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卫长嬴知道邓弯弯跟端木芯淼不类自己与顾柔章,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闺秀,是以听说邓弯弯跟端木芯淼掐了起来也没太担心,觉得最多两人身上青紫个几处,打发人配几幅跌打药膏、两下里哄劝一番也就是了。却没想到邓弯弯竟然藏了利器,脸色顿时一变,绾发的手顿了顿,沉声道,“那芯淼她…”

仆妇道:“混乱之中婢子也没看仔细就被黄姑姑打发来给少夫人报信:婢子看到端木小姐拿手臂挡了一下,似有血花飞溅!”

卫长嬴听说端木芯淼没被伤到性命,也没伤及容貌,略略放心。然而伤了手臂…终究是见了血的!这万一留了伤疤,女孩子家家的…心念电转之间,卫长嬴收拾停当,领着人匆匆出了门。

究竟黄氏先到,虽然邓弯弯这儿出了意外,但卫长嬴赶到时,黄氏已经把两位小姐都分开,一个东屋一个西屋的安置,又使了健妇看守陪同。黄氏自己在廊下吹着冷风等待卫长嬴。

卫长嬴看到,忙解下自己肩上的狐裘要给她披上:“姑姑的裘衣呢?怎也不在里头等,站这风口上,仔细着冷。”

黄氏忙按回去:“方才两位小姐颇有些激烈之举,婢子夹在里头热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子却是用不着裘衣的,少夫人您才从软轿里下来,可别感了风。”

两人推让着进了正堂,见四周器物有匆忙收拾过的痕迹——之前报信的仆妇说邓弯弯是把端木芯淼骗进内室忽然动手的,内室是在正堂后头,中间还隔了一个外间供陪夜的使女住。如今看这正堂的景象,可知邓弯弯与端木芯淼掐得何等激烈,竟似从内室一路掐到外头来的。

注意到卫长嬴的目光,黄氏果然道:“方才两位小姐从内室一路扭打到外间…婢子怕她们再有什么不妥的举止,所以把人都打发过去陪着两位小姐了。这儿还没来得及收拾。”

“无妨的。”卫长嬴沉吟了一下,让其他下仆都暂时退开些,低声问黄氏,“姑姑可听她们掐起来时说过什么不妥当的话叫四周的人听见?”

黄氏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邓小姐虽然在激怒之中,但还是很有分寸。只责怪端木小姐开错了药,险些害了她的兄长。”

“那芯淼呢?”邓弯弯是表姐宋在水也说不错的人,卫长嬴对于她的知道分寸并不意外,相比之下跟邓宗麒没吵两句话,就把自己动身前受邓贵妃之命监督沈氏的事情说出来的端木芯淼更加叫她不能放心——邓弯弯跟前那两个使女灭口也就灭口了,这会黄氏可是带着好些西凉土生土长的家生子在这儿的。

这些都灭口,纵然压得住其家属,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外人猜都能猜得出来有不小的事情发生。

端木芯淼可别跟白日一样把不该说的话都嚷出来才好。

好在端木芯淼也不是真的毫无眼色,黄氏道:“端木小姐说谁叫邓公子自己不按她叮嘱的去吃药?两位小姐吵来吵去都是这个,并没有另外说什么话。”

卫长嬴这才放了心,又安慰黄氏两句,沉吟了下,先去了东厢邓弯弯待的屋子里。

据仆妇禀告,吃亏的人是端木芯淼,但邓弯弯这会看起来也不像是全占了便宜的人。她披头散发的坐在榻边,两袖和裙子都被高高卷了起来,使女们拿了伤药,正在替她抹着。

因为都是女子,卫长嬴让人通报了一声才进入,邓弯弯也没特意把伤口盖起来,只哑着嗓子拿手在腰间作了个万福的动作,道:“我这会子不大好站起来,怠慢卫姐姐了。”

“弯弯你说这话可真是见外。”卫长嬴叹息着上前,看了看她的伤——邓弯弯并非故意作势,她伤的真是不轻!臂上、腿上、膝上青青紫紫的色彩斑斓,凑到近前,还可以看到她左腮下一道不引人注意的划痕,仿佛是针尖轻掠而过造成的…卫长嬴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医家用的银针。

她暗暗庆幸自己选择先过来看邓弯弯。

本来邓弯弯先惹了事,按说卫长嬴该先去哄端木芯淼的。但端木芯淼与卫长嬴关系更近,而且从白昼的事情来说,也是端木芯淼先动手。那时候卫长嬴已经哄过她了,却还没安抚过邓弯弯,是以卫长嬴觉得还是先到邓弯弯这儿来看一看。

如今见邓弯弯伤得这么重,这要是没先来这儿,倒先去了端木芯淼那边——兄长差点被害死,自己也被打得全身伤痕累累,主家居然还要先顾着端木芯淼,邓弯弯再大方,不记恨上才怪。

卫长嬴倒不是说多么怕她,只是她既然没打算帮着端木芯淼对付邓氏兄妹,自然是劝和。既然要劝和,先把一边得罪了,这样讲出来的和睦毫无诚意,也没什么意义。

这会少不得要对邓弯弯嘘寒问暖加赔罪…邓弯弯任凭使女小心翼翼的上着药,倒是很平静的道:“不敢当卫姐姐的赔礼,说起来这一回是我对不住卫姐姐,在明沛堂里闹了事情,叫卫姐姐难做了。只是我一个弱女子,想给哥哥报仇,也没有旁的办法能把端木芯淼引近身。还望卫姐姐饶恕。”

卫长嬴让闲散之人退出屋去,叫朱弦跟朱轩接手了给邓弯弯上药的差事,轻声叹息道:“我晓得你心里难受!之前邓公子也为你担心得紧!然而芯淼她也是一时糊涂,方才傍晚送你回来之前,她已经把解药给了邓公子了。邓公子服完解药,补上两三日便可恢复如常,你不要太过担心。”

邓弯弯抿了抿嘴,道:“卫姐姐,这些事情,我方才醒后就听身边人说啦!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没拿簪子对着端木芯淼的脸面或咽喉,只是朝着她手臂划上去!她没害死我哥哥,我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她敢利用我让我哥哥上当,我也不能让她好过!”

