怎的,就让人想起一句话来:

雪满山中高士卧。

自幼娇纵如卫长嬴,为他气度所慑,亦不敢怠慢,福了一福,恭敬道:“季神医,拙夫…”

“是这小子要看病?过来罢!”季去病不愧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根本没容她把话说完,伸指一点沈藏锋,径自呼唤道,态度肆意措辞无礼,显然是自恃医术,不怕旁人不买帐。

“…你过去罢。”卫长嬴一噎,到底丈夫要人家看过了才放心,不敢顶撞,只得无奈的推了把满不情愿的沈藏锋。

沈藏锋按着季去病的指示在胡床上与他隔几坐了,季去病眯眼一打量他,慢条斯理、笃定的道:“我观你气血充足、步伐有力,又正当壮年,不像是不举之人啊!是不是不喜你这妻子,在外头另置产业养了不只一个外室女,懒得回家再敷衍,所以谎称?”

“…!!!”迎着沈藏锋、卫长嬴,以及同行诸多下人仆妇惊愕得难以形容的目光,黄氏欲哭无泪,几乎要扑上去抓住季去病的胳膊哀求了:“季神医,婢子说的是姑爷他受伤当时手臂不能举起,您不能掐头去尾的去掉了字听啊!”

天地良心,她家姑爷好着呢!再说即使姑爷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也不可能看病的时候都不清场罢!神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不是存心想害死人么!

沈藏锋、卫长嬴听了黄氏的解释,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卫长嬴一直以来坚持“神医说没事才是没事”的念头都摇动了…这厮,为什么会觉得顾乃峥也不见得有他恶劣?!

“慌什么!”季去病手抚长须,一派云淡风轻,“我也是看这小子身体好得很,料想不会有什么大病,坊间医者看看也就成了。结果你们却大动干戈的要我来诊断,想来都紧张得很,说个笑话,让你们放松放松,免得这小子没事,其他人倒是替他担心出病来了。”

沈藏锋、卫长嬴再次几欲吐血:您要说笑话,倒是说个笑话就算了啊!您这说的都是什么!

夫妇两个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说什么时,季去病又不冷不热的道:“好了,笑话说完了,你们也不捧场…那就看病罢,沈小子,把手伸过来,我瞧瞧脉像。”

…你…你个…卫长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你当面说我丈夫不举,还指望我们给你捧场笑出来?!!这都是什么人啊!要不是坊间一直传闻季去病只有端木芯淼一个弟子,卫长嬴绝对怀疑他真正的衣钵传人其实是顾乃峥!

沈藏锋苦笑着伸出手腕,季去病探指搭上,拈着几根长须,闭眼细探…众人屏息凝神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只见季去病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都提了起来…

卫长嬴顾不得计较前事,心惊胆战的问:“季神医,拙夫的伤?”她只是想着小心为上,可别真的被谶到了啊!

就见季去病睁开眼,沉声问:“你这伤是什么时候受的?”

沈藏锋虽然自认为康健无事,然而究竟季去病名头响亮,此刻满屋的人又都是一副做好了听噩耗的准备,他也忐忑起来了,慎重道:“去年除夕的时候,宫中赐宴上。”

“当时虎口震裂、手臂难以抬举,后来多久好了?”季去病问。

沈藏锋越发小心翼翼的回答:“约莫三五日就差不多好了,虎口也结了痂。”

季去病脸色更难看了:“然后呢?”

“然后家母不能放心,请了太医诊断,太医建议休养些时日,以策安全,于是家母便让休养到现在。”沈藏锋知道季去病与季家不和,就把季太医的姓氏给隐去了,说完之后他实在按捺不住,试探着问,“季神医,这几个月以来,藏锋自觉无恙,不至于会有什么暗伤未愈的情况罢?”

他真心没有觉得哪儿不适啊?怎么神医听了这话脸色更不好看,简直目中欲要喷火了?

就见季去病当真发作了——从他腕上收回二指,狠狠一掌拍在胡床上,声音之大,把在场之人里年纪最小的倪薇漪吓得往后一缩,季去病怒气冲冲、怒不可遏的责问:“你既然知道你连小恙也无,还跑过来做什么?莫不是专门来消遣我么!”

又骂道,“虎口都被震裂,臂上经脉跟着一时被震麻了举不起来这不是常理么!观你也是个练武的人,难道平常练的都是点花拳绣腿?!一次伤都没受过?!这么点小伤,深闺里娇养的小姐养个十天半个月也还罢了,你堂堂一个男子,都半年多了,居然还在休养,你当你自己是豆腐做的?!你索性这辈子都躺在锦绣堆里别起来不是更万全!”

