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云惦记着书房里卫新咏前来也不知道带没带什么好消息,闻言就有点不耐烦,道:“这后院里的事情既然是你们两个在管,何必总拿来烦我?若什么都要我来处置,要你却有何用?”

他这番话说的不轻了,尤其弟媳还在,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发妻——然而闵氏、周氏进门以来受他们一家子的藐视欺侮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都听得习惯了,并不在意。闵氏仍旧心平气和的道:“但七妹妹方才以死相逼,想要去闵家。”

卫长云一皱眉,道:“闵家?她要去你娘家做什么?”

“七妹妹想去的是妾身族妹闵漪诺的家,可不是妾身的娘家。”闵氏揉着帕子,为难的道,“她若是在院子里待得闷,跟漪诺妹妹约个时辰在外头见一见也还罢了,可她一定要去漪诺妹妹家里!如今她身上戴着孝,虽然说漪诺妹妹跟她交好,不在意这个,三不五时的过来探望她,但漪诺妹妹的家里人可未必不忌讳…关键是她是想去找漪诺妹妹兴师问罪,漪诺妹妹的好消息才传出来呢!如今那边怕是贺客如云。这眼节骨上,妾身哪儿敢放她出去?可不放她出去,如今七妹妹在可着劲儿的闹着,方才夫君您跟父亲还有二弟都在前头议事,妾身不敢打扰,又怕传了出去不好,这才打发了下人,请二弟妹一起在这里商议呢!”

“她去找闵表妹?”卫长云皱紧了眉头,狐疑的问,“为什么要去找闵家表妹兴师问罪?这些日子闵家表妹是来过几次,难道两个人吵架了么?”

闵氏道:“方才妾身跟二弟妹一起问了几句,倒不是吵架不吵架的问题。而是七妹妹她知道了漪诺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了,为了这婚事要跟漪诺妹妹去问罪,所以才不敢放她去——如今族叔一家肯定在兴兴头头的给漪诺妹妹备嫁呢!她这么去一闹…这…”

卫长云这些日子以来,先是为卫新咏的到来忧愁,继而被季去病号称能够治愈卫郑鸿这个消息打击得几乎彻底绝望,哪儿还有功夫去管个不远不近的亲戚的婚事?闵知瑕虽然做了端木家的女婿,但端木醒如今正韬光养晦,连自家子弟都不许招摇太过,对女婿们的照顾就更少了。闵知瑕官职说低不低,然而也没到手握重权的地步,他为人又低调,所以卫长云往常都没太留意过这个姨夫,此刻听说闵漪诺定了亲,卫长娟为此要去找她问罪,立刻想到了莫不是跟闵漪诺定亲的人也是卫长娟暗地里也瞧中的?

他想到这儿不免暗恨这幼妹糊涂:纵然这人本是卫长娟看中的,如今闵漪诺却跟他定了亲,然而亲都定了,卫长娟再去吵闹除了自己丢脸,又有什么意思?更不要说卫长娟现在还在守着母孝呢!孝期跑去跟表姐争夫——给凤州那边添堵也不是这样做的!

卫长云本来就为自己这一房的前途烦恼了,现下小妹还这样的找事,他心里实在烦,就道:“这事你们做的很对,咱们家如今身上都戴了孝,哪里能够出去乱跑?更不要说闵姨夫家里既然才有了喜事,咱们家就是出了孝也不该去打扰。”

闵氏没想到丈夫居然连缘故都不问就这么说了,愣了一愣才道:“夫君说的是,只是七妹妹闹得很是厉害。方才咱们带了好几个人去劝,拉都拉不住她。如今勉强把院门关了,叫婆子们看着,七妹妹又在里头拼命的拍门叫嚷…妾身…妾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把她看好了,若实在闹,就堵了嘴关进屋里去!”卫长云自己推测以为卫长娟是嫉妒闵漪诺跟她所喜欢的男子定了亲,所以才这样折腾着要去跟闵漪诺问罪,那么叫喊的时候没准也会嚷出来事情——这要是传了出去,卫家人往后还怎么出门?当下不假思索的吩咐,“着心腹看好了她,不许任何人胡乱议论!告诉听到她胡说八道的下人们,但凡有胡乱嚼舌之人,一律合家打死!”

闵氏、周氏心头都是一凛,暗想莫非现下到了什么紧要之际,卫长云居然这样着紧于阻拦卫长娟再惹事?两人先是一喜复又忧愁起来,固然她们都做好了二房彻底失败、公公与丈夫都不落个好的准备,然而…事到临头总归有些戚戚然。

卫长云见妻子和弟媳都望着自己发愣,觉得妯娌两个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实在不顺眼,然而他如今也没心情再训斥她们,只交代道:“如今是你们管着家,这件事情万不可传到外头去,不然,别怪我与二弟要问你们妯娌管家不力之责!”

“…好。”闵氏、周氏心情复杂的应了。

卫长云因为妻子跟弟媳都不是灵巧的人,不得不多上点心,又叮嘱:“闵家表妹的夫家下聘之日,你们用七妹的名义送份厚礼过去,她们两个以前交情颇好,这种场合万不可让七妹失了礼。”

他想的是一定要瞒住卫长娟孝期欲与表姐争夫的丑闻,闵氏跟周氏可不知道他误会了,只想着:“果然二房如今局势不妙,一点也不敢得罪人了。夫君兄弟两个以前哪儿会把漪诺妹妹一家放在心上?如今居然为了这么点子事——还没闹到闵家去呢,就特意叮嘱咱们送厚礼。”

妯娌两个且喜且忧的,敷衍了卫长云,一起去卫长娟的院子里交代卫长云的吩咐——这时候卫长娟也闹得累了,被使女劝回屋子里休憩。见着两个嫂子进来,她又要闹,闵氏跟周氏就喝令左右把她按住,拉牛牛了卫长云的话,笑着道:“怎么说妹妹你也是个千金小姐呢!这会子又这许多人在这儿看着你,你若是实在闹腾得不像话,迫得嫂子们照你大哥说的,把你堵了嘴关起来,就跟犯了事的使女一样,多么不好看?做嫂子的劝说妹妹一句,还是消停点儿罢!”

