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由乙叹道:“去是去了,只是…人已经死了!”

卫长嬴大惊,道:“死了?”

“可不是吗?”沈由乙摊手道,“本来季家人在帝都土生土长,就很不适应咱们西凉的气候。再加上流放之人每日皆要服苦役——固然因为废后钱氏的情面,咱们家出面照顾了点,可邓氏也有人买通了族里一些人…婶母也是大族出身,当知道族人众多的时候,也未必人人齐心的。何况季家人流放的人中很多都是妇孺,死得非常之快。这逃走的似乎是季英的嫡幼子季固,算起来当年也才十四岁,气血未足,能暂时逃出差人的眼目算是侥幸了…”

经过沈由乙的详细解释,卫长嬴才知道,这季固之所以能够逃走,实在是极为难得的一件事——因为西凉苦寒,看守流放犯人服役的差人虽然能够敲诈犯人家属,但沦落到被流放这份上,必定是失了势或不受重视,他们所得有限,平常大抵也是非常清苦的。

而季固逃走前一日,看守他们那一批的差人凑巧射杀到了一只野兔。一同当差的足有好些人,一只野兔再肥硕,也当不得几个人带回家去分。于是差人们决定现场享用,吩咐犯人替他们将那野兔煮成肉汤来吃。当时被叫过去伺候他们的两个犯人,就有一个是季固…之所以叫他是因为他身形瘦弱,做事总比旁人差些,让他在那里拼命服役,他也做不了多少。

索性有什么琐碎事情打发他去办,倒也方便。

结果这些差人在犯人头上作威作福已成习惯,即使知道季固的来历,却也太低估了百年季氏、尤其是季英这一脉的医术。季固不过提着那只剥了皮的野兔,在差人的视线里到溪边清洗一番,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另外一个不算熟悉的犯人一起煮了一锅汤…就在这中间,他用在溪边清洗兔肉时的机会,随手拉巴的几株可以说是遍地都是的草药…或者说常人眼里的杂草,就配出了一副泻药!

不但如此,天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当着差人们的面,把药下进了汤里…

所以那些差人吃了兔肉汤后不久,个个泻得死去活来!

趁着这个机会,季固鼓动众人一起逃走,他与他当时仅剩的兄弟季坚也混在其中——只是季坚运气不好,逃出没多远就被巡查的差人发现,当场斩杀!

倒是这季固,侥幸跑进了曹家堡。

这儿得说下曹家堡,这地方叫堡,也确实有一座堡垒,但跟寻常堡垒却不一样。

就是先前提到过的,有些人被赋税或田租迫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冒险在魏、狄交界之处的荒地里开垦居住。冒着被狄人屠杀与被大魏官府追究的风险,艰难挣扎图一线生机——曹家堡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按说境内出了这样不听话的刁民,官府总是要镇压的。只是曹家堡的那座堡垒地势实在太好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个词根本就是为这地方造的!

据沈由乙描述,这座曹家堡其实既无堡墙也无什么坚固的建筑——因为它根本就不需要!这地方,三面都是犹如刀劈斧削出来的陡峭悬崖,崖高最矮的地方也有数十丈!攻城云车到了也只能望而兴叹…实际上云车还到不了,因为那悬崖底下的河流固然不算湍急,但把云车基座淹没已经够了…

而且西凉苦寒,悬崖上根本不像南方的山崖一样生满了薜荔。指望有那么一片生长几百年、因此坚韧无比的老藤可以供奇兵突袭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说除非生了翅膀,不然想从这三面攻上去那只能是想一想!

再说那剩下的一面,也就是唯一能够上去的那条路。

这条路,乃是实打实的羊肠小道!小道到了最有经验的挑夫,挑上一副箩筐都得斜着身子扶着点箩筐的绳索才能避免不一直蹭在两旁的山石上…

这么个绝地已经很让想攻打的人绝望了!

最要命的是,这绝地地方还不小!曹家堡约莫三千人左右,一起窝在上头住得下不说,甚至还有田地…有山泉…除了食盐还需要出来采买外,他们完全可以把那条唯一的小路一封,悠闲的过世外桃源生活,彻底自给自足!

沈家虽然兵强马壮,但那些大抵都是给狄人预备的——先前从沈由甲到沈藏锋,都盯着秋狄大单于穆休尔的性命,哪里有功夫来管这么一窝…呃,刁民可以说,可要说叛贼还真算不上——曹家堡有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却一直非常的谨慎,并不干什么无本买卖,是以在官府剿灭这些在大魏的土地上耕种却不给大魏纳税的据点时一直没把他们排上号。

毕竟他们不惹事——不缴税的事情好遮盖得很,横竖西凉又不是江南,大片土地沦为战场,怕是连衙门里专门管这一块的吏员也不知道准确的田亩数量——主要是今儿个的良田,没准明日就变成了战场;今儿个的战场,没准过些日子就有人来耕种…

但若这些偷耕偷种的人在农闲时还要出来干点无本买卖,官府可是不能坐视了!

毕竟没有谁会愿意在跟狄人拼命的时候还要担心自己的家里可别叫劫匪趁虚而入给端了!

沈家在这一点上非常的强势,整个西凉境内,只要一有匪徒出现,不拘是狄人蹿入还是魏人作乱,一律立刻镇压!而且对于这样的匪徒,沈家从不招降,一般都是鸡犬不留、满门枭首示众!

