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哭诉

[第4章 第4卷]

第345节 第六章 哭诉

事实也确实如卫长嬴所料,连着三日,她挨着与嫡支血脉的远近以及辈分,从沈宣兄弟的叔父们起,将在西凉的几位耆老都拜访了一遍,哭诉沈藏锋的委屈:“先前接到消息说夫君受了重伤,妾身在帝都心急如焚,求着父亲母亲打发妾身来探望。本想着途中既然没接到关于夫君伤势的消息,夫君许是好了许多了吗?前前后后,算着三个月,就算是伤筋动骨也该好齐全了,不意到了这儿,竟见夫君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

卫长嬴添油加醋的诉说着沈楚夫妇明知道沈藏锋重伤在身,竟然还把他院子里原本的几个使女调走,只留了一个除了梳妆打扮自己外什么都不会、天晓得什么来路的使女伺候:“叔公、叔婆两位都是长辈,最是明事理的!自知夫君到这会还躺在榻上,连自己起身都不能,没个一群健仆伺候左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可怜夫君先前伤势实在沉重,根本无力视事!他那小厮沈叠跟族叔族婶几次要求多派些人伺候夫君,他们却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以至于沈叠须臾不敢离开夫君左右,也亏得他忠心!不然,妾身都不敢想象夫君会叫族叔、族婶作践成什么样子了!”

诸位叔公、叔婆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总要劝慰她一番。

歇上一歇有了力气,卫长嬴又继续道:“这一回妾身过来,夫君难得清醒了一次,知道后就打发沈叠去城门口迎接。妾身只道沈叠就这么一迎呢!谁想到了夫君内室,看到族侄沈由甲在内,后来才晓得,是沈叠挂心夫君,又拗不过族叔与族婶不给添人,只好请了由甲族侄过去照看夫君!早知道这样,妾身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城门口接呵!”

说到这儿卫长嬴禁不住潸然泪下,捏着帕子道,“叔公、叔婆可知道,族叔跟族婶打发过去伺候夫君的人在做什么?”

这一日她拜访的是沈宣的一个堂叔,这位堂叔公名叫沈熏,妻子是霍氏。沈熏夫妇这会就一起问:“做什么?”

“那使女穿戴得花枝招展、又施脂粉又染指甲的…这大冷的天儿,真不知道她一个使女打哪里弄来凤仙花!更不要说要伺候的主人重伤着,她竟有这闲心打扮自己?!这都安的是什么心肠啊!”卫长嬴哭诉道,“她还在外间一个人斟茶喝!就那么把夫君他丢给沈由甲!妾身后来问过沈叠,道是夫君自到西凉以来,对族叔族婶恭敬有加,决计没有半点儿不敬呵!怎么族叔族婶竟这样对待他?妾身一介女流,又是晚辈,心疼夫君却也不敢拿族叔族婶怎么样…”

“可不意妾身询问族叔族婶缘故时,族叔竟反咬一口!说妾身是嫉妒那使女美貌,又近身侍奉夫君,这才故意找事儿!”卫长嬴拿帕子一擦眼睛,冷笑着道,“妾身长这么大,再也没听说过比这话更荒谬的了!先不说那使女姿色比之常人也许还成,在妾身眼里也不过如此!就说夫君在帝都的时候,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妾身几时阻拦过他纳人来着了?叔公与叔婆若是不信,大可以写信去帝都询问父亲母亲,问问妾身可是这样小气的人!”

霍氏忙道:“这有什么信可写的呢?凤州卫氏之女,那是海内都知晓的贤德!更何况你还是阀主亲自聘下的人,令祖母宋老夫人的家教,我们虽然远在西凉,也有所耳闻,那是出了名的规矩!”

卫长嬴先谢了她的称赞,复道:“妾身虽然不敏,可也是阀阅嫡女,幼承庭训,长辈教诲,时时思想,无时或忘的。族叔这样的指责,妾身自然不敢领受!而且妾身想着,族叔这番对夫君还有妾身的态度与做法委实蹊跷!加上先前妾身听说夫君中间曾经遇刺,这心里,越想越害怕…这回的事情,还望叔公、叔婆给妾身做主!”

沈熏夫妇心里均想:如今城中都说你把沈楚夫妇连同那使女一起关起来严刑拷打,逼着他们认了勾结狄人谋害沈藏锋,又把沈庭树的管事之责撤了,现下整个明沛堂里上上下下都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你,惟恐哪儿叫你抓了话柄再下手…都这样了,还要我们给你做什么主?难道要去开祠堂除了沈楚夫妇的名么?

但碍着沈宣的面子,不能不敷衍她,就道:“沈楚与周氏实在太过糊涂了!只可惜我们年岁已长,等闲既不出门,也不怎么听得到外头的事情。竟不知道锋儿被轻慢到这样的地步!简直骇然听闻!亏得你来的及时,否则可就闹出大事来了!”

卫长嬴一听又哭上了,道:“可不是吗?叔公、叔婆想也听到过消息,妾身那如今养在母亲膝下的长子才得几个月,还不满周岁呢!娇儿尚幼,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够独自承担得起把他教养成人的重任?夫君若是有个好歹,叫妾身跟光儿怎么过?族叔与族婶这是存心要逼死妾身母子啊!”

“好孩子,快点不要这么说。”看她把话越说越严重了,沈熏夫妇赶忙阻止,霍氏圆场道,“锋儿如今不是好好儿的吗?你们一家三口福分还在后头呢!”

“你叔婆说的很是。”沈熏与老妻对望一眼:沈楚夫妇这次犯下这样的糊涂,虽然没有卫长嬴说的那么严重——这夫妇两个又不是傻的,沈藏锋从前线返回西凉祖宅养伤,就是因为这儿是整个西凉条件最好的所在,这位内定了未来会执掌明沛堂的主儿,沈楚夫妇怎么敢怠慢了他?!

所以虽然为了安插软玉,把沈藏锋院子里几个使女调开了,但其实也没调走,只是让那些人不许轻易留在沈藏锋跟前,而是打发她们避到旁处去,免得影响了软玉爬床罢了。

而且卫长嬴抵达的那日,看到软玉在外头沏着茶水,没有在里面伺候沈藏锋,也是有缘故的:沈由甲要跟沈藏锋说军情,连对卫长嬴都只告知了一声他在沈藏锋内室做什么,至于什么军情,那是一个字都没提,又何况软玉一个小小使女?

商议军情的时候当然要把软玉打发走、而且不许她进去了!