卫长娟记着刘若耶的分析,自恃父兄都是迫于形势才故意不理会自己,其实还是疼爱自己的,哪儿肯信她们的话?又是叫、又是跳,闵氏跟周氏故意来说,其实也就是希望她闹得厉害,才好照卫长云说的动手。

如今也懒得理会她的破口大骂,就叫人拿帕子上来堵了她的嘴,叫力气大的婆子押进内室,看着不许她出来。

又依卫长云吩咐的敲打了一下所有知情的人,不许他们外传今日之事,这才心情不错的走了。

闵漪诺的婚讯传出之后,在卫府这儿惹了这样大的一场风波,在其他家却没有太当什么大事。就连卫长嬴听说闵漪诺是要嫁给自己的宋二表哥为继室,也只是噫了一声,道:“上回我还跟表姐问过,二表哥既然休了那端木无色,膝下又无子女,该娶个真正贤惠识大体的女子才好。当时表姐说叫我不必为此担心,原来是早就有看中的人选了。”

就恍然,“先前承娴郡主出阁那会子,卫长娟挑唆了清欣公主与我为难,本不熟悉的临川公主竟替我说了话,以至于安吉公主以为有机可趁…后来安吉公主问我临川公主为何要帮我,我也想不明白呢!如今看来,大约那会这事儿私下就在议了罢?闵家小姐跟临川公主可是要好得很,大约是为了她,临川公主才试图给我解围的。”

黄氏道:“闵家小姐在帝都闺秀里颇有些才名,为人据说也是温柔善良的。”

“不过我记得她跟卫长娟关系极好,之前还跟临川公主讨过一幅字,作为给卫长娟生辰的礼物。”卫长嬴道,“其母也是端木氏…但望不要跟她的表姐端木无色一样才好。”

黄氏笑着道:“司空夫人早逝,司空又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后院。这门婚事,十有八.九是宋家大夫人以及表小姐亲自定的,有端木无色不贤惠、闹得合府都不省心的例子在前,想来无论霍夫人还是表小姐都会谨慎选择的。”

“姑姑说的也是。”卫长嬴沉吟了片刻,宋大表嫂霍氏贤名在外擅长隐忍,阀阅出身的妯娌端木无色虽然自恃娘家门第欺侮她多年,一样叫她打发了出门;表姐宋在水更是精明之极,这姑嫂两个联手把端木无色料理出去,肯定不会再弄个差不多的来。

而且闵漪诺若是要学端木无色那一派,也不会在事情还没定之前就撺掇着临川公主给自己解围了…宋在水的手段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卫长嬴就吩咐左右,“贺礼丰厚些。”

黄氏答应着记了下来,又说笑了一句:“咱们家那位七小姐,素来与这闵小姐是要好得很的。如今闵小姐许给了少夫人的嫡亲表哥,不知道七小姐会不会因此不喜?好在她如今在守孝,也不能出来指手画脚。”

这话倒是提醒了卫长嬴,道:“下回我得给表姐说一下,这闵漪诺既然许给了二表哥,最好还是提醒她跟长娟离得远一点,免得长娟惹事生非扯上了她,又或者被长娟挑唆着歪了心思。”

☆、206.第二百零六章 端木弱眉

第337节第二百零六章端木弱眉

不只卫长嬴这样担心,闵府,闵知瑕夫妇也正在教导女儿:“如今跟宋家这门亲事可算是定下来了,宋在疆是阀阅本宗子弟里头出了名的好脾气,要不然也不会纵容着端木无色既不贤惠、膝下还无子,居然还做了那么多年的宋家二夫人。我儿过门之后,只要谨守规矩,跟长嫂、小姑处好了关系,不愁夫妇不和睦。”

闵漪诺恭敬的领受:“女儿明白。”

“虽然我儿是做继室,然而宋在疆膝下无子,端木无色又是被休离,你也不必在她跟前低一头。说是继室,然而除了名份上外,跟元配发妻也没什么两样。”端木弱眉心情很好的道,“阀阅本宗里,这两代以宋氏子嗣最是单薄,然而端惠公与司空都非等闲之辈。宋在疆又是司空的元配嫡子,固然是次子,承继不了江南堂,但无论端惠公还是司空都不会委屈了他的。这门婚事也真亏了上天庇佑,端木无色没福气,把好好的姻缘折腾掉了。不然哪里轮得着我儿呢?”

虽然论起来端木无色还是端木弱眉的族侄女,但一来两人不是同一支,二来侄女哪儿能跟女儿比?端木弱眉对于端木无色被休离而不是和离或暴毙、以至于自己的女儿闵漪诺得在她牌位前执妾礼感到非常满意,再三叮嘱女儿不要犯端木无色的错,务必跟夫家人好好相处。

“宋家大夫人霍氏是个有城府的,只看她对付端木无色就晓得她的厉害。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她,端木无色自己欺人太甚在前!那宋在田是嫡长子,又素来能干,接掌江南堂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我儿过门之后,只要不起那不该起的心思,守着夫婿好生过日子,谅霍氏也不会没事找事的同你为难——她在帝都素有贤名,为了名声也不会故意跟你过不去。你对她恭敬点儿,横竖她是长嫂,对她恭敬也是应该的。”

端木弱眉细细的交代着,“你未来的小姑子宋在水,切不可委屈了她——那可是宋家老夫人比着母仪天下的标准教导出来的人才。若不是出了意外破了相,太子再怎么荒淫无道,如今东宫也未必会仍旧是乱七八糟的了。可不能因为她失了太子妃之位、又破了相,至今待嫁闺中就小觑了她…不说她跟宋家老夫人学的那些手段了,就说宋家本宗如今就这么一位小姐,还是嫡出,又是最小!想也知道她父兄必定疼她疼得紧!”

说到这儿声音一低,“而且她失了太子妃之位究竟是自己命不好还是宋家嫌太子殿下太过荒唐,故意为之…”

闵知瑕本来一直听着妻子教诲女儿,到这儿就咳嗽了一声,道:“小道消息,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不要说了。”

“我就是让女儿心里有个底,别怠慢了那宋在水,平白多事儿。”端木弱眉横他一眼,嗔道,“再说如今这儿连心腹下人都没留,就咱们两个跟女儿说体己话儿,女儿又不是没分寸的人,难道还会出去乱说吗?”

闵漪诺忙给父亲圆场,道:“父亲也是提点女儿谨言慎行,万勿因小失大。女儿自当铭记在心,还请父亲、母亲继续教诲女儿。”

闵知瑕因为仕途上受妻族提携不少,在妻子跟前素来忍让些,此刻被冲了一句,虽然女儿在跟前不免有点灰头土脸,但也不吭声了,只是脸色远不如起初的兴致勃勃。

端木弱眉继续道:“总之宋家没听说谁特别的难缠,你好好儿的对待就成。当真有那蹬鼻子上脸的主儿,你啊,也不要太忍让,咱们家固然门第不如宋家,可也不是连个理都不能跟宋家说的!只要我儿按着规矩来,不怕谁敢委屈了你!”