至今以来,所有胆敢触犯这一条的,除了极少数人数实在太少、藏身之处又实在太过隐秘,不方便大军剿灭的外,几乎是无人能够幸免。

曹家堡的乖巧与地势,是它存在数十年的依靠。

只是曹家堡的几任堡主也识趣得很,堡中人数始终控制在三千,人数达到三千后,再有试图投奔堡中混口饭吃的,就借口堡中已无余地,不肯收了。

而且对于官府、沈家以及西凉本地的一些大族的不过分的要求,也都是尽量满足。

所以西凉上下,对于曹家堡的存在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曹家堡里的人也都不过是混口饭吃——那地方就算缴税,也真心收不了多少。

好歹也有三千人,成不了大事,真闹起来总归是一场民变民乱,很难完全瞒得不透风声。

“…当年族里派了一位族伯亲自进了曹家堡,带去季固的画像。那时候距离季固逃走无踪已经有十年多的光景了。”沈由乙叹道,“他逃走时是少年,成年之后容貌没准就要变化。但族里想着他有一手好医术,百年季氏的大夫,什么地方会嫌多?曹家堡十有八.九会收留他!进堡之后,只要从医术这里打听,不怕三千人里问不出端倪来!”

卫长嬴皱眉问:“然后呢?”

“然后倒是打听到了曹家堡确实在季固逃走之后救下了一个衣裳褴褛的少年,这少年也确实会得医术。”沈由乙叹息道,“只可惜,这少年被曹家堡的人救下时已经多日未曾进食,可谓是奄奄一息了!由于他懂得医术,被破例带进堡…他用堡中积累的药材给自己调养了一阵,倒是活了下来…”

卫长嬴诧异道:“这不是活了吗?后来是如何死的?”

☆、40.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第379节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据曹家堡的人说,虽然活了,但季固身体也变得非常之差。”沈由乙叹息着道,“而且季固一直很为季英这一房的血脉能否延续下去而担心…虽然说在帝都还有个季神医,但侄儿想,他或许担心季神医当时也年少,失了庇护,又在邓贵妃的眼皮下,未必能够长成,所以一心盼望着能够有一儿半女…为了这个目的,他配了一副可以暂时激发血气的药,独自冒险下了曹家堡、入山采集药材调养身体——不意中途遇见狼群,就这么死在狼口之下!”

卫长嬴紧紧皱着眉,半晌才道:“这些不过是曹家堡的片面之词,不能全信!可有什么凭据证明这少年就是季固、而且确实亡身于狼口之下?”

沈由乙道:“婶母说的是,当时族里派去的那位族伯也不很相信曹家堡人众口一词说的话。因为那时候季神医已经是声名鹊起,纵然这声名当时还传不到曹家堡,但以季固放倒差人时表现的医术药理之精深,曹家堡众人但凡没有昏了头,不可能不藏下他的。所以那位族伯就索要证据。”

“曹家堡可有给出证据?”

“给了。”沈由乙叹息道,“季固固然丧身于狼口之下,然而曹家堡还是为他收殓到了一部分的尸体。那位族伯传书族中,带了西凉最好的仵作与衙役、猎手一起前去掘墓验尸——当时尸体虽然已经埋下去十几年了,然而西凉气候干燥,曹家堡又给他择了个向阳的地方入葬,倒也没有非常腐烂。尸身经猎手辨认确实受过狼群啃咬,但残存的部分容貌对照下来,与画像上十分相似。当然,最终确认是季固的缘故还是因为差人所言、季固臂上颈上的黑痣位置丝毫无差!这些都是众目睽睽之下查看的。”

卫长嬴皱起眉,道:“那这消息…怎的一直瞒着季神医?”

沈由乙苦笑着道:“婶母您想,那时候季神医正在为令严诊治痼疾,据宋老夫人所言,季神医流落坊间的时候着实吃过许多苦头,以至于对人世没有太大的眷恋,他全心全意为令严诊治就是存着寻找其小叔父的念头…这要是叫他知道季固已死,万一他一个想不开,这…”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长嬴沉吟道,“那至今不告诉他,也是因为我父亲尚未完全痊愈?”

沈由乙道:“是这么回事。其实季固已死,在族里知道的人并不少,只是阀主亲自叮嘱过决计不可外传,所以才一直瞒着。”

“这可真是…”卫长嬴听完整个经过,以及此事被隐瞒十几年的缘故,也深觉棘手:季去病至今未婚,平常也没什么爱好,对尘世确实不像有任何留恋的样子——想来他之前面对权贵逼迫恐吓,宁折不弯,也是因为心中这一口郁愤之气,不肯低头。他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找到这个下落无着、有万一指望还在人世间的小叔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耗费了几十年心血琢磨卫郑鸿的病情,以求脱身亲自去西凉寻找。

若叫他知道了真相,巨大的打击之下,不说他会故意把卫郑鸿治坏…他想不开不想治了,却叫卫郑鸿怎么办?

就算卫郑鸿被治好了…这样算起来季去病也算是卫长嬴的救父恩人,卫长嬴也不忍看到他就此悲痛而绝。

然而季去病从前跟宋老夫人的约定就是治好卫郑鸿后,放他到西凉寻找亲人。

如今卫郑鸿已经在康复之中,也就是说,过段时间,宋老夫人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挡季去病到西凉来了。若是强行阻拦,季去病怎会猜不到真相?