软玉又被周氏引导教诲,决意好生伺候沈藏锋,谋个名份,往后若能生下一子半女的也算有了依靠——她被打发在外头闲极无聊,又晓得那日沈藏锋的正妻将会抵达,好容易得了个飞上枝头的机会,然而还没成功呢少夫人就要来了,软玉如何能够不彷徨忐忑?

这么彷徨忐忑着,手头又没什么事儿,就在那儿沏壶茶打发辰光了。

人人都知道这使女那点子不安分的心思,她哪里可能不想近在榻边伺候沈藏锋?分明就是没这个机会!若不然,怕是她巴不得日日粘在沈藏锋身边才好,若能粘进华罗帐里才心满意足呢!

这样心照不宣的真正经过,却架不住卫长嬴来的时候就看到软玉一个人伺候,而且没在内室!

她是沈藏锋的发妻,心疼自己的丈夫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一句沈藏锋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只得一个不靠谱的使女伺候着,就软玉那娇怯怯的样子,怕是助沈藏锋翻个身都难,如何伺候得好她的丈夫?而且她到的时候软玉不在沈藏锋榻前,这显然是失职!沈楚夫妇怎么都脱不了一个怠慢了沈藏锋的责任!

最要命的是,卫长嬴抵达之前,明沛堂这儿除了沈藏锋外,就轮到沈楚夫妇了。在这种情况下,卫长嬴一口咬定沈楚夫妇是欺负她丈夫重伤昏迷不能视事、甚至怀疑沈楚夫妇想在不动声色之间害死沈藏锋…沈楚夫妇想找个人分担责任或者迂回下都不能!

沈由甲虽然是西凉都尉,可不住在明沛堂!这位都尉辈分又低得紧,论起来都要叫沈楚夫妇叔公叔婆了。一旦拿在族里说话,他一个晚辈,根本不沾手明沛堂任何事情的,能负什么责任?

是以人人都知道卫长嬴说沈楚夫妇勾结狄人不过是借口,但想驳斥她却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么…

做什么要驳斥她呢?沈熏与霍氏多年夫妻,对彼此也算了如指掌,一个对视,自有了计较,沈熏就沉了脸,道:“早年也是看沈楚夫妇都还算老实,做事也仔细,这才打发了他们去看守祖堂。不意这夫妇两个居然歹毒无耻至此!锋儿乃是为国效劳,亦是为我沈氏增光添彩,这才身负重伤!身为同族叔婶,自该好生安排人手,尽心伺候,好使锋儿侄儿早日康复才对,这两个人却惫懒到这等程度,几乎误了锋儿!真是其心可诛!”

骂了这么一番,表示了自己支持卫长嬴的态度,沈熏手抚长须,沉吟了一下,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向卫长嬴道:“沈楚夫妇自是不肖,不过么…以老夫之见,这两人品行欠缺,然而勾结狄人还不至于。毕竟,总归是我沈氏骨血,与狄人仇怨深重,侄孙妇以为如何?”

卫长嬴立刻表态,道:“叔公所言甚是!其实,妾身当时也是在气头之上,觉得族叔族婶如此苛刻夫君,实在无法理解!这才怀疑到了狄人身上去了,现下叔公一说,妾身也觉得族叔族婶固然不好,理当不至于如此。”

看守祖堂的人居然是敌人的奸细,传了出去真格笑死个人了。

再说西凉魏人里有奸细也还罢了,连代代驻守此处的沈家都出了奸细,不说沈家声誉的损失了,就说帝都那边,还不知道圣上要怎么个折腾法呢!

卫长嬴之前“怀疑”沈楚夫妇,一来是气不过沈楚倒打一耙,故意找个借口叫他们吃点苦头;二来也是送给这些长辈们“教诲”自己的。

如今沈熏既然已经赞成从重责罚沈楚夫妇,对于他的建议,卫长嬴当然也是从善如流。

这样把西凉城里的耆老都拜访过了,众人在卫长嬴的斡旋下,除了极少数之人找借口岔开话题不愿意表态外,大抵都赞成惩罚沈楚夫妇。

因为去掉了勾结狄人这条所谓的罪名,沈楚夫妇被责罚的理由就是苛刻有功劳的侄儿、而且愚昧无能,无法管好明沛堂、懈怠了祖堂职务。前者不贤、后者不孝,这罪名其实也不轻了。

…明沛堂他们肯定是管不成了,只是苛刻了沈藏锋,卫长嬴又不依不饶的,也不可能就把他们打发回家那么简单。

诸位耆老商议下来,给他们定的刑罚是沈楚杖五十,周氏篣五十,各使人拖到祠堂外,当着两位耆老的面动了刑。然后又罚了一部分家产充公——最要命的是最后一条,打发他们去东河镇落户,不容他们再在西凉城里。

☆、7.第七章 别惹她

第346节 第七章 别惹她

最后一条是卫长嬴提出来的,理由也很充分:“族叔族婶这样对待为国效劳才负重伤归来的侄儿,皆因全然不知阵前的将士们的艰苦与英勇,妾身以为,沈氏先人亦是以军功起家,族人岂可遗忘沙场之苦、藐视战士?是以,不若让族叔与族婶前往东河镇小住,感受一下边疆肃杀气氛,兴许能够更好的改过。”

…东河镇几乎每年都会数次易手,否则也不至于十室九空了。

虽然说秋狄大单于现在位置摇动,但狄人凶狠,越是这样,他越是疯狂的组织战事,以图用胜利来挽回族人的心。

比如说上回的图鲁突袭迭翠关。

迭翠关有高人才保住了没丢,那也是有迭翠关本身城高壕深、地势险要以及素来为沈氏所重的优势的;东河镇…那空空荡荡、连不漏雨雪的房屋都难找得到一两间的边镇,除了残垣断壁,还有什么?

沈藏锋头一次受伤就是在那里!这位主儿自己武艺超群,身边还是有一群“棘篱”死士拼命救护的!在以身为诱饵时都没受伤,在东河镇还不是在箭雨枪林里连中两箭、又被砍伤数处?

更何况是沈楚夫妇。

尤其他们这次的名义是苛刻功臣,还是为国负伤的嫡支公子。这些日子以来,沈藏锋在东河镇餐风饮雪,身先士卒,颇得军中赞誉与敬佩。不说这些赞誉与敬佩了,就说那些士卒想想自己在前线杀得死去活来,结果回到后方,因为重伤陷入昏迷,还要被人苛刻——固然被这么对待的不是他们自己,但同病相怜,这种事情听一听,不起怒火的那都是死人了。

沈楚夫妇去了东河镇,恐怕还没死在狄人手里,先就要叫几个兵痞子半夜里摸去了脑袋!

