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在旁,含笑代孙女谦逊着,场面话说完,卫长嬴就从腕上褪了个镯子给沈蝶儿戴上,笑说:“这镯子颜色翠,正合蝶儿这样娇嫩年岁的人,我却是不成了。别嫌我今早起来就戴着它了,我就是想着今儿个没准能给它寻到个合宜的主人,戴在腕上提醒自己莫要忘记了,免得在我这儿蒙了尘!”

沈蝶儿赶忙推辞——女孩子年纪虽然不大,然也听说过这位出身于瑞羽堂的族嫂在娘家时公主娘娘一样的受族人尊敬宠爱,陪嫁之物传闻里每一件都是瑞羽堂当家老夫人搜箱刮底的拿出来的,方才上来行礼时沈蝶儿就注意到卫长嬴通身上下无一物平常,这会她要给自己套上的镯子即使在灯火之下也是翠**滴,显然是极好的东西。

懂事的女孩子晓得珍贵,自然不敢轻易接受。

推来推去半晌,霍氏到底却不过卫长嬴坚持要给,叫孙女接下来:“既然你嫂子疼你,你就收了罢。”

得了祖母的吩咐,沈蝶儿才任由卫长嬴替她戴上,翠镯皓腕交相辉映很是好看,附近诸人见了都啧啧称赞,卫长嬴就笑着道:“我就说颜色这么翠的镯子还得她们这个年岁的女孩子来戴着才能彰显其质,套我臂上就是糟蹋东西。”

“似你这样的人还会糟蹋东西,那这天下就没有人不糟蹋东西了。”霍氏含笑说道,“我倒觉得蝶儿年岁太小,压不住这翠。还是你这样正当韶华,最紧要的是有这份气度,这才能戴出足够的贵气来呢!”

“要说气度和贵气,还得四叔婆您这样的…”卫长嬴笑容满面的与她寒暄着——这样的客套,这晚上差不多每家老夫人卫长嬴都得如此敷衍一遍,场面话说得真格是倒背如流了。

正与霍氏祖孙说的和乐,前头报又有一位老夫人携媳带女的来了,霍氏见状,忙道:“我前两日才想着寻了你们五叔婆说话。”又说孙女,“她跟你们五叔婆的嫡孙女儿妙妙也是极好的,我们正好进去寻你们五叔婆祖孙两个,你且忙罢!”

既然霍氏主动给出理由,卫长嬴含笑客气了两句,就着人为她们引路,带她们去见先到一步的五叔婆一行人。等霍氏祖孙进去了,她忙叫左右帮着理一理衣裙,复迎了出去…

因着沈家桑梓地就在西凉,需要邀请的人实在太多,这次的除夕夜宴卫长嬴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倒是顾柔章、邓弯弯、端木芯淼三位,因为是客人,只需要坐享其成,可谓是轻松写意。

轻松过了头不免就喝高了,三人都不是省心的,在席上多多少少都闹了一场——

顾柔章跟沈氏族中几位年岁仿佛的小姐们说得兴起,顶着屋外寒风大雪的,打发人取了柄剑来,脱了狐裘,到庭中就着风灯雪光舞了一套剑法,赢得满堂喝彩。这位平常最不能让卫长嬴省心,这次居然是最没惹事的一个,反倒给宴席添了几分热闹。

邓弯弯这边就略过头了点,这位平常看着怎么都是文静贤淑的世家小姐三杯酒下去,登时变了个样!她也不吵也不闹也不醉倒,就是四处抓着小姐们询问芳年几何可曾婚配看她的嫡兄邓宗麒如何,闹得沈氏一干小姐满红耳赤,纷纷离座躲到自家长辈跟前去避她——不过倒也有有心人因此就存了心,私下里交头接耳的打探着邓宗麒的具体情形,值得不值得结亲…

不过要说最过分的还不是邓弯弯,还是端木芯淼——其实严格说起来端木芯淼也不是故意找碴,实是季去病名声过于响亮,远在西凉的沈氏诸人对神医唯一传人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

西凉这边苦寒,老夫人们固然大抵养尊处优,可上了年纪难免就有这样那样的小疾,严重点的多年下来多多少少落下来点痼疾…西凉虽然不是没有大夫,可是天下大夫谁敢自诩医术能比季去病?

这不,端木芯淼到了西凉,先前因为是给沈藏锋治伤的,卫长嬴又是一抵达就大动干戈的夺起了权,众人既不好意思也不方便登门求医。这次席上就有孝顺的晚辈过去攀谈,试探的问起诊治一事。

不意端木芯淼爽快的一口应允,当场就到了一位老夫人身边望闻切问一番,几针下去,开的药方还没在老夫人的晚辈怀里揣热呢,老夫人就激动万分的握着她的手连赞不愧是海内第一名医传人,几针就叫她觉得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因为这位老夫人的痼疾是多年之前落了下来,在西凉看过许多大夫都不成,上了年纪之后,晚辈也从远地给她请过大夫,甚至有一年还请了一位太医前来,都是束手无策。其晚辈又是非常的孝顺,这次才会第一个上去跟端木芯淼搭话请求。

这老夫人的病情,沈氏族中都有耳闻,算是今儿个来赴宴的人中病情最重的人之一了。有她这么个例子,众多老夫人到底有城府些,还顾着矜持只给左右使眼色,做晚辈及心腹下仆的可都一拥而上了。

卫长嬴跟霍氏等关系比较亲近的几位老夫人正说着话,忽然发现厅中人越来越少,心下诧异,四下里一张才发现不是人越来越少,却是众人都簇拥到端木芯淼那边去了。就在除夕宴上,宾客们在设宴的大厅里头排成臃肿的长队等着端木芯淼看诊——有更孝顺的一点甚至已经打发人到前头去通知祖父、父兄之类的了。

…于是,好好的除夕宴,就这么变成了众多宾客弃满堂美味佳肴不顾,甚至连主人卫长嬴都被冷落在旁,只惦记着争先恐后的围上去向端木芯淼诉说自家长辈或自己的不适、询问可有对策的闹剧。