邓弯弯这么说时神情理所当然,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狠辣之色!

卫长嬴心想人不逼到极处本性都难见,只看邓弯弯平常娇弱文静的模样谁想到她会有直如坊间泼妇一般同人掐得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还心平气和的时候?

沉吟了一下,卫长嬴道:“既然如此,那现下,你打算怎么办呢?”

邓弯弯爽快的道:“端木芯淼谋害我哥哥,虽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然而究竟伤了他。如今我也划伤了端木芯淼,两下里算是扯平了,往后她不去害我哥哥,我自也不跟她计较。只是也休想我再叫她一声‘端木姐姐’了。”

“你既然都想得清楚,我也不赘言。”邓弯弯这么痛快,卫长嬴之前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就道,“你且好生养着伤,这伤药是哪里来的?”

邓弯弯看了她一眼:“黄姑姑给的。”

“那你放心用着罢。”卫长嬴伸指触了触她腮上的针痕,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松了口气,“应该不会落了疤痕。”

邓弯弯淡淡的道:“方才黄姑姑也这么说。”

卫长嬴见她态度似乎是刻意的冷淡,暗想到底年岁还轻,嘴上说得干脆,心气一时间却平息不下来,却是在故作果断利落了。她也不说破,叮嘱几声,应允每日打发黄氏过来给她看伤,召回先前伺候的人,就先告辞出门了。

☆、16.第十六章 回程安排

第355节第十六章回程安排

出了东厢入西厢,端木芯淼这儿却是衣裙整齐,靠在榻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众侍垂手立于身后,望之一派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卫长嬴目光一扫她喝茶用的是左手,惯用的右臂却小心翼翼的垂放在案上,就晓得之前去报信的那仆妇决计没有看差,端木芯淼的右臂肯定是被簪子划伤了的。

见到卫长嬴进来,黄氏安排在这边看好了端木芯淼、别又去跟邓弯弯掐到一起的仆妇们连忙行礼。卫长嬴一振袖,令她们都先退出去。

等屋子里就剩了两人,卫长嬴才问:“你都伤了哪儿?我方才看弯弯那边,一身青青紫紫的,我道你这儿也正上着药呢!这么快就都涂好了?”从名声上来看端木芯淼应该更厉害一点,不过在卫长嬴眼里,这两位都是娇滴滴的主儿。邓弯弯伤得不轻,端木芯淼想也好不到哪里去。

端木芯淼漫不经心的道:“右臂上被划得有点狠,我包了一下。其他地方的淤伤,单抹药膏,哪儿及得上回去泡个药澡?我是医者,怎么处置这些伤自有主意。自不必似她那样照着常人的法子来。”

卫长嬴在她身旁隔案坐下,轻声道:“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蔡王母子远在千里之外,你这儿就算把弯弯他们兄妹两个搓扁捏圆了,也是鞭长莫及!慢说邓贵妃还主宰不了蔡王母子了,就算主宰得了,这种久为深宫贵人的人,哪儿是那么好胁迫的?就如我方才当着邓公子讲的那样,没准她一听说邓公子这儿出了事情,会立刻对蔡王母子也做点什么,迫得你也不敢动弹呢!”

“我晓得。”端木芯淼吹了口气,吹开散在额前的发丝,两手一摊,很是无奈的道,“但贵妃不说那番威胁的话也还罢了,既然说了,我不做点什么。没准她还以为我好欺负,要变本加厉的欺负到我头上来呢!”

卫长嬴道:“你想让贵妃忌惮于你,而不是把你当成好哄好吓唬的人,你倒是跟我说呀!我给你想个周全的主意不好吗?招呼也不打的就下了手,你瞧瞧如今都闹成了什么事情?三更半夜的,亏得弯弯还有点分寸没把真相都说出来!不然今儿这样的热闹,哪里瞒得过去!回头可就成大事儿了!”

端木芯淼不以为然道:“邓弯弯不想害死他们兄妹,怎么敢说真相?再说她要真的那么没脑子,我这儿有的是方子叫她发起癔症来,到时候保准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了。”

见她提起邓弯弯来毫无感情,卫长嬴也打消了让两边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和睦的想法,道:“如今邓弯弯跟我说,她这回与你狠狠的掐了这一番,也拿簪子伤了你,你跟邓公子算是两清了。往后不相来往…你以为呢?”

端木芯淼双眉一挑,道:“不相来往,这可能吗?”