季去病哼哼着丢下一句,“真是岂有此理!”一拂袖,径自就向内去,走了。

☆、91.第九十一章 不打不相识(上)

第222节第九十一章 不打不相识(上)

…被季去病丢下来的众人面面相觑良久,卫长嬴难以置信的问黄氏:“姑姑不是说这季去病尝受我卫家之恩?”为什么她今儿觉得这季去病与卫家其实有仇?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仇?

黄氏尴尬的道:“神医向来就是这个脾气…”

见卫长嬴恼怒的露出“你都知道他是这个脾气还要提议带夫君来”,黄氏更尴尬了,小声道,“婢子也是以防万一。”

本来来之前沈藏锋一直不赞成过来季去病这儿的,现在看妻子大受打击,却又反过来安慰她了:“黄姑姑说的没错,帝都上下都知道季神医医术是好,只是性情…急了些。但医者么,医术好才是紧要的,你不是说,只有季神医说了无事,你才能放心?咱们此行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旁的也不要计较了。”

卫长嬴悻悻的道:“我哪里知道他脾气这样古怪?我以为最多就是不爱说话呢。”

沈藏锋笑着道:“论年纪这位大夫和咱们长辈差不多,咱们就当让着点长辈罢。”他是知道卫长嬴在娘家时何等受宠的,出阁以来,沈家也没有脾气怪异的人,卫长嬴能见过什么脾气不好的主儿?估计她唯一能拿来和季去病的也就是去春草湖时偶遇见的顾乃峥了。

所以卫长嬴虽然听黄氏、苏夫人都说了季去病脾气不好,但这个脾气到底有多不好,实际情况和卫长嬴想象里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想到是自己硬拉着丈夫来的,害得丈夫又是被捉弄又是被责骂,如今倒要丈夫反过来开解自己,卫长嬴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更恨季去病了,只是黄氏也来劝说:“季神医他就是这个脾气,少夫人要怪就怪婢子罢。都是婢子不好,想着公子年轻,难免自恃血气不在乎点儿小伤,万一叫庸医误了,累积下来往后可不得了,这才劝说少夫人陪公子来的。季神医这脾气,满帝都没有人不知道的,过来诊治,都做好了被他这样对待的准备…”

“当年我家长辈不是还救过他吗?”卫长嬴委屈的问,“听姑姑你说,他也是念着这份情的?”

黄氏尴尬的笑:“这…其实季神医已经念了情份了…”

这就是说,自己要不是卫家之女,沈藏锋要不是卫家女婿,今儿个上门来,季去病态度只有更坏?

这都是什么人啊!

卫长嬴完全没办法理解顾乃峥、季去病这一类人的存在:人家跟你无怨无仇的,你怎么就能干得出来平白无辜的把人往死里得罪的事儿?

她怒气冲冲的低声吩咐:“我咽不下这口气,姑姑你快点想个法子,好好收拾这季去病一番!”

黄氏赶忙让她噤声,毕竟季去病虽然把众人丢下来了,谁知道会不会在里头竖着耳朵听动静?压低了嗓子轻声道:“我的好夫人,您就消一消气儿,别跟季神医计较了罢!您想神医他孑然一身虽然有家族却一点也不在乎,就收了外头的端木家八小姐做弟子,那也是阀阅嫡女,好好的咱们能把端木家的女儿怎么样呢?对神医动手…那也得神医怕呀!”

又低声提醒,“外头可是都知道咱们家的大老爷多亏了神医妙手,才延寿至今,又有了夫人和家里的五公子的呢!”

季去病这人要不是着实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帝都这些贵胄还能让他现在这么嚣张,区区一个医者,仗着几分薄名,对待贵胄也是想医就医想不医就不医?!

而且季去病救过卫郑鸿——旁人对付他也就罢了,作为卫郑鸿的嫡长女的卫长嬴也来对付季去病那就太不义了,这可是不念救父之恩啊!

被黄氏提醒,卫长嬴冷静了点儿,又想到宋老夫人和黄氏苦心经营才把季去病笼络好了,为一时之气葬送长辈遗泽的人脉究竟不智——就算她自己往后用不着季去病了,父亲卫郑鸿呢?虽然当年季去病说卫郑鸿的病他只能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了,可看着这满院的药材,想也知道季去病隐居归隐居,这一身医术可没拉下来,没准潜心钻研下来还更有精进了呢!

思前想后,她咬了咬唇,怏怏的站了起来,道:“念着父亲的份上…咱们走吧。”

沈藏锋见她这样不高兴,就哄她道:“横竖我今儿个已经告了假,现下回去也无事。不如带你去市上转转?”