卫长嬴心中连连长叹,打发黄氏等人上前好说歹说的才把众人重新劝回座上——这些人虽然给主家面子还了席,可一个个如坐针毡心神不宁的,似巴不得再次重新围上去一样——卫长嬴就起身与众人赔礼,说了一通诸如“早知道诸长辈与诸位有这许多病痛要寻芯淼妹妹诊治,之前就该与芯淼妹妹说,免得今儿个大家这样拥挤,这都是我年轻考虑事情不周到,大家可别与我计较”的话,众人听了这么一番客套下来也冷静了点儿:横竖端木芯淼又不是用过除夕宴后就要回帝都去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又记起来卫长嬴这些日子以来的强硬霸道,这除夕宴还是这位三少夫人抵达西凉之后头一回邀客,她的丈夫这会还因“伤势不便起身,尚且在病榻之上”,以至于今儿个前头只有其小叔子沈藏晖招呼。

可别叫这位三少夫人以为众人是因此故意不给她面子,这才着意捧端木芯淼的场子才好…冷静下来的诸人都有点儿讪讪的。

卫长嬴却也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为难及得罪她们,横竖她也打算留端木芯淼到元宵之后再动身的,沈藏锋早几日就秘密出发去了东河镇亲自坐镇…这会子怕是魏军已经在赶往狄境的路上了。

总之沈藏锋现在用不到端木芯淼,端木芯淼既然愿意给众人诊治,卫长嬴也犯不着做这个恶人。她客套完了,转头见端木芯淼这会子又喝了几盏,已经伏在案上似睡似醉了,便跟众人商议等端木芯淼醒来后,各家同她约好辰光了轮流诊治,免得似今日这样拥挤在一起,反而容易耽搁…重点是,这会还在除夕宴上呢,一年就这么一回,大家还是畅饮抒怀的好。

待得场面重归热闹,卫长嬴暗松了口气,饮了两盏玫瑰露,正要跟霍氏等人继续笑说下去,眼角却瞥见角门处贺氏在朝自己使着眼色。

她忙借口更衣,与霍氏等人告了个罪,又托霍氏代自己看着点儿场子…脱身出门,到得廊上,贺氏把她拉到一旁避开廊下伺候的诸人眼目,压低了嗓子禀告:“四公子有点儿招架不住。”

“是什么事?”卫长嬴皱眉问。

她不知道沈藏晖受了族里六堂叔的挑唆,曾经到沈藏锋跟前说过自己的不是,对这个平常没什么交往的小叔子印象不很坏。只是因为之前裴美娘的事情,卫长嬴一直认为这个小叔子处事手腕稚嫩——苏夫人可是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大、真心疼他的,又因为不是他亲娘、只是大伯母的缘故对他远不如对沈藏锋亲兄弟们要求严格,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纵然妻子不贤,沈藏晖居然还没哄好这大伯母!居然还把大伯母得罪得不轻!可见人是真的笨,呃,若是沈藏晖当面,卫长嬴愿意把“笨”字改成“老实”两个字。

可不管是说他笨还是老实,措辞再如何变化,横竖手腕是不成的。

今儿个叔婆们在后头由卫长嬴迎送招待,前头的主人就沈藏晖一位,敷衍那些大抵都比叔婆更精明的叔公、堂叔伯们,卫长嬴对沈藏晖可真不放心。所以席开之前就特意寻个机会叮嘱贺氏打发人在前头照应着,万一沈藏晖应付不过来,就及时过来禀告自己设法替沈藏晖解围。

不想如今还真是料到了。

☆、20.第二十章 叔嫂

第359节第二十章叔嫂

贺氏踏前一步,低声道:“方才后院这边有人打发下人过去告诉前头的宾客,道是端木八小姐愿意为众人诊治,请自己的父兄预备一下,看过一会是不是有机会可以得端木八小姐妙手回春?那边就都赞了那几人家的女眷们孝顺体贴。结果耆老们就把话题引到了四公子身上,说四公子前来西凉也没带上四少夫人,身边不免寂寞,说着说着就要给四公子送几个俏婢伺候。”

作为元配发妻,卫长嬴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了——人家小夫妻两个过得好好儿的,沈藏晖自己都没说要添人,你们这些老东西操什么心?!

闻听此言,卫长嬴脸色迅速沉了下来,道:“是哪几个人这么提议的?想给四弟送人的又是哪几位?四弟自己是个什么意思?是他不想要应付不下来,还是他想要却不想就这样答应才应付不下来?”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贺氏也晓得她是恼了,叹道:“四公子倒是不大想要的。”本就不高的声音更低,“四公子跟四少夫人本来就恩爱,先前咱们动身到西凉来时,四少夫人还怀着身子,算着日子开过年来也就要生了呢!再加上,四少夫人打发在四公子跟前的人也不时提一提四少夫人…方才给婢子传话的那人就是其中一个,连道四公子不想要人,奈何几位耆老坚持,场面上又调侃四公子惧怕四少夫人,把四公子弄得下不来台!”

沈藏晖都不想要了,这群老不知趣的居然还想硬塞!

卫长嬴冷笑着道:“真希望四弟妹这会子也在,给这些老东西看一看她的厉害!”裴美娘那可是才过门就把苏夫人都气得病倒在榻的人,她要是真在这儿,知道有人敢给她丈夫硬塞人,指不定就能踩下世家嫡女的气度名声,直接冲到前头去质问那几个老东西凭什么不过问她这个正妻就给她主管的后院添人?!

贺氏也烦这些人——虽然说这次不是给沈藏锋安人了,可裴美娘不在,那沈藏晖看着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没准被这些送来的俏婢勾引勾引,心也偏了过去——偏沈藏锋如今也不在!卫长嬴没有丈夫亲自出面撑腰,也还年轻,跟小叔子又不好经常见面,万一被这些人弄得叔嫂争权可就麻烦了!