卫长嬴忍不住喃喃道,“怪道祖母既准许季神医现在就着手寻找其叔父,却不声不响的,并不肯动用沈氏之力,竟让芯淼边行医边打探消息…说什么让芯淼顺势磨砺医术、什么沈氏昔年查没出来,原来真正的目的…却是拖延?”

沈由乙沉吟道:“依侄儿之见,也认为此事如今揭发出来并不妥当。”

“总要问过祖母才成。”卫长嬴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道,“不过,对芯淼倒未必要隐瞒,毕竟她也不会希望看到季神医出什么事儿…父亲他已经在好转了,季神医迟早都会亲自来西凉,总不可能让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人吧?芯淼可是把曹家堡这线索都寻到了!早晚要跟他说,我看不如先与芯淼商议下,到底跟季神医最亲的就是她了,兴许能知道有旁的安慰季神医可以接受这个噩耗的法子?”

沈由乙赔笑道:“侄儿对端木八小姐不甚了解,所以此事还是要请婶母定夺。”

说起来沈家跟这件事情关系不大,仅有的一点关系还是被卫家拖下水的。季去病能不能承受得住季固早已死去的消息,沈家不是太关心——即使敬佩他的医术独步海内比较关心,反正没有对这个消息若被沈家泄露出去、害了卫郑鸿的话,宋老夫人会怎么报复他们来得重视。

所以沈由乙拉牛牛什么也不肯沾边,惟恐闹出事情来,他脱不了关系。

卫长嬴看出他这种心态,也不跟他罗嗦了,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吩咐朱衣:“你先打发人去太平酒楼,跟那里的人交代一声。我有事情要跟芯淼说,芯淼今日下午不过去了。”又叫朱弦,“去芯淼那边看一看,若今儿个上午来求诊的人走了,就请她来。就说,我这儿有了曹家堡的消息!”

端木芯淼听说曹家堡那边传了消息来,自是非常重视,忙忙的赶了过来询问。

听得卫长嬴说季固已死,端木芯淼俨然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坐倒在席上,扶着几案才没跌下去,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卫长嬴叹息着安慰她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瞒你说,先前我在帝都时也还认为季神医这叔父有可能还活着呢?但到了西凉以来,我却不敢相信了。此地之苦寒贫瘠,你也看到了,根本就不是帝都那边能够比的!本来这季固服役时身体就很差了,被曹家堡救下之后,纵然调养…你想这些人是在自己原先的村子里活不下去的,所以才跑到曹家堡去讨生活。他们存着的草药,还能是什么好的?肯定都是山野里翻翻就能翻到的!不然,季固还要亲自去采药做什么?”

草药不好,季固医术再高明,调养的程度也有限了。他还不好好在曹家堡里待着,非要跑去采药…这样身死,真的不奇怪。

端木芯淼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前方,呜咽道:“这…这…这叫我怎么跟师父交代?!”

“我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卫长嬴忙递帕子过去让她擦泪,叹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过哀痛…据我所看,季神医至今未婚,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叔父团聚。但现在这个愿望看来是永远不能实现了,若他知道…算起来季神医也是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岁数了!”

听出她话里的提醒,端木芯淼哭得更厉害了:“师父一直就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寻着这个唯一在世的亲叔父,尔后叔侄团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却不想…却不想这位叔祖早在几十年前就去世了…师父哪儿受得住这样的消息?他全部指望可都在这里啊!”

卫长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是此事非人力所能为,沉默了片刻,还是只能老生常谈的劝说她节哀,又道:“你如今自己就先伤心成这样子,往后可怎么劝说令师?既知道季神医未必受得住这个消息,你得想想法子啊!”

端木芯淼几乎是嚎啕大哭着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嫂子你是不知道,当初师父为什么肯收我为徒!是因为他问我一个千金小姐放着琴棋书画不学,为何要跟他学这既不高雅也不体面的医术?难道不怕被姐妹以及出身与我相齐的小姐们嘲笑排挤吗?我说都是为了我大姐与外甥,便是被嘲笑也不打紧…师父就为这个回答收了我!你说这个消息怎么能告诉他!”

卫长嬴闻言也变了脸色——端木微淼跟蔡王论起来还是钱后的媳妇与孙儿呢!纵然钱后在季英出事后力保了他的,可季英合家遭逢大难可不正是因为钱后?季去病对邓家迁怒至今,居然会收下端木芯淼…之前揣测起来还以为季去病是因为钱后到底尽了力,却原来还是因为跟端木芯淼同病相怜!

这更加让人担心——季去病如此重视季固,他怎么受得了季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噩耗???

两人沉默良久,端木芯淼咬牙道:“我不甘心!当年宋老夫人把这件事情托付给沈家的时候,我师父的名声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兴许沈家敷衍了事呢?我要亲自去一趟曹家堡、再次开墓勘察,看看那究竟是不是我师父的叔父!没准,曹家堡的人贪图叔祖他的医术,故意把他藏了起来,却弄了个替身打发了沈家的人!”