“市上有什么好看的,乱七八糟的人。”卫长嬴叹了口气,道,“还是直接回家里去吧,也叫母亲知道了结果能放心。再者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在等你的槊?没准就要到了。”

两人说着话下到庭院里,一阵熏风吹来,把卫长嬴宽大的广袖掀起,就露出她如雪皓腕以及腕上的一只翡翠镯。

这只翡翠镯子是当初沈家下聘时的聘礼之一,色泽翠碧,水头极长,几乎就像是从春江里舀出来的一缕春水凝聚在腕上一样,映得雪肤上一片碧意森森。今日卫长嬴穿的又是一件月白撒绣折枝小白梅花的上襦,所以风过之际,这只镯子自是引人注意。

端木芯淼挑了一小篮子药,恰好转过身来,看到这只镯子,不禁眼睛一亮,把药篮往一处药匾上一放,三步并作了两步赶过来,扯住卫长嬴的袖子就要去捋她的镯子:“好翡翠!快给我!”

卫长嬴简直不能相信这师徒两个能够无耻到这地步!师父才给他们夫妇甩过脸色,徒弟公然就抢起了她的镯子!

端木芯淼才要碰到那只翡翠镯,已经忍无可忍的卫长嬴手腕忽地犹如一条游鱼般从她手里滑出,腕一转,反过来一把扣住端木芯淼的脉门,怒喝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做什么呀?快把镯子给我!”端木芯淼挣了挣,没挣开,不高兴的嚷了起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水头最好的那一等?若不是我可不要!”

…连好脾气的沈藏锋听了这话也不悦道:“端木小姐,这镯子乃是我家当年聘我妻之物,不可能充作医资的。”

他要不说医资,卫长嬴早就被季去病的态度气得忘记这回事了,一说医资——卫长嬴更生气了,抓着端木芯淼的手越捏越紧,怒道:“还敢要医资!有像你师父那么做大夫的吗?巴巴的把人叫上门来,摆了半天谱,出言不逊,最后还把人骂一顿走人了!也不过搭了会儿脉,居然就肖想我这一只极品翡翠镯子来做医资——你们师徒两个到底是大夫还是强盗?”

端木芯淼被她捏得手腕疼痛,也急了眼:“什么?你们医资还没给就想走人!那必须给我留下来,我就看中这只镯子了怎么样?有本事,你们往后别来求我师尊!”

“你做梦!”卫长嬴怒从心底气,也不去想什么宋老夫人多年来对季去病一直笼络着的事情了,一把提起她衣襟,喝道,“敢觊觎我的镯子!别以为你是端木家的八小姐我就打不了你!”

“你敢打我!”端木芯淼瞠目结舌,转头朝沈藏锋喊道,“沈三公子,你确定你娶的是凤州卫氏之女,不是凤州山贼之女?莫不是卫家骗了你的婚罢!”

沈藏锋本来想劝妻子息事宁人的,听了端木芯淼这话却护起了妻子,淡淡的道:“端木小姐慎言,我妻贤惠良善,出身名门,在族中身份地位尊贵,岂容你胡乱污蔑声誉?”

端木芯淼被卫长嬴推得踉踉跄跄,怒道:“算我白问了!就知道你们沈家护短!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妻子哪有一点点凤州卫氏女子的贞静之风?一点儿也不讲道理!”

“道理那是和明白人讲的,你们师徒两个一窝的强盗,有什么道理可讲?”卫长嬴抢白道!

端木芯淼怒道:“你知道这儿是强盗窝,自己怎么还往这儿撞?难道还是我师尊请你们来的不曾?”

“早知道我夫君无恙,谁耐烦来瞧你那师父的脸色!”

“不来瞧我师尊,你们确定无恙?”端木芯淼鄙夷道,“过河拆桥也不是你这样的——还没出院子呢就说我师尊坏话了,早先进来的时候怎么就能看脸色了?”

卫长嬴本就被季去病气得不轻,现下被端木芯淼又是夺镯子又是呛话的,心头火直冒,也顾不得左右丈夫和下仆一大堆人都在了,上回随苏夫人进宫时听到安吉公主威胁临川公主的话脱口而出:“你再罗嗦,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剥光了!”

这话一说,沈藏锋等人皆是凌乱一片——黄氏面红耳赤的待要上前劝解,未想端木芯淼竟是恞然不惧,反而冷笑着挺起胸脯朝卫长嬴靠了靠,傲然道:“好啊!你剥啊,你剥不光了不许算!你别忘记你夫婿也在这儿,你说你夫婿要是看了我,回头能不把我纳进门?到时候我三天两头和你过不去,你可记好了我是学医的,能医人也能害人,你敢跟我住一个院里,别到时候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想到今日哭都来不及!”