闵知瑕忍不住又道:“宋家人口简单,漪儿嫁过去之后照理不会有什么要咱们担心的地方。就是漪儿自幼交好的闺秀里头,我听说那卫家七小姐与其堂姐卫三小姐不和睦,宋家却是卫三小姐的舅父家,漪儿往后还是远着点卫七小姐的好。免得卫三小姐知道后不喜,在舅家跟前说话。”

“你这话说的,虽然宋司空是那卫长嬴的舅舅,然而咱们女儿嫁过去之后,可是宋司空的嫡媳了。媳妇是宋家人,卫长嬴娘家夫家哪一家姓宋了?”端木弱眉不高兴的道,“等咱们女儿过了门,卫长嬴可才是外人呢!疏不间亲!她要是为了我儿的私交就去舅舅家说嘴,我还要去太傅府问一问苏夫人,是怎么教导媳妇的?”

闵知瑕皱眉提醒她道:“沈家素来护短!”

“那也抬不过一个理字!”端木弱眉哼道,“咱们女儿过了门,对夫家上下待之以礼这是应该的,连丈夫的表妹也要赔着小心伺候…凭什么?卫家姐妹不和那是卫家的事儿,卫长嬴若是不喜欢咱们女儿跟卫长娟来往,她有本事去找卫长娟的麻烦呀!找咱们女儿的麻烦这算什么?闵家女好欺负吗?”

“我就是这么一提!再说那卫家七小姐似乎也不是什么贤惠人,固然卫家长房、二房有矛盾,然而她作为堂妹主动去寻堂姐的不是,不敬堂姐、颠倒长幼,显然品行也端正不到哪里去。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这样的人亲近,岂不叫人疑心咱们女儿也是那一类的人了?”

闵知瑕虽然因为受过妻族恩惠,对妻子素来忍让,此刻当着女儿的面,再三被妻子驳斥,也有点冒火了,冷冷的道,“你要是觉得女儿跟卫家七小姐疏远那就是在卫家三小姐跟前低了头、就是闵家女受欺负,那你就教着你女儿跟卫家七小姐好好亲近去罢——季去病医术更上层楼,卫郑鸿痊愈有望,不提如今在帝都声名鹊起的卫新咏,卫家二房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往常咱们家跟他们又不算多么亲近,如今就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赌一口气便要继续和他们亲近下去,真是…妇人见识!”

端木弱眉一直自恃门第,对丈夫有些轻慢,然而丈夫真的生气了,她也不敢怠慢,忙软下语气,道:“我也没说叫女儿要跟卫盛仪那一房继续亲近呀,我…”

但闵知瑕认为在女儿跟前接二连三失了面子,心头烦闷,已经没心情继续听她圆场了,站起了身,一摆袖子,哼道:“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你们母女说话罢!”

闵漪诺忙起身扯他袖子,道:“父亲且息怒,今儿个难得一个休沐日,何必还要如此操劳?不如…”

然而闵知瑕既然败了兴致,即使女儿出面也还是留他不住,到底拂袖而去了。

剩下来端木弱眉对着女儿不免有点讪讪的,顿了片刻,才道:“你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不喜他让你远着卫长娟,只为了忌惮着卫长嬴。卫长娟这女孩子既不聪明,也没有值得笼络的价值,与她亲近没有什么好处,反倒可能影响了同夫家亲戚的关系…他这样说不就成了?照他那样的说法,仿佛咱们合家都怕了那卫长嬴一样!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闵漪诺苦笑着道:“父亲也许也是这个意思罢,只是父亲向来不爱多话,所以就拣了卫夫人来说。”

端木弱眉道:“唉,不提他了…总之,好在卫长娟如今在守孝,也出不了门。趁着这段时间你就慢慢跟她把关系断下来吧。”又叮嘱,“你不要再往卫府跑了,如今不比之前,别叫那边的晦气冲了你身上的喜气!”

“卫七妹妹其实也不是父亲说的那样不好,她就是太过天真了些。”闵漪诺跟卫长娟算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虽然知道父母都赞成自己跟这手帕交了断,但她还是觉得不忍,委婉道,“毕竟她的父兄在帝都独当一面了近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而卫家宋老夫人却因为他们这一房并非嫡出,可着劲儿的打压他们。也难怪卫七妹妹会对宋老夫人怀恨在心,进而不喜其堂姐。说起来…”

“你快点不要说这样的话了!”端木弱眉闻言,眉头一皱,道,“这是卫家的事情,关咱们什么事儿?你因为跟卫长娟交好,就替她觉得委屈。但你想想宋老夫人呢?她本是江南堂嫡出大小姐,然而因为父亲痴迷容貌酷似她亡母的侍妾,堂堂一个嫡出大小姐,在侍妾与庶妹手里没少受委屈!后来又因为没有亲兄弟,阀主之位由堂叔接了去,到了出阁的年纪,随意把她嫁给了卫氏的庶子!她当年在老敬平公夫人手底下可没少忍耐!”

“这位老夫人陪着卫焕风风雨雨几十年,亲生子女夭折得只剩一子一女成人且有后嗣。她自己既然有亲子亲孙,如今却要眼看着瑞羽堂落入他人手里——换了你付出这大半辈子的心血却为他人作嫁裳,你会甘心吗?”端木弱眉声音一低,道,“这会你父亲不在,我跟你说句只有咱们母女才能讲的话:我也就是只生了你一个女儿,所以才把你庶出的兄长养到膝下悉心教诲,你要是有嫡亲兄弟,或者你自己就是男子…你道我会不跟着宋老夫人学?人,都是有私心的!”

闵漪诺讪讪的道:“母亲,这些女儿也明白,人各为己,偏偏许多事儿难以两全,所以才有了矛盾。女儿只是不忍就这样跟卫七妹妹断了联络,那边如今是她嫂子当家,很是苦待她。女儿听她讲,只有女儿过去的时候,她的嫂子们才会给她那儿送点东西。女儿想女儿要是不去,想来她日子一定会难过得紧。”

“那也是她自己找的。”论起来端木弱眉还是卫长娟的姨母,可如今惟恐卫长娟拖累了自己女儿的前程,自是可着劲儿的说卫长娟不好,“谁叫她先前仗着母亲在时,一个劲的欺负她那两个嫂子?她不给旁人留体面,如今轮到旁人做主了,凭什么给她留体面?”

闵漪诺叹道:“她是年幼不懂事,一心一意想帮父母的忙。毕竟她也没见过她的祖父祖母,对凤州那边的感情哪儿比得上她的父母兄姐呢?女儿几次三番劝说她跟卫家三小姐和解,奈何她一直不肯听…也是被宠习惯了。往后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办才好?”