卫长嬴不忍的劝道:“你不要这样,沈家当时去的人也是再三查探才确认的。你都没见过季固,如何能够辨认真假?当初沈家去的人是拿着画像对过容貌,又看过了颈上跟臂上的黑痣位置的…”

“等一等!”端木芯淼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打断她道,“黑痣?难道当初确认那是我叔祖尸体的…就是因为那些黑痣的位置?!”

☆、41.第四十一章 曹家堡

第380节 第四十一章 曹家堡

卫长嬴听出玄机,不由坐直了身子,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端木芯淼深深吸了口气,微微颤抖着声音道:“在皮肤上做出黑痣来,这法子我也会!”

“当真?!”卫长嬴吃了一惊,急速思索了一下,随即掩口道,“若是如此…那当年…是曹家堡刻意隐瞒了季固!”

但很快她又反对了这个看法,“不对!若是曹家堡想隐瞒季固,而季固却不同意的话,又何必在尸体上做出证明身份的黑痣?这种秘术何其隐蔽,连我都是头一次听闻,曹家堡那些人,本是雇农出身,为求一线生机才建了曹家堡这地方。想来见闻总不可能广阔到这地步罢?而且这样的秘术,用到的地方并不多,季固不见得会轻易泄露出去。”

端木芯淼正要说话,卫长嬴却又想开了,“是了…之前沈由乙说,当初季固一行人才被流放时,废后钱氏尚居凤位,曾经嘱咐咱们沈家照看他们一点。然而邓贵妃却也买通了沈氏里的一部分族人,对他们进行打压与折磨——难道是因为曾在这些被邓贵妃收买的沈氏族人里吃过亏,所以季固得知沈家人受我祖母托付去寻找他时,不敢相信?他惟恐是邓贵妃收买了人想赶尽杀绝,索性弄一具尸体出来假冒自己,以便脱身?”

“三嫂子!”卫长嬴这么一番峰回路转、绕来绕去的推断,让端木芯淼本来很激动的心情,到此刻也化为一叹,很是无语的看着她,道,“那您到底怎么个认为法?”

卫长嬴干咳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的话,兴许季固真的尚在人间,这样可就太好了…当然,要你看了那具尸体才能肯定。”

端木芯淼沉默了一下,道:“我倒不在乎跑去开次棺,横竖这几日各样邋遢的病人都见得多了。何况我师父就这么一个心愿,我想方设法也得给他办好了才成。只是嫂子你想过没有?十几年前,沈家人去曹家堡验尸时,那尸体还能辨认几分,但现在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尸体…咱们这是去验骨还是验尸?”

“…”西凉气候再干燥,几十年的尸体,如今只剩一具空骨架子的可能还真不小,卫长嬴顿了一下,道,“那只有向曹家堡问个清楚了!不管怎么样,当初季固已死的消息既然是他们给出来的,如今横竖是要继续找他们的。”

说是这么说,曹家堡那地势,就算是“棘篱”倾巢出动去攻打,不把人命填齐了山崖,也休想强攻得进去。

所以要曹家堡把几十年前的事情交代清楚,已经不是两个妇道人家能够办得到的了。必须通过官府、动用沈氏之力,甚至一个不好,就要动到刀枪…卫长嬴思索之下,决定先向刺史问计——怎么说也是本地父母官,总比她一个到西凉不几日的女流之辈了解情况吧!

…新任西凉刺史沈东来客客气气的送走黄氏,转身跟衙门里交代了几句,就撩起袍角,快步走向州衙后门。

匆匆忙忙的赶回家中,沈东来不及坐下,就擦着汗,跟父亲沈熏拉牛牛了黄氏转述的卫长嬴的托付:“…孩儿想着那曹家堡何等的易守难攻,何况那儿上上下下地势都复杂得紧。要藏一个人,有什么难的?侄妇现在一句话说得轻巧,道要向曹家堡把那季固的生死问个清楚,但真正盘问起来,哪里这样容易?孩儿上任至今不几日,侄妇突如其来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为难人!”

沈熏听了,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区区一个堡就难住了你?”

沈东来苦着脸道:“父亲先莫骂孩儿,孩儿如何不知道这是孩儿上任以来,侄妇头一次请托到头上来。还是她跟前最得力的黄氏过来说的,照理说什么也要给她办好。但偏偏是曹家堡…”

“你还真拿曹家堡当成龙潭虎穴碰不得了?”沈熏嘿然道,“早就叫你不要总把心思放在拈花惹草上,得空好歹也对正经事情上一上心,你偏偏不听!区区一个堡垒而已,若非那地方山穷水恶的,抢过来用途也不大,再加上历任堡主都乖巧得紧,你道我沈氏会留下它?!”

他傲然道,“在这西凉,圣旨尚且不如咱们沈氏阀主一语来得管用!曹家堡,那算什么?苟延残喘于荒山野岭之中的一窝流民罢了!你一个沈家子弟,居然会畏惧起他们来!你上任以来这些日子,到底有没有留意过衙门里的事情、与你这州官之责!”

沈东来听出机会,顿时精神一振,也不管父亲怎么责骂自己了,径自追问道:“怎么曹家堡…有什么破绽?”