卫长嬴一蹙眉,果然端木芯淼继续道,“我大姐与外甥无事,我也懒得理会他们。但我大姐与外甥有点什么,纵然不是邓贵妃搞的,我也非拿了他们出气不可!你不要看我今儿个跟邓弯弯掐得两败俱伤,如今我只是想给贵妃个教训,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许多下毒的手段都没放出来——否则你看到邓弯弯腮上那道痕迹了?休看皮都没破,我真想要她的命,这么点子伤,她那边死一屋子人都足够了!”

“那边也说若是邓公子有什么不妥当也要寻你算账呢!”卫长嬴淡淡的道,“现下你们两边态度倒是一致,一致到了我想圆场都没什么话好说。如今看来除了把你们分开之外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端木芯淼无所谓的道:“卫姐姐你随意好了。”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卫长嬴叹道:“这一回说起来其实是我沈家的事情牵累了你!等过些日子,夫君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寻个理由打发你回帝都。届时也就都不干你的事了。”

端木芯淼咬唇道:“就怕圣上到时候定要我留下。”

“从帝都到西凉千里迢迢的,谁耐烦去等这个诏命?”卫长嬴哂道,“何况你过来只是贵妃出面建议了一声,又不是正式下旨打发你来的。回去难道还要请得圣命准许?等圣上接到消息,怕是你人也快到帝都了!”

“这样倒好。”端木芯淼也松了口气,道,“等回到帝都,我就守着大姐和外甥!谁叫也不走!”

卫长嬴心想真有圣命下来,哪儿是你守得住的?只是这样扫兴的话她自不会去说,提醒道:“只是你得设法让顾柔章答允跟你们一起走才好。”

端木芯淼皱眉道:“我们?你不会说的是我跟邓弯弯罢?你就不怕路上出事?”

“所以顾柔章必须也一起回去!”卫长嬴道,“有她在队伍里,我想凭她的武力看住你们两个是没问题了。当然,你可别过分到对她用药!”

端木芯淼哼道:“但顾柔章这些日子犹如出了笼子的飞鸟一样,见天儿的寻不着人影,上回在廊子上偶然撞见,她从袖子里掏了一把松子与我,道是在城外的北山上亲的。我看她一点都不嫌这儿苦寒,竟是乐在其中,顾弋然和顾夕年如今都不在这儿——她过来的理由是探望兄长,如今一个兄长都还没见着呢!她肯回去?我听说顾家那两位驻扎的地方,不拘哪一个,来回一下也要些日子的吧?尤其现在下着大雪。卫姐姐你是打算卫姐夫伤好个七七八八就要我跟邓弯弯走了吧?”

卫长嬴意外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户的,原来也打听了好些事情了?”

“帝都贵人发了话,纵然拿了邓家兄妹出气。但我总也要做做样子,免得那边太没脸了是不是?”端木芯淼这会又这么说了,看着手里的茶盏道,“我敢打赌顾柔章一定不肯轻易的回去!之前你没能把她赶回帝都,这一回想把她赶走,可也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就到你了。”卫长嬴眯起眼,低声道,“到时候我会扣下顾柔章的那匹千里马,然后你拿份蒙汗药来,把她药晕了送上马车!等离开西凉城有些路了再任她醒来。到时候她也没办法折回来了。”

端木芯淼古怪的看着她:“你就不怕她还没醒过来时,我跟邓弯弯先见了个死活?”

“横竖年关也近了。”卫长嬴淡淡的道,“咱们抵达之前,族里今年的年礼已经动了身。但有一部分是帝都那边指定要的,之前却没收拾齐全。近来才收拾齐了,我问过,道是帝都那边也不很急着要,允诺过索性让人过了年再动身。不过西凉这一片,难以入春。大雪深行,车马缓慢,我会让你或邓弯弯先随这支队伍走,等队伍走了段路,再打发顾柔章与另一人轻车追赶上去,会合一处。”

端木芯淼不解的道:“既然要送东西去帝都,现成的一队,何不叫我们分开来走?非要扯上顾柔章?”

卫长嬴哼道:“你也知道顾家这不省心的大小姐,已经到了亲上北山打松子的地步了啊?你想现在是打松子的时候么?那天她仗着坐骑脚力,硬把随从甩开,偷上北山去玩耍,闲着没事做,还顶着满山大雪打了点松子!她倒是玩得开心呢——我安排给她的侍卫在山下找得都差点要自尽谢罪了!相比你跟弯弯再怎么闹,也只是在府里头,她才是叫我心神不宁的那一个!我是如今实在腾不出手来,不然非把顾弋然或顾夕年中喊一个回来,要么打发了她、要么领了她走不可!”

“卫姐姐你这么烦顾柔章,何不强行把她送去顾夕年那儿?”听卫长嬴这么说,端木芯淼不禁扑哧一笑,竟忘记自己的处境与未来安排,笑着给她出主意。

卫长嬴道:“你道我没给顾夕年送信呢?结果那位主儿打发身边人来跟我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什么驻地苦寒不宜女子过去,什么军务繁忙他脱不开身,什么烦请我多多照顾…最后我不耐烦了,那人才苦着脸说了真话,道是他家公子也拘不住顾柔章的。这不,趁着顾柔章没去找他,谢天谢地的把人搁在西

凉城里叫我给他操心了!”

端木芯淼闻言笑得直打跌,道:“啊哟,这顾柔章怎么这么好玩的?把庶兄都折腾成这样。”

“你觉得好玩,等你们三个回京的路上好好亲近去罢。”卫长嬴哂道,“邓公子的假就快要到了,他应该不会把弯弯带去驻地等到我打发你们回京。我看夫君的伤现在好起来也快得很,应该可以赶在正月之后,你也就能回去了。”

端木芯淼不满道:“哪有卫姐姐你这样做主人的?我自己都没说走呢,你可着劲儿的赶人不说了,这还一个劲的跟我算日子,惟恐我到时候会赖着不走一样!”