众人并不认为卫长嬴提出这个要求只是心疼丈夫,都揣测那个商议处置此事时某位耆老轻描淡写一句“刁婢可恨,打死了事”就得到所有人漫不经心的赞同的使女怕才是卫长嬴决意整死沈楚夫妇的真正缘故——这位口口声声“妾身娘家凤州卫氏,在海内也有薄名。妾身幼承庭训,如何不知为妇之道?妾身是否嫉妇恶妇,与诸位初见,妾身不敢自言,但请诸位修书至帝都,询问父亲母亲,若父亲母亲言妾身不贤,妾身甘愿即刻去家”的嫡支三少夫人,嫉心恨心如此之重…

那使女固然有爬床之心,可尚未成功呢,众人都赞同处死她给这位卫氏女解恨了,没想到把使女送到沈藏锋身边的沈楚夫妇还是逃脱不了她的报复。

看来往后最好还是莫要轻易得罪了她——这可是下任阀主的嫡妻,而且已经生了沈藏锋至今未见过的嫡长子,已经坐稳了一大半的沈氏未来主母的位置!

更多的耆老想到了卫长嬴的亲祖母宋老夫人,那一位把以手腕过人闻名朝中的卫氏阀主卫焕都管得束手束脚,硬是压着年富力强本来应该早就作为下任阀主得到族里栽培的庶次子足足几十年,生生等到了嫡孙的成长…还等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痊愈!

有样学样,那位手段狠辣起来至今让知晓内情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的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还能不得她几分真传?

想到卫长嬴未来会是宋老夫人那样类型的老夫人,诸位耆老处置完沈楚这件事后,回到府里,关起门来都叮嘱子孙:“莫要去招惹那卫氏!”

既有耆老们叮嘱了子孙,接下来卫长嬴行事颇为顺利——头一件就是把人手补齐。

沈楚夫妇被打发到东河镇去送死,管事沈庭树也被削了职位,这三个人原本管着的事情一时间没人做主,而这些事情可都是涉及到了祖堂的,自不能怠慢。卫长嬴就让先到西凉来的沈叠推荐几个合适的人暂时代替他们的位置。

至于说这个暂时代替能不能名正言顺,自然是看这些人的表现了。

卫长嬴觉得沈楚夫妇的辈分是个麻烦事情,要不是论起来他们是叔婶,这回也不用这样急着挨个拜访诸位耆老取得支持,请动他们出面才能把惩罚正式执行了。

所以暗示沈叠,多多推荐辈分低于沈藏锋的子弟。

沈叠就推荐了沈由甲的胞弟沈由乙及其妻闵氏代替沈楚夫妇。沈由乙夫妇虽然唤着卫长嬴三婶母,但论年纪却也不算小,都是年过四十了,正是稳重的年岁。沈庭树那边,因为是下仆,卫长嬴让沈叠推荐了个口齿伶俐做事也利落的年轻男仆取而代之。也正好应了卫长嬴说沈庭树年纪太大的话。

这是补了沈楚夫妇以及沈庭树去后的空缺。

卫长嬴自不能满足就这样,接下来,她借口沈楚夫妇打理祖堂多年,颇多贪贿,只是这两人既然已经打发去了东河镇,究竟是同族,也不追究他们了。但内中的其他人可不能放过…有位耆老觉得这晚辈媳妇也太心急了,沈宣正值盛年呢,沈藏锋也才开始在族里树立威信积攒人脉,其妻倒是迫不及待的要夺权了,就出来说了句话:“明沛堂自有明沛堂的规矩,非同卫氏。”

这话当然是嫌卫长嬴一个妇人、而且是媳妇出来上蹿下跳的讨厌了。

其结果是当天卫长嬴就打发沈藏晖亲自挨个登门去把能请到的耆老都请到明沛堂,指着自己与黄氏连夜对出来的一部分账本——重点是对出来的账证明了沈楚夫妇与族中一部分人每年都吞没三成修缮祖堂的银钱,冷笑着道:“族里每年拨下银钱修缮祖堂,一是不敢怠慢了祖业,二是先人之灵皆在此堂之中,不可疏忽。结果诸人这般贪婪,连本该花在祖堂上的修缮之费也敢分润!而且还是累年如此,这样不贤不孝的人还不处置,在我凤州卫氏确实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原来在沈氏这边,先人之灵与先人基业竟可如此不当一回事?!此事诸位认为可以轻轻放下,妾身可不敢这么应了,诸位都是长辈,在诸位跟前没有妾身说话的地方,所以妾身拟写信至帝都,请父亲母亲的意思!”

耆老们都头疼得紧,暗骂沈楚夫妇废物,这夫妇两个看管明沛堂多年,不捞好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你倒是把账做平掉呀!如今这嫡支的三少夫人一过来,才几天功夫就抓了这么个把柄,先人之灵跟祖业都抬出来了还嫌不够,直接威胁要写信到帝都告状去了!

又觉得那出来说话的耆老真是没事找事:都晓得这一位是宋老夫人的嫡出孙女,被那一位亲自教养大的,沈宣夫妇都没管她,你出来操什么心?!横竖西凉沈氏总归是沈宣这一脉的!沈宣和苏秀曼没作声,显然是默许了…这卫氏一到西凉就这样大动干戈,没准还是得了那两位的提点呢!

如今这样看不惯她,这不是自己出来给卫氏立威么!这妇人是年少,可她背后有整个瑞羽堂以及沈藏锋之嫡长子为依靠,地位之稳固,除非沈宣夫妇或沈藏锋不喜她,否则哪儿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长辈能够摇动得了的?

众耆老好说歹说的圆了场,一致认为如此证据确凿,卫长嬴先前要处置这些人的决定一点错儿也没有!

卫长嬴犹自对那之前说过自己、但这一回到底没吭声的耆老道:“知道您老是最重规矩不过的人,先前妾身听说了您的训诲之后委实不敢怠慢。这才请了诸位长辈一起前来商议,按着妾身在娘家时所受庭训,妾身以为这样做是对的,只是您老不赞成,妾身想着,您老这样的高寿、辈分也尊,见识自是比妾身这样的晚辈、区区一介女流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如今账本都在这儿,对账的人也都在,还请您看一看仔细了,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处置才好?”