“废话!”沈熏也知道这个次子不是什么有城府有雄心的人——不过他其他两个儿子即使比沈熏强些也有限,是以沈熏才会对阀主一脉非常的亲热,横竖他儿子孙子都不是那等能够支撑起一个家族的料,还不如跟着正值壮年的阀主,给儿孙攒些富贵来的可靠。

所以骂了一番之后也只能叹了口气,给沈东来说明情况:“曹家堡易守难攻,上头又有山田与山泉,确实能够自给自足。但你莫非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不是荒山野岭的都能够出的!却又是无人能离之物?!”

见话说到这份上,沈东来还是一脸茫然,沈熏摇了摇头,死了含蓄提点他的这条心,直接把话说明了:“是食盐!曹家堡**计三千上下人手,每日所用食盐数量何其庞大?他们又不敢接受随便什么人上去,向来就是打发专人下山采买…从几十年前,曹家堡规模初成起,他们的每次采买与采买的数量,向来,就是捏在了咱们沈家手里!”

沈东来惊讶道:“啊?”

“啊什么啊!”看着儿子呆头呆脑的样子沈熏一肚子的气,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复恨恨的道,“你道咱们沈家人个个都似你这样愚蠢?你道我沈氏兴盛数百年是侥幸?!若不是从几十年前就扣住了曹家堡这条命脉,你以为曹家堡三千堡民,又占据了那样绝好的地势,会乖巧听话几十年?一个堡主知趣也还罢了,历任堡主都识趣得紧,你当这是因为曹家堡的风水这样好,以至于出来的堡主个个知书达理谦逊温良?!”

重重哼了一声,“西凉有一条私下里的规矩,向曹家堡出售的食盐,永远只能掐着三千人用的份额,再少上一成卖给他们、而且最多只能卖半年的份!纵然他们私下在别处也动一动手脚,但咱们西凉并不是什么商贾兴盛之地,贩运过来的私盐并不多,这些私盐贩子也知道咱们沈家的规矩,并不敢卖给他们!纵然几十年,谅他们也攒不出太多用量!这是早先族里就做好的手脚,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曹家堡不识抬举了,咱们才懒得拿麾下儿郎们的性命去强攻,直接把山一封——等他们没了盐,浑身乏力了,再给他们好看!”

沈熏嘿然冷笑,“曹家堡接收到三千人就不肯再纳人了,道是地方不够…你当真是地方不够?是盐不够!几十年前咱们家就发过话了,给曹家堡的盐,最多就是三千人,只可少、不可多!”

沈东来听得恍然大悟,道:“孩儿就奇怪,为什么十几年前族里派那位族兄去曹家堡寻找季固,向来不允许外人入堡的曹家堡怎么就那么爽快的答应了?孩儿还以为那是因为他们问心无愧所以不惧咱们沈家!”

“一群不肯缴纳赋税的流民谈什么问心无愧?!咱们沈家在西凉之势何其之大,连皇家都…”沈熏哼道,“曹家堡这样的,等闲自然是不太敢得罪咱们的。只是你也要记住——若只得名声而无实质的威胁,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辰光一长就不长记性要犯糊涂!曹家堡历代堡主之所以个个乖巧听话又识大体,皆因为咱们沈家不只有赫赫声势,也是时时刻刻抓紧着关涉他们性命之处!这才是他们听话、咱们省心的两全齐美之策,懂了么?”

沈东来小鸡啄米一样的不住点头,佩服万分的道:“孩儿明白了!这就好比孩儿去勾栏里寻粉头,天南海北不拘是何地来的,皆是温柔体贴得紧!这都是因为她们若是伺候不好,非但得不着嫖资,而且还会被责罚打骂!若非为了这嫖资,她们对着龟奴下人,可不见得有对孩儿这样的人客气…所以…”

“啪、啪!”沈东来得意忘形之下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沈熏迎面两记巴掌——沈熏几欲吐血、大发雷霆:“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在指点你做人做事的诀窍,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拿什么比不好,就知道拿你逛窑子的事情来讲!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个只会成日里拈花惹草的废物么!”

沈熏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霍老夫人赶过来劝说也没用,逮着沈东来就是一顿狠揍!以至于沈东来答应的次日给予答复,只得由下仆代为跑上一趟,告诉卫长嬴此事不必担心…

卫长嬴早就听朱衣禀告说黄氏前脚出了衙门、家生子里就有人看到沈东来匆匆返回家中——那肯定是去跟沈熏请教了。沈熏的手腕,卫长嬴还是相信的,既得了承诺,也不再操心,只劝说着端木芯淼一起等待。

果然沈氏从几十年前对曹家堡布下来的辖制极为有效,沈熏只是让沈东来亲自抄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笺,使人送到曹家堡,曹家堡的人就坐不住了。

前后也就七八日,曹家堡派出的人就赶到西凉城,求见卫长嬴,试图亲自解释季固之事。

按着沈熏的建议,是曹家堡当年居然胆敢欺骗沈家,实在是罪不可恕!即使要问事情,很该晾他们几日,叫他们更忐忑些的。

奈何端木芯淼急于知道答案,卫长嬴也非常关心季固究竟是生是死,所以考虑之后还是谢绝了沈熏的建议。曹家堡的人一到,就被引入后堂,得到消息的卫长嬴与端木芯淼都将手里一切事情放下,赶去询问。

☆、42.第四十二章 木春眠

第381节 第四十二章 木春眠

朱衣站在门槛边,见卫长嬴与端木芯淼联袂转出屏风,在堂上坐定,微微颔首,这才朝外吩咐:“少夫人、八小姐已经到了,着人进来罢!”