“你也看到弯弯的剽悍泼辣了?”卫长嬴轻轻拉了点她袖子,顿时露出臂上的淤伤来,道,“我如今忙着事情又不能一直顾着你们,你说这细皮嫩肉的,伤着了多么的触目惊心?而且你在这儿,挂心着蔡王母子——我倒是想留你长住呢,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的,你们师徒在跟前,任谁心里都要定一点。可你肯吗?”

端木芯淼哼道:“邓弯弯伤得可也不轻!”

卫长嬴虚虚点了点她,问道:“臂伤紧要么?会不会留疤?”

“疤痕有什么关系。”端木芯淼不在意的道,“横竖在手臂上,我自己看不到。”

见卫长嬴还要说什么,端木芯淼又道,“我又没打算嫁人,再说,往后我若嫁了人,他敢嫌弃我臂上有疤?他不想活了么!”

卫长嬴见她是当真没被这臂伤影响什么,三更半夜的也懒得多罗嗦了,起身道:“一会让人送你回院子…路上仔细吹了冷风,下庭院的时候当心点,别滑了脚。”

端木芯淼嗯了一声,道:“卫姐姐你回去路上也留心些脚下。”

卫长嬴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向她伸出了手。

端木芯淼一脸的莫名其妙,道:“什么?”

“十夜血的解药呢?”卫长嬴不上当,提醒道,“之前你不是说过,你衣裳都泡过药、旁人若是碰了都要中毒的?弯弯身上已经跟你掐得一片青紫了,你再叫她抓上十夜——信不信只抓上一夜,以邓公子对妹妹的宠爱维护,他就是再好脾气,也非提着剑冲进后院来跟你拼命不可?!”

☆、17.第十七章 无心之语

第356节第十七章无心之语

大晚上的被折腾起来,安抚完两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卫长嬴横竖也没了睡意,就叫了同样睡不着的黄氏商议事情:“明沛堂的事情如今差不多是这样了,姑姑看下一步咱们要怎么做才好?”

黄氏道:“少夫人自到西凉以来,还没正经跟沈氏诸房照过面。当然这事如今办不成,一来咱们公子还卧榻不起,二来琐碎事情尚未完全安置好,三来少夫人才抵达时没提,如今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莫如今年除夕的时候,若公子已能主持宴席,就办得热闹点儿,把各房之人都邀上。”

卫长嬴点头道:“姑姑说的是。不过也未必要夫君他亲自去主持宴席,四弟不是也来了?届时叫夫君过去露个面,让四弟招呼着前头罢,后头咱们来。”

她又沉吟,“不过这帖子要怎么个下法呢?近支的各房照理都要下的,然而远支里头若是有有才之士,错过了也不好。”

“莫如咱们现下就遣人打听打听?”黄氏晓得卫长嬴的意思是要借着下帖子的光景敲打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对她表示过不满的人,也是抬举几个表现好的…最重要的是给沈藏锋笼络起可靠又能干的班底来。

卫长嬴道:“如今都是腊月里了,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对了,之前夫君说过迭翠关那儿有个人才。上回夫君遇刺,就是想去招揽他来着,这回不知道能不能请。”

因为那是沈藏锋已经看中的人,主仆两个对西凉又着实的陌生,卫长嬴咽下了让黄氏去打听的话,道,“明儿个我问下夫君罢,夫君究竟先来这里。姑姑先斟酌下请帖的措辞?”

到了次日,卫长嬴处置了一日之事,去陪伴丈夫,就跟他把这决定说了:“方才我打发人去问过芯淼妹妹,她说你到除夕时起身缓步应该无妨了,只是还不能饮酒。”

沈藏锋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道:“酒倒无妨,届时我以茶代酒便是。这能起身可真是件好事,实际上我倒觉得我这会已经能走一走了。”

“仔细伤口崩裂开来,你还是躺着静养罢。”如他所料,卫长嬴不同意,道,“你要是觉得躺久了不舒服,叫人给你揉一揉。”

“我就想你给我揉一揉。”沈藏锋伸手摸上她手背,似笑非笑的道。

卫长嬴嗔他一眼,却也真把手里捏的帕子塞进镯子里,抬手替他捏起手臂来,一面捏一面道:“除夕的时候要请些什么人,你可有章程?”

沈藏锋心里想的是除夕那时候狄人差不多该乱了,届时这顿饭能不能在西凉吃都是个问题,但这盘算是机密军情,他没打算告诉妻子,就笑着道:“你看着办就好,横竖近支都请罢。”

“这些自然都在内了,我是说远支里头可有什么人需要留意的?还有那些不是咱们家的人。”卫长嬴解释道,“比如说西凉这儿不姓沈的州官、缙绅,还有你之前说过,迭翠关的那个人才,要不要借这机会请到一起亲近亲近?”

沈藏锋沉吟道:“州官、缙绅这里,你可以跟通情达理的耆老们商议着请。我虽然比你先到这里,然而这一年多来都是在阵上厮杀,先前在西凉城里住了几日,也是为了迷惑狄人,成日里呼朋引伴的宴饮取乐,并不曾很留意族中俊杰。再说即使我留意了,要说对这些人的了解,还是土生土长的耆老们更深刻。”

他这话说到一半,就觉得卫长嬴给他捏臂的手停了,丹凤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沈藏锋诧异,笑道:“怎的了?”