“真当我没办法你了?!”卫长嬴一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上赤红一片几乎滴下血来,却发起了狠——沈藏锋实在生怕她真的就要动手,忙上前阻拦:“嬴儿,算了算了,就这样罢,咱们先回去。”

“你闭嘴!”卫长嬴与端木芯淼异口同声喝道!

卫长嬴把手一指月洞门外:“你给我到大门那儿等着去!你们都去!”

“嬴儿…”沈藏锋擦着汗,想要劝说妻子冷静点,然而卫长嬴一心一意要把端木芯淼的气焰压下去,根本不理会他,反而不耐烦的道:“你走不走?你不肯走莫不是觊觎她的美色,生怕走了看不到玉体横陈?!”

沈藏锋长叹一声,对端木芯淼道:“我妻性情刚烈,你自己惹了她,须怪不得她!”

“你要脸不要脸?!”端木芯淼跳脚道,“合着你们夫妻两个一起欺负我是不是?!”

卫长嬴冷笑着按住她:“有本事你也寻个夫婿来帮你啊!”就一起欺负你怎么了?

打发走了沈藏锋一行人,连倪薇漪都被黄氏掩着嘴抱走了,院子里顷刻之间只剩下两人——卫长嬴扯着端木芯淼作势就要撕她的上襦,端木芯淼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咬牙恐吓道:“你敢撕,明儿个我就闹到沈家去,说沈藏锋就在边上看着,要他娶了我负责!我堂堂端木家嫡出八小姐,不信沈家敢不给个交代我!你要动手,想一想后果!”

☆、92.第九十二章 不打不相识(中)

第223节第九十二章 不打不相识(中)

“娶你?你做梦去罢!”卫长嬴用力把端木芯淼推着撞在廊下柱子上,医家因为长年接触药材,身上都会带着药香,这端木八小姐许是才在药香弥漫的院子里待了许久,离得近了,只觉她身上药香更浓,熏得卫长嬴有些不适。

卫长嬴缓缓呼吸了几下才适应下来,就慢条斯理的拿手拍了拍她的面颊,却不想端木芯淼之前都在顶着日头挑选药材,继而又跟卫长嬴厮打起来,这种天里自然一身一头的汗,卫长嬴拍了两下一手湿漉漉的,嫌弃的在端木芯淼的上襦上擦了又擦,冷笑道,“还想吓唬我——有我这个元配发妻在,你再闹还能大过我?你最多,也就是做妾!”

“我若是做了沈藏锋的妾,以我的医术…”

“我夫君的侍妾我这个正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能容你和我一个院子住——你可真天真!”卫长嬴把手心擦得差不多了,又点着端木芯淼的额嘿然警告,“你敢过去闹,我立刻求了婆婆容你进门,你连端木家都不要回了,直接跟我进金桐院!等到了我手里,我就立刻着人把你打断了腿拔掉舌头,叫了人牙子过来胡乱卖个几文钱,给家里小使女买糖吃!你有胆子去闹你就试试看!别以为端木家会给你出头,堂堂嫡女自甘下贱跑去主动做妾,端木家不忙着把你赶出家门以正家风才怪!”

端木芯淼呆了片刻,忽然停下挣扎,恢复平静,甚至露出一丝好奇,问道:“卖掉也就卖掉了,为什么还要打断了腿和拔掉舌头?”

卫长嬴像看癔症之人一样看了她片刻,心想这端木家的八小姐莫不是脑子不太正常?我不是觉得这样一说显得很凶残很威风么?然而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认,免得泄了气势,所以卫长嬴冷笑,理所当然的道:“不把你腿打断,万一落在人牙子手里你又跑了呢?拔掉舌头当然是免得你乱说话!”

“那应该把手也打断,不然我还能写字呢!”端木芯淼好心的建议。

卫长嬴大怒,觉得这话完全就是在挑衅自己,她一把抓住端木芯淼的上襦,刺啦一下撕了一大块,加倍冷笑道:“你不信?”我这么凶残的人你居然敢不怕我!

“一看你就是没经历!”端木芯淼上襦残破,露出内里的玉色诃子与大半香肩粉臂,甚至连臂上守宫砂都露出来了——这位小姐倒也真是放得开,这儿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院子,若是换一位闺秀,哪怕是卫长嬴,在这种地方衣不蔽体,纵然面前只有一个女子,也是不自在的。

端木芯淼却根本不当一回事,撇着嘴角轻蔑的教训道,“还妄想吓唬我呢!我告诉你,论到怎么收拾小妾,你跟我学还差不多!”

卫长嬴觉得端木芯淼一定是癔症发作了,心下警惕,嘴上仍旧冷笑着反诘:“凭什么!”