片刻后,朱弦引着三人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进了来。

在上首的卫长嬴、端木芯淼打眼一看,都是一惊——端木芯淼挂心师父,已经叫了起来:“怎么还领了个小孩子来?!”

她们两个高居于上,俯看下去非常的清楚:紧跟在朱弦身后的一人虽然竭力做出恭敬之色、但显然是头一次踏入明沛堂这样的大家之地,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的东张西望——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妇人。

足有三千人的曹家堡,却弄个妇道人家来回话也还罢了,关键是这妇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子…这…这有正经过来解释回话的模样儿么!

卫长嬴虽然没有出声质问,但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好在同样跟着朱弦进来、代表衙门帮助卫长嬴辨认曹家堡人所言真假的西凉主薄沈纶及时出声代为解释:“少夫人,八小姐,这位木娘子,是曹家堡如今的堡主。这小女孩子,是其唯一的骨肉曹丫。曹家堡为表诚意,才特特由堡主及少堡主一起前来回话!”

“曹家堡的堡主?!”卫长嬴与端木芯淼齐声惊呼出声,狐疑的目光,顷刻之间就落在了那妇人身上——

怎么看,这妇人也才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看轮廓倒也算得上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姿色。但细看之下,就可以发现她肌肤粗糙、年纪轻轻的眼角竟有了几道细纹。虽然说西凉苦寒,这儿的女子,纵然如霍老夫人那样有条件精心保养,因为水土的缘故也大大不如帝都的贵妇们。可这妇人也太显老了点,再加上曹家堡是流民建成的由来,由不得人不怀疑她是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才这样苍老的。

面容既偏老,装束也朴素得紧。这妇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头上绾了个利落的盘桓髻,斜插着两支色泽黯淡的银簪。耳后,是一对玉珠坠子,玉色混浊得很,粗看还当是石头…连卫长嬴院子里伺候的粗使使女也未必能看得上。

再看跟着她的那小女孩子,也是差不多的一身浅蓝色衣裙,胸前挂了一个赤金璎珞圈,成色做工看起来都不错,单这一件就比她母亲全身钗环都值钱了。想来是因为得宠的缘故,那蓝衣妇人宁可自己戴差一点的,也不肯委屈了女儿。

不过这璎珞圈看起来不俗,不像是寻常富户能够到手的…可别是曹家堡私下里避开沈家眼目做了什么无本买卖、顺势留给了自己的孩子用?

卫长嬴打量几眼这小女孩子,眉宇之间很像其母,因为年纪小,尚未受到水土风尘的侵袭,一张小脸仍旧白嫩可爱。不过究竟年纪小不懂事,她的母亲虽然收敛不住被四周各样珍玩摆件吸引去的心神,这会还知道要作出恭敬之色来,低着头,不敢乱看,这小女孩子倒没这许多顾忌。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咬着自己一根手指,天真好奇的抬头仰望着卫长嬴鬓边的一缕珊瑚珠串儿——以卫长嬴的身份,不需要很把曹家堡放在眼里,所以她没有特别打扮。但再不特别打扮,大家贵妇,钗环最起码是要有几件的。

这一支鸾鸟衔珠步摇,赤金丝镂空织作鸾鸟之形,黑曜石为目,翠鸟之羽为翎毛,所衔的就是一串鲜艳似火的珊瑚珠。翠羽与红珊瑚红绿辉映极是打眼,也无怪会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

但…

以曹家堡与卫长嬴之间的差距,纵然一定要带个小孩子上堂来见,总也该叮嘱几声规矩吧?

卫长嬴心中转着念头,惊呼之后就没有再作声。

倒是那蓝衣妇人,很是恭敬的又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小妇人木春眠,忝为曹家堡堡主,闻说少夫人与端木八小姐有事要询问敝堡,是以前来。”

她态度恭敬而不谄媚,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端木芯淼心急着想开口,却被卫长嬴暗暗踩了脚裙裾——卫长嬴淡淡的道:“曹家堡的堡主,怎的姓木?还是一介妇人?下任堡主也是女子,贵堡竟是由女子掌管的么?真是稀奇,我倒没听说过这一点。”

沈纶正要回答,但被木春眠看了一眼,就立刻端起了茶碗。这一点让卫长嬴微微一蹙眉,对沈纶有些狐疑。

“回少夫人的话。”虽然没人给这木春眠介绍两人身份,但卫长嬴是妇人装束,端木芯淼却还未嫁,倒也不难分辨,木春眠自不会认错,她止住沈纶之后,微笑着道,“小妇人的夫家,正是姓曹。只因先夫早逝,小妇人不得不出来支撑家业。”

这话卫长嬴自然不能相信,丧夫孀妇被迫独立支撑门户是常理,但也得看是什么家业。曹家堡在沈家眼里,掐住它的要害后就不值一提。可怎么说也是三千人的一个堡!就算大部分都是妇孺,总也有近千男子,怎么可能让个妇人做了堡主?

卫长嬴可不会忽略刚才沈纶说的“这小女孩子,是其唯一的亲生骨肉曹丫”,那么木春眠挟幼子以控制曹家堡的可能也不大了——卫长嬴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了这句话里也有旁的意思:木春眠只生了曹丫一女,但其夫是否只有曹丫一女?