卫长嬴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还不自觉,就把袖子一挽,探手捏住他耳朵,喝道:“成日里呼朋引伴的宴饮取乐?!你都是怎么个取乐法的?是只喝酒吃菜,还是叫上一般艳妓丽婢,白日宣淫?!”

沈藏锋尴尬的道:“没有的事情!那么一说罢了…我其实就是在城中楼阁里住了几日,由甲借机打发人出去传扬我不学无术好大喜功的名声…”

“在那些地方住了几日?!”卫长嬴咬牙切齿的揪紧了他的耳朵,喝道,“你住的什么楼阁?以你的身份和阔绰,怕是整个楼子里的女子都要簇拥上来了罢?左拥右抱高兴不高兴啊?温香软玉在怀很是**罢?怪道之前那使女名叫软玉!你是不是离了那里,被军务耽搁着不能再去享受温香软玉,所以才恋恋不舍的给那使女起了这个名啊!你给我说清楚!不然,看我怎么揍你!”

沈藏锋被她揪得连连告饶,哭笑不得道:“好嬴儿,为夫如今可是有伤在身,你这样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不武又怎么样?”卫长嬴怒道,“趁着你如今还没全好,就是要揍得你乖乖儿得不敢学坏!不然等你好了,你难道还想还手?!”

沈藏锋嘴角含笑,正要说话,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喃喃道:“不错…如今虽然说是伤筋动骨,但此人既然手腕过人,未必不能渡过这次难关!现下等着内乱的消息,反倒是给了他喘息之机!”

卫长嬴听得一头雾水,然也察觉到他似在说军务上的事情——这一点上卫长嬴早就在临行前得了两位姑姑的叮嘱以及黄氏的提醒,那就是到西凉来之后,在后方可以可着劲儿的折腾,为了辅佐丈夫,纵然有所出格,靠着娘家以及已有嫡长子沈舒光,也不怕承担不下来。然而在军务上,如非沈藏锋主动向她说起,决计不要去多嘴。

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不是妇人应该主动插手的地方。

此刻就慢慢松了手,免得再闹下去打扰了沈藏锋的思路。

就见沈藏锋脸色变幻不定,不时轻声自语,所说的无非就是“此人”、“内乱”、“机会”之类,卫长嬴一声不吭的托起腮,打量起不远处的青瓷瓶中新插的一把腊梅花来,心里记下这些词暗自揣摩…

她正把一瓶腊梅的花骨朵儿数了一大半,猛然被沈藏锋一把抱进怀里,在她颈侧狠狠的吻了起来,边吻边大笑道:“嬴儿真是为夫的贤内助!为夫还在等着狄人内乱的消息,以图趁火打劫,却险险因这份算计误了大事!怪道这几日探子传来的消息前后矛盾、使人如坠五重云中!若非嬴儿一语惊醒了为夫,怕是穆休尔真能熬过这一关!”

卫长嬴自幼习武,养就了武人的本能,猝然遇袭之后本能的想要反击,亏得及时醒悟过来收住了手脚,惊慌失措的提醒丈夫:“你的伤!”

这厮莫不是高兴的糊涂了?他最重的两道伤可全伤在胸膛上啊!这会把自己一把抱住,也不怕把才愈的伤口又碰开吗?

卫长嬴动也不敢动,惟恐一动之下越发伤了他——沈藏锋却是丝毫不管,硬着拥着她缠绵好半晌,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又在她颊上亲了亲,笑着道:“好嬴儿,你先打发人去把由甲叫来。一会为夫再给你解释先前的事儿,保准你不会再生气。”

“好好的话说到一半,你却惦记起了军务,我这会就生气得很!”卫长嬴故意板起脸,嗔道。

嘴上这么说,然而卫长嬴也晓得事情大小,还是立刻站了起来,要出去喊人。

沈藏锋语气暧昧的道:“那等为夫伤口再好一点,能与嬴儿同榻而居了,三更半夜夜深人静之后,再…好好儿的给嬴儿赔礼?”

“没个正经!”卫长嬴啐了一口,转身抬指在他额上用力戳了戳,理一理裙裾出去叫了人吩咐。

因为外头的人去叫沈由甲、沈由甲再赶过来也有些辰光,是以卫长嬴又回到房里,道:“好啦,人去给你叫了

,你怎么解释之前的事儿?先说好了,你要是解释得好,这会就免了你一顿好打!要是解释不好…”

卫长嬴扬起粉拳,在他跟前晃了晃,冷笑着道,“看我不把你打得别说除夕、到元宵也休想下榻!”

沈藏锋摸着下巴望着她笑,道:“嬴儿不想为夫下榻,何必这样的劳动呢?只要为夫伤好之后,嬴儿每晚在榻上乖巧一点…为夫…自然就不愿意下榻了!”

“油嘴滑舌没有用!”卫长嬴坐到榻边,用力捏了捏他的鼻梁,道,“好啦,说罢,你当时都是怎么个欺瞒穆休尔你是个绣花枕头的?你是吃喝嫖赌呢,吃喝嫖赌呢,还是吃喝嫖赌呢?嗯?”