“就凭我收拾过我父亲前前后后十三个小妾,个个没有好下场,我却丝毫不被怀疑!”端木芯淼一抱胸,昂起头,眼望长天,傲然说道。

那神情,那姿态,无声的传递着一句话:还不快点拜师求教!

卫长嬴呆了片刻,吃吃道:“什么?”她们不是在吵架么?为什么端木芯淼会说到她谋害自己父亲的小妾的事儿?

这里面是不是有她的什么阴谋?卫长嬴正努力想着,就听端木芯淼兴奋的讲述道:“我第一次下手,就说那妾是甲罢,这个甲最是刻薄恶毒,欺我母亲没有子嗣,只得我与我大姐两个女儿,我大姐不幸…”说到这儿她幽幽一叹,跟着又义愤填膺道,“那甲居然敢幸灾乐祸!她在花园里嘲笑我大姐的当晚,我就趴她住的院子墙头,对着她院子里吹了一包药粉!”

卫长嬴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端木芯淼顿了一下,许是见她不接话,愤怒的瞪她一眼,继续道,“次日她就暴毙了!”

“什么药粉这样厉害!?”卫长嬴大惊失色。

端木芯淼哼道:“哪是什么厉害的药粉?那个甲先天忌着几种药材,寻常人却不在乎的,我就是这么把她干掉的!”

卫长嬴不免惊讶问:“你不是说没人怀疑你?这怎么可能?”忌讳某几种药材的爱妾就死在某几种药材下,家里还有个学医的嫡出小姐,这样都不怀疑端木芯淼,端木家上上下下的脑子莫非都是木头做的?

“哦,我把剩下来的药粉放到了父亲另一个妾那儿,就说她是乙好了,这个乙也不是个好的,明着对我母亲恭顺,暗地里使坏!叫她给甲抵了命,也是活该!”端木芯淼轻蔑道,“所以说你会什么呀?还打断了腿拔了舌头卖出去——真做的那么绝,索性就该把眼珠挖了、耳朵里灌水银弄聋,再打断手筋拿不得字!你这样做一半留一半的,徒然让人觉得你歹毒,却还不保险!”

卫长嬴愣了片刻,才道:“你…你这么干过?”

端木芯淼叹道:“这怎么可能呢?”

卫长嬴暗擦了把冷汗,心想照你这么说,都和当年吕后对戚姬一样了,这可不是常人能够下的手…就听端木芯淼遗憾的道:“我向来先用她们试着药,试着试着她们就死了,哪里撑得到打断腿的那一日,更不要说其他了。”

“…”卫长嬴沉默片刻,幽幽的道,“咱们不是在吵架么?”

为什么话题会变成心平气和的交流如何迫害小妾?

端木芯淼思索数息,恍然:“对对对,你快把镯子给我!”

她居然还敢抢我镯子!卫长嬴眼露凶光:“你别以为我真的治不了你!真把我惹急了,把你现在这样往屋顶上一扔,看你怎么办!”

“你不是想要对付小妾?”端木芯淼瞪了她一眼,“我拿了你镯子又不是不还给你了!我给你做成药镯不好吗?”

卫长嬴一愣,道:“药镯?”

“你把这对镯子给我,我拿去浸泡在药汁里头,几个月后药浸透了进去,就是药镯。”端木芯淼压低了嗓子,诱惑道,“这种药镯,你想要落胎就给你做成戴了能落胎的;想要人死就给你做成能夺命的;想要…”

卫长嬴毛骨悚然的看着她,死死捂住腕上的镯子,道:“你刚才有没有听我夫君的话?”

“沈藏锋?”端木芯淼莫名其妙的问,“他说了什么?”

“…这副镯子是沈家给的聘礼之一。”卫长嬴深吸了口气,“你觉得我可能赏给旁人么?”

端木芯淼苦口婆心的劝说:“你这样就不对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你想想看那些个花枝招展心怀恶毒的侍妾,明面上在你跟前恭顺,到了你婆婆你夫婿跟前,旁敲侧击的,话里话外的,又是上眼药,又是挑唆离间!好好的婆媳之情夫妻情份,都叫她们折腾没了!尤其那些你婆婆赏的人,念着你婆婆的面子,还不得不给足了她们体面!为了面子上一句贤德,背地里得怄多少气?”

“更不要说她们的恶行还不只是如此!”端木芯淼见卫长嬴呆呆的看着自己,觉得加把劲就能打动她了,声音一低,冰寒之极的提醒她,“你莫要忘记,沈家可不似你的娘家卫家那样讲究嫡庶!虽然名份差别在,可在阀主这选择上,庶子可也是有机会的!合着你辛辛苦苦主持中馈操持家里几十年,最后叫那些狐媚子生的东西当了家,自己的子女反倒要奉兄弟为主——凭什么?!”