这会就建议道:“四公子因为回答不出来,暂时就借口酒意上涌,到偏屋醒酒。或者婢子打发人去跟四公子说,就道支持不住,先回院子里去休憩了,让耆老们随意?”

“就这么去说。”卫长嬴冷冷的吩咐,“还有,叫人把提议给四弟添人以及主动送人的那些都给我记下来!”给沈藏锋添不成人就转向沈藏晖塞人…这些老家伙,先前沈楚夫妇的敲打还不够吗?!

打发贺氏去办这事,回到席上,卫长嬴已经神色如常。她笑着向霍氏等人赔罪与道谢,又若无其事的说起家常话来…等夜深宴终,外姓宾客各回家中守岁,沈氏男子却要聚集去祠堂里预备着正月初一的祭祀。

女眷们自也要忙碌——到得正月初二,按着风俗是已嫁之女回娘家的日子,卫长嬴好歹得了个空喘口气,正叫使女给捶一捶腿,闭目思索着初三起的拜年自己该先往哪家去,外头禀告说沈藏晖求见。

卫长嬴想起除夕宴上的事情,带齐了下仆到得正堂,叔嫂相见,拜年时的吉祥话与寒暄过了,果然沈藏晖苦笑着请求道:“几位叔公送了一些姬人来,只是我无心于此,还望三嫂帮我一帮,收留一下她们罢?”

“除夕宴上的事情嫂子也听说过了,四弟既然不想要,何不直言相告?”卫长嬴见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心里很是郁闷,作为女子,除非是对头的丈夫,否则哪怕是跟自己不沾边的陌生男子,总是希望能够专一些的。裴美娘远在帝都,沈藏晖能够拒绝送上门来的美姬,卫长嬴自是喜欢他这样的做法,可看沈藏晖为了这么件事情就头疼万分、仿佛遇见了了不得的麻烦一样,卫长嬴又觉得这小叔子性情也太软弱了点儿。

这要是换了自己的丈夫沈藏锋,怕是那些耆老提都不敢提!咳,当然…假如沈藏锋除夕那晚真的出面主持宴席,耆老们不敢提的缘故很有可能是自己…

不过就算没有自己对沈楚夫妇的赶尽杀绝,凭沈藏锋的果决强势,他道一句不想给自己后院添人,谁敢再劝?更不要说当他的面嘲笑他惧内了。

卫长嬴心说换了自己那在外有什么“温文尔雅、性情谦良”的胞弟卫长风,定然也由不得耆老们这样当面挤兑。

在宴席上没能推辞下来,还能说沈藏晖头一次主持这样的宴席,难免有生涩的地方。而且怕坚辞了会扫了宴席的兴致…可现在人都送过来了,一批美姬而已,你堂堂一个阀阅嫡子,至于为这么批人烦心吗?

沈藏晖却没听出嫂子话语里真正的意思,烦恼的道:“不瞒三嫂,席上的时候,我已经再三推辞了。奈何叔公们一起坚持,我亦怕扫了众人兴致。后来被下仆提醒,借着酒意提早退席,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他们走的时候,竟然还是把人留了下来!”

卫长嬴看着这个不知道该说他实诚还是…呃,念在丈夫的份上,就说他实诚罢——当真计较起来总归是叔嫂,小叔子太笨太呆,做嫂子的也没什么面子是不?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四弟现在过来寻嫂子,只是想嫂子给你把这些人安置一下?”

“正是如此。”沈藏晖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道,“我那院子安置不下这许多人,再说…我那儿伺候的人也够了。”

卫长嬴一眯眼,狐疑的看住了他,道:“叔公们送来的这些人,嫂子都还没看见过,四弟你看了吗?”

“昨儿个忙碌,今早见了一回。”沈藏晖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内中几人身世颇为可怜,还请嫂子善待些个。”

卫长嬴闻言就笑了起来,亲切的道:“是生得最俊还是最楚楚动人的几个?”

“啊?”沈藏晖没有想到嫂子会忽然这么一问,有点发愣。

卫长嬴顷刻之间却翻了脸,道:“按说我这个嫂子过门也没几年,父亲母亲和叔父、上头的兄嫂都还在,我不该说你什么!可如今父亲母亲、叔父以及诸位兄嫂都不在跟前,我也托一托大教你几句!你若是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那就算了!”

沈藏晖忙道:“三嫂教训我是应该的,三嫂请说!”

“除夕那会在席上,我听闻几位叔公一起说你不敢收下那些美姬,乃是惧内,你就没有话回答了,是也不是?”卫长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换了自己的亲弟弟卫长风,她早就抄起东西把卫长风打得满院子乱蹿了!

可沈藏晖不但是丈夫的弟弟,还是堂弟!婆婆都对他小心着呢,卫长嬴这会也只能按捺下脾气来好言好语的连哄带劝,“你岂不知道这纳妾乃是问过四弟妹的吗?这是正经按着规矩来的事情,叔公们联合起来挤对你几句,你还真依了他们说的尴尬得下不了台了?你就不能照着规矩请教他们这些长辈?合着咱们本宗嫡支不常有人在西凉,族里的规矩居然废弛至此、连他们这些理当德高望重的长辈都跟着胡来了?!”

沈藏晖面色涨得通红,低声道:“我这么说了的,可叔公们说,美娘乃是世家嫡女,又是大伯母亲自挑选的人,一准贤惠得紧!要不是来西凉之前动身仓促,没准美娘自己都要给我预备伺候的人…我…我也不好说走的时候美娘却是叫我不要在这儿添人的呀!”

“…”黄氏、贺氏等人死死咬住唇,以防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叫沈藏晖下不了台——连卫长嬴也呆了一呆,几乎板不住脸要失笑:之前沈藏晖帮着新婚妻子把苏夫人气得死去活来那会子,卫长嬴还道这小叔子忘恩负义呢!如今看来这小叔子却是…这是还没长大不懂事啊!