这话说得那耆老十分的下不了台,当场就变了脸色,只是卫长嬴根本不理会余人为他解围,道什么这位耆老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怕是看不太清楚账本云云,仍旧坚持道:“妾身年轻,又是女流。原本上头既然还有母亲与诸位嫂子在,纵然她们远在帝都,祖堂这儿也有诸位长辈在,轮不着妾身来查这些事情。但是现下夫君因伤静卧,四弟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耐烦计较这些小节,妾身怕夫君养伤之中还要操劳,才代管一二。”

那耆老到这会脸色已经有点发紫了,卫长嬴又叹息道,“妾身晓得自己年轻,没什么见识,又是代夫君打理些个,惟恐做得不好,妾身招人笑话,倒也罢了,却丢了夫君的脸,也丢了本宗的脸。是以诸事都是小心翼翼的,长辈们的意见,万不敢轻看。您老得给妾身说道说道仔细了,好叫妾身晓得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毕竟,妾身虽然嫁进沈家不是一天两天,也生了沈家子嗣,可到底不能跟您老在沈家土生土长的比,这沈家的规矩,来西凉之前,一家上下挂念着夫君的伤,长辈们也没来得及跟妾身多提。妾身一直以为海内六阀,大规矩上都错不了的呢!如今听您老说了才晓得是不一样的,得求您老不吝,千万教诲些个!”

又恭敬的表示,“妾身一辈子都不忘记您老的教导之恩!”

…送走了诸位耆老,心直口快的朱实笑着对卫长嬴道:“婢子揣测这位耆老怕是回去之后就会卧病了。”

“病得不能视事了才好!”卫长嬴慢慢呷着茶水,黄氏接了话,冷笑道,“所谓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少夫人出阁是没几年,然而连小公子都有了,还不算沈家人?再说凭那位耆老一个人,也配代表沈家否认少夫人的身份?!打量着咱们少夫人年轻好欺负吗?若是阀主与夫人在,又或者是凤州卫氏的老夫人在这儿,借他十个胆子,敢这样轻慢咱们少夫人!那许多耆老都没话说,就他一个出来自以为是,真是白活了大半辈子!”

卫长嬴放下茶碗,淡淡一笑,道:“横竖就他一个人老糊涂,其他耆老们到底还是通情达理的人。这一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明儿个那边若是识趣告了病,姑姑就打发人送份礼过去慰问下,别失了礼数。”

☆、8.第八章 变故

第347节第八章变故

“少夫人!少夫人,不得了了!出事儿了!”

午后初晴,庭中积雪被冬日照得一片晶莹透亮,卫长嬴正带着黄氏等人理着账册,忽听外头有人慌慌张张的一路嚷进来,不等黄氏呵斥礼仪,一头闯进来的朱实连礼都不及行完,就边行礼边道,“端木八小姐要毒死邓公子,邓家小姐被吓晕了过去,如今端木八小姐的院子乱成了一团,还请少夫人过去做主!”

卫长嬴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实道:“婢子也不清楚啊!前日端木八小姐似乎对邓家小姐说过,邓公子身上似有旧伤。今早邓家小姐就把邓公子拖到端木八小姐处请八小姐帮着诊断一二,结果端木八小姐略看了一看,就端了碗药出来让邓公子服下。邓公子起初道是未曾受伤不肯喝,邓家小姐担心邓公子讳疾忌医,就帮着端木八小姐劝说他喝了,结果邓公子喝下去就吐了血…端木八小姐也不管,冷冰冰的在那儿说那药里搁了毒药!”

“那邓公子现在怎么样了?!”卫长嬴惊道。

端木芯淼算计邓宗麒的缘故,卫长嬴略有所知:当初可不就是邓贵妃提议让端木芯淼跟过来的?这位八小姐医术虽高,奈何晕车晕得实在太过厉害,这一路上吐得死去活来,到了西凉真格是半条命都快去掉了。要不是她自己是大夫,备有一大堆应急的药物,那日怕是直接要从车上被抬进屋子里了!

单是这儿,足够脾气古怪的神医一脉恨上邓贵妃并迁怒邓家其他人了。谁叫邓贵妃还要作死——不知道是不是奉了圣上的意思,贵妃可不仅仅是想着端木芯淼过来为沈藏锋治伤,也是让她承担起给帝都打探沈氏真正动静的责任的…端木芯淼母亲早逝,跟父亲并不亲近,和其他族人的关系那就更加的疏远了。

她最牵挂的莫过于蔡王太后和蔡王,贵妃就拿了这么两个人来威胁她听话。

卫长嬴晓得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知道,端木芯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不定把贵妃恨成什么样子了!

要知道这位主儿性情跟其师季去病是半斤对八两,季去病被卫家胁迫多年,对卫长嬴等人态度恶劣得紧…那还是因为卫家先前在他家破时保过他一命,后来他的名扬海内也是卫家之功。怎么说没有卫家也未必有他今日的,恩怨交杂,季去病大事上不耽误,小事上可也是可着劲儿的给卫家人找麻烦。

邓贵妃对季去病师徒有什么恩?!从季去病那儿论还是季家的仇人呢!

似端木芯淼这种痴迷医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实在是办不到。若给她机会,怕是邓贵妃才暗示了这番意思下来,端木芯淼就能果断的把她毒成死贵妃!

谁都知道邓贵妃平生最重视的就是唯一的亲生儿子六皇子,六皇子死后,她把酷似六皇子的侄儿邓宗麒当成六皇子的替身,百般宠爱扶持,当成子嗣一样的栽培。怕是端木芯淼动身之前就算计好了抵达西凉之后就对邓宗麒下手,报复邓贵妃了。

之前在路上清醒时跟邓弯弯处得亲亲热热…卫长嬴还以为端木芯淼只记恨了邓贵妃一个人,对其侄儿侄女还是分别对待的。现下听到出事的消息才晓得端木芯淼却是看不上邓弯弯在贵妃跟前的地位,直接把主意打到了邓宗麒身上!

这一刻卫长嬴汗湿罗裳,暗骂自己抵达西凉以来,只顾着收拾祖堂上下,打压耆老,替沈藏锋栽培亲信…间或还要留意沈藏锋的伤势恢复情况,竟把帝都带过来的恩怨给忘记到一边了!邓宗麒若是死在了明沛堂里,即使下手的人是端木芯淼,沈家可也说不清楚啊!

更不要说这人怎么也救过卫长嬴一命,卫长嬴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好在朱实道:“邓公子吐了好几口血,如今人一点力气也没有,倒在桌上。端木八小姐说他暂时死不了,但若没有端木八小姐的解药,邓公子三天之内,必死无疑!邓小姐一听就晕了过去!”