这番话说完,她手又滑到沈藏锋耳朵上,大有一个回答不中她的意,立刻先把沈藏锋的耳朵揪上一番之势。

沈藏锋很是可怜的哀求道:“好嬴儿,为夫对嬴儿之心,可谓是日月可昭、天地可表——这不都是在帝都金桐院里的时候,为夫就说与你听过的吗?”

“那又怎么样?”卫长嬴哼道,“不许岔开话题!快说,你才到西凉那会子,都做了些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就是寻了家楼子,打发其他人闹出些动静,我与由甲等将尉在内中僻静的小院子里关了门琢磨策略。”沈藏锋叹息道,“毕竟我是去做诱饵的,那些日子忙着记地形、练武、认人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忙旁的?不信你去问沈叠,那几日往往我一日忙下来,往榻上一倒,连晚饭都不想用了。”

卫长嬴怀疑的问:“认人?认什么人?”

“当然是‘棘篱’中派去保护我的人,你以为是什么人?”沈藏锋看着她警惕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伸指在她颊上刮了一下,摇头失笑,道,“这么一个醋坛子,我哪儿敢生什么外心?看看这粉面含煞的模样,我若是一个回答不好,岂不是要叫大王你立刻下令拖出去做成人肉羹汤?”

这一声“大王”勾起前事回忆,卫长嬴想到新婚之际,因为裴美娘敬茶的事情挨了婆婆的训斥,心情抑郁的回到金桐院,丈夫看出之后,主动提议带自己到春草湖游玩,路上夫妇两个说笑,沈藏锋戏谑的称自己“女大王”的那一幕,心下一甜,轻轻推了丈夫一把,故作严厉道:“谅你也没那胆子!不然,不但要做成羹汤,还要剁细了做饺子馅儿!你求饶也没用!”

“好个威武恐怖剽悍残暴的女大王!”沈藏锋故作惊慌,拉起被角作美人楚楚垂泪状,捏着嗓子道,“往后西凉合境,一提女大王的名号,止小儿夜啼也是等闲…可怜奴家命苦,怎生得就遇见了女大王了呢?”

卫长嬴看着明明相貌俊美阳刚身量昂藏的丈夫却偏偏假扮年方二八的娇弱小美人儿,这景象何其可笑,禁不住哈的一下笑出了声来,轻戳着丈夫的额:“你要乖,女大王就疼你!保准你好好儿的!”

☆、18.第十八章 夫妻争执

第357节第十八章夫妻争执

夫妇两个打情骂俏了一番,沈由甲赶到之后,卫长嬴便寻了个理由离去,好让沈藏锋与沈由甲单独商议军务。

接下来的几日,沈由甲成日都往沈藏锋这儿跑,有时候还带着幕僚,甚至邓宗麒也在他们商议时被请过去几回。

卫长嬴猜测他们应该是有重大的决议,只是记着姑姑们的叮嘱,沈藏锋既然没有主动告诉自己,还是不去问的好。她既然操心不上军务,就把自己的事情做做好:抓紧了辰光梳理明沛堂上下,敲打不安分的、奖励听话的…因为沈由甲亲近沈藏锋,他的胞弟沈由乙与兄长关系素来不错,接手明沛堂之后对卫长嬴言听计从。

卫长嬴许多意思打着沈由乙的旗号一一执行下去,又大规模的变动家生子中诸仆的职位,几乎把整个明沛堂都翻了一遍。这中间想方设法告状的人也不是没有,然而从耆老到下仆都无法动摇沈藏锋扶持妻子的决心,有他坐镇,沈藏晖虽然是个耳根子软的,却也不敢违背了堂兄。三人一个意思,慑于嫡支正强势,众人也都无可奈何。

如此到得除夕之前,卫长嬴以夫妇二人连同小叔子沈藏晖的名义发下去的请帖,已经是无人敢怠慢。

只是宾客们固然都费尽心思的琢磨着要如何赴宴,主人这边却出了意外——卫长嬴听了丈夫忽然提出来的要求,不禁变色道:“你伤口都还没全好,如今尚且骑不得马,居然就要去东河镇…开什么玩笑?!”

沈藏锋解释道:“由甲这次会领军杀掠在前,我会在他后头替他打理辎重,决计不会亲自上阵厮杀。”

“由甲为西凉都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会没有合用的辎重官吗?何必非要你亲自前去?再者,你头一次受伤就是在东河镇,可见那儿的危险,你说不亲自上阵厮杀,可当真撞见了敌人能不交手?”卫长嬴不同意,“横竖圣上给了你们三年的辰光,你已经立下把穆休尔逼得几乎走投无路的功劳,如今这遭算起来你也应该有份。纵然你不上阵,功劳记少一点,总也比你伤势未愈又雪上加霜的好!”

“我不是为了功劳。”沈藏锋叹道,“上一回子鸣兄他们三人都无份,这一次本就是心照不宣要给他们来立这一功的。”他声音一低,“我只是不太放心由甲,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捉住穆休尔,就怕这一次我不去,他再出什么疏忽,误了大事!”

卫长嬴蹙眉道:“你既然不放心他,做什么还要用他?”