端木弱眉冷笑着道:“你何必去管她?她又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指着你扶她一把。她还有父亲在堂、兄姐在世,若这些人不去教诲她,你何苦要越俎代庖的操这个心?没准卫盛仪父子不会感激你,反而觉得你多管闲事呢?他们家的女儿,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若这些人教诲不了她,你跟她讲了难道就有结果?咱们家这样的三亲四戚多了去了,你是有这份好心,可照应得过来吗?!”

闵漪诺拗不过母亲坚持,只好道:“那女儿现下先不去那边了,等…等出了阁再说罢。”提及婚姻大事,闵漪诺双颊也不禁微微一红——想起在屏风后窥探到的未婚夫的容貌举止,以及他温文尔雅的嗓音,禁不住咬了下唇才把羞意抑下,定下心神继续听母亲教导起来…

☆、207.第二百零七章 纪王除爵

第338节第二百零七章纪王除爵

太傅府,金桐院。

卫长嬴一边听着管事的禀告,一边却分神算起了日子:“前两日小叔子们怕已护送季神医抵达凤州了罢?也不知道父亲的病多久能有起色?祖母和母亲这会子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嗯,还有长风。”

一直到管事快说完了,她才留心听了两句,照着前头一截后头一段推测了事情经过,给了处置的话,将这管事打发了,下一个又上来递了账本。

如此忙到晌午——现在这样忙碌的日子,卫长嬴已经习惯了。

她用过午饭,照例小睡,只是这日有点睡不着,就叫朱阑过来给自己捏一捏肩。朱阑捏肩的时候,卫长嬴慢慢啜饮着茶水,回忆上午所处置的各样事情可有疏漏之处,挨个回想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才暗松了口气;又惋惜上午没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不能够以此为借口去上房禀告婆婆…顺便可以看一看沈舒光。

记起上一回看到儿子越发的爱笑了,只听听他的笑声就叫人心里舒畅起来,小家伙现下一天一个样,眉眼越长越开,粉嘟嘟的说不出来的可爱——如此想着儿子,一盏茶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卫长嬴放下茶碗,正要让朱阑先住手,外头廊上却先响起了万氏的声音,是在问廊下守着的小使女:“少夫人小睡起了么?”

万氏是个老实人,老实人通常都不怎么会掩饰情绪。所以卫长嬴立刻听出她语气里掩不住的慌张,心下不由狐疑,忙扬声道:“是万姑姑来了?进来罢,我还没睡呢!”

“少夫人没睡?那可真是太好了。”万氏闻言,抬脚进了门,掀起外头的珠帘进了内室,也不待卫长嬴询问,就忙禀告道,“少夫人,出大事了!”

卫长嬴之前听着她声音就知道是出事了,心也高高的提起,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凤州或西凉有什么坏消息,面上却沉住了气问:“出了什么大事?”

好在万氏说的固然也是个坏消息,但究竟与卫长嬴的关系不很大:“纪王殿下被圣上斥责不孝不义,削去王爵,贬为庶人!”

“怎么会这样?!”卫长嬴先是暗松一口气,继而诧异道,“先前纪王太后甍逝,纪王殿下与纪王后哀毁之极,纯孝之名不是朝野皆知吗?怎么会被圣上斥责为不孝不义?”

纪王因为王太后的甍逝留京,内中猫腻,卫长嬴也有所知。这位主儿又不是傻的,生母为他连命都搭上了,就算平常孝心一般,如今也该可着劲儿的表现表现…现在才是九月初呢,卫长嬴方脱了婶母的孝,纪王可是距离出孝还早、又不是孝期快满心头放松,怎会这样的疏忽?

万氏脸色惊慌的道:“婢子听了一耳朵,仿佛是纪王殿下去年进京时,进献给圣上的霞光雾月环上出了差错!”

“这差错出的也是巧了。”沈家的女婿出了事儿,做媳妇的当然要放下手头一切之事到上房安慰婆婆,不过苏夫人神情倒还平静得很,将沈舒光抱在膝上,任凭孙儿好奇的抓着自己衣襟上的宫绦玩耍,淡淡的给媳妇们说明经过,“霞光雾月环是暹罗国的贡品,乃是以暹罗才产的霞石制成,此环望之犹如彩玉,在月夜之下能够散发出淡淡的雾霭。即使在暹罗国,也是极为罕见之物,为王室所珍…纪王殿下派人收罗多年,统共也才凑齐了四对,去年进贡了两对与圣上。”

刘氏就关心的问:“那,这两对霞光雾月环怎的了?”

“圣上发现纪王殿下进贡的两对霞光雾月环远不如纪王殿下自己留下来的两对好。”苏夫人一哂,道,“这也还罢了,关键是圣上之所以会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想拿这两对霞光雾月环赏赐妙婕妤和钟小仪。结果钟小仪所得的那一对霞光雾月环上不起眼的地方,居然还有一道裂痕!这裂痕若在别处倒也罢了,偏偏就在螭龙之形的龙首与龙颈上…钟小仪不敢怠慢,慌忙禀告圣上,圣上就打发人去纪王府索取另两对霞光雾月环作为对比…然后事情就这样了。”

媳妇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纪王自己留下来的霞光雾月环比进贡给圣上的好,这一点也许是真有的,可那都是去年进贡的了,怎么现在才翻出来说?又或者说,卫郑鸿要痊愈了,沈家不惜派了三个本宗子嗣去凤州拜师,以确保季去病平安抵达——于是这时候,霞光雾月环的事情不早不晚的被发现了?

而且进贡之物,肯定是经过多人之手再三检查无误才会呈上去。掌管内库的侍者亦会反复查验无误才会记录入库…纪王再蠢,也不会把有分割龙首与龙颈裂痕的霞光雾月环进献上去——还不如就献完好的一对呢!

圣上内库的管事也不可能连钟小仪能够发现的裂痕都发现不了…

这显然是圣上觉得沈家本来就声势赫赫,如今亲家又有振兴之色,忌惮着沈、卫联手坐大,先下手为强来了。毕竟纪王留京的目的,圣上心里岂能没数?之前答应,也是有所考虑——太子妃不是姓刘?所谓感念纪王纯孝那都是场面上的话,归根到底还是帝王平衡之术。

但沈家声势本就不弱,如今姻亲卫家也有复兴之色,圣上却又要担心一个不留神,真叫沈家把纪王扶持上位了。

所以这才连卫郑鸿是否真的能够完全康复都等不得,立刻把纪王贬成庶人。既是对沈、卫的警告,也是预防万一。

如今若是苏夫人为着女儿哭天喊地的,做媳妇的当然可以上前劝解,但苏夫人冷静自若的像是根本没发生这件事情、或者这事情是发生在人家一样。三个媳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静了片刻,还是长媳刘氏道:“母亲,如今二妹妹…可还好吗?”