可说他不懂事,他倒是把裴美娘叮嘱的话记得牢固。

同为发妻,卫长嬴的心不免软了下来,放缓了语气道:“既是这样,那你何不借着除夕过后就要祭祖说嘴?距离祭祀先人的辰光将近,你不愿意谈说这样的话题免得冒犯了先人——或者说长辈们打发你到西凉来,既是为了送我这个嫂子来看你三哥,也是为了让你上阵历练,狄人未灭,你没有广纳美姬的心情…类似的理由不是很好找吗?”

这番话说得沈藏晖恍然大悟之余,满面羞愧的道:“我却是愚笨,不是三嫂提醒,这些理由我都没有想到。我…我就是想着来西凉前美娘叮嘱我的话不能说出去!”

“…”卫长嬴无力的抚额,半晌才道,“这样,我教你个法子:往后不管谁来跟你说这样的话,你就说,来之前,叔父叮嘱过你不许沉迷女色,须得好生辅佐你三哥。若那些人要跟你分辩说纳上一两个姬妾不算沉迷女色,你也别管他们怎么个狡辩法,就一句话:让他们不要挡了你听从叔父教诲的路!若还不听,你就发怒,斥他们自己不忠不孝,竟还敢把你也拉下水!然后过来告诉嫂子我,我来给你收拾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沈藏晖小心翼翼的道:“但父亲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万一他们知道了…”

“我不信你出发之前,叔父没有私下教诲过你一番!”卫长嬴不耐烦的一拍案,喝道,“叔父教诲了你什么话,我瞧你自己都未必每句全记得——他们凭什么全部打听到了?”

☆、21.第二十一章 家妓

第360节第二十一章家妓

打发走沈藏晖,一屋子的人才笑出了声,都道:“四公子怎么这样老实的?往日里竟都没有看出来。”

黄氏含笑道:“想是因为之前在帝都时,怎么也隔着一个府邸,不常来往,竟不知道四公子的真性情。”

卫长嬴只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反而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叔子再天真,作为嫂子,没有旁的直系长辈在这儿,这该担的责任不能不给他担起来,遂道:“把那些姬人带上来,我倒要看看,这些体恤族侄孙的叔公们,都给四弟他选了些什么样的绝色?!”

半晌之后,一群花枝招展的美姬被带了进来,莺声燕语的行礼请安。

卫长嬴端坐堂上,打眼一看,虽然都说西凉苦寒,人物繁华与帝都远不能比。但耆老们给沈藏晖送的这批人还真都是着意挑选过的,最差也称得上眉眼清秀肌肤白嫩,出挑的两三个放在帝都那边的姬人里也算得美貌俏丽了。

再一细看这两三个出挑的,眼带桃花腰软如蛇,不问可知必是能歌擅舞那一类。想到沈藏晖之前不忘记叮嘱自己“善待”她们,卫长嬴眯起眼,暗悔方才光顾着教训小叔子,倒忘记把这事也给他提点提点了——亏得裴美娘留了一手,加上沈藏晖抵达西凉日子还不长,尚且记得夫妻之情,所以没叫这几个自诉身世凄苦的主儿给打动到心一软就留在身边的地步。

不然裴美娘不在这儿,沈藏晖想收几个姬妾伺候,卫长嬴这嫂子还真不好说什么。

耆老们大约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可着劲儿的选出这些才貌双全的姬人来送给沈藏晖的罢?丈夫秘密奔赴东河,这件事情,耆老们备下送给沈藏晖的姬妾时应该还不知道。

但沈藏锋并不满意上一回以身为诱饵、对穆休尔的战果,虽然在养着伤,却一直盘算着要继续对狄人用兵。这一点对耆老们来说却不是秘密…既然要用兵,当然不会继续留在西凉城里,然而卫长嬴一介女流自然是不可能跟到阵上去的——她要真的不顾一切跟上去了最好。

不说拿着此事跟帝都那边告状,卫长嬴一走,先前她在西凉城里打下来的浅薄基础也会立刻烟消云散。这明沛堂的权力到底还是会被耆老们重新影响起来。

当然耆老们也不傻,晓得以沈藏锋的冷静,就算妻子如此提出也肯定会被他驳回。可卫长嬴即使不走,沈藏锋离开,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打击了。

没有了沈藏锋随时的出声支持——纵然沈藏锋打从卫长嬴抵达西凉之前就已经卧榻不起的养着伤了,可他在西凉城、在明沛堂里,偶尔传句话出来表个态,耆老们亦不敢轻举妄动。

这不仅仅是沈藏锋的手腕如何如何…归根到底还是他的身份,他是沈宣、沈宙都认可的下任阀主人选。这个身份在族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可以说是广为人知,否则之前穆休尔也不会为了他亲自前来,以至于中计了。

沈宣兄弟固然远在帝都,可在桑梓之地岂能不留下来手段控制?更何况沈宣在沈藏锋还未加冠、自己也正当盛年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立下继承人,无非就是想早日开始扶持子嗣,到时候可以水到渠成的接过明沛堂。

本宗嫡支这一代,大公子沈藏厉、二公子沈敛实都是才束发就被打发到西凉,上阵磨砺。反倒是被寄予厚望的沈藏锋,加了冠成了婚了,才到西凉来——这不是沈宣兄弟爱护他到了迟迟舍不得让他上阵的地步,却是希望沈藏锋能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束发之年到底还年幼,即使在同辈甚至父辈跟前算得聪慧出众了,在族中耆老跟前到底还是有点不够看。索性等到加了冠,也娶了妻,城府更深沉些…去年沈藏锋才到西凉,不是就大胆的主动提出以身为饵引狄人大单于穆休尔入罄?