邓弯弯打小无父无母,基本上就是被这个兄长带大的,如今却是她亲自把兄长带到端木芯淼跟前、也是她帮着端木芯淼劝说邓宗麒喝下那碗药…结果竟是把兄长的命送了出去,这可怜的邓家小姐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才怪。

听说邓宗麒还活着,卫长嬴松了口气,交代黄氏代替自己主持着这儿的事情,点了两个使女,随朱实匆匆赶到端木芯淼的院子。

为了表示对端木芯淼的重视,拨给她住的这所院子在明沛堂中算是豪华的了。只是如今大雪纷飞的,只有进了屋内才看得出来这份华贵。

屋中如今却也没有朱实说得那么乱:

邓弯弯已经被抬到西窗下的软榻上躺着,身上还盖了一条锦被。她的使女都垂手侍立在榻边,一脸的不知所措。

端木芯淼没有带使女,之前那软玉被拨过来伺候了她两日后,就被耆老们一致赞同拖出去打死了。卫长嬴便把路上伺候她的朱阑与朱实拨了过来。方才朱实跑去报信,朱阑还留在这儿,此刻正侍立在端木芯淼身后,手里拨弄着一条帕子,看她脸色却也不紧张,气定神闲的反而似乎是有些好奇。

据朱实说方才连吐好几口血的邓宗麒坐在桌边,许是端木芯淼也不想直接毒死他的缘故,他如今倒是撑着桌面坐稳了,只是脸色苍白得紧,眉头紧紧皱着,似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痛苦。

在他脚边明显有才收拾过的湿痕…卫长嬴进了门,迎面是神色冷漠的端木芯淼居于上座,慢条斯理的呷着一盏热茶,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这是我跟邓家的事情,卫姐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卫长嬴心想你在沈家的祖堂里解决恩怨,差点把邓家嫡子毒死,还说不干我的事儿?不意邓宗麒却也气息微弱的道了一句:“此乃敝家与端木八小姐之间之恩怨,卫夫人且莫操心了。”

…卫长嬴蹙紧了眉,道:“两位一般的意见,都是莫要我多管,本来我也该识趣的转身离开。然而两位都是敝家之客,如今客人之间发生了冲突,做主人的断然没有就这样袖手旁观的道理,纵然两位觉得我不够资格为你们说和圆场,然而我想问个经过总是成的罢?”

你们别忘记这儿是谁的地盘!难为还要打发我这主人走么!

端木芯淼嘿然道:“经过简单得很哪!我在路上哄了邓弯弯信任,前两日空了,就给她说,在城门口听邓宗麒的声音仿佛受了伤。弯弯那小傻子就当了真,这不,死拖活拉的把人给我弄过来了。我早就预备好了一份药,熬出来给邓宗麒喝下…朱实不是去报你了吗?”

邓宗麒以手抚胸,苍白的脸色几次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半晌才道:“端木小姐对在下下毒,在下约莫能够猜测到理由,此事是非,在下身为晚辈莫能言语,亦不敢责怪端木小姐。只是端木小姐既无害舍妹之心,却利用了舍妹,委实叫在下齿冷。”

“你齿冷不冷,关我什么事?”端木芯淼轻描淡写的道,“早先你那个姑姑,死了亲生儿子,没能耐找正主,倒是害了我师尊一家!可悲的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却还要追着我师尊一家不放…到最后真正的凶手死是死了,然而罪名跟谋害她儿子半点也不沾!如今竟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利用我大姐跟我外甥来威胁我?!你姑姑做下这样不要脸的事儿来,我利用一把你妹妹,你也有脸来鄙夷我?你要真是个正人君子,早就该自己去明光宫里斩了那毒妇,清理邓氏门户!”

卫长嬴忙圆场道:“贵妃以蔡王太后与蔡王威胁芯淼妹妹确实不妥,只是依我之见贵妃她也就是说一说罢了,蔡王太后与蔡王殿下固然是贵妃晚辈,可也不是贵妃一个人就说了能算的。”

这番话倒也不全是为了安抚端木芯淼,虽然不太清楚废后钱氏与邓贵妃、顾皇后之间的争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钱后被废直接导致了其亲生的四皇子被废去东宫之位,贬为庶人。

但这位四皇子郁郁而死后,圣上又追封了他为蔡王,还允许其子袭爵并留在帝都。

可见不管四皇子受了生母多少牵累,圣上对这个儿子还是有父子情份的,否则不会追封而且允许其子继承其爵位。至于把蔡王母子留在帝都,也未必是不放心蔡王——蔡王如今年岁也不长,这么小的藩王到了封地再折腾又能折腾个什么呢?

多半还是因为锦绣端木的本宗在帝都,蔡王太后是端木氏本宗之女,希望他们母子两个住在帝都,端木家多多少少能够照顾着点儿。

圣上既然这样为四皇子的遗孀与独子考虑,凭一个邓贵妃哪儿决定得了他们的死活?更不要说贵妃还有顾皇后这个对头时时刻刻的盯着她呢!

所以邓贵妃所谓拿蔡王母子来威胁端木芯淼的话,若非是代圣上说的,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卫长嬴一面劝,一面盘算着:难道这番话真是圣上的意思,而贵妃只是代圣上说出来吗?

☆、9.第九章 兄弟相谈(上)

第348节 第九章 兄弟相谈(上)

卫长嬴给端木芯淼与邓宗麒斡旋之时,沈藏晖恰恰进了沈藏锋养伤的内室,寒暄了一阵,就借口有军务要说,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

因为神医一脉的医术确实名不虚传,沈藏锋的底子也极好,这才过去大半个月的光景,他的气色已经基本恢复,精神也大好了。

只是为了避免伤口崩裂,沈藏锋大部分时间还是卧榻静养。此刻他靠在两个隐囊上,将手头先前看的书放到枕畔,温和的问堂弟:“可是狄人那边又有了什么动静?”

沈藏晖有点不放心的看了看门口,小声道:“不是。”

沈藏锋看出他的担心,就道:“你放心罢,现下伺候我的都是你三嫂的心腹,都晓得规矩。何况这房门厚实得很,若不高声说话,便是伏在门口也听不清楚。”

“三哥这样信任三嫂吗?”沈藏晖听了这话,脸色有点复杂的道,“三哥可知道三嫂这些日子做的事情?”

沈藏锋微一皱眉,随即不动声色的问:“什么?”