难道是曹家堡也在内斗,木春眠争斗失败,被套个徒有虚名的堡主身份,与女儿曹丫一起送过来敷衍自己?还是这木春眠手腕非同寻常,以一介女流之辈,在丈夫亡故之后,以曹家媳妇的身份,牢牢控制着曹家堡不说、更让尚且稚龄的女儿成为少堡主?

她这边沉吟着,端木芯淼却忍不住了,扬声问道:“不管你们来的是谁,总之给我把我那叔祖的生死说清楚了!”

见端木芯淼已经开门见山,卫长嬴也不再追究木春眠在曹家堡内的地位,淡淡的道:“不错,你们曹家堡的堡主是谁,咱们不很关心,如今着你们过来,就是为这季固的事情的。你且把经过从实说来!”

木春眠爽快的道:“先前贵家去曹家堡的人已经说了这事,小妇人虽然年轻,两位贵人所言之人进入曹家堡时,小妇人尚未出生,然而为了回话,来之前亦详细问过堡中老人。”

她这么一说,卫长嬴与端木芯淼不约而同的蹙紧了眉:原因无他,若季固还活着,或者说,若木春眠会承认季固还活着,怎么都不需要去问老人、只需要直接说就成了。她如今提到老人,显然要么季固确实死了,要么她要继续一口咬定季固已经死了。

果然木春眠道:“曹家堡收留两位所言之人,辰光也不很长。所以对那位前辈,并不是非常了解。当初,贵家遣人至曹家堡确认其生死,也是将整个曹家堡的人都聚集起来,对着画像确认过的。后来又去开了棺,带着对那位前辈很了解的人去看过,这才确认了是那位前辈。小妇人不明白,为何如今又要敝堡给什么交代呢?”

卫长嬴轻描淡写的道:“闻说曹家堡地势极好,乃是极罕见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即使堡内藏不了季固,不是还有堡外?荒野之中,暂藏一人有什么难的?毕竟当年过去寻找的人也不可能一直在曹家堡里住着吧?至于你说的开棺,若非有了证据,岂会召你前来?怎么你以为我们很闲吗?”她虽然没有证据,不过如今既然是质问木春眠,自不能堕了自家气势——横竖以她的身份,证据她说有那就是有,没有必要拿出来给木春眠看。

果然木春眠忙道:“小妇人不敢。”

“当真不敢,那就说实话吧。”卫长嬴冷冷的道。

木春眠一眯眼,道:“小妇人确实只见过两位所言之人的坟墓,而且如今堡内绝无季固此人!”

卫长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你让我跟芯淼妹妹一起过来,就是为了听这样的废话?”她这些日子以来,软硬兼施的控制着明沛堂,气度与从前大不一样,此刻粉面微沉,自有一种威严震慑,木春眠怔了一怔,才道:“虽然没有季固这个人了,但…小妇人听老人说,他留下来些东西,曾经托付人转交给他流落在帝都的侄儿。小妇人听说…仿佛叫季去病的?”

“啊,那是给我恩师的!”端木芯淼脱口道,“是什么?”

“小妇人虽在荒僻之地,但也听说过海内第一名医的大名。这回出堡以来,尝闻听其高足小神医端木小姐正在西凉义诊。”木春眠看向了她,微微一笑,道,“按说端木小姐是季神医之徒,这些东西交给端木小姐也是可以的。只不过…”

端木芯淼不悦道:“什么?”

“只不过两位所言之人当年曾有话留下。”木春眠显然对于要不要说出这番话非常的挣扎,犹豫了好半晌才下定了决心,抬头道,“那人说过,那些东西交与季神医也好,交与季家其他人也可,或者如端木小姐这样的季家传人…但不管是谁来取,都必须付出…一点儿代价!”

原来是要钱?

卫长嬴跟端木芯淼都有点意外,卫长嬴就问:“要多少?”她想木春眠既然说是一点儿代价,想也不是很多,自己索性做个好人,问出数额后代端木芯淼出了就是,也算谢她千里跋涉到西凉来诊治沈藏锋。

木春眠也很爽快:“三千两黄金,一文不少!”

“什么?!”不只卫长嬴与端木芯淼被这狮子大开口惊得愣住,下首陪坐的沈纶差点把茶水都翻在了身上——三千两黄金!这是把黄金当泥沙么!

季固当年逃走时乃是逃犯的身份,纵然私下里藏了点好东西也非常的有限。他能留下什么值得三千两黄金的物事?他要真有如此价值的东西,指不定贿赂了差人,早就能让全家悄悄儿的“假死”脱身,到旁处逍遥去了!

…呃,当然,也有可能因此露富被谋财害命。

卫长嬴已经到嘴边的“芯淼妹妹,就这么点子钱,嫂子替你出了罢”立刻卡住…连之前为了做药首饰把极品翡翠当杂草一样败的端木芯淼,都觉得三千两黄金这价格有点离谱了——就算要报答曹家堡的救命之恩,按着如今的行情给个上千两白银也是非常厚道的报答了!

尤其木春眠的意思…是季固确实死了!季固要是活着,开口让端木芯淼给曹家堡三千两黄金酬谢,端木芯淼肯定没二话!她的银钱不够,卫长嬴也不会坐视。问题是季固若是已经不在人世,就当年那没能救到底的一次救命之恩、再加上这些年来保存其遗物的人情,就索取三千两黄金,这也太黑心了点儿!