那一战虽然穆休尔最终还是逃脱回去了,然而沈藏锋的勇气、果敢、胆识、气度都深为西凉上下钦佩。尤其后来阻止沈由甲立刻追杀刚刚返回部族中的穆休尔,确实让返回部族之后,危言恐吓魏人将立刻来攻、让狄人畏惧之下不敢立刻对他发难,免得群龙无首被魏人大破的穆休尔陷入了极为艰难的景遇——此事上,沈藏锋又展示了他的谋略。

这位三公子到西凉统共也才一年多,然而威望已经建立起来了。相比起丈夫,到西凉才两个月的卫长嬴,年岁既轻,又还未展示过让众人都沉默这个级别的手段,威望自不如丈夫。

只是估计着沈藏锋年后应该会离开西凉城,这些老家伙可不就是不动声色的预备起来了?

卫长嬴想到这儿,眼神就冷了冷,看着那几个最出挑美貌的姬人问:“你们都会点什么?”

那些姬人先前是被送到沈藏晖那边,也见过沈藏晖、听他说过会请自己的三嫂来安排她们——多多少少听说过卫长嬴一到西凉就导致了一个近身伺候自己丈夫的俏丽婢子被活活打死,末了还不解恨,还把安排那俏丽婢子到自己丈夫身边的族叔族婶一起逼上死路——这种善妒的主母,自来被当成玩物的姬人最敬畏恐惧不过。

如今听得她开口,俱是小心翼翼的道:“回三少夫人的话,奴家学过些琴技。”

“奴家会舞蹈。”

“奴家会吹洞箫。”

…一干人报上来的才艺,都跟歌舞脱不开关系,这也在卫长嬴意料之中,就转头对黄氏道:“这可是难办了,先前我说咱们这儿缺了人手,那都是要实打实的干活的。四弟给我送来这么一拨人,个个吹拉弹唱都来得,然而却不是正经做事的,要怎么办?”

姬人们也听见了这话,就有两个壮着胆子道:“奴家也会端茶倒水的。”

卫长嬴看了眼这两个人,发现是姬人里容貌中等的两个,当然比起常人来都是各有几分姿色的。她漫不经心的道:“那拨你们在前头伺候茶水,你们做得来么?”

那两个姬人因为畏惧她,不免要把这话多思想一下:前头是卫长嬴少去的地方,把她们安排在那里,显然是不太喜欢她们老在眼睛跟前晃来晃去的被看到。这很符合这个一到西凉就把丈夫跟前新添的俏婢打死的少夫人的妒妇做派…这话难道是试探么?

但转念又想到才说了自己会端茶倒水,这会又说做不来,也不知道这位少夫人会不会当自己是消遣她的因而发怒?

如此想着就深悔自己多嘴,一时间冷汗滚滚,竟不敢回答。

卫长嬴等了片刻没见她们答话,倒是堂下渐渐静可闻针,连没说会端茶倒水的姬人们也全部紧张了起来…她仔细观察下来,没有发现神情里有桀骜不服的,暗自点头,心想这批人倒还知道分寸,就对黄氏微一颔首。

黄氏就出来道:“其实婢子觉得这些人既然都会得才艺,何必一定要打发去端茶倒水呢?那样的人咱们可以从家生子里另外再挑选补充的。”

卫长嬴道:“姑姑这话可是为难我了,人是四弟送过来的,他是不耐烦管这些人才交给我。我若不给她们安排些差事,总也不能平白的养着罢?难道重新还给四弟?四弟可是嫌麻烦的!”

闻听她说沈藏晖将这些人都看成了麻烦,最出挑的那几人里就有两人神色明显一黯,下意识的咬住了唇。

卫长嬴估计应该就是自诉身世凄苦的那两个了——出于正妻的本能,对这种见着妻子不在跟前的男子就珠泪盈盈倾吐无数命苦之事以博取同情最好是同情得把她拥进怀里、见了正妻或旁的女子就装老实扮乖巧的女子,卫长嬴实在提不出什么好感。因此故意隐瞒了沈藏晖所请求的

善待她们的要求,反而暗示这些姬人,沈藏晖视她们如麻烦。

黄氏也看了眼那两个人,淡笑着道:“明沛堂因为本宗嫡支一直在帝都,所以祖堂这儿,正房一直都是空着的。也没旁人有资格住…因为如此,如今三公子跟四公子回来,才缺乏人手。不但人手缺乏,家妓也缺。只是如今伺候的人手尚且没有补起来,又还在年节里头,暂时顾不上而已。原本呢,家妓这边最难补充的,因为西凉这儿远不及帝都繁华,恐怕没有帝都那许多人可挑选。不意如今这一批人都不错,连才艺也会,都不必教导了。”

“姑姑说的很是,虽然说我们辈分不很高,然而族侄们也是有一些的。夫君这会子卧榻,不便出面招呼宾客,四弟倒兴许有这个需要。届时来了客,总是遣人去召官妓也不是办法。”卫长嬴眯起眼,对堂下之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家妓住的院子里罢。”

姬人们好几个听说要把她们充当家妓都是花容失色——本来她们得知要被送的人之后是很高兴的:本宗嫡支的四公子,年轻,容貌不差,性情温文,最重要的是四少夫人这回没来,而且四少夫人没跟过来的一个缘故是怀孕,年后才会生产。

如此即使到了年后,四少夫人也还得照顾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立刻赶到西凉来看住丈夫。正妻不能过来,她们自然就要轻松很多。若趁这光景生个一子半女的,即使有四少夫人的嫡出子嗣在前,横竖这辈子也有依靠了。

对于这些姬人来说,毕生追求也就是这样了,总比沦为玩物、人老色衰之后领一笔遣散银子打发出门,嫁个乱七八糟的人,也不知道中间喝了太多绝育药之后还能不能再有个自己的子嗣?