“三嫂抵达当天就把原本打理祖堂的族叔族婶以勾结狄人的罪名关押了起来,还把为此问了一句的管事撤了下去。”沈藏晖低声道,“族叔族婶怎么说也是父亲母亲同意过才能够打理祖堂的,论起来也还是咱们的长辈,三嫂却连招呼都不跟父亲母亲打,直接叫她陪嫁侍卫动起了手!那被撤掉的管事沈庭树,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几代之前就被赐姓了沈,伺候咱们家大半辈子…三嫂这么做,着实叫许多下仆寒心。”

见沈藏锋示意自己说下去,沈藏晖继续道,“这些也还罢了,前两天,族里一位耆老看不过去三嫂这样大权独揽,说了她一句,还不是当面说的。结果三嫂就把这位耆老和其他耆老一起请到一块,当众说得那位耆老下不了台,回去之后当天晚上就病倒了!三嫂也没有亲自过去请罪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的打发了人送点东西意思一下。三哥,不是我这做小叔子的说嫂子的嘴,我也知道三嫂这么做是想给三哥你分忧,只是三嫂做的…是不是…不太妥当?”

沈藏晖跟沈藏锋年岁仿佛,两人都是苏夫人抚养长大的,出于对沈宙的感激,苏夫人对沈藏晖向来比对沈藏锋还要好一点。两人虽然是堂兄弟,实际上与嫡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又因为年岁相近,一起长大,倒比年长的沈藏厉、沈敛实与沈藏锋关系更亲密。

是以上回沈藏晖想外放,也是择了沈藏锋商议。固然当时被沈藏锋骂回去,他却也没记仇,这会有了想法,又过来直言了。

对他这样的性情,沈藏锋当然也是了如指掌,此刻就淡笑着问:“你三嫂做了这些?有没有更多的了?”

“我听到的就这几件过分些。”沈藏晖也知道这个堂兄非常的宠爱妻子,忙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我也不是说不喜三嫂,就是替三嫂担心。何况这回伯父伯母打发我送三嫂来探望三哥你,也是因为局势的缘故。圣上如今正可着劲儿的找咱们沈家的不是,她却开口就污蔑沈楚夫妇勾结狄人!这消息万一叫圣上知道了,没准又是一场风波。”

沈藏锋慢条斯理的道:“这个我回头再跟你仔细讲个清楚…你先告诉我,这些事情,都是谁跟你说的?又是谁撺掇着你趁着你三嫂不在,到我跟前来说的?”

沈藏晖正要说话,沈藏锋已经微微抬了抬手,微笑着道,“不要说谎,否则我罚得你这辈子都不敢对我说谎,懂么?”

“…”沈藏锋笑容温和依旧,连眼神都没什么变化,仍旧是一贯的在自家人跟前的温和宽厚,可沈藏晖犹豫良久,却还是耷拉下脑袋,老老实实的道,“前儿个六堂叔叫我去赴宴,席上跟我说的。六堂叔说怕三嫂给咱们家惹麻烦,这才提醒了一句,没有旁的意思。我思来想去,觉得六堂叔说的有理,本来三哥你病着,我想直接去跟三嫂说。可我又怕叫三嫂误会了…想了想还是来跟你说一声,让你转告三嫂的好。”

沈藏锋淡淡的道:“六堂叔如今任着西凉刺史,这也是其父之前敢站出来教训你三嫂的缘故。但你想过没有?其父,咱们那位叔公才教训过你三嫂,六堂叔跟着就出来提醒你了——这不早不晚的,不是挑唆离间是什么?”

“我也这样想过。”沈藏晖可不希望被堂兄当成没脑子的人看待,忙分辩道,“只是我觉得六堂叔虽然有这样的用心,然而他说的话也有道理。我可不想如他所愿的对三嫂存了怨怼怀疑之心呢,我就是想提醒下三嫂。又怕直接去跟三嫂说了叫三嫂不高兴,想着三哥你去说兴许会好一点?”

“怎么个有道理法?”沈藏锋眯起眼,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漫不经心的道,“圣上固然不喜我们沈氏,然而我的岳父、你三嫂的父亲传出即将痊愈的消息之后,圣上也只敢先拿自己儿子开刀,可曾敢直接动我沈氏之人?”

沈藏晖道:“但族叔族婶勾结狄人,恐怕刘家也…”

“为什么这一任的太子妃还是刘氏?”沈藏锋叹了口气,道,“四弟,我知道你没什么恶意,也确实没有针对你三嫂的意思。只是此事你三嫂都看得明白,你怎能被六堂叔所利用呢?圣上既希望铲除我等阀阅,然心中又着实忌惮我等阀阅!你观圣上登基以来对阀阅的态度,从来没有一次是直接针对的!这一回二姐夫被贬为庶人,你还不明白吗?”

见沈藏晖还是有点懵懂,沈藏锋不得不替他把话挑明了,“圣上心中对我等阀阅的忌惮微微超过了他铲除我等的心愿!所以只要我们不把圣上逼到极点,以圣上多年来沉迷酒色松弛下来的心境,决计难以下定决心与我等阀阅直接翻脸!圣上最希望的,还是咱们内斗,或者是彼此争斗,斗到自然消亡——所以你三嫂一来就扣了沈楚夫妇一个勾结狄人的罪名,圣上听到这消息,不但不会借这机会为难我沈氏,反倒会对我沈氏松一松手,好让咱们家斗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道,“圣上登基之初本有大志,然而彼时社稷不靖,各处报上去的大抵是些不好的消息。圣上听多了心情抑郁,索性就不想再听…这才把政务分给了阀阅世家,自己退居后宫终日宴饮,实际上也是有借酒浇愁的意思。你可留意到每次有捷报,圣上都会兴高采烈?圣上爱听喜讯,厌恶噩耗——可见圣上…”

他声音一低,“意志不坚!所以登基之初,纵有大志,却连各处报上的一些盗匪横行、边境不宁的消息都承受不住,还未成就明君名声,就奔了昏君的路子!你以为这样的圣上会有那样的魄力跟咱们阀阅斗个你死我活?圣上当真有这样的气魄,当年也不会主动退居后宫、只在阀阅世家之中不断制衡来保证皇权的稳固了!”

沈藏锋毫不掩饰他对圣上的不以为然,“这也是父亲母亲还有叔父都赞成你送你三嫂过来的缘故,为的,一来是代咱们本宗嫡支整顿一下明沛堂;二来,就是挑起一定程度的矛盾,好叫圣上心存侥幸,暂时歇了算计咱们家的心思!”

沈藏晖怔了片刻,才道:“可三嫂现在从耆老到多年的老仆都不放过,是不是过了?”