“再说那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怎么可能按得到自己身上来?往后你虽然是嫡母,可等那些人大权在握了,还能远了自己的生母来真心亲近你?”

最后端木芯淼总结,“所以啊,如今舍出这一副镯子,你不喜欢哪个侍妾,就把这副镯子赐给谁,保证你赐一个、死一个!死不了你回来找我!这样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好东西,我告诉你,若不是今儿个看你有缘,我都不会叫住你!”

“有缘?”卫长嬴被她说得头晕目眩,喃喃道,“你是看我有镯吧…”

端木芯淼道:“胡说,我是那种人么!我知道你那夫婿沈藏锋已被内定成沈家下一任阀主,往后你就是沈家的当家主母了。别以为他现在对你好,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他前程那么好,往后还会少了想方设法给他送美人的人?更不要说他生得也不错,又文武双全,待你体贴被旁人看到眼里,没准背着你,一群不要脸的女子排着队给他自荐枕席呢!你好好想一想,那些人…”

“八小姐!”留着其他下人在大门口陪沈藏锋等待,带着小孙女一起溜回月洞门边预备见机行事的黄氏实在忍耐不住了,走了出来,痛心疾首的道,“您怎么能把上次婢子劝说您的话拿过来哄婢子的少夫人呢?上次您说这辈子不想嫁人,就想到慈济所里去抱养个孤儿养大,往后让他养您老;又说嫁人高了怕往后变心,低了您自己不甘心…婢子所以劝了您几句,您现在掐头去尾略改了改拿过来哄咱们少夫人,可是不地道!”

卫长嬴放开端木芯淼,抽了帕子擦汗,只觉得季去病、端木芯淼这对师徒无一处对劲…

☆、93.第九十三章 不打不相识(下)

第224节第九十三章 不打不相识(下)

被黄氏当场戳穿,端木芯淼一点也不脸红,义正词严道:“黄姑姑,我也是为了你这少夫人好,舍出一副镯子来,我给她做成药镯,往后收拾起侍妾来下手也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的药镯有多好,一点药味也闻不出来,等闲医家都查不出的。所以就算没有侍妾,往后你这少夫人看谁家夫人小姐不顺眼,送副镯子,一劳永逸还不带恶名,多好的事儿?要不是我最近寻不到足够好的翡翠,论起来也有你一份情面在,我还不想便宜了她呢!”

黄氏生怕卫长嬴真的动心,干咳一声:“那是因为八小姐您自己所有的好的翡翠首饰都被您浸泡药汁的时候毁了,那么多件首饰也就成功了一副镯子。如今您看中的这副镯子可是沈家当初下给咱们少夫人的聘礼,不能毁坏的。”

要不是因为端木芯淼成功的几率这样低,黄氏肯定帮她劝说卫长嬴了——沈藏锋现在没有侍妾,看着夫妇两个也好得很,但,这种东西,留着也是张底牌嘛!也未必就只用来对付侍妾,可是能够传给子孙做杀手锏的。

连迄今就成功了一次都被揭发了,端木芯淼虽然足够厚颜,此刻也没了话,只能悻悻道:“你家这少夫人,富贵得紧,何况出阁之后自有一份嫁妆,非同我这样没出阁还没有自己产业不自由的小姐,上好翡翠想找出一堆还不容易?这副不成,换一副么,只要水头好,我也不是非要这个的。”

卫长嬴因为被她把话题一打岔,心里的急火消退,又有黄氏出来,也没了和她争执下去的兴致,淡淡的道:“那样的翡翠首饰都是可遇不可求,也不是银钱多就能买到的。”

端木芯淼斜眼看她:“你若是肯给我两件,成功了都归你,药钱我都不要你的。”

“…等我回去看看罢。”卫长嬴和黄氏对望一眼,含糊道,“我这年纪压不住翡翠的艳色,妆奁里翡翠可也不多,顶尖的就更少了。”

如今卫长嬴和丈夫恩爱甜蜜,虽然没有揣测沈藏锋日后变心,但和黄氏想的一样,端木芯淼真能做出没有破绽的药首饰出来,弄上一件作为后手也没坏处。

比方说,卫长嬴盘算着成功之后,若能查清楚去年在帝都造谣自己的若确定是刘家五房…是不是打听刘若耶或张氏生辰,给送上一件两件的?

“那咱们就说好了!”端木芯淼立马换了一副笑脸,盈盈道,“过两日我去看你,你可得把东西找好了等我!”