妻子对军事一无所知的话让沈藏锋一哂,但还是为她解释:“由甲虽然粗疏了些,然论到才干也是有的。只是穆休尔此人太过重要,不亲自过去看着点,我不放心。倒不是说由甲真的不堪为用,否则西凉都尉一职也不会是他这个旁支且辈分不高的人来做了。”

都尉虽然还不是将军,可却是西凉官职最高的武官了。

实际上是统管着整个西凉的军队的。

当然“棘篱”不在其内。

但也足以说明沈由甲的才干——他这个位置,可是有狄人考验够不够资格承担的。

卫长嬴见丈夫虽然话语温和,但前往东河镇之意坚决,心头烦躁得紧,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负气道:“不管你怎么说,横竖我不让你去!你如今若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了,我也不是那等愚顽妇人,为着浅短见识阻拦你的杀敌报国之心!然而你如今伤口都还没结痂,稍微颠簸些个定然又要裂开来。东河镇又那么危险,你去了,万一…你叫我跟光儿怎么过?你担心穆休尔担心边境,可你就不担心我跟光儿了吗?!”

她咬住唇,泪盈于睫,“光儿还那么小,说起来过了年之后他很快就要满周了,可你这个父亲都还没有见过他!这眼节骨上你为了一个穆休尔去冒这样的险,你就不能为自己的妻子与嫡长子考虑考虑么!”

沈藏锋走到她身旁,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正是为你们考虑,所以我才要去。”

见卫长嬴皱起眉预备反驳,沈藏锋手指滑下,点住她唇,让她先不要说,自己轻声道,“圣上对咱们阀阅的忌惮与防备你是知道的,如今岳父身体大好了,瑞羽堂将兴,这对咱们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圣上来说,却是惟恐咱们两家太过强盛了危及帝位。好在圣上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几十年来沉迷后宫酒色之间,意气消磨,不到万不得已,圣上也不敢用什么雷霆手段!”

“所要虑者却是如今的世道。”沈藏锋轻叹了一声,道,“先前你从凤州到帝都的路上也看到了,咱们大魏现下可不太平!我也不瞒你,境内不说烽火四起,但连江南这样富庶的地方都出了好几窝盗匪,更何况是其余地方的景况?有好些地方都是官逼民反、沸反盈天了!圣上不喜听到这样的消息,所以各家商议下来把京畿那一片着重治理好,其他地方有关盗匪之类的奏报,一律都按了下来。”

卫长嬴拨开他手,蹙眉道:“可这是申家的天下,关咱们什么事情呢?难为你还想迅速平靖了边境,自请外放地方去治理吗?这是圣上多年来不思朝政弄出来的,单靠一介臣子却怎么治理得过来!”她不是不同情那些过不下去的庶民,但相比这些人,她到底更重视自己的丈夫的安危。

“我是说天下已有乱象,大魏…”沈藏锋犹豫了一下,才低头凑到她耳畔,几乎是呵着气、一字字道,“国、祚、已、衰!”

卫长嬴虽然也对大魏的前景不大看好,此刻闻言也不禁一惊,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半晌才道:“真的…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

魏室衰微是很明显的,但要说国祚已衰…如今天下固然盗匪四起,可也都是各个地方的小打小闹,还没有严重到了数州、诸县并起,发展出名传天下的名号的那种规模。皇室申氏承先人遗泽,大魏最鼎盛的时代距离如今也才百十年而已——从魏高祖正式称帝算起,魏室至今也才两百余年罢了!

难道魏祚这么快就被申氏挥霍完了?

沈藏锋无声的一笑,道:“圣上不问政事,本朝诸多小疾,几十年下来,已成沉疴。即使太子英明神武,想治此痼疾,才干之外,至少也要靠五分天助。可你看如今的太子与英明神武有什么关系?真正论起来尚且不如圣上!即使如今的太子不能承位,圣上诸子之中,以大皇子最为孝顺谦和、四皇子与六皇子聪慧机敏,但如今这三位皇子都已去世。现下的诸王之中,贤孝之人或许有,但论到力挽狂澜…却无一人能够做到!”

他淡淡的笑了笑,道,“据闻皇孙里,太子之子申琳年幼而慧敏,不过申琳年才多大?圣上子嗣众多,若太子有失,怎会轮得着他来承位?退一万步来说,纵然他承了位——主少国疑,申琳再聪慧如今到底不过一介孩童罢了!哪里镇得住场面!只会让大魏更加动荡!”

沈藏锋叹道:“观现今的皇子王孙,三代之内都不可能有中兴之主!嬴儿你说,这天下黎庶,食无裹腹、衣不蔽体…他们怕是三日都等不得,就要上山去投奔贼匪以谋取活路了,如何等得了三代?!何况申氏第四代就一定会有不世出之奇才能够一举扭转这样的颓势?”

他目光沉沉如夜,缓缓摇头,“连我这个锦衣玉食着的阀阅子弟都不信,更何况那些朝不保夕的庶民?!民心摇动,魏室已经亟亟可危了,更何况北有戎人、西有秋狄?!如此内忧外患,不是魏祚将衰,又是什么!”

卫长嬴下意识道:“那你的意思是?”

“十年之内国中必有大乱。”沈藏锋沉声道,“我等阀阅产业遍布举国上下,族人成千上万,想袖手旁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对付秋狄,不说将之族灭,至少也要杀得他们远避大漠,十余年之间都无力进犯,暂保西凉太平!”

bsp; 他吐了口气,声不可察的道,“如此,既可挟功加官,攫取军中之权;亦是使得我沈氏桑梓地无后顾之忧,好腾出手来,专心应付这场大乱!”

卫长嬴急速的思索着,不作声。

沈藏锋温柔的抚摩着妻子的发髻,轻声道:“所以我不能放过穆休尔,此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实是心腹大患!不把他铲除,纵然狄人远避大漠,我也不能放心!”