“这算什么过了?”沈藏锋心里叹了口气,沈藏晖虽然是沈宙的嫡长子,然而因为沈宙为大房付出良多的缘故,同辈里的兄弟姐妹有意无意都让着、护着他,加上沈宙丧妻之后没有再娶,他由苏夫人抚养长大,苏夫人那么宠爱他——可谓是顺风顺水,竟养成了阀阅子弟中罕见的天真,甚至还带了点妇人之仁。

沈藏晖的性格,沈藏锋再清楚没有了:这堂弟其实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之前他那么护着裴氏,一来新婚燕尔,而且裴氏又生得美貌;二来就是因为裴氏一直在他跟前嘀咕着的…他就信了。

这一回被两人的六堂叔说动也是这个缘故——六堂叔先找上他,多说几句,他就信了六堂叔的话,认为卫长嬴做事太过。若是换成卫长嬴先把这小叔子叫到跟前哭诉一番,沈藏晖没准这会就是挽着袖子到处去替嫂子讨公道了。

这一次沈家打发卫长嬴过来探夫,从子弟里择了沈藏晖护送嫂子过来。除了沈藏厉、沈敛实两人年长,且各有家小,不便抽身;而沈藏机三人则去了凤州,剩下来最小的沈敛恒年岁太幼外,也有借这个机会让沈藏晖在西凉磨砺一番,至少把他性情中的天真与妇人之仁磨灭的用意。

毕竟沈藏晖虽然不需要接任阀主之位,却是沈宙这一支的嫡长子,不能没有一个嫡长子应该有的承当与能力。

对于长辈们的用意,沈藏锋当然是心知肚明,此刻沉声道:“区区一个耆老,一个族叔、一个族婶,还有一个老仆,于我沈氏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这样就过了,你道整顿明沛堂是孩童的儿戏么?!”

沈藏晖嗫喏道:“究竟那三位是咱们长辈,而且,那下也为我沈氏效劳多年。”

“长辈?”沈藏锋一哂——若是刘氏在这儿肯定要反诘沈藏晖为了裴氏忤逆苏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苏夫人不但是长辈,而且视他如子?不过沈藏锋无意就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次责骂堂弟,尤其这话从他这儿说来没准叫沈藏晖认为沈藏锋作为苏夫人的亲生儿子,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必定使得堂兄弟之间产生裂隙,所以他只平静的道,“他们是长辈,然而如今明沛堂是咱们这一支掌管。按着咱们家的规矩,辈份再高,也压不过阀主!”

你这个蠢货!堂叔都在挑唆咱们两房之间的关系了,你居然还天真的拿族人情谊来帮他们说话!

不知道维护咱们这一支在族中的统管地位才是最紧要的吗!当长辈看待,那是他们都顺服于阀主这一支的情况下,若不然…沈家族里暴毙的长辈又不是只得一个两个!

顿了顿,见沈藏晖没有说话,沈藏锋又淡淡的道,“至于那下仆,一来你三嫂也不过撤了他的管事之责,打发他回去颐养,那人年纪已经老迈,你三嫂不撤换他,他也干不了几年了;二来,那也是他自找的!当时你三嫂正要立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自己凑上去,换了你我,也必须撤了他!”

沈藏晖忍不住道:“当时三嫂已经让她的陪嫁侍卫押了族叔和族婶走了,已经立了威了!”

“但那管事随口出来替族叔、族婶说了话!”沈藏锋严肃的看着他,冷冷的道,“当时不只这管事一个下人在!明沛堂的下仆簇拥在堂下,你三嫂初来乍到,又是女子,只要她表现得稍微软弱些,那些世仆家生子们必然一拥而上!到那时候,你想一想是什么场面!区区一个下仆就妄想挑战我沈氏明媒正娶过门的少夫人,你居然还蠢到了要为那下仆说话?!六堂叔到底请了你赴了几次宴才把你哄到这个地步?”

他因为知道沈藏晖的性情,本不打算骂他的。可看着这个堂弟这么天真,还是忍不住呵斥了起来。

沈藏晖一怔,下意识道:“这…那三嫂没做错…”

“你三嫂这儿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沈藏锋抬手揉了揉眉心,毕竟还没痊愈,教诲堂弟这半晌,他也有点乏,懒得再跟他讨论卫长嬴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直截了当的道,“耆老的事情…本来你三嫂送份礼去也算是全了两边的体面,但既然六堂叔还不想结束…你去做一件事情。”

“三哥请吩咐。”本来以为三嫂这些日子所做的会危害到沈氏利益,忧心忡忡的跑过来给三哥提醒,却不意反而被三哥说了一顿,而且照着三哥的话,三嫂根本没错,沈藏晖不免讪讪的。

此刻听见三哥有所差遣,沈藏晖忙抓住这个下台的机会,殷勤道。

☆、10.第十章 兄弟相谈(下)

第349节第十章兄弟相谈(下)

却听沈藏锋道:“你去查访一下族中有何人适合取代六堂叔的刺史之职!然后修书一封与父亲还有叔父,推荐一下新任西凉刺史。至于六堂叔,请父亲与叔父向圣上为他求一个虚衔也好、勋爵也好,总之父亲和叔父自有分寸,必定会为他全了面子的。”

“什么?”沈藏晖呆了一呆,道,“六堂叔也只是为了其父出气,虽然他意在挑唆,但为人子女的,也在情理之中,三哥就要撤换了他?这…怎么说也是咱们堂叔,何况都在西凉,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往后年节来往,却怎么好意思?”

他建议道,“莫如他下回再有宴席请我,我直接推辞,扫了他面子,他自然就会有分寸了。”

沈藏锋瞥一眼自己这天真的堂弟,淡淡的道:“你以为六堂叔只是在挑唆你么,长幼有序,你管得了你嫂子?他真正的用意是在试探我!你三嫂一到西凉,就马不停蹄的整顿起来,先处置了族叔族婶,撤了老仆,扫了耆老的体面…可纵然有耆老对她不满,今儿个她请人,诸人还是不能不给她面子前来。你以为她做这些是靠着谁?她靠的是我本宗嫡支之势!父亲母亲现下都在帝都,在这西凉,她靠的就是我!如今六堂叔正是要通过你来试探我的态度!只要我表示出对你三嫂一点点的不豫,或者袖手旁观,那些蛰伏着观望之人就会一窝蜂的起来攻讦你三嫂!她虽然生了光儿,可到底年轻,进门不久,之前也没来过西凉,不似咱们母亲,辈分既高,地位威望也深入人心!已经不需要父亲着意扶持,就足以震慑这些人!”

沈藏晖沉吟道:“三哥这是…要着意给三嫂立威?”