结果见到沈藏晖之后才发现这四公子虽然是个好脾气的,却被那位远在帝都的四少夫人吃得死死的。一群美姬簇拥上去,四公子跟前的人只略提了几句四少夫人…明显已经被最美的两个姬人说的凄惨往事打动的四公子犹豫片刻,居然还是做出把她们送给三嫂来处置的决定…

从脾气温和的沈藏晖手里落到整个西凉城都在暗中议论的嫉妇卫长嬴手里已经叫这些美姬惊骇莫名了,谁曾想这位帝都来的三少夫人果真无愧于嫉妇之名,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她们从侍妾变成家妓。

眼看就要有人上来带她们去家妓住的院子——而卫长嬴也似乎已经处理完了这件事情,转头跟黄氏低声商议起旁的事情来了,美姬们晓得这是最后的机会:等进了家妓院,往后慢说再见到卫长嬴,想出院子一步,那也是得有客人要她们伺候的时候了。

许是福至心灵,又许是不甘心,一部分美姬满腔悲凉的拖着脚步预备告退时,却有一部分美姬站在原地未动,而是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下来,悲声道:“求少夫人开恩!”

☆、22.第二十二章 医术的麻烦

第361节 第二十二章 医术的麻烦

“…一共十七名姬人,方才不肯去家妓院子,跪下来求少夫人的是八人。”黄氏指着名册,“都写在这儿了,少夫人看?”

卫长嬴问:“生得最好的那几个都在里头么?”

“最好看的三个,有两个在这里面。”黄氏道,“有一个似乎性情怯懦得很,团月只往前走了两步,就跟着人群移步了。”

卫长嬴沉吟道:“既如此,她们如今住的院子还是加几个严厉的婆子看一看好,尤其是长得好看里这两个跪下来的…若当真不甘心叫人肆意糟蹋了天赐的这副好容貌也还罢了,无怨无仇的给条正经路途权当给子孙攒福,若还是对四弟那边不死心…”

黄氏微笑着道:“少夫人您放心罢,如今拨她们住的院子固然不是特意加高了围墙的家妓院,然而明沛堂几经烽火,院墙修筑时就比寻常的院墙来得高。这些个美姬纵然身轻,然而想逾墙而去却也不可能。何况婢子也交代看守她们的婆子了,既然是她们自己求了不做家妓的恩典,少夫人也许诺会把她们配人,若有那等胆敢欺瞒少夫人的,一律当场打死了事,不必来报少夫人准许…这些话也说给诸姬听了。有触犯者,那是自己寻死,须怨不得咱们。”

“那这些人就先这样罢,照着寻常下仆的份例养着她们。”区区一批美姬,不值得太过上心,卫长嬴又吩咐道,“也叫看守她们的婆子教她们点儿寻常妇人的技艺,免得往后配了人被嫌弃不会过日子!”

比起去年年初时已经拔高了好些个子的朱弦笑嘻嘻的道:“婢子看那些人都颇有姿色,便是不够贤惠,想来那些个军汉平常都娶不上妻的,哪儿能嫌弃呢?”

“这可不一定。”卫长嬴笑着点一点她额,道,“你想人家小门小户,娶妻是为了什么?延续子嗣当然是头等大事,然而操持家务也是紧要的。那等门第的人家又没下人,难道指望嫁到那样的人家还能被里里外外的伺候着吗?”

朱轩取笑朱弦道:“看来那些个美姬真格是美,连你也起了怜香惜玉的心了吗?”

“有少夫人以及诸位姐姐日日在跟前看着,那些个人算什么?”朱弦笑道,“就是这么一说…姐姐你净挑我不是,真是讨厌。”

卫长嬴与黄氏不理会小使女们的斗嘴,趁着正月里就这一日最闲继续说正事:“这些人就留着等大军班师归来之际赏赐属下或配与立下大功的士卒罢,那些人驻守边疆多年,传闻有许多都因家贫或战事耽搁了婚娶。这回若立功劳,朝中自有封赏,这些美姬打发出嫁,我也会陪一笔嫁妆,只要夫妇同心,日子也不难过好。这事横竖就这样了…不过使女那边的空缺着实要填补了,这会子离着帝都千里迢迢的,看来只能用沈家的家生子了。”

黄氏沉吟道:“其实沈家家生子也没有什么,虽然不如少夫人的陪嫁那么顺手。然而少夫人总归是算为沈家人的,再者,如今谁不知道在少夫人跟前伺候的前程何等远大?只怕少夫人露个口风要选拔近身使女,家生子们能抢破了头。”

她声音一低,“再者,在西凉选取的家生子土生土长,更清楚族里局势与诸事内情。对于少夫人进一步掌控明沛堂,大有好处!”

朱弦和朱轩听得这话,忙也顾不得小声斗嘴了,一起上来问:“要选新的近身使女?那婢子们呢?”

“你们如今也有十四了,大使女勉强可以担当。”四朱都是跟卫长嬴一起长大的,情份不比寻常使女,卫长嬴对她们向来也平易近人,这会就像姐姐一样笑着摸了摸她们乌黑的发髻,解释道,“然而芯淼没带随从,朱实跟朱阑肯定要给她用的了。等她回帝都时,我没准也要让朱实、朱阑一起跟过去一路伺候以尽主人礼仪。团月跟新月木讷了些,而且夫君那儿也没合用的使女,所以总是要添的。”

黄氏笑着道:“何况你们补了大使女,小使女可不也缺了吗?”

朱弦和朱轩听出自己大使女的位置没有被抢走,反倒是内定了,这才放心,转嗔为喜,又关心起未来的同僚来:“却不知道少夫人与黄姑姑打算选谁呢?”