“乱世之中人命犹如草芥,太平时候的身份根本不足挂齿,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我如何护得你与光儿周全?”沈藏锋轻轻的道,“好嬴儿,莫要阻拦我了,让我去罢!”

卫长嬴茫然的握着他的手,道:“但咱们是阀阅!咱们家如今还不够位高权重吗?”

“这回你也看到诸位耆老们并非全部真心尊重咱们本宗嫡支了?”沈藏锋伸指抚她眉睫,低声道,“如今他们是没什么机会,不得不低头!可万一世道乱了,他们岂能不生出旁的心思来?本宗嫡支…血脉不可乱,可阀主之位、世袭罔替的爵位,却并非不能换一支换一房来承受!”

他的目光冰冷下来,“这也是我支持你一来就雷厉风行的接掌明沛堂诸多事务的缘故,咱们如今时间紧迫得很!你我年轻!本来父亲、母亲还有叔父都正值壮年,若是逢着盛世太平,咱们没什么可急的,长辈们自会悉心稳妥的栽培咱们。但局势如此不好,咱们不能不作好了逢着乱世的准备。毕竟真到了那种时候,长辈们也未必有空暇顾上咱们,沈氏阀主之位,哪一支不想要?”

卫长嬴沉默良久,方低低的道:“那么…”

她又顿了一下,才艰难的道,“那么你把芯淼妹妹带上,预防万一。”

“这怎么成?”沈藏锋听出她语气里对自己浓浓的不舍与担心,低头在她颊上吻了吻,轻笑着道,“先不说东河镇简陋,亦有风险,端木八小姐又不是咱们家的下仆,要去什么地方总要问过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去,咱们难道还能绑了她去?就说她是女子,军中除非营妓,向来是不许女子进入的,更遑论是跟着我左右了。”

卫长嬴此刻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听丈夫说了才察觉到自己这话说的确实有点儿想当然,只是她心里愁烦,怔了片刻,才又道:“那你把药都带上,不要遗漏了。叫沈叠上点儿心,按时给你熬好,你也要按时喝,不要嫌药苦。”

沈藏锋这回笑着应了,又伸指捏一捏她鼻尖,微笑:“嫌药苦?我几时嫌过药苦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得沈叠哄着我喝药不成?”他故意挑这话是为了缓和气氛,可卫长嬴虽然被他说得不能不放他去东河镇,这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来,此刻却根本没心思与他玩笑。

“我一会再去问问芯淼妹妹,有些什么你用得上的药…”愣了片刻,卫长嬴使劲绞了几下帕子,才这么呢喃了一声。

她脑中一刻不停的转着主意要怎么给沈藏锋预备法,可偏偏想来想去又觉得乏善可陈——忍不住就脱口而出,“要不,我跟你去罢?”

沈藏锋失笑道:“军中不许女子进入…”

“我不跟你军队去,我自去东河镇与你会合。”卫长嬴认真的道,“之前沈楚夫妇不也是被打发去了那里?既然那儿也有寻常族人居住,我去那儿弄个屋子住着陪你,至多我不进你们营地好了。”

“东河镇那儿,你是没去过…”想到那破破烂烂、因为连年战火整个镇子不漏雪雨的屋子似乎只得一两间的边镇,沈藏锋叹了口气,道,“不成的。不说那里根本没有适合给你住的地方,就说咱们两个都去了东河镇,明沛堂这边怎么办?”

卫长嬴道:“沈由乙夫妇不错。”

“你不在这里坐镇,他们马上就什么都做不好。”沈藏锋淡笑着提醒,“他们是你提拔上来的,你在明沛堂的根基太浅,威望还没到达你人不在西凉城里,明沛堂上上下下仍旧不敢怠慢你定的规矩还有你提拔的人的地步!再说,除夕之宴的帖子你都发出去了,我缺席尚且能够让四弟代替,你缺席那成什么样子?”

卫长嬴这会哪儿有心思去想什么除夕宴?那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丈夫的一根小手指!她毫不犹豫的道:“管他们怎么办!要么让沈由乙之妻去招呼,要么让她们自便罢!他们哪儿能跟你比?”

“这话我喜欢听。”沈藏锋抚了抚她的脸,温柔而坚持的道,“不过你还是不能去——这儿需要你盯着,以免我为战事忙碌时,族里有什么动静却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轻声道,“万一我出了事,咱们不能不留个人照拂光儿!”

☆、19.第十九章 除夕宴

第358节第十九章除夕宴

“这是四叔婆的嫡亲孙女儿?真是个俊俏的好孩子,花儿朵儿一般的,在帝都这年岁的女孩子里竟也没见过这样出色齐整的…快过来叫嫂子看看。”除夕之夜,明沛堂正门大开,广迎四方宾客,内内外外都是一派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相比前堂已经丝竹奏响、舞伎登台,觥筹交错之间酒香四溢的热闹。后院里衣香鬓影一片,少了几许放纵,却也多了几许婉约。

本就美貌、盛装打扮之下越发明光照人的卫长嬴笑容可掬的招呼着沈熏与霍氏的一个孙女、名叫沈蝶儿的到跟前,携了她手亲亲热热的一打量,夸赞的话就熟极而流的说了出来。

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这样人多的场合被当众盛赞难免有几分羞怯,红着脸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回答着她询问的诸如“几岁了”、“手这样好看,可学过琴瑟”、“蝶儿是乳名么?听着真是可爱”之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