苏夫人把沈舒光抓着想往嘴里塞的宫绦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从旁边果盘里拿了个石榴给他抓着玩,这才道:“纪王被贬,王府当然是不能住了。但秀儿的陪嫁又没动,如今也就是别院长年无人去住,一时间收拾不齐全罢了。横竖圣上慈悲,固然是盛怒之下,也只是削了王爵…相比这一回的错处,已经该庆幸了。”

她语气不冷不热的,媳妇们也吃不准她是为女儿愤恨着故意说反话,还是真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次媳端木燕语试探着道:“二姐姐那儿既缺了东西,那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意苏夫人却道:“她那边才搬到别院,想来乱得很。你们去了反倒要她接待你们不说,如今那边都还戴着孝,多有不便。”

“…那咱们送点东西过去?”端木燕语复道。

“这帝都市上什么没有?缺什么他们不会打发人去买吗?”苏夫人淡淡的道,“行了,这事儿你们知道就好,叫你们来本也是告诉一声…如今你们各去忙罢。”

出了上房,妯娌三个商议了几句,到路口就分开各回各院了。然而卫长嬴没走出几步,却有苏夫人院子里的小使女追上来,请她回上房去。

卫长嬴不敢怠慢,忙跟着小使女折回——就见苏夫人仍旧在堂上,但沈舒光已经被抱下去了。连还不懂事的小孙儿都没留下,下人就更不要说了,连陶嬷嬷都没在,这阵势显然要说大事。

“你父亲的身子要好了,这是件喜事。常山公这些年也不容易,你父亲虽然病弱,然而素有大才,只可惜他身子不好,从前一直未能起来做事。现下季去病能妙手回春,瑞羽堂必然复兴。”苏夫人一见三媳回来了,也不多罗嗦,直截了当的道,“只是圣上久有忌惮我等阀阅之心,因着我的娘家是青州苏,锋儿他们兄弟又多,在帝都也薄有些声名,圣上当初特意把纪王封得远远的。你大嫂、二嫂虽然也都是阀阅之女,然而一来她们在族内地位不如你在卫氏那样得宠,二来,厉儿和实儿在咱们家被寄予的指望也不如锋儿,这些你也清楚。”

卫长嬴点头:“这回二姐夫被削去王爵,说来也是受了牵累。媳妇…”

“他被削了爵位也好。”苏夫人倒没有因为女儿责怪媳妇的意思,轻描淡写的道,“之前你们父亲就派人劝说他回纪地去守孝,然而他就是不听…如今成为庶人,靠着秀儿的嫁妆安生过日子也是件好事。”

卫长嬴这才明白公公婆婆是真的没有因为女儿的缘故支持女婿夺位,倒是根本就不赞成纪王太后的牺牲以及纪王的野望。沉吟了片刻,就道:“圣上削了二姐夫的王爵,其实意在沈、卫二族。方才母亲不让我们去探望二姐,媳妇揣测着是担心圣上愈加不喜…只是圣意如斯,怕是咱们暂时不跟二姐来往,圣上还是不能放心。”

苏夫人道:“正是这个理儿,所以我才要私下里把你叫过来。”就招手令她走近,低声交代,“现下你父亲身子骨儿还没有好起来,纵然好了,想他沉疴多年,也得调养些时日才好出仕的。如今圣上就含蓄的表了态,咱们阀阅固然在对圣上打压上头是一致的,可也不是每家都望着瑞羽堂振兴!”

卫长嬴见婆婆说完这席话,眼睛紧紧的看着自己,抿了抿嘴,道:“媳妇省得,请母亲吩咐?”

“先前锋儿设了一计算计秋狄大单于穆休尔,结果半成半败,因为一些缘故,到这会才报了捷。”苏夫人缓声道,“当然正式的捷报还在路上,但家信昨儿个就到了。”

卫长嬴屏息凝神的听着下文,不意苏夫人忽然道:“锋儿,也受了伤。”

☆、208.第二百零八章 主母之道

第339节第二百零八章主母之道

卫长嬴微吃一惊,下意识的问:“夫君伤得可重?”虽然担心,但看婆婆神情自若,想来这伤也应该是苏夫人能够接受的,所以卫长嬴虽惊不乱。

苏夫人见她没有立刻方寸大乱,微微颔首,心想果然媳妇也是要历练的——这三媳才过门那会生涩得紧,那时候听金桐院那边私下里传过来的消息,事事都是黄氏、贺氏手把手的教,仔细提点才能去办。如今管了些日子家,到底稳重了许多。媳妇能干,往后儿子也能省心,这是苏夫人乐见其成的事儿,并不觉得媳妇没有立刻方寸大乱是对儿子关心不够。

她又故意呷了口茶水,见卫长嬴眉宇之间带着关切,却忍着没有再次追问,这才慢慢的道:“听送信的人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横竖如今在西凉城里养着。不过锋儿上次虽然没能杀得了穆休尔,但也让穆休尔元气大伤,如今秋狄内部隐现内乱之象,穆休尔的兄弟们有几人起来意欲夺位…穆休尔现在的地位很是危急。”

卫长嬴听着婆婆忽然给自己介绍起秋狄的情况来了,若有所觉,道:“母亲是要媳妇…去西凉?”

“不错。”苏夫人眯起眼,却从袖子里拿了一封信给她,道,“这是上回你祖母给你和你姑姑写信时,夹在给我的一份礼中的。实际上,上回你家里人除了送贺礼,主要目的还是送这封信…”她凝视着媳妇,缓缓道,“是为了给我与你们父亲的!”

卫长嬴心下肃然,接过信笺拆开一看,不由低呼一声,道:“季神医,他…他竟然?!”