因为已经不收外人的曹家堡会破例接纳季固,到底也是看中他一手医术,并非单纯的救人一命。就算按照曹家堡说的,季固在曹家堡没多久就丧身狼口了。季固这中间肯定也不能歇歇了事,必定也是为堡中人诊治的,这份救命之恩,他自己多多少少也还了点儿了。

这种情况下,怎么想,木春眠都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不过,端木芯淼到底是季去病之徒,对自己的师门,倒是有所了解的,她惊讶之后,倒没有立刻出言呵斥木春眠痴心妄想,沉吟片刻,却问:“你可知道,我这叔祖,留下来的都是什么?”

木春眠倒也干脆,道:“闻说端木小姐乃是季神医之徒,小妇人特意跟老人讨了些当年之物带了过来。好给端木小姐过目…当然,小妇人带来的,只是一部分。”

这下连卫长嬴也来了兴趣——难道是季英被问罪前,季家当真有价值三千两黄金又轻巧好藏的什么珍宝,竟被季固一直收着、还留给了曹家堡?

后堂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木春眠身上,然而木春眠却偏头对曹丫道:“丫头,快把东西拿出来,给贵人们过目!”

目光一直盯着卫长嬴那支步摇打转、边盯边咬手指的曹丫哦了一声,放下手指,伸进怀里摸索了起来——这女孩子看起来也就四五岁光景,还是比较瘦弱的那一类。能藏在她怀里的东西,显然不会太大。

众人更好奇了。

…那东西似乎比众人想的还要小,曹丫摸来摸去摸了好半天,才终于掏了出来——统共比她手掌也大不了多少的一个小小油纸包。从油纸上看,历经岁月显然颇有一些了…

这里面,会是什么?

☆、43.第四十三章 三千两黄金

第382节 第四十三章 三千两黄金

在众人满是好奇与期待注视下,曹丫伸出她远较卫长嬴所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该有的丰润瘦弱许多的小手,有些笨拙的揭开油纸。

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脆的油纸随着她的动作稀稀碎碎的有纸屑掉落在明沛堂里价值千金的掐金丝织锦氍毹上。

但此刻无人有心思关注这一点,皆目不转睛的看好了最后一层油纸的落下…

“这是什么?”

看清楚了油纸里的东西,堂上堂下,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嘶…”卫长嬴微微眯起眼,往后靠了靠,冷冷的看着木春眠,道,“木堡主,合着,你们母女两个,是专程来消遣我们的么!”

这么说时,她也冷冷的扫了眼沈纶——沈纶顿时汗下如雨!

只是连他也被油纸里最后露出来的东西震得无话可说,此刻虽然惶恐于自己办事不力得罪了这位少夫人,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油纸之上,赫然是一块破布。

不但是破布,而且还沾了许多天知道是血渍还是油污还是其他什么污垢的东西,因为辰光太长,早已看不出布的本色,甚至于打开之后也没什么异味…但不管怎么说,它就是一块破布!而且是扔在角落里,怕是乞丐都懒得捡的那种…

还不大,比曹丫手掌还小一点,要不是卫长嬴跟端木芯淼眼力都很好,甚至还得让人拿到跟前来看!

卫长嬴心中恼怒,冷冷的质问,“拿一块破布,要换三千两黄金,莫不是曹家堡私下里无本的生意做得久了,连我沈氏都敢讹上一把?!”

她这么一发话,堂上堂下都是寂静无声,然而静了一息,却有人不识趣——曹丫睁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道:“不只是破布,还有针呢!”她一面说,一面很自然的走上前来,举起油纸给卫长嬴看。

卫长嬴皱眉望下去…她看了好半晌才发现,那块脏得没话说的破布上,确实放了一根细细的针,针虽然吸,倒是挺长的,色泽黯淡,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材料…旁边端木芯淼打量片刻,呀道:“这是用来针灸的针…是骨针?”

下头木春眠恭敬道:“端木小姐好眼力,这确实是骨针。”

端木芯淼顿时动容,道:“这看起来应该只是寻常的兽骨做成的,韧性坚固都远不如正常用的银针或金针!叔祖到底是叔祖,居然能够用这样的骨针施针!”

卫长嬴顿了一顿,到底提醒她道:“真是普通的骨针?竟值三千两黄金?”

话题又转回到黄金上头——只听木春眠悠悠的道:“少夫人与端木小姐请勿动气,且容小妇人说明这三千两黄金的缘故:当年留下这些东西的人道,这块破布,乃是其兄身死时,他无暇收殓,只能割走一块衣襟作为纪念。这枚骨针,却也不是他的,而是其姊为了救治其侄,特特跟人讨来磨成…这些东西对旁人来说或许一文不值,但对季神医或者端木小姐来说,三千两黄金决计不多——因为季家死在西凉的诸人,皆是与累年暴死的流犯同葬一处,并无单独的墓碑。这许多年过去,是不可能找回来了!”

端木芯淼顿时变了色,道:“遗物?!我师父家眷们的遗物?”

木春眠点头:“不错!虽然寻不着骨骸,然而有这些东西,也可以建一座衣冠冢了不是吗?”