“这不是还没定吗?怎么,你们有合宜的人选?”卫长嬴含笑问。

贴身大使女的选择卫长嬴与黄氏这些姑姑们自有主意,没有她们这两个半大使女指手画脚的地方,两人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忙一起摇头,讪讪道:“婢子就那么一问。”

“等定了人选你们就知道了。”卫长嬴又叮嘱了一句,“接下来几日会很忙,你们先不要把这消息传扬出去,免得忙上添忙。”

这日也就这么点事…从初三起,卫长嬴简直忙成了一个陀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代丈夫轮流至各家拜年兼赴宴。

场面上的敷衍也还罢了,关键是年节这样的大日子,单是每日梳妆打扮,就要比平常提前一个时辰起身。累累珠翠堆砌上头去,一身行头比出阁那会的嫁妆也轻省不了多少。毕竟卫长嬴年轻,到西凉的辰光又不长,虽然她也算是天生丽质风仪出众的美人儿了,可限于年岁与经历,还没达到荆钗布裙就能震住满族长辈的地步。

所以只能用珠翠金饰的盛装打扮来点缀雍容贵气,使众人不敢小觑——饶是黄氏变着法子让厨房里做着补品给卫长嬴滋补,到了元宵节时,卫长嬴还是明显的瘦了一圈儿,可见这半个月的劳碌程度。

元宵之后年节也就算是过去了,按照计划,卫长嬴便要打发与自己同来西凉的三位闺秀回程,这也是她去年年底就写信回帝都照会过三家的事儿。

然而事情却又有了变故,邓弯弯也还罢了,邓宗麒腊月里就返回职守。她到西凉本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兄长是否安然无恙。既然看到了,卫长嬴借口西凉苦寒要打发她回去,她当然不会拒绝——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在人家家里住久了,哪怕有女主人招呼着到底也尴尬。

何况邓宗麒也赞成妹妹早点回去,一来西凉的确不如帝都宜居,二来却是考虑到邓弯弯这年纪该说亲了。后一件事情,邓宗麒早就托付了姑姑邓贵妃,也向贵妃要求人选得邓弯弯自己也中意才好…可邓弯弯人不在帝都,贵妃也决定不了。

邓弯弯的出身,所嫁的当然也会是士族子弟,这些人都是不怕娶不到妻子的。邓弯弯从才貌到出身到父兄,都不是值得与她门当户对之人非等不可的,邓宗麒自要担心妹妹在西凉耽搁久了,耽误她的青春。

顾柔章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连顾家大小姐的脸皮都不要了:哭闹算什么?连满地打滚这样不体面的手段都拿出来用了。然而卫长嬴态度坚决,根本不管她怎么闹,就是一句话,邓弯弯回程时,她也必须一起返回帝都。

顾柔章心里懊悔得没法说——早知道这样她年前就不耽搁,早点去探望兄长了。那样虽然离开西凉城,两顾驻扎的地方又都荒僻,然而离了卫长嬴跟前也没人管得住她。

再说卫长嬴不担责任,也没必要去干涉她几时回帝都。奈何顾夕年现下也上了阵——魏军除夕雪夜踏冰而出,几乎是倾尽西凉兵力直取狄人王帐!

按照私下里的协定,作为对之前沈藏锋几乎直接阴死狄人大单于穆休尔的大捷中独占功劳的回报,这一回的功劳沈藏锋出力再大,也只会列在末尾。大头将由顾弋然、顾夕年、邓宗麒三人来分,连沈由甲都为他们让路。

当然三个人怎么分,那就看三人各自的表现了。

所以此刻顾夕年远在狄人境内赚着功劳,顾柔章倒是也想去阵上看看热闹,没准运气不错还能亲手杀上一两个狄人…不过她试探着提过一回这样的要求,卫长嬴当场就当着她的面一掌拍碎了一张紫檀木桌,冷冷的警告她,敢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眼节骨上生事,她就把顾柔章打成这张桌子一样——横竖有端木芯淼在,不怕把顾柔章打死了不好对顾家交代。

顾柔章若是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被缠成个粽子一样送回帝都,大可以试试…顾柔章默默回想了下这位卫姐姐有过手刃贼首的事迹,杀人都敢,把人打成重伤应该绝对做得出来,呃…她明智的决定还是听话的好。

以上这两位,一个只要暗示一下就会主动告辞,另一个死皮赖脸不肯走,可手段强硬一点就没问题了。麻烦还是在于端木芯淼——先前除夕宴上,端木芯淼应了给众人诊治疾病痼疾,以至于众人纷纷求医,把好好的除夕宴会都搅扰了。

后来卫长嬴不得不出面圆场,代端木芯淼建议众家商议之后按序求医,这个建议当时众人都答应了,端木芯淼也默认下来。

当时卫长嬴要顾及的地方太多也没细想,过后才发现了一个麻烦:就是除夕之后的正月初一一直到元宵节,这中间各家都忙碌得紧不说,按着风俗这中间也不适合求医问药的。

所以一直到元宵节过后次日,年节已过,一切如常了,之前在除夕宴上被端木芯淼几针减轻病痛的那位老夫人被晚辈陪着找上门来,卫长嬴才想到了这个麻烦事儿…按着除夕宴上的宾客,人数已经不少了。

再加上这事情传出去,怕是整个西凉境内、乃至于附近几州郡都会有人赶过来求医!

毕竟季去病的医术堪称海内闻名,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他就端木芯淼这么一个传人——这师徒两个还常年待在帝都,并且与海内六阀有着极为深刻的关系,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请动的。

比如正月十六上门来的这位老夫人,亦是沈家一位耆老之妻,在族里身份也不算低,苏夫人见了也会客气的招呼一声婶母的。她的晚辈也很孝顺,连帝都的太医都请来过,就是这样也没请到季去病——沈氏耆老之妻,在宋老夫人眼里哪儿能跟自己儿子的性命比?

…插句题外话,只是算计到沈藏锋将会离开西凉城,原本都已经表示臣服的耆老们就给沈藏晖备下了美姬,暗藏祸心,跟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瑞羽堂仗着恩情,硬是霸占着海内第一名医不肯放他到西凉来,这些年来沈家诸耆老也不是没人或因自己身患病痛或为表孝心,自恃同为海内六阀,在族里也有些地位,打发人去凤州跟宋老夫人商议的。

结果当然是无一例外被宋老夫人毫不迟疑的拒绝了…

又被扫了面子又没请到季去病缓解自己的病痛,耆老们对瑞羽堂总归有些不喜。更何况卫长嬴跟宋老夫人、还有导致宋老夫人宁可得罪沈家耆老也不放人的卫郑鸿关系那么深,不迁怒她才怪。

这是季去病,在阀阅眼里,他到底只是一个医者,请不动他还是碍着瑞羽堂。

可他的弟子端木芯淼,那是实打实的锦绣堂嫡出小姐,曾经的太子妃嫡妹,又正值年轻美貌还没许人——不是大病谁敢请她?如今天下可不太平,这么娇滴滴的一位小姐,万一请动了她,来去路上、或在家里诊治时出点事儿,就算同为阀阅,也没法跟端木家交代罢?