宋老夫人给沈宣夫妇的信很厚,却没什么寒暄的话,几乎是开门见山的说起了事情——

第一件就是季去病早在去年年底时就已经琢磨出了根治卫郑鸿的法子。这些年来这位海内名医虽然赌气不肯去凤州,然而也存着治愈了卫郑鸿,可以前去西凉的念头。所以宋老夫人每隔一段时间,会让就在凤州的大夫为卫郑鸿写一张详细的脉案,借着给女儿以及帝都的亲戚故旧送东西的名义送到季宅,以供季去病参详。

实际上这也是季去病的宅子里只有寥寥数名下仆,从不接受旁人赠送的下仆、现下伺候他的还都是宋老夫人的心腹的缘故——皆是担心季去病会因一直钻研根治卫郑鸿而被害。

而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季去病终于有了八成把握,能够治愈卫郑鸿。只是这位名医早年遭遇家变,颠沛流离在外,很吃过一番苦头,所以即使脾气古怪,却并非毫无城府之人。他深知以自己的医术,以及卫家对自己的笼络重视,即使傲视权贵,权贵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但卫郑鸿身份特殊,瑞羽堂局势复杂…瑞羽堂的兴衰又是足以直接牵扯到朝局的。若是贸然宣布此事,恐怕报喜信的人还没到凤州,他自己先死了。

所以季去病不声不响的在每年送去凤州让卫郑鸿服用的续命药丸里,放了一颗外表形似其他药丸、内中其实是蜡衣封了短信的丸子。

这种药丸服用时一直都是先拿水化开——内包蜡衣的药丸自然不怕无人发现其中秘密。

服侍卫郑鸿的人都是宋老夫人死心塌地的心腹…宋老夫人哪能接不到这封短信?

宋老夫人喜出望外之余,当然也明白季去病使用这样隐蔽的手段通知自己的缘故。宋老夫人想的比季去病想的还远:季去病主要还是考虑自己的性命安危,老夫人却立刻想到了嫡长子康复的后果。这事对于瑞羽堂、对于卫焕膝下的大房是好事,对于其他人呢?

所以老夫人所言的第二件事就是跟亲家商议此事曝露出来之后如何应对——作为瑞羽堂的姻亲,而且是瑞羽堂这一代最受宠爱的嫡孙女的夫家,原本就声势不弱的沈家肯定要受到此事的影响。

卫长嬴一边看信一边想着没准二姑姑的夫家、康乐侯苏屏展那儿也有类似的一封信?

还有司空府邸、舅舅那儿…

她定了定神继续看下去,却见宋老夫人跟亲家提的建议是虚虚实实。

…先让季去病状似毫无心机的宣布出他已能治愈卫郑鸿。

当然,为了使诸如卫新咏对卫盛仪的那番揣测能够有一席之地,这个宣布的时机也应该给人以想象。好在卫长嬴恰好生下沈家的嫡孙沈舒光,作为娘家,卫氏特意打发大批人手送厚礼入京道贺是常例。

在这些人还没回凤州时“恰好”传出这样一个消息…

季去病又把话说得笃定无比,这消息这样突然,除了似卫盛仪这样因为身在局中,惊慌失措之下只剩绝望的人外。余人惊诧之后冷静下来,必然会看出这种种疑点。

偏偏这时候沈家又大动干戈的足足遣了三个子侄、内中还有苏夫人最宠爱的嫡幼子名为求学实为护送季去病南下凤州!这做法在相信的人眼里是为了确保亲家能够得到名医妙手;可在心存怀疑的人眼里,却是欲盖弥彰了。

再加上先于这个消息一步抵达帝都的卫新咏…若卫郑鸿当真痊愈了,瑞羽堂又有一个卫长风了,还需要卫新咏吗?

因此瑞羽堂的趟水,彻底被搅混了。

除了季去病与宋老夫人,无人知晓此事真正的来龙去脉,各种各样的揣测,不免使诸人裹足不前。

既然有人相信有人怀疑,那么无论是对季去病下手、还是打压瑞羽堂、还是其他的算计…总归是或有迟疑、或有纷争、或有忌惮。心愿都是卫郑鸿千万不要康复的人,自也是无从联盟了。

毕竟瑞羽堂积弱多年,万一叫众人联压下来,纵然卫郑鸿立刻康复,也难免吃力非常,耽搁瑞羽堂的复兴。对于积弱的一方来说,有时候局势乱一点,反而安全。

这是对于瑞羽堂,对于姻亲——青州苏、江南宋、西凉沈,以沈氏最为显赫,本就很打眼了,卫郑鸿又是卫长嬴的父亲,相比亲生骨肉,嫡妹、妻舅当然都不能跟亲生女儿比。尤其卫郑鸿可只有一双子女,就算季去病手到病除…卫郑鸿也有这点年纪了,再有子女也不可能疏忽了这已经长大成人的嫡长女。

横竖怎么算沈家都是树大招风定了,毕竟瑞羽堂如今还衰微着呢!要复兴那也是往后的事情了…可不是纪王就被牵累了?

卫长嬴放下信,抬眼问婆婆:“先前父亲母亲着了五弟、六弟、七弟护送季神医去凤州也是因为…”

“那倒不是。”苏夫人也不瞒媳妇,哂道,“你们父亲先这么决定了,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事情有点太过凑巧。思来想去,就问我这回你娘家送给光儿的贺礼时有没有给我们带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翻出礼单看了看,内中有一匣野参蜜,是拿瓷瓶装在锦匣里的,你们父亲说,蜜者密也,兴许内中有关窍…结果一拆匣子,还真在锦缎下翻出这封信来。”

…还真是巧了。

婆媳两个叹息了下局势的艰难以及路远迢迢、密事传递的不便——苏夫人就交代道:“西凉报捷本是好事,但如今咱们家本来就让圣上防备起来了,这捷报倒反而有点来的不是时候。然而这么大的消息也不可能瞒得住,没准故意拖延还会让圣上以为咱们家有什么心思呢!是以,我跟你们父亲商议了下,决定把锋儿的伤情报重一些。”

顿了顿,她道,“你去西凉照拂他,显得真实点。”

卫长嬴沉吟了片刻,道:“未知媳妇此去多久?”

“这个也说不准。”苏夫人蹙眉道,“谁晓得下一刻局势如何呢?这些年来咱们家声势昌盛,阀阅里…朝野也有许多嫉妒之人,乐见咱们家被打压的,尤其是刘家。横竖锋儿凭借此番大捷,哪怕接下来就在西凉赋闲养伤,到了统计功劳的时候也丢不了什么面子了。”

卫长嬴迅速盘算了下去西凉的人,除了丈夫沈藏锋之外,还有承娴郡主的丈夫顾弋然、顾弋然的族弟顾夕年,邓家子弟邓宗麒——听苏夫人的语气,这次大捷是沈藏锋一个人的功劳,这些人不管是真的没参加还是假的没参加,反正是无份的。

那么现在沈藏锋养伤,既是沈家自晦,也是给这些同伴立功的机会。总不能叫他们白跑一趟边疆。

与丈夫团聚当然是好事,可是这团聚的日子不能定…卫长嬴忍不住问道:“那光儿?”