“不仅仅是给她立威,也是为了我自己!”沈藏锋命沈藏晖到不远处的书架上取了边境的舆图来,吐了口气,在图上比了一个圈,冷冷的道,“狄人那边,穆休尔的局势很不好,只是由甲所言丝毫未错,此人手腕着实过人!王帐十鹰死得只剩一鹰,还是残废之身,因为那一败,他在狄人之中威信扫地。我还特意约束由甲的追杀,纵容他们内乱…就算如此,穆休尔竟还把这场内乱压制到现在,甚至还能指挥图鲁突袭迭翠关!”

沈藏晖乖乖的听着,沈藏锋眯起眼,道,“迭翠关的突袭连我也未能料到,只是穆休尔运气不好,竟遇见了迭翠关中恰有一位擅长军略的人才!图鲁无功而且损失了大批辎重…如今又恰好是冬季,西凉城里尚且如此寒冷,草原之上,因为图鲁没能攻下迭翠关,非但没有能够掳掠去大批财物,反把自己的辎重丢失,狄人这个冬天一定很难熬。”

“往年遇见这种情况,他们走投无路自然是犯我魏境。然而今年他们连着几次败仗,辎重不齐,未必有这个能耐…最主要的是,觊觎大单于之位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向穆休尔发难的机会!”沈藏锋脸色渐渐寒冷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之内,狄人必定内乱!这是咱们的机会,必须要抓住!穆休尔说一句雄才大略也不过分,这种人不趁他未能彻底控制秋狄时处置掉,往后必成大患!上一回叫他脱出伏击圈,已经是失误了一次,这一次我绝不容许任何差错!你懂么?任何差错!”

他看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忽然要如此详细的解释狄人情形的弟弟,冷冷的道,“因为端木八小姐妙手回春的缘故,到那时候我固然还不能完全痊愈,无法亲自上阵,然而至少插得上手了!这是我去年到秋狄来就策划的事情,明沛堂这边,族里的琐碎事情,我既没功夫管也不想管,你三嫂过来实在是万幸——所以我会给予她最大程度的扶持与帮助,让她尽快把这些人敲打乖巧了,免得到时候碍我的事,你明白了么?!”

沈藏晖素来有些惧这个堂兄,此刻见沈藏锋本就锋芒毕露的眉宇之间隐含杀气,越发不敢怠慢,忙道:“我都知道了,多谢三哥指点!”又保证道,“我往后决计不会再被六堂叔他们利用,一定尽力辅佐三嫂。”

“你以为你会留在西凉城里无所事事?还辅佐你三嫂!?”沈藏锋却毫不客气的道,“沈氏子弟,既到了西凉,岂能不上战场?!从明日起,我会派人教导你马上拼杀之技,虽然你在帝都学过,但我知道你学的并不用心!趁这会战事未起,让真正擅长阵前厮杀之人教诲你一二,等战火一开,你立刻给我上前线去!休想赖在这西凉城里!”

“…是。”沈藏晖讷讷的应了,又担心的道,“只是到那时候咱们兄弟两个都去前线,就留三嫂一个人在这西凉城,万一她压不住那些耆老或刁仆怎么办?”

他这一会又替卫长嬴担心起来了…

沈藏锋对这个堂弟也有点无语,顿了片刻才道:“你放心罢,你三嫂不可能压不住这些人的。”

“为什么?”沈藏晖不解的问,他觉得自己这三嫂也就蛮横了点儿,然而到底年轻,孤身一人,又是一介女流,没有丈夫小叔子撑腰,万一耆老们一起不给她面子,那不是下不了台嘛?而且下仆人们若也联合起来为难她,这嫂子可别被气得当众嚎啕大哭才好。

“你三嫂还没出阁的时候,在凤州城外遇见戎人刺客刺杀,随行侍卫使女除了两人外全部死伤殆尽。然而她却顶着刺客的箭雨斩杀刺客首领救下胞弟不说,随后还又杀了一名刺客,并在那两名侍卫的协助下带着胞弟全身而退!”沈藏锋哂道,“那可是她头一次遇上真刀真枪的搏杀,许多八尺男儿头次上阵也未必有她这份胆气与魄力,论起来还没上过阵的你,生死搏斗,必定不是你三嫂的对手!”

沈藏晖不服道:“难道三嫂还能对耆老们动手?”

“我是说,你三嫂还在娘家被诸位长辈捧在手心里做着万事不操心的千金大小姐时,乍遇刺客,就有拔剑迎箭而上的勇气。”沈藏锋淡淡的道,“这些耆老们,还能吓得住她?”从大致知道了卫长嬴在遇刺中的表现后,沈藏锋从来不怀疑妻子的勇气与果断。

更何况他对卫长嬴的信心还有一个缘故没跟沈藏晖说:卫长嬴是宋老夫人——这位以对丈夫卫焕的控制和对子女们的教养与操控程度一度被阀阅世家女眷们暗中效仿的老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为宋老夫人的缘故,卫氏族中连卫焕对这个唯一的嫡孙女都分外宠爱,更何况余人?

所以想也知道,卫长嬴出于自幼被教养的礼仪,对族中耆老们场面上该有的礼数不会少了,比如这次给那称病的耆老送礼…但指望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敬畏以及忌惮这些耆老,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卫长嬴胆气十足,有果断有魄力,有身份有后台,那些本来就不敢正面挑战阀主的耆老,怎么可能压得住她?何况她还只是一介女流,妇道人家,虽然说被人低看一等,可万一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沈藏锋出来圆个场,旁人也没脸公然继续跟个晚辈媳妇一直计较下去。

真有那等糊涂劲儿上来的人,沈藏锋可是记着卫长嬴的陪嫁黄氏,虽然没有正式名份,却也是季去病教授过医理的!横竖不听话的耆老,早点死了也省心!

瞥一眼还想说什么的堂弟,沈藏锋嘿然道:“你三嫂这儿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倒是你让我很担心。本来一来我自己身上还没好全;二来我想你也是头一回回咱们沈家的桑梓地,想跟这儿的族人多亲近亲近也是有的。只是不意你这样的好哄…”

他抬手止住沈藏晖想说的话,道,“我想了想这全都是因为你太闲了,现在你什么事都不要管,先回屋子里准备准备东西。我会让沈叠传话,让人去教导你的。”

沈藏锋冷冷的道,“我派去的人不会因为你是嫡支的四公子而对你手下留情,你也不要指望到我这儿告状、又或者到任何一个人那里告状会有效果…我要教训你,父亲与叔父不在,这些耆老们想来还没那个胆子敢指手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