就算是大病想冒险请她,然而端木芯淼学医一来是兴趣,二来是为了护着嫡姐蔡王太后与外甥蔡王,跟救死扶伤半点关系都没有,根本不愿意离开帝都!

所以对于不在帝都的人而言,这师徒两个固然是大名鼎鼎,却也远如天上日月一样的不切实际。

现在名声更响亮医术也更好、在杏林之中地位犹如太阳一般的季去病远在凤州诊治卫郑鸿;可他精心栽培的唯一传人,在杏林里的地位总能比一轮皓月的端木芯淼却意外到了西凉,而且如此的平易近人…谁不抓住这次机会,那真是傻到家了!

现在卫长嬴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况:端木芯淼已经不是不能按照机会动身的问题了,而是四面八方涌到西凉来求医的人,已经快把西凉城里的客栈别院都住满了!

☆、23.第二十三章 义父义母(上)

第362节 第二十三章 义父义母(上)

“说罢!你少跟我装糊涂!”卫长嬴粉面含霜,冷冷的注视着跟前的端木芯淼,道,“我不信你除夕宴上那么爽快的答应给众人治病是一时兴起!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贵妃的意思?你故意留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神医一脉的名声,近地如西凉城左近者,尤其是除夕宴上获邀的宾客们,倒还冷静,只是彼此约好了日子免得上门时起了冲突。但远一点的地方,有心人早就盘算起了沈藏锋年后即使不上战场、也必然大为好转,不再需要端木芯淼时时亲自照拂——这样端木芯淼当然就有了辰光给旁人看诊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端木芯淼愿意不愿意这么做,但是季去病师徒就这么两个人,比起从前远在帝都、养在锦绣端木府邸里的高不可攀,现下端木芯淼人在西凉城里,虽然住的也是阀阅祖堂,却只得一个年轻的少夫人当家,比之帝都之远、端木府重重人事阻拦,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机缘了!这些人惟恐会错过这次机会,连正月都不过了,直接快马加鞭赶过来求医!

他们行到路上,明沛堂的除夕宴上端木芯淼的好说话又传了出去…更加坚定了他们提早赶到西凉城的决心。

拜他们所赐,如今西凉城里可谓是热闹非凡,元宵佳节放灯时都没这么热闹!

不但大大小小的客栈、有些人在西凉城里所拥有的别院都已客满,许多黎庶见有利可图,纷纷舍出自家房屋来供这些往日里见都见不着的贵人入住…西凉城里缙绅诸人,几乎都接待起了各路八竿子也未必打得到一起的亲戚——连明沛堂的客院,每日都要住进几位不好推辞的亲戚或同族!

这事儿闹得这样突兀,先前忙着提点小叔子不要又被族人阴了去、正月里到各家走动亲近、整个腊月和正月都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的卫长嬴根本就是毫无准备!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这样的阵仗了!

只是卫长嬴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也立刻醒悟了过来:自己被端木芯淼算计了!

本来神医一脉虽有回春妙手,但距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世人眼里的良医楷模足足有十万八千里,医者父母心这种东西,季去病师徒两个就更加的缺乏了。就算这师徒两个都特别给卫家面子些,但这份面子还没大到就因为卫长嬴是沈家媳妇,端木芯淼就不拒绝沈家族人的求医的地步。

何况端木芯淼要是当真想用自己的医术来帮助卫长嬴,除夕宴上就不该那么快的答应!应该拿一拿架子,让众人托了卫长嬴来求情再答应,如此才好把人情给卫长嬴记下才是。

可她却是擅自一口答应,还当场露了一手医术——这不,四面八方的求医之人几乎是滚滚而来了!

卫长嬴岂能不气急败坏?人情这儿没什么,端木芯淼跟她关系虽然不错,但两人同为阀阅嫡女,身份相齐,端木芯淼又不是她的下仆,没有必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扶持她。卫长嬴虽然是在挖空心思的掌权,却也没自私到认为端木芯淼就该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的地步。

打发这些人也是小事,横竖客院里住满了,对于沈家如今的声势来说,这点开销也没放在眼里。何况那些人也不是不知趣的,贸然过来求医,医者还住在明沛堂里,据说还是这位少夫人的闺中好友,哪能不带上厚礼?

这么一算他们住进来其实也没亏。

至于说没资格住进明沛堂的那些人么,反正也不用卫长嬴出面招呼,如何安置这些忽然拥入西凉城的人,这是刺史的事情。若说接下来的医治,反正吃苦受累的也是端木芯淼…

卫长嬴真正担心的是端木芯淼另有所图!

目光沉沉的看着端木芯淼,卫长嬴脸色难看,心里甚至已经动了是不是做点什么迫得端木芯淼不得不立刻返回帝都的事情?比如说小神医…呃,这是这些日子聚集过来的求医之人为了奉承端木芯淼给她起的绰号——若是这位新鲜出炉的小神医自己发生点什么意外,诸如断了腿、伤了手臂,以她的身份回帝都去疗养也是应该。

卫长嬴的神色变幻,端木芯淼都看在眼里,这会就叫了起来:“好歹我也叫了你快两年的卫姐姐,你至于这样狠心吗?才一出事儿,你就想着对我下手?一点儿姐妹之情也不念!”

“你还好意思说!”卫长嬴阴着脸道,“你闹成这样的场面问过我了吗?如今我夫君在前线跟狄人打得死去活来,卧冰餐雪的无暇分心,西凉城这儿却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我能不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