万一家族要求沈藏锋在西凉隐忍个十年八年的,两人的嫡长子可怎么办?难道一直跟着祖父祖母?

苏夫人皱眉道:“你挂心受了伤的丈夫,坚决要亲自去西凉探望,若顺便带上你们的嫡长子也没什么。只是你想过没有?西凉苦寒,光儿又这么小,路上颠簸他怎么受得了?”

卫长嬴知道婆婆说的是实情,有点心烦意乱的道:“母亲说的是,可是夫君还没见过光儿呢…”

“你这话真是孩子气。”苏夫人不禁笑了,和蔼的提点道,“我说说不定,是说不知道要你在那里一年还是两年,谁还能让你们在西凉待一辈子吗?之前他们赴边时不就说了是三年?到了时候,锋儿的伤不拘好没好,也该回帝都来了。要么康复归来,要么回来养着…毕竟,谁都知道西凉苦寒啊!”

见媳妇蹙着眉不吭声,显然是在丈夫跟儿子之间左右为难,苏夫人沉声道,“跟亲生骨肉分别当然是不舍得的,尤其你如今只这一个亲生爱子!只是长嬴,你可想过,你不仅仅是光儿的母亲,更重要的是,你是锋儿的妻子!是我西凉沈氏未来的主母!”

卫长嬴一怔,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苏夫人指了指门外,眼神无悲无喜,一字字的道:“那个方向,是秀儿的陪嫁宅子。因为纪王在帝都有王府,本来是不打算给她置办宅子陪嫁的。然而王府里的花园不中她的意,你们父亲遂买了那所大宅,依着她的心意装扮了,列入陪嫁单子里去。可秀儿成婚没多久,就跟着纪王去了封地,难得回来一次。即使回来了,也不是每次都有功夫去那宅子里住两天的。虽然如此,她宁可空着也不肯租赁与人,皆因内中一草一木,都是我与你们父亲,一起陪着她亲自挑选布置出来的!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和丈夫被赶出纪王府,亏得还有这所宅子寄身?”

“想来你也晓得我的闺名,秀儿…她是我跟你们父亲的嫡长女,我跟你们父亲素来视她如掌上明珠——虽然她跟凝儿都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说句真心话,我确实喜欢秀儿胜过凝儿!”苏夫人低声道,“可现在她的丈夫被削了王爵,赶出王府…下人们多有趁乱窃物逃走的,或有冷言冷语…这样艰难的时候,我连赶过去安慰她两句、哪怕是打发人过去安慰她两句都不能!是我不爱秀儿吗?是我畏惧圣上所以连亲生女儿都不敢顾吗?这都是迫不得已呵!可为了沈家好,也是为了秀儿好!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一家之主母,不仅仅是把琐碎家事操持好了就能担当得起的。”苏夫人伸出素来精心保养的手来,轻轻拉起一截袖子,卫长嬴目光一扫,不由啊了一声——但见苏夫人仍旧白皙娇嫩的手臂上,赫然是四五个深嵌入肌肤之内的血甲痕!

苏夫人垂目看着狰狞的伤口,神情毫无波动,淡淡的道,“这是听说秀儿那边出事之后,心烦意乱之下不仔细掐的。”她放下袖子遮住伤口,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长嬴,你记好了,当家主母,最紧要的是识大体!如何识大体?明辨轻重缓急,不扃牖于小儿女之情,放眼于整个家族、整个朝中,乃至于天下…没有这样的眼界,效法寻常妇人,眼里只得夫婿与儿女,贤惠是贤惠的,可这样的妇人成千上万,乡野之中亦不乏为这等贤妇节妇所立的牌坊。这样平庸温驯的所谓贤妇,若能配得起我沈氏未来的阀主,名门望族娶妇何必这般重门第?!重的,又岂只是门第?!岂不是高门大族才能养育出来的气度与眼界心胸?!”

卫长嬴紧紧咬着唇——苏夫人将手按在她肩上,沉沉的道,“记住,你是我儿藏锋的发妻,是要辅佐他一步一步建功立业、手握重权,传承我沈氏数百年荣耀的人!是沈氏这一族,未来的当家主母!光儿是很重要,但整个沈氏更重要!你是文风昌盛的卫氏之女,再怎么好武厌文,自幼耳濡目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我想…还用不着我来给你再说一遍!”

苏夫人将手从她肩上收回,低声道:“此去西凉,那儿不会再有人给你说这些话——这世上,岂有一世富贵,却不付任何代价的?你我俱是阀阅之女,又嫁入阀阅,当知道家族赋予我们尊贵的血脉与高贵的身份,然而若非代代先祖费心维持一族荣耀,使门庭长盛不衰,何来你我骄行众人的资本与资格?自古以来,黎庶济济,为何海内只六阀传承至今?庶族难道没有昙花一现过惊才绝艳的人物么?为何他们的门庭终究归于衰落?累世公卿,岂是一人之力所能为之!没有先人们的高瞻远瞩,后人何来自矜门第的底蕴?从前你享受着卫氏、沈氏带给你的荣耀与富贵,如今也该是你维护这荣耀与富贵的时候了!”

“但望你随锋儿回来的时候,我能够放放心心的,让出沈氏主母的位置!好孩子,你——去罢!”

(本卷终。)

☆、1.第一章 风雪红颜

[第4章第4卷]

第340节第一章风雪红颜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连日大雪,西凉城内外一片银妆素裹,苍茫难言。东门外的官道上,一列车队,逶迤而行。队伍中间被着重护卫的一驾马车,雕纹漆朱,绣毂珠帘,虽然车身上颇见风尘,似经历了长途跋涉,然而仍旧难掩富贵之象。

城外寥落几名顶着风雪艰难行进的行人见着,都投来好奇而诧异的目光。

然而在马车略远处的队伍里,被侍卫们不引人注意的环绕起来的两骑中却突兀的传出一个清脆若黄莺的嗓子,作男装、面覆玄色面巾的顾柔章单手控缰,将马鞭搁在鬃毛上,摊手接了朵雪花,感慨道,“我才学不怎么样,前人吟哦边塞的诗句也就记得这两句。那时候就好奇所谓绝域苍茫,究竟是个怎么苍茫法呢?到得幽州外祖父那儿时,我以为幽州的冰天雪地已经很寂寞了。可这一路行来,往往数日乃至半月不见人迹,方知道何所谓绝域;又见这一路冰雪,方知道何所谓苍茫。”

同样作男子装束、亦以玄色面巾覆面的卫长嬴却是轻叹了一声,道:“先前离京时,我真是舍不得光儿。起初的路上,我想路也没有很难走,横竖有马车在,我抱着他一路,能受多少颠簸呢?然而打从离了京畿起,我才晓得婆婆是何等明智!这一路上,连我都觉得受不了了,若当真带了光儿随行,我真是不知道届时该把光儿送回帝都,还是该冒险带着他继续前行?”