卫长嬴:“…”怎么自从她遇见一个顾乃峥之后,接二连三遇见顾乃峥前世里的骨肉至亲一样的?自己以前和端木芯淼可是半点交情也无,今儿个头一次见就动起了手,自己还把她衣服扯破了,现在端木芯淼大半个肩还露着呢!她居然立刻和自己有说有笑起来而且还主动要去看自己…

这位季去病高足的殷勤还不止于此——有所求之后,端木芯淼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不近人情,圆滑得紧:“你别这样一脸不欢迎我啊!我方才也不是真的要抢你的翡翠不是?只是我惦记着我那些方子没和你把话说清楚罢了!你看你也撕破了我上襦作为报复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咱们都是大家之女,何必效仿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掐过一场就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呢?现下话都说明白了,就此揭过不成吗?”

又叹息道,“你若是心里还不痛快,我这儿再与你赔个不是如何?”

…卫长嬴心里乱七八糟的苦笑着道:“我方才也有不对的地方,还望你海涵…”

她到底还不能似端木芯淼这样完全不带情绪的翻脸如翻书,而且两人之前又没有深仇大恨,现下也确实是端木芯淼吃亏更大,端木芯淼笑脸迎人又主动赔礼了,卫长嬴哪里还恼她得下去…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至少有一件上好翡翠首饰是保不住了…两人现在重归于好了,以卫长嬴的身份,难道还能告诉端木芯淼,自己除了这对翡翠镯子外一件好的翡翠首饰都没有?

再怎么说也要拿个一件出来敷衍啊…

端木芯淼惟恐不能尽快和她拉近关系,坚持要留她们下来用饭——因为实在留不住,又叮嘱道:“那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去换件上襦,送你一送!”又再三强调,“一定等我啊!”

说完捂了上襦破损处,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往后头跑去了。

卫长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墙后,转过头来问黄氏:“姑姑方才都听到了?这端木八小姐…其实打小有癔症吧?”不是在吵架乃至于要打架吗?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两人握手言和不说,自己还要回去准备至少一件上好翡翠首饰等待端木芯淼的拜访?

黄氏怪尴尬的,讪讪道:“八小姐甚是沉迷药理,涉及到这些就有点儿颠三倒四的。这药镯…就是把首饰做成杀人于无形之中还不露痕迹的技艺,是八小姐去年想到的,废了许多首饰,才得了一对镯子成功。那对镯子婢子也见过,看着确实毫无异常,就是婢子跟着季神医以来,最留心的就是毒物这一类了,不拿到手里用几味药物尝试都不能看出端倪。八小姐拿镯子给兔子贴身戴着,结果那兔子不两日就死了,用獒犬试过也是如此。”

“…”卫长嬴悚然道,“她一共废掉了多少首饰?”效果这么好,为了好奇,她都动心了。只是在这之前得先把成本算一算,不然她嫁妆再多,也禁不住一个劲的打水漂啊!

黄氏苦笑着道:“端木家的老夫人生前最疼爱这位八小姐的长姐,就是如今那位蔡王妃,端木家的老夫人是出了名的喜爱翡翠——当初蔡王妃出阁为太子妃,老夫人似乎分了三分之二的私藏给她压箱底!之后太子妃变成了蔡王妃,因为蔡王死了,蔡王妃守着世子也没心思打扮,听说把嫁妆里有颜色的、鲜亮点的钗环全部送给了端木八小姐!而且端木家的老夫人过世时,端木八小姐也分了自己的那一份。”

海内六阀这样的门第里当家老夫人一生的积蓄何等丰厚,深得祖母宋老夫人欢心、自幼出入宋老夫人私库的卫长嬴再清楚没有了,闻言倒抽一口冷气,道:“全部?”

“就成功了一对镯子!”黄氏沉痛点头。

她要是端木芯淼身边的管事姑姑,早就跪下来抱着端木芯淼的腿求她清醒点了!那么多上好翡翠首饰,有多少件都是前朝传下、甚至经历数百年仍旧水润如初的极品!黄氏只听端木芯淼与季去病禀告结果时大致提了提,便估算出来,若把端木芯淼糟蹋掉的那些首饰全部折现,去养一支几百人的部曲都够了!

还是装备精良待遇优厚的那一种!

而且端木芯淼自己精通药理又擅长医术,想不动声色的弄死不喜欢的人还用得着做这样的镯子?庸医杀人不用刀——良医害人无人晓啊!

卫长嬴抓紧了黄氏的手臂,神色凝重的问:“那怎么办?我那儿最不值钱的首饰…能敷衍么?”本来还以为端木芯淼这样没出阁的小姐,手里一般不会有顶尖的钗环,都在长辈手里替她收着。所以她糟蹋也糟蹋不了多少好的,又有过成功的前例,卫长嬴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的,可谁想到这会主儿这样大的气魄?!糟蹋掉的东西都快顶得上卫长嬴的嫁妆了!

“…八小姐要的都是最好的那一种翡翠。”

便是指甲那么大都价值连城——不然以端木芯淼的身份也不至于窘迫到了不计前怨缠着卫长嬴提供翡翠了。

蔡王妃如今想是心如死灰,横竖给了妹妹的东西,不管妹妹怎么处置她也懒得问、即使知道也不在乎了。这要是那位以喜欢翡翠出名的端木家的老夫人泉下有知,怕是心疼得从坟里爬出来找到这个不孝孙女拼命罢?

卫长嬴喃喃道:“这么一和解,我就要舍出价值连城的东西?我不理她成么?”明知道送出去是给端木芯淼糟蹋的还要给出去,这也太…

黄氏含蓄的提醒她:“季神医常常夸奖八小姐甚有毅力,不类名门贵女,毫无娇气,亦轻看浮名。”

这番话的意思是,端木芯淼死缠烂打非常坚持,不像正常名门贵女那么重脸面,她不要脸起来…绝对能够为了翡翠不择手段无视一切名誉…

我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主儿?卫长嬴现在真心觉得棘手了,舍出翡翠她不甘心,再是富贵堆里长出来的,又不是傻子,就一面之缘便要交出一件上好翡翠首饰去——这缘也太贵重了!

但之前端木芯淼做低伏小的,卫长嬴又却不过面子和她讲了和,现下要翻脸…作为一个正常的、还是属于常人要脸范畴之内的名门贵妇,卫长嬴想转身就走,却又觉得之前答应了端木芯淼,现下这样不告而别到底显得卑劣。

而且端木芯淼既有所图,也不见得肯叫她这样脱身。想到之前端木芯淼认错认得飞快的一幕,卫长嬴一阵头疼…

这时候端木芯淼终于回了来,换了一件杏色上襦,襟袖都绣了艳丽的折枝牡丹,越罗裁剪,与下头粗布染就的绿罗裙不免十分不配。卫长嬴猜她应该是为了收拾药材才换上粗布衣裙,如今穿的越罗上襦才应该是她平常穿戴。

只是端木芯淼去了这么久,卫长嬴还道她把衣裙都换了,却也就换了件上襦…等端木芯淼近了,又看她手里拿了一个油纸包,用麻绳打了如意结,笑着递过来:“这是我自己做的玫瑰花茶,喝着却是不错,你拿回去试试。”

卫长嬴下意识道:“我不喜欢玫瑰茶的。”我正琢磨着要怎么和你疏远,疏远到了你不好意思上门去跟我讨翡翠呢,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

“啊呀,那可麻烦了,我就放在了玫瑰…”端木芯淼话说到一半醒悟,忙干笑几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何不给我个面子,至少喝个三次?”

卫长嬴和医者接触不多,还没醒悟过来,黄氏却警醒了,沉声道:“八小姐,你对咱们少夫人做了什么?!”

“…咳,这能怪我吗?”端木芯淼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们主仆,小声道,“我衣裙都是浸泡过药汁的,身上香囊也有毒,若只从我身前经过倒没什么,谁叫她硬撕了我上襦,还按着我肩上这么久…”

眼角瞥见主仆两个脸色越来越黑,心觉不妙,赶紧解释,“本来想留你们用饭,偷偷把毒解了,可你们不肯留下来,我只好赶去把解药放进这份玫瑰花茶里了!放心放心,不是什么不好的药,也就是回去之后,一到晚上就会起满身疹子,抓心挠肝的痒,没有我这解药,看什么大夫也没用…不过连着痒上十夜也就没事了。”

又介绍,“所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十夜血。”

“连着十夜抓得满身是血…”卫长嬴咬着牙冷笑,“真是个好名字,只是什么人能熬到十夜?早就在中间承受不住死过去了罢?”

端木芯淼讪讪道:“你拿了这解药,回去泡上一壶玫瑰茶,喝上三次,就没事了。如今还没到晚上,不会经历发作的。”

卫长嬴觉得应该趁机拒绝她上门拜访,哪知这话还没说,端木芯淼又楚楚可怜道:“卫姐姐,我知道我当时就该提醒你的,可我又怕你误会啊!你当时那么生气,万一以为我挑衅你怎么办?你看,我方才想留你用饭,如今又不惜得罪你也要把这真相说出来,就是不想真的害了你啊!你若还觉得不高兴,我就在这儿,任你打骂,好不好?我如今这上襦是没浸过药汁的!你可以叫黄姑姑来查!你可千万千万不要不给我翡翠了啊!我如今已经知道怎么把药浸进翡翠里去又不损伤其成色的了,真的!只要你肯给我翡翠,你怎么打我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