到底还没成家,顾柔章可是一身轻松,不似卫长嬴这样:在帝都时牵挂着丈夫,快要跟丈夫相见了呢,又牵挂起儿子来…这一路上,前半截卫长嬴每日里惦记着沈藏锋可千万不要出事;后半截则念叨着沈舒光定要在帝都好好儿的,同行的人都听得快起茧子了。

因为这一路同行,彼此都熟悉了不少,顾柔章就开起她玩笑,道:“这话卫姐姐您都念叨了半截路了,如今卫姐夫就在前头的西凉城里,还不能引开您的心思吗?横竖苏夫人也不可能待嫡亲孙儿不好的,您这样喜欢孩子,不如…跟卫姐夫在西凉也生一个?”

“顾妹妹你这张嘴!”虽然说已经做了母亲了,可当着四下里侍卫的面被顾柔章这样调侃,即使在风雪中眼角也能看到有几名侍卫微微侧开脸去——显然是在忍笑,面巾之下,卫长嬴还是红了脸,嗔道,“都说的什么呢!我看你这一路上心心念念着边塞,莫不是探望两位顾公子只是顺路,想给自己挑个才貌双全文武都来得的夫婿才是正经?”

顾柔章居然还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道:“若这儿当真有入得了我眼的人,嫁了又何妨?到时候我跟他一起上阵杀敌,纵然战死沙场也是甘心情愿,没准还有成就千古佳话的可能呢!”

“顾妹妹你又胡说八道了!许是快要见着两位顾公子,你心里高兴太过的缘故。”卫长嬴不得不阻止她——虽然说这位主儿不是她带到西凉来、而是偷跑出来的,而且她还有一个亲哥哥、一个族兄在西凉。奈何如今无论顾弋然还是顾夕年都没见到,卫长嬴不能不对她负点儿责任,免得这自从进入西凉地界、不怕顾家派人把她抓回去之后就越发口没遮拦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顾小姐越发失了分寸,传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谣言…到底不好对顾家交代。

顾柔章正要说话,一名侍卫首领从外圈策马进来,禀告道:“四公子道西凉城已在眼前,风雪愈加大了,还请少夫人与顾小姐回马车上去,预备进城。”

从帝都到西凉城足足千里之遥,这一路上过来跋山涉水的,再好的马车,这一路坐下来人骨头也快散架了。尤其他们西行的季节不巧,正是由秋入冬——所谓胡天八月即飞雪,动身时就九月了,可想而知这一路上的艰难,否则卫长嬴也不会一个劲儿的庆幸亏得没强行带上沈舒光。

因此虽然卫长嬴跟顾柔章都是大家闺秀,但行到中途也受不了了,自恃学过武艺,练了几日骑术后,就让使女拿原本是给沈藏锋、顾夕年等人带的衣袍,各改了一套男装,不时骑上一段马以作调节。

今日因为起早就知道可以抵达西凉城,两人心情大好,从早上起便一直骑在马上,免得在马车里被簇拥着马车的队伍阻挡了视线,不能第一时间望见西凉城。

这会正兴致勃勃,忽听侍卫传了沈藏晖的话提醒,才省起队伍距离西凉城门已经不远了。城门前兴许就有人迎着…可别失了体面。忙都拨转马头,到了马车边,因为两人都是身手敏捷之辈,也不必马车停下,一左一右,车夫略让些位置,就直接从马鞍上跳到车辕上了。

顾柔章伸手要去揭车帘,却被卫长嬴先一步按住,先扣了扣帘子,扬声道了一句:“邓家妹妹,咱们要进来了,你到屏风后避一避风?”

就听车里传出一个少女略带沙哑的嗓音,道:“多谢两位姐姐体恤,我方才叫人把狐裘取了来,这会披上了,你们进来罢。”

帘子一掀,卫长嬴跟顾柔章一前一后进了去,虽然两人动作都很快,但还是有一阵急风夹着雪扑入,吹得内中炭盆烧出的融融春意点滴不存,好一阵凛冽。

坐在最里头的邓弯弯微微眯起眼,她身上拥着的白狐裘犹如一堆皓雪也似,看着就暖和之极,但被风雪一扑,还是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卫长嬴忙叫守在门边的朱阑:“快按好帘子。”

朱阑忙道:“已经按好了。”

“咳…咳…多谢卫姐姐,我这身子也真是不中用,日日待在马车里,居然还感了风寒。倒是两位姐姐,每日都要到外头骑上一阵马,竟是愈加康健了。”邓弯弯拿帕子遮住唇,咳嗽几声,微笑着道。

顾柔章心直口快的道:“成日里待在这马车里,闷都要闷出病来了。出去走走倒是还松快些,只可惜弯弯你胆子小,不敢学骑马…好在马上就要进西凉城了,回头我领你四处转转,一准能很快就好。”

卫长嬴笑着道:“还用得着四处转转吗?你们莫不是忘记屏风后还躺着一位,这一路上固然叫咱们大吃一惊,但下了车后,弯弯这点子小风寒,说什么也是手到病除的!”

三人都笑了起来,原因无他:屏风后躺着的,乃是海内名医季去病唯一的弟子,端木芯淼。端木家这位八小姐可不仅仅是这会躺在屏风后,实际上是出了京畿之后就躺上了…缘故么,任谁也没想到——她晕马车。

起初的时候端木芯淼还仗着自己大夫的身份,私下服了药压制,不使旁人看出来。但离帝都越远,道路越难走、马车也越颠簸。终于有一日端木芯淼承受不住,在车上吐了个死去活来,吐完之后真格是气息奄奄气若游丝——吓得卫长嬴忙打发人去告诉沈藏晖,硬是停了一日行进让她休整。

本来卫长嬴都有点不敢带她继续走了,但端木芯淼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居然非常坚持。毕竟是季去病的弟子,晕车虽然难受,端木芯淼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不过这办法先前为了掩人耳目不肯用罢了,既然横竖叫众人都知道了,她也不再顾忌什么面子…直接一剂安神汤药下去,嗯,睡着了。

于是,在帝都不说威风八面,怎么也是上上下下都不敢得罪的主儿、连顾皇后见了都笑意盈盈的神医唯一传人,就这么一